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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节(1 / 2)





  阮闲轻笑一声,转了下手里锋利的水果刀。他松开手心,掌心深深的伤口已然痊愈。他看了会儿床头的香槟,在唐亦步空出来的位置躺好。

  “你要救她。”唐亦步小声嘟囔。

  “我没救她,算是给了她一个自救的机会,我只是不喜欢看到小孩儿被关着。”阮闲背对着他。

  “可你不知道她是不是人类。”

  “重要吗?”

  唐亦步没回答。阮闲感觉到一股力量从他的背后爆发,下个瞬间,一双金眼睛自上而下俯视着他,其中盈满复杂的情绪。

  “我已经无法解析现在的情况了。”唐亦步没头没脑地说道。“他不像自己,而他制造的你却……”

  唐亦步停住话头,又压低身子,赤裸的皮肤贴上来,发梢的水滴滴落在阮闲的脖颈。阮闲咽了口唾沫,捏紧手里的水果刀。

  “……”阮闲知道唐亦步指的是谁,自己名义上的制造人,另一位“阮闲”。

  可他无法明白唐亦步的具体意思。唐亦步第一次露出这样复杂的情绪,却像是不清楚如何处理它,无论是表情还是动作,都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生硬和别扭。

  “你明明拥有人类的人格数据。”唐亦步伸出一只手,从阮闲的脸侧慢慢滑下,声音里透出一点惊叹。“也不算是情绪敏感的类型,居然会对疑似仿生人的生物产生感情共鸣。”

  “就算你打算更新对我的观察日记。”阮闲咬牙切齿,皮肤与皮肤的摩擦开始让他感觉到焦躁。对方的非人反应让他本能地脊背发寒。“这个姿势不是必须的。”

  然而就在这全新的恐惧袭来的刹那,另一股热度随着它迅速燃起。某种近距离接触危险的奇异快感让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如同腐蚀心脏的毒药。

  “你说你要和我‘玩一会儿’,刚刚那个人肯定在听。”唐亦步无声地动着嘴唇,手停在了阮闲脆弱的脖颈上。“我们总得有点声音……就您的情感处理方式看来,我不认为您能很好地模仿出来。我可以帮你。”

  “不需要。”阮闲竖起刀尖,闪烁着寒光的刀刃刺破了那仿生人光裸的胸口。唐亦步的浴袍滑下,手臂上还横着骇人的新鲜烧伤——八成是袭击劫匪营地时留下的。

  “我再说一次,不需要。”阮闲又重复了一次,他的身体因为陌生的感受微微颤抖,拿刀的手却很稳。

  “可是你在兴奋。”那双漂亮的金眼睛眨了眨,“阮先生。如果你能够跨过那条线,听到她的声音,你是不是也能……”

  他彻底俯下身体,手探入阮闲的浴袍,十分有技巧地滑过阮闲的后背。后者发出一声沙哑的叹息,随后坚定地送出刀子。

  唐亦步没有理会刺入身体的刀刃,他坚定地抱紧对方,鼻尖磨蹭着阮闲的鬓角,像是失去了痛觉。鲜血顺着两人胸口相贴的地方涌出,将浅色的床单染得通红。

  “……你是不是也能听到我?”他耳语般地问道。

  第71章 旋涡

  不能被蛊惑, 阮闲想。

  然而身周的一切都在引人堕落。人造阳光从假落地窗中涌入, 窗中映出的蓝天犹如上好的蓝宝石。身下的床铺柔软舒适,偏热的空气中飘散着要命的甜香。阮闲不清楚熏香是否能对自己生效, 也不清楚呼吸逐渐灼热是因为药物还是掠过皮肤的指尖。

  刚洗完澡不久, 他的浴袍系得很是松散, 眼下它们彻底散在自己身下,被唐亦步刀口涌出的血浸成暗红。

  这里是敌人的地盘, 阮闲不断提醒自己。

  神经绷到随时可能断裂, 思维却开始变得模糊。血腥混合着甜香冲击着他的嗅觉, 另一个人的体温和呼吸开始让阮闲的大脑变得空白。他能听见自己雷鸣般巨大的心跳, 恐惧、兴奋和不断攀升的陌生刺激混合,他的头皮阵阵发麻,寒毛直竖。

  “你是不是也能听到我?”

  就算刀刃深深埋入那仿生人的胸口,唐亦步还是收紧双臂, 加大了拥抱的力度。对方的呼吸还带着洗浴后的湿气, 声音里透出一点蝉翼般脆弱的期待, 阮闲能感受到心脏骤然一缩。

  “我不明白。”他的声音嘶哑, 不像自己的。

  他想要拔出刀子,用暴力将一切分隔。可惜没人给水果刀加上血槽,它被伤口深深吸住, 被对方压在身下的自己也没有太多活动空间。

  血依旧源源不断地从伤口涌出来。

  “人总是以自己的标准去看东西, 而人类设置的仿生人也是这样。我没有见过例外。”唐亦步左臂手肘撑住身体, 轻轻抚摸阮闲湿润的头发。他的眼神古怪而热切,目光犹如解剖刀, 可以把灵魂一层层剥开。

  前提是自己还有灵魂这么个东西。阮闲咽了口唾沫,忍不住提起嘴角。

  唐亦步的交流方式一向自我而跳跃,可他这次听懂了。或许是因为他懂得同一种孤独,它就像一道深深的伤疤——唐亦步的确像他自称的那样,算是个人类动物学家。不过动物学家总会有那么一段时间待在自己的族群内,把自己的发现公之于众。

  但唐亦步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自己也没有。

  阮闲不认为人一定要和某人发生关联。只是除了那些天性简单的生物,对于具有复杂情感和思维的族群来讲,“他人”是必须的参照。

  无论是通过他人还是书本,人们必须有个渠道,界定自己的感受是否“正常”。他曾从书中读到过,人生莫大的幸福莫过于寻得知己——无论那人是友人、爱人或是亲人,喜悦或痛苦被理解的那一刻,就会被分享或分担。

  人们创造语言、创造故事,承载那些被重复无数遍的情绪和认知。并试图交流,表达自己的思想,一切都建立在那个固定的界限内。

  副作用也随之而来。

  出于生物的劣根性,人们总是潜意识将自己作为正确的那一面。个人不认可便认定为客观上的次品,哪怕是误会了他人的意思,也绝对会将自我认知作为判断标准。虽说人和人注定无法互相理解,但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相互尊重与搀扶。但随着社交途径的过度发展,尊重变成了稀罕物,急于标新立异的傲慢与自我越发泛滥。

  信息日渐丰富,人群却越发懒得去听、去看。这加剧了情况的恶化。

  哪怕是在正常的人群里,人们也开始挑剔一些不同的声音作为异类,从审美倾向、面貌特征、道德认知、性取向乃至于天生的残缺,一切都可以作为异类标准。

  阮闲曾在那片泥沼旁眺望,他能看懂那些人的举动,也能解析出他们的动机,可他无处记录它们。和社会学家不同,作为被“人类圈”隐隐排除在外的人,他记载下的东西注定不会多么友好,只会给自己带来更大的麻烦。

  感情则是另一方面。

  真正的异类没标尺,他们所承载的东西会通通化为漆黑的未知。没有对比,他们不知道面前的暗河有多深,或者深渊距离自己还有几步。再强大的能力也无法弥补这份空虚,对于常人来说,真正的安全感来自于充足和透明的信息。然而从他自己的角度来看,知晓得越多,随之而来的绝望也越深。

  然而出于某个原因,他坚持活下去,盲目地等待那个可能不会存在的转机,如同坚持朝一口注定不会回应的废井呐喊——

  脱离社会和种群赋予的立场,脱离自以为是和自保本能,你能听到我吗?

  阮闲再次抬头,看向那双他所喜欢的金色眼眸。这回在那疏离的背侧,他看到了与自己相似的孤独和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