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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Ⅱ(2 / 2)




有人靠近雪地中那具黑色的野兽尸体。他手持利刃,以媲美机械的速度描绘出锐利的轨迹,血液随着刀子的轨迹喷散出来,融蚀积雪。没多久,那个人开始探索着被切开的野兽肚腹,并在挑选后拉扯出血红色的内脏,接着由上而下地纵切开还在跳动的内脏,于是内脏装载的东西就这么嚏啦地掉落在雪地中。



视线忽然又翻转起来。



就像茧墨旋转着纸伞一样,整个视野消融在一片殷红之中。



少年端坐在房间一角,脸色苍白的他抱着屈起的双腿。外头蝉儿呜叫着,浓厚的阴影反映出少年脸上残留着的绝望,他的手掌上有不少像是被人捏了无数次而造成的瘀青。



三周前,他的母亲死了。



从那天起,这些瘀青才开始一点点地好转。



少年的脸宛若冻结一般,端正的五官并未随着年岁增长而改变多少。



他是小时候的雄介。



这时,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雄介好像从来没提过死去的母亲。



他的感情排山倒海而来。母亲一直将压力发泄在雄介身上,她死后所带来的放松感,还有被父亲冷落的母亲到死都不曾关心过自己的绝望——雄介所拥有的两种情绪强烈地袭击我的胸口,也是肚子里的东西狼吞虎咽的、活生生的感情。



住手!不要让我看下去,也别再让我感受这一切!



胃部翻搅着。我按压着嘴巴,一点都不想知道别人的情绪,不想施予同情,更不想与对方通合一气。



因为,那样做,绝对不会有什么好处。



忽然有人来到少年面前,拥有一头乌黑长发的女性注视着他。见少年缓缓地抬起头,女性的表情因紧张而紧绷着。她问少年:



「你是……雄介吧?」



女性为了配合少年的视线而蹲下



然后,伸出一只雪白的手臂。



「初次见面,我是朝子。」



少年圆睁双眼。



时间彷佛在这一刻静止。接着,女性绽放出一朵笑容。



他听见蝉的叫声。在夏日强烈的阳光下,女性的笑容显得灿烂而美丽。



而这名女性在几年后上吊自杀。



「你能理解吗?」



背后有人说话。眼前的景象冻结成一幅美丽的画。



「你懂吗?」



懂不懂这份绝望呢?憎恨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喔。



肚子好痛,但我还是打起精神强站起来,将手从肚子滑向胸口,却找不到香烟,没办法借助尼古丁的力量。



我只回答:



「——————知道又如何?我无法承受这些。」



* * *



「……小田……桐……小田桐君。」



我听到这声呼唤而清醒过来,积在眼眶的泪水顺势滑下。我发现自己回到房间,身体无法动弹,只能以眼神询问茧墨「发生了什么事」。



「雄二郎已经冷静下来,医生也替你诊断过了。」



我点点头,对自己丑态尽出感到懊恼,也恨自己造成大家的麻烦。然而尽管硬撑着想坐起来,肚子却一阵狂痛,疼痛传到大脑,我忍不住想弯着身体。刚才接受到的所有情感成了我的情绪,在脑中不断流窜。



悲伤痛苦寂寞想杀了他!



为什么那个人会死我要杀了他!



「——小田桐君。」



茧墨语气沉稳地开口说,这时的她已经换回平常的衣裳了。



「希望我拯救你吗?」



茧墨露出微笑。



她用圣母般的表情望着我。



「如果你希望我救你,我会实现你的愿望。」



真是极度甜美的诱惑,我差点就点头了。我试着移动嘴巴的肌肉,挤出一抹笑容,不管笑得好不好看,至少也算是面带微笑。



「——————不用了。」



我已经欠了她一个很大的人情,求她帮我只会让积欠的人情如银行欠息般越滚越多,要是再让她帮忙,其实跟依赖毒品没两样。



越依赖就越像个废人。



「小茧,我不需要帮忙。」



听了我的回答,茧墨满足地笑了:



「是吗?那你再睡一会儿吧。」



我的眼皮随着茧墨温柔的语气而阖上,因疼痛的缓和而迅速涌上的睡意模糊了我的意识,像是催眠曲般的甜美嗓音回荡在耳边。



「我会一直在这里陪你。」



好像一直是这样。



不管我在哪里醒来,陪在我身边的只有这个少女。



* * *



与昨晚的喧闹完全相反,到了早晨,一切是如此宁静,眩目的朝阳射进房内。我坐起身,昨天的痛苦完全消失,像是作了一场梦。我因安心而打了一个呵欠,接着正好与坐在床边的茧墨四目交接。



她静静地微笑着。



我突然感到气氛有些尴尬。



「已经早上了喔,小田桐君。」



「是啊……」



我忍不住别过脸。茧墨若无其事地继续说:



「你被雄二郎的样子吓到了吧?不过昨晚算是颇有收获,也听到了传说中的可怕笑声。」



那个笑声夹杂着尖叫声。我试着回想昨晚所见的凄惨场面,同时差点想起曾经体验到的各种情绪。我慌忙地推开这些记忆,结果猫咪造型的毛线球突然跃入眼帘。



什么鬼东西啊……



「小田桐君,怎么了?」



「…………没什么。」



「真的?我想再次强调这点——我对人家提出的问题,并不会生气或觉得麻烦喔!如果你有疑问,欢迎随时提出,我想回答的话就会回答你。」



换句话说,如果问到茧墨根本不想回答的问题,也就得不到答案。



——为什么要戴那种东西?



这个问题涌到差不多接近喉咙的位置,又被我硬吞了下去,因为万一这个问题正好是茧墨不想回答的问题,我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才好?



「对了,小茧,是不是找到什么线索了?我们来这里已经过了一天喔。」



「嗯,我看出不少端倪喔!不过,线索还不足,所以我们来拼凑出其他部分吧,小田桐君。」



茧墨站了起来,一个大大的蝴蝶结在她的腰上摇晃着,今天的造型让她看起来像个洋娃娃。她抓起红色纸伞,说:



「来问问那只耳朵被狗吞下肚子时的状况吧!」



* * *



「嗯,我当时真的被吓到了。」



雄二郎的第三任妻子——绫音高雅地说着,略施薄粉的脸意外地艳丽,姣好的外型与丰满的身材让人目不转睛,一看就觉得是那种男人会垂涎的女人。尽管丈夫的耳朵被狗吃掉算是严重的意外,她的口气仍然平淡。房间里满是现代风的时装,仔细一看,这些衣服全是名牌货。



当我们问她雄二郎状况如何时,她也只是淡淡一笑,并回答:



没办法,上了年纪的人就是这样的。



她似乎把雄二郎的所有奇怪行为都当做是得了老人痴呆的结果,所以才能如此镇静地面对茧墨的提问。感觉上,她似乎很擅长隐藏自己的意见,并压抑自我,不过这个做法让人觉得她一直在愚弄别人。



这个女人恐怕是因为看雄二郎再活也活不到几年,才会答应嫁给他的。



结婚后只要忍耐几年就可以解脱……看样子,她并不会像朝子一样上吊自杀,我觉得自己的判断十分正确。「希望讨厌的人不幸」——原来如此,这个女人的心理状态算是很健康的。



至少比那种隐忍一切、最后崩溃上吊自杀的人来得健康。



「那只狗是附近一位姓田代的邻居养的,是一只很凶恶的狗,田代先生将它关在笼子里养着。但后来田代先生过世了,只留下那只狗,田代先生的家人也不愿意处理,打算叫卫生所的人来。然后,我先生说好像满有趣的,想看看那只狗,想说可以养它,好防止小偷跑进家里。」



「防止小偷?」



我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雄介曾经说过「家里之前养的狗被朝子杀了」,因为雄二郎常常让那只狗咬朝子的脚。



朝子拿着染了血的球棒,站在狗屋前,狗就这么倒在一旁,头被敲裂、脑浆喷得到处都是。穿着凉鞋的朝子不停践踏着那些四散的脑浆……啪嚓啪嚓啪嚓!当我一走近,她便说:「啊啊,是小雄啊!我终于杀死它了,只要这只臭狗死就没事了……这样一来,痛苦的回忆也减少了喔!」



我告诉大家那只狗是我杀的。狗被杀死之后的几天,朝子阿姨便上吊自杀了。我当时真应该拿起那支球棒把我爸杀掉的!直到现在,我依然这样觉得。



「没错,为了防止小偷。没想到结果竟然是他的耳朵被那只狗咬掉。」



因为来到陌生的地方而兴奋异常的狗儿咬断绳索,咬上了在一旁观看的雄二郎。绫音说着说着,竟吃吃地笑了起来。



「然后雄介刺杀咬人之后想逃跑的狗。他从口袋里拿出蝴蝶刀,一切发生得很快,不过最后被刺伤的狗依然奋力地逃跑。结果……狗的尸体就这么消失得无影无踪。」



「狗的尸体消失了?」



茧墨问道,绫音点点头。



「嗯,到处找都找不到,只找到血迹,却找不到狗的尸体。过没多久,雄二郎就说他听见奇怪的笑声,我猜应该是耳朵被狗咬走,让他受到不小的打击才出现幻听,医生也是这么说的。」



绫音的嘴角嘲讽地上扬,茧墨则陷入沉思。我比较意外的不是「狗的尸体失踪」这件事,而是「雄介刺杀了想逃走的狗」。照理来说,他应该很感激那只狗咬去了父亲的耳朵才是,怎么会刺伤它?



「我知道了,谢谢你的帮忙。」



说完,茧墨站起来,打算离开,随即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又返回房间,然后随口问道:



「对了,我最后还有一个问题想问。」



「朝子小姐与小秋的尸体被发现时,她们的头颅都在吗?」



* * *



浓稠的血之海不断地蔓延开来。



鲜红的液体从榻榻米一涌而出,像是忽然出现沼泽一样,满溢的鲜血延伸到茧墨穿着丝袜的脚边。虽然闻不到类似铁锈的血腥味,这样的景象依然强烈而鲜明。



穿着像丧服的歌德萝莉风洋装伫立在血之海。



红色纸伞旋转着,画出浑圆的影子。



几块被细细分解开的尸块出现在茧墨面前,看得出是大人与小孩的尸体。两人份的尸体被分解,散布在四周,内脏被拉出来,按照各个部位摆放着。定睛一瞧,尸块群中明显地少了某些部位——手、脚、肋骨,还有头都被拿走,彷佛尸体从来没有过这些部位。



————————啪。



茧墨收起纸伞,影像随之消失。



地上又变回几近全新的榻榻米,曾经是客房的房间重新恢复到原先的沉默。这间面向檐廊的房间离庭院很近,只要凝神眺望,好像便能看见那些吊死的尸体。



「——————原来如此。」



「小茧,刚才看到的影像是……?」



「那是过去的影像,也是骇人听闻的杀人现场,凄惨的场景就这样深深烙印在这里,即使换过榻榻米也无法抹灭它,我只是把影像叫出来而已。真是……惨不忍睹的一幕啊。」



茧墨的语调依然平淡。她以纤细的手轻抚着干燥的榻榻米,总觉得雪白的指尖好像泛起一丝血红。



过去的影像逼真鲜活……还有那些被肢解的尸块。



全都是实际发生在这间房间的影像。



「发现朝子小姐与小秋的尸体后,他们马上将她们两人搬到这里。害怕丑闻公诸于世的雄二郎没有报警,也没有送她们到医院,只找了熟识的医生过来。确定她们死亡后,得知死讯的雄介突然肢解了这两具尸体——当然,他是趁家人都没注意的时候做的——他肢解尸体的手法相当纯熟。然后,有几个部位不见了。」



——我也是之后才听说这件事的,雄介的头脑有些不正常呢。虽然他现在住在另外的地方,不过我多少还是觉得害怕啊。



绫音的声音重现耳畔。不过,最奇怪的是——



「我问过雄二郎,但是他什么也不肯说。虽然雄二郎想跟儿子断绝父子关系,但雄介要胁说『要是想赶我出家门,我会将朝子自杀的事告诉别人』,最后的结果就是雄介搬到庭院另一头,与我们分开生活。」



「没有找到尸体的某些部分,他们却不打算深究啊……」



「没错,正确来说,雄介触犯了损坏尸体的罪行,雄二郎却没有将儿子移送法办。」



即使害怕儿子肢解尸体的怪异行为,他却不认为儿子应该因此被问罪。不知道是害怕家丑外扬,抑或是担心这件事替家族留下污点。但我觉得理由或许很单纯——



因为被拉出的是朝子的内脏,自己的肚子并不会痛。



所以他才没有谴责雄介的行为。



这样丑陋的想法让人作呕。



「呵呵,那么丢在这里的骸骨究竟跑到哪儿去了呢?」



茧墨站起身,漆黑的眼眸盯着过往曾经摆放着尸块的地方。



「唱歌的骷髅啊……」



她喃喃自语着。骸骨、骷髅头——从头部被切下的骨头。



骷髅头会唱歌?



「咦……你不知道啊?小田桐君,这是很有名的民间传说喔!虽然有不少版本,但共通点就是骷髅头找杀害自己的人报仇。某个骷髅头跟杀了自己的男人说,只要自己唱歌就能赚取金钱,男人听了,便很开心地带这颗骷髅头回家。但是,骷髅头在将军面前并未照着男人命令地开口唱歌,于是将军便杀了这个说谎的男人。男人死后,骷髅头大仇得报,欢欣地唱起歌。」



即使血肉腐朽,怨念与执着依然残留。



这两种情绪让原本无法行动的骷髅头有了生命。



「就算死了,只要还有怨念,骷髅头就能唱歌,也能发出笑声。」



茧墨嘴角微弯,露出笑容,接着转身并迈开脚步。



「呵呵,被切下的耳朵明明已经离开身体,却还……该出发罗,小田桐君。」



「要去哪里?」



「那还用说吗?」



红色的纸伞跃入眼帘,再度被展开的纸伞被茧墨放在盾上。



「来会会骷髅头吧。」



她头也不回地向前走,红色的纸伞横跨过依旧雪白的庭院,听起来颇舒服的沙沙脚步声响起。然后——



「可以让我听听那个笑声吗?」



雄介略显惊讶,随即微笑着替我们打开门。



* * *



「老人家,我已经找到让你发狂的东西是什么了。」



茧墨气势惊人地拉开纸门,这样告诉雄二郎,我与雄介也跟着鱼贯进入房间。雄二郎一脸憔悴地躺卧在被窝中,不过在见到茧墨之后,他立刻从被窝坐起身。



「喔……已经找到了?」



雄二郎有气无力地说着,衰弱的语气让我替他感到难过。我斜眼瞄了一下雄介拿着的箱子——这个箱子是塑胶材质,内侧贴上报纸,箱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很像是某种小动物在里头爬来爬去的声音。然而,雄二郎对此一点也不在意。



雄介拿着箱子,邪邪地笑着。



「有件事要先向你说明。老人家,你的耳朵并没有消失在这个世界,有个人把被动物吃下肚子的耳朵拿了出来,被妥善保存着的耳朵向你传送了奇怪的笑声——整个状况大概就是这样。」



茧墨指着背后的箱子,拿着箱子的雄介点了点头,然后面带微笑地打开了箱子的盖子。



雄二郎的呼吸为之一窒,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们看到一片白色的耳朵装在满是福马林液的瓶子里,被咬下的耳朵在液体中像片棉絮般轻轻飘动着,旁边的两块骸骨则像是包围着耳朵般被摆放,一大一小,是人类的头骨标本。



当雄二郎惨叫的同时,头骨会发出女人的笑声。



咿嘻嘻嘻、咿嘻嘻嘻。



我塞住耳朵,不想听到雄二郎的惨叫与笑声。



即使是他人的低级嗜好,也希望能适可而止。



* * *



「是啊,我割开了那只狗的肚子喔!我追上那只快死掉的狗,将它整个反转过来,在它断气前开膛剖肚。画开仍在蠕动的胃时,爸爸的耳朵就泡在胃酸、血液与一团恶心的物体之中。我将那只耳朵泡在福马林中保存,并将狗的尸体埋进土里。朝子与小秋的骸骨开始说话则在更早之前,说话的声音并不如传说故事中所叙述的那样清晰,只能发出单音或是笑声。我很想让爸爸亲耳听听这些骸骨发出的声音,却又怕万一他见到这些骸骨,会做出对它们不利的事。但是,难得它们会发出笑声,就这样放着实在好可惜,到底该怎么做才好?我烦恼了很久呢!结果刚好在这时候取得了这只耳朵。嗯……要是能见到爸爸发疯的模样,一定有趣极了,搞不好我会笑到死吧。不过,你怎么猜到是我的?」



雄介倏地张大双眼。



他的故事漫长而单纯。



跟他父亲的人生故事一样。



朝子与小秋死了之后,雄介从遗体上取走骨头,据说是为了从内脏中取出肋骨与骨盆,才会拉出那些内脏,并在当场挖出眼球与鼻子、尽量刮除所有皮肤与肌肉之后才拿走头盖骨。由于这些工程十分繁复,雄介告诉要好的佣人,说是想静静地向死去的人告别,支开了其他人而争取到充裕的时间,并趁这段时间好整以暇地取出骨头,全部带走。



目的是为了保存这些骨头。



当做与珍爱家人的回忆。



不过,当骨头埋在土中并制成标本之后,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骸骨们开始说话。



听到雄介的疑问,茧墨耸了耸肩膀。



「任谁听到是你带走遗体的头颅,都能猜到。你房间里的架子上放着一个狗的头盖骨,对吧?你曾经说过『之前养的狗被打破了头』,所以我猜架子上的头盖骨应该是第二只狗的。还有,昨天晚上,我们听到了应该只有你父亲才能听见的诡异笑声。」



我回想起昨晚那混杂着尖叫的高亢笑声,回头一看,只见雄介站在白雪覆盖着的庭院。



昨晚听见的笑声是真实地传入耳朵的声音。



「那个笑声是从一个被打开、而且稍微有距离的地方传过来的。你打开住处的门,然后过来这里观赏父亲痛苦的样子,就在那个时候,我们也听见了笑声。」



「原来如此。」



雄介似乎明白茧墨做出正确推论的理由,咧嘴一笑,依然冷静如常。他低头看着箱子,并伸出手抚摸着小骷髅头,像是摸着心爱的妹妹一样,小骷髅头因此喀哒喀哒地咬合着牙齿,像是打从心底开心的模样。



「对了,有个问题想问你。」



茧墨认真地问着,雄介歪着头。



「想问什么?」



「头骨会说话,是因为累积在它们之内的怨念而致,并不奇怪,问题是雄二郎的耳朵并没有任何怨念。一般来说,当耳朵被切下,那只耳朵就只是一块血肉,没办法将声音传达给原主人。照理来说,不可能只把耳朵泡在福马林就能让它起作用,跟死鱼能永远完美地存放是不同的状况。」



茧墨漆黑的双眸此时像只猫儿似地眯起,总是满不在乎的语气明显地带有冰冷迫人的气息。



「你是怎么办到的?」



质问的语音刚落,雄介便呵呵地笑了起来。



「关于这点,我等一下再回答你。你们想让我爸爸看这个东西吧?拿去给他看吧!」



「……真的要拿给他看?」



本想安静地待在一旁的我忍不住插嘴,雄介则耸耸肩膀。



「没差,因为事情的演变越来越无聊,把这个拿去给我爸爸看想必很有趣。」



接着,雄介咧嘴一笑。



他笑起来的样子就像个骷髅头。



『希望讨厌的人不幸』



小茧,这样想的人真的正常吗?



我想问,但眼前的少女仍然紧闭双唇。



「啊啊!啊啊——————!」



雄二郎在被窝中后退着,雄介却拿着箱子,笑着逼近不停惨叫的老人。失去血色的耳朵不断摇晃,一旁的骷髅头大声笑着,笑声中夹杂牙齿咬合的响声。



有高尖的女人笑声,也有天真的孩子笑声。



「老爸,你真是的,不用这么害怕吧?」



笑声中同时加入了少年的说话声。



「这、这是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老爸,你在说什么?这是朝子阿姨跟小秋啊,你看清楚点。你看,她们都是因为你才变成这副模样的喔。」



咿嘻嘻嘻、咿嘻嘻嘻。



骷髅头附和着雄介,再度扬起笑声,雄二郎圆睁双眼,继续后退着。雄介跟着父亲,小心地捧出箱中的骷髅头,推到老人面前。老人惊叫并掩住面孔,然而雄介依然不肯罢休,执拗地将头骨贴在父亲脸上磨蹭着。



茧墨别过头,没有兴致继续看这丑陋的画面。



「既然已经查明原因,我们也该走了。」



冷淡地说完之后,茧墨转身就走。雄二郎惊诧地看着她并大喊:



「茧、茧墨小姐!」



雄二郎语带恳求地喊着茧墨,她只得转身回应。



「你的委托内容是找出笑声的来源,如今这笑声的来源已经出现在你眼前。她们不会咬人,你应该能对付她们的,不是吗?」



你还有一双手,至于骸骨,又没办法自由行动。



听到茧墨的话,雄二郎的脸颊开始颤抖,并直直地盯着骷髅,接着忽然心生恐惧地抓住雄介的手。



「雄介,把骷髅头给我!我要把它打碎!」



雄介略显吃惊,接着沉默了几秒钟。



然后若无其事地说:



「可以给你,不过——你会死喔。」



空气中流动着诡异的气氛。



恶意慢慢地渗透进来,呼吸困难到让雄二郎忍不住抓住衣领,冷汗也自背脊流下。他瞪大眼睛,说:



「你……刚刚说什么?」



声音像是挤压出来的一样。



雄介天真地歪着头回答:



「老爸,你想打破朝子阿姨与小秋的头骨也行,但是,如果你真敢那样做,我会敲破你的头。」



「你、你敢?杀了我你也逃不了的!」



「嗯,我知道警察会逮捕我,可是,那又怎样?不管你逃到天涯海角,我都会把你找出来,穷尽一辈子的时间想办法敲破你的头颅。如果你想再次杀害朝子阿姨与小秋,我会杀了你。我留在这个家都是为了向你报仇,为了让你听见这些笑声而隐忍着,一旦警察抓了我,就没人能好好照顾她们的头骨。要是你不愿意忍受这些笑声,我可以杀掉你——只要有什么风吹草动,我都会很乐意地杀了你喔!」



雄介说话的口吻出奇地平淡,因为他不是在威胁雄二郎,而是阐述一项早已决定好的事实。过了几秒,雄二郎的全身开始颤抖,流出的眼泪沾湿了满是皱纹的老脸。



他一定很清楚,清楚到像是脖子被人套上绳圈一样。



——这世上已经没有容身之处的那种绝望。



雄介笑着拍打着父亲的肩膀,说:



「所以罗,只是一些笑声而已,你就忍一人吧!」



好吗?雄介歪着头,哈哈大笑着。



骷髅也跟着雄介笑着,女人、小孩与少年三种笑声此起彼落。



就像是极为和乐的三人家庭,彼此笑得开怀畅快。



* * *



我与茧墨踏着雪前进,逐渐远离的房子里传出笑声与悲痛的嚎哭声。我紧跟着眼前的红色纸伞,想尽快远离他们。纸伞反射着透明的阳光,耀眼刺目,庭院依旧雪白一片,但天空已经放晴,微微的温暖熨着冻僵的肌肤。



雪已经停了,空气仍然冰冷而沉重。



有脚步声忽然靠近。我们一回头,只见雄介正气喘吁吁地站在后面。



「太好了,总算赶上了!对不起,我爸爸没办法来送你们。」



「没关系,他不需要来送我们。」



看刚才的状况,雄二郎想必不可能出来。但雄介还是再度道谢,并在慎重地道歉后继续说道:



「最后还有一件事情想告诉你们,因为刚刚没机会说——是关于我爸爸的耳朵。」



被切下之后,仍继续接收声音的耳朵,连结着本人的死肉。茧墨倏地眯起双眼。



「那个方法是我打电话问朋友问到的,也是他教我要特别保管好骷髅头。我告诉他,朝子阿姨死后,我取下了骨头。然后他就说『如果死者的怨念依旧存在,总有一天会开口唱歌,你只要等到那一天到来就可以报仇,你们三个人一定能再度欢笑』。跟他谈完没多久,我就得到了那只耳朵。」



「你朋友……究竟是何方神圣?」



茧墨询问的语气出奇地平静,雄介也跟着压低声音。



——彷佛觉得不该用太过轻松的语气说出那个朋友的名字一样。



「茧墨日斗」



我不禁瞪大眼睛,好像有人打我一拳那样开始晕眩,肚子跟着绞痛起来,疼痛从腹部的正中央蔓延扩散。我按压着肚腹,并看着眼前人物的背影。



「——————是你的哥哥。」



隐藏在红色纸伞下的人并没有答腔。



我听到不知道从哪儿传来的、融雪崩解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