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另一人的可能性(1 / 2)
弗朗西丝卡想要吹吹风,于是来到了屋顶。
她注视着手中的「宝石」,然后紧紧握住。
(爱尔米娜这个阻碍已经排除了……如果就这样成为莉莉斯的契约者…………)
(我身为弗朗西丝卡的过去就会完全消失。)
自己的过去并没有什么好留恋的。
因为就连弗朗西丝卡这个名字,也只是教会捡到自己时,所安上的一个圣人之名。在教会捡回自己之前,究竟是在做些什么,其实记忆也不是很清楚。
(打从出生起,我就已经杀了人。)
最早的记忆是在一片血泊之中。
还有呛鼻的气味,以及每当跨出一步,脚边感到的湿滑感。
尸体堆积如山。那是同伴的遗体?还是自己下手杀害的?就连这些她也不晓得。
抬头望去,仿佛划破天际的月亮高挂空中。
宛如利剑般的月亮,是个散发出蓝色皓光的纤细月亮。
自己就站在仅有微弱光线的幽暗下。
下一个记忆是在纯白的建筑物里面。
被教会捡了回去,还被告知自己曾经是一位暗杀者。
大人会对小孩掉以轻心,所以要让小孩成为杀手。
似乎是因为这个念头,所以犯罪组织便收容儿童,将他们训练成暗杀者。
是被父母卖掉的?还是让人绑架的?自己完全不知道。
教会的人说之所以会记忆模糊,是因为让人灌下了危险的药物。
因此,自己就连双亲的名字也不晓得。
到底是被绑架的?还是被抛弃的?
如果只有这样,那倒也还好。
(倘若是我亲手杀了他们……)
不知何时,自己开始被这种挥之不去的念头纠缠。
一直作着一个梦。作着杀害自己未曾谋面双亲的恶梦。直到今天都偶尔还会梦见。
(就算我没有杀害他们,也没什么差别。)
自己夺去了许多生命。
甚至不记得自己杀了谁,也不记得杀了多少人。
(像我这种人,根本没资格活在这世上。)
每当想到这里,就觉得心脏像是要停止跳动一样。
好想亲手了结自己。
尽管如此,还是没能死成。自己无法亲手了断。
总觉得死不了的自己很卑鄙。
尽管夺走别人数不清的性命,却执着于自己的一条命。
自己这个人怎么会如此污秽。
所以才会在有人提到契约者这件事时,志愿成为后补。
(我想要派上用场,我想要帮上别人的忙。)
希望有人能赞美自己,如果能得到别人的感谢,便能感到心安。
直到获得其他人的认同,才能安心待在这里。
停止跳动的心脏又动了起来。
对自己而言,就连身体受伤也是一种喜悦。
因为这种感觉有如是在赎罪一样。
总觉得除了为别人牺牲生命外,已经没有其他方法可以得到宽恕了。
(所以当莫里西欧告诉我,我已经无法成为契约者时,我陷入了绝望之中。)
莫里西欧那副失望的神情至今残留在脑海里。
那时自己的心脏真的停止跳动了。
那种感觉就算想忘也忘不了。
过了几年——被莫里西欧叫去时,自己的内心澎湃不已。
(我想要帮助神父。)
想要帮忙需要自己的人。
要是不这么做,那活着根本没有意义。
(于是,我见到了莉莉斯。)
就在她现身在面前的时候。
自己不知道有多么开心!
被一种全身颤抖的喜悦围绕着!
(直到有人需要我,我这种人才能够活下去。)
才能赋予自己勇气,才能告诉自己可以继续活在这世上。
「主人。」
听见诺茵的声音,弗朗西丝卡才回神过来。
诺茵不知何时来到弗朗西丝卡的身旁,她担心地抬起娇小的脸蛋。
「我没事。」
弗朗西丝卡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诺茵的表情微微一变。
对其他人而言,那微小的变化可能需要用显微镜才看得出来,不过弗朗西丝卡知道诺茵在笑。
(我不能输,这是为了维持原来的我。)
维持原来的自己。这指的是……
*
「这东西可以让自己的愿望成真。」爱尔米娜说。
「就像是进入梦境里一样吧。」铃兰回答。
欧仁妮无法理解两人之间的对话。
不过,当他们瞬间移动到初恋学园的中庭时,她明白了一件事。
(这里并不是现实世界。)
如果是现实的话,就算施展魔法,也不可能瞬间移动隔着一个太平洋的遥远距离。
魔法无法超越物理上的极限。
(也就是说,这里是梦中世界。)
(虽然跟真的一模一样,但不是真的……)
欧仁妮兴致勃勃地环顾这个世界,然后看着铃兰。
她身上穿着制服。
「……你那打扮是怎么回事?」
「我一直很想穿一次看看。」
大概是穿上制服让她觉得很开心,铃兰轻盈地转了一圈。
她一转起圈,短裙便跟着翩然起舞。
或许是觉得很有趣吧,铃兰又转了两、三圈。
「真的那么有趣的话,那你也转学进来不就得了。」
她指的不是在梦中实现这个梦想,而是在现实世界里。
「我做不到。」
「为什么?是因为鼓太郎不准吗?应该不可能吧。」
毕竟鼓太郎对别人可是宽容到过分。
要说他连让铃兰转学这种小事都不允许的话,欧仁妮可是无法想象。
「我是使魔,不可以跟主人处于同等地位。」
「你还真是一本正经。」
「我只是不懂怎么开玩笑。」
铃兰一脸认真地喃喃低语。
「虽然我一直挂在心上,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会说笑的人,可是并不太顺利。」
欧仁妮噗哧一笑。
「你、你笑什么!我是真的很烦恼!」
铃兰涨红了脸。
「我只是觉得你很有趣。」
「一点也不有趣!我想要改变自己。」
「就算维持现在这样,我也觉得你就是你呀。」
「我就是我?你想表达什么?」
铃兰歪歪头,她根本不懂欧仁妮到底在说什么。
「我觉得,你现在这样就已经够可爱了。」
听见对方预料之外的回答,铃兰开始慌张起来。
「你、你在胡说什么!怎么可以在这地方说这种话!!」
「你就是这点不好,你老是觉得缺少什么不是好事。」
「欠缺什么当然不好。」
「你就是因为这样想,所以才改变不了吧。」
「我想要改变,所以一直在寻找改变的方式。」
「我不是这个意思。」欧仁妮露出笑容。
「你老是自己把问题复杂化。」
「我不懂,真的不懂。」
「那么,你为什么想要改变呢?」
「那、那是因为……」
铃兰含糊其词。
「你呀,是不是自己砌了一道墙啊?」
「墙?」
「你说的话和心里想的落差太大了,鼓太郎应该也觉得很伤脑筋吧?」
「主人他?」
「你想要亲近鼓太郎吧?可是,你却把自己是使魔这件事挂在嘴上,一直待在原地不肯前进。让你这种摇摆不定的状态逼迫,就算对方不是鼓太郎,也会觉得伤脑筋呀。」
「我是使魔,这点是无法改变的。」
「这是两回事啊。」
「什么两回事?」
铃兰只觉得欧仁妮是在欺负自己,于是头也跟着越歪越斜。
「如果是烦恼自己身为魔法师的能力不足,那倒还说得过去,可是朋友之间是没有高下之分的。」
「有什么不一样?」
「每个人的性格都是充满缺点的,像我就很不争气,祈梨则是内向,鼓太郎太懦弱了,而爱尔米娜过于自由奔放,不过,这不就是所谓的个性吗?」
「最后那位,总觉得不能用个性一语带过……」
「啊哈哈,说得也是。可是呀,性格没有高下之分,不是吗?所以你就算维持现在这样,也没有关系的。」
「唔。」铃兰歪歪头。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分不太出来……」
「何不试着从跟鼓太郎撒娇开始呢?」
「我吗!?」
看见铃兰如此惊讶的模样,反而是欧仁妮吓了一跳。
「我的意思是,不要平常就一直逼着鼓太郎跟你交合、交合的。」
「那、那是正当的要求啊!!」
铃兰一边涨红着脸,一边如此回嘴。
「那是忠诚的象征,仆人要为主人鞠躬尽瘁!」
「你、你的这种想法,我真的是搞不太懂……」
「仆人有身为仆人的自尊。身为莉莉斯的使魔,如果一直保持处女之身,真可说是天大的笑话。」
「嗯~~你们之间的分歧,应该就是起源于这里吧。」
「主人一直对我有所误会。」
「虽然我也不懂男孩子的想法,不过鼓太郎也一直以他自己的想法在珍惜你喔。」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好了……」
「装模作样是行不通的,你得更坦率一点才行。」
「唔唔唔……」
铃兰沉默不语,她陷入沉思。
这时,相对于单方面受到欺侮的自己,她忽然涌起一个疑问。
「那妳自己呢?」
「我、我?」
「没错,我不觉得你有资格说别人。」
「……有、有什么关系,我又不重要。」
大概是想要扯开话题吧,欧仁妮试图移开视线。
「关系很大。」
铃兰站在欧仁妮面前。
「老是处于让人指责的一方,我也是会生气的。」
「我……我从来没想过要跟谁怎么样呀。」
铃兰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欧仁妮。
「这不就是所谓的说谎吗?」
「我是真的这么认为!!」
「真可疑……」
铃兰虽然露出怀疑的眼神,不过在视野的一角,她看见了校舍的时钟。
「算了。上课钟差不多要响了,我们先混进去。」
「你有什么计策吗?」
「只要妨碍敌人就够了吧?」
敌人指的是弗朗西丝卡。
「考虑到『零之世界』的特性,敌人的目的应该是想要取代祈梨的地位。」
「祈梨的地位?」
「对方大概是发觉就算硬是与主人交合,也只是白费力气吧。只要跟主人成为情侣,自然就能成为主人的搭档。」
欧仁妮认为的确有这种可能。
「那我们要怎么阻止对方?」
「只要我或你其中一个抢走主人就行了。」
「咦~~!?」
「要是让弗朗西丝卡抢先一步,那我们就算是输了。」
「你说的抢走是指…………」
欧仁妮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就是指跟主人交合。」
「这怎么可以~~~~!」
听见铃兰若无其事、斩钉截铁的发言,欧仁妮提出反驳。
「鼓太郎已经有祈梨了唷?」
「这是轻重缓急的问题,与其让主人落入弗朗西丝卡手中,那倒不如由你我来成为主人的搭档。」
「你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
欧仁妮差点就要点头同意,不过,她还是摇了摇头。
「这么做还是会对不起祈梨。」
「只要学爱尔米娜就行了,等事后再成为主人妻子的话,那就没有问题了。」
「不,这问题可大了。」
面对铃兰一脸干脆的模样,欧仁妮反而有些畏畏缩缩。
「我做不到,我没办法赞同你的想法。」
「你之所以会觉得这么做不好,是因为不想惹祈梨和主人讨厌吧?我并没有那种自我意识。只要能保护主人,自己根本不重要。」
「原、原来如此……」
这也是一种爱的形式,欧仁妮同意铃兰的话也有她的道理。
铃兰也是很认真地在思考这件事。欧仁妮认同这一点。
不过,但是……
(要我去抢别人的男朋友,这种事我做不到啦~~!)
欧仁妮摇摇头,她决定采取其他行动。
「我要去见弗朗西丝卡一面,我要试着和她沟通。」
「跟她谈有用吗?」
「我不知道。」
欧仁妮说出自己真正的想法。
「虽然你可能不相信,可是弗朗西丝卡不是坏人。对我来说,她是一个很重要的人。」
说完话的欧仁妮抬头仰望天空。
*
(可是……为什么弗朗西丝卡要……)
无论再怎么想,在欧仁妮心里,都无法将她与修道院遭到破坏连结在一起。
根本没有证据,有的只是一堆间接事证而已。
然而欧仁妮越感到疑惑,就越想要信任弗朗西丝卡。
「弗朗西丝卡!」
在走廊另一头看见她的瞬间,欧仁妮放声大喊。
两人之间有段距离。
(可能会让她逃走。)
正因如此,欧仁妮想要赌一把。
赌弗朗西丝卡会停下脚步回答自己。
「弗朗西丝卡!」
欧仁妮又喊了一声,然后朝她身边奔去。
弗朗西丝卡真的停下了脚步。
她一脸讶异地注视欧仁妮。
「你怎么会在这里……」
话才问出口,弗朗西丝卡马上就察觉了问题的答案。
「妳是他的同伴吧。」
她的语气毫无感情。
那种口吻有如在两人之间划清界线。
这让欧仁妮十分难过,她根本无法忍受。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想要成为契约者这件事,你早就已经心知肚明了吧?」
「我是知道……没错。」
「我要取代祈梨成为鼓太郎的搭档。」
「你才不是那种人。」
「你以为我是怎样的人?你觉得我是那种放弃梦想、半途而废的人吗?」
弗朗西丝卡嗤笑一声。
那种嘲弄的笑法不是针对欧仁妮,而是在讥笑自己。
「你才不会希望别人不幸!」
「那是你看走眼了,其实我是一个自私、卑鄙的人。」
「才不是!」
一看见欧仁妮摇头,弗朗西丝卡便转过身。
「我已经警告过他们了,只是他们漠视我的警告,所以我才会解决他们,就这么简单。」
「等一下!」
欧仁妮一把抱住弗朗西丝卡。
「我很担心你呀!」
「我还是我,就跟以前一样。」
弗朗西丝卡边说边看了欧仁妮最后一眼。
她想要说些什么,却哽在喉头说不出来。
「………………」
她有话想说,但那却是不能说出口的话。
因此她改口说:
「如果可以,欧仁妮,我并不想跟你交手。」
*
下课钟响。
铃兰来到图书室,找到了他的身影。
(我是主人的女朋友……)
只不过是在心里想想而已,铃兰便紧张不已。
她紧握着口袋里的「宝石」,她知道自己的手心正在冒汗。
(我是主人的女朋友……)
可是该怎么做才好?这是自己的第一次,所以不太清楚。
这样真的好吗?
(虽然欧仁妮说交合要比这种事大胆多了……)
就算献上了自己的身体,仆人依旧是仆人。
但是「女朋友」可不一样。
这代表要和主人处于同等地位,真是太可怕了,简直是连神也不放在眼里的行径。
铃兰将手放在胸前,想起自己身上正穿着制服。
(这跟平常不一样……)
她紧握手心。
(能保护主人的只有我……)
一定要好好加油。
铃兰在心头立誓,然后迈出步伐。
她绕了一圈,来到鼓太郎身旁的座位。
「我可以坐这里吗?」
听她这么一问,鼓太郎回答:
「那是弗朗西……」
「我才是你的女朋友吧?」
历史开始偏移。
鼓太郎点点头。
这是「宝石」的力量。
相较之下,铃兰则是因为自己的话而小鹿乱撞。
(我是主人的女朋友……)
心头扑通乱跳。
(我是主人的女朋友……)
她并没有说出声音,而是试着只用唇瓣重复一次。
她的嘴角露出笑容。
「念完书一起去玩吧?」
听见鼓太郎这么说,铃兰大吃一惊。
「……………………」
她害羞地低下头。
虽然答案根本想都不用想。
却唯有心头怦怦乱跳。
「……………………」
她不晓得该如何回答。
铃兰在桌子底下伸出手。
她悄悄碰触对方的手。
大概是吓了一跳吧,鼓太郎露出讶异的神情。
铃兰觉得自己大概搞砸了。
(我不应该这么做的。)
懊悔的情绪在心头瞬间膨胀。
(我做了蠢事,犯了一个大错。)
就在这个时候。
有人牢牢反握她的手心。
是他的手,那是鼓太郎的手。
(……………………)
单单如此,铃兰的胸口便涨满了起来。
心头渐渐满溢着幸福,其他什么都不需要了。
(我想要专属于别人。)
希望有人需要自己。
想要成为无可取代的人。
(我不需要自由。)
自己打从心底这么想。
并不是想要有选择的机会。
(我希望有人可以选择我。)
如果只是会让人感到不安的自由,那真想干脆放手扔掉。
(只要有一个人就好,我希望有人可以与我紧密连结。)
只消有个房间的小角落就好,只是想要一个居身之所。
(无论多小都好,我只要一个我可以待的空间。)
即使知道这个愿望有多么奢侈,铃兰还是无法放弃祈祷。
碰到鼓太郎的手之后,她心想:
(这就是羁绊。)
只要能待在他身边就已足够。
想必这便是自己一直追求至今的心愿。
「我想要永远这样下去。」
「咦?」
「在空无一物的阳光下,如果可以一直这样下去,那该有多好。」
这是铃兰衷心的想法。
*
「这……这是怎么回事……?」
弗朗西丝卡走进图书馆,却被鼓太郎与铃兰如胶似漆的模样吓了一跳。
他明明约好要和自己一起用功的。
(原来如此,那女孩也是……)
她马上就明白这是「宝石」干的好事。
绝对不能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