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件II(2 / 2)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我深呼吸,舔了舔因紧张而干燥的嘴巴。晴宏依旧瞪着我,我看了一眼他家人的笑脸,又重新看着他,开口说道。
这个男孩的眼神如地狱般阴沉。
那是绝望的人才会有的眼神。
「——————你这样,快乐吗?」
一切静止在这一刻。搅拌咖啡的动作停止,抹奶油的刀也不动了,翻阅报纸的声音没了,笑声也消失不见。静止不动的家人们面无表情,肌肉僵硬的模样就像是用赛璐珞做出来的人偶。
晴宏的表情瞬间改变。
灿烂的笑容重回他脸上。
「——————不,一点也不快乐。」
下一秒,原本静止的人们又开始动起来。四只手陆续拿起盘子旁的面包刀,长长的刀刃闪烁光芒,他们伸长了抓着刀的手,身体微微向前倾。
接着将手里的刀抵在对面的人的脖子上。
两名少女互相拿刀抵着对方的脖子,而男人和女人也一样。
就像是两座用面包刀搭起的桥梁横跨在餐桌上。
接着,他们毫不犹豫地将刀抹上对方的脖子。
刀刃前后滑动,不停切割开脖子上的肉。
——————唰唰唰。
血液伴随可怕的声音喷洒在沙拉碗里,翠绿的菜叶上滴着红色的鲜血。土司被染成红色,炒蛋也是。他们以接近机械化的动作互相割着对方喉咙,我与晴宏静默地看着这一切。
看着这惨绝人寰的命案现场,我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
这是过去所发生的事情,已非人力所能挽回。
没多久,『家人们』便静止了,他们一个个趴倒,动也不动。
——————沉默降临。
「小田桐先生,我一直在等你。我一直按照『主』的指示在这里等你。」
晴宏叹了口气,声音沙哑得有如活了一百年以上的老人。他倾斜着椅子,眼神疲惫地望着天花板。
「…………其实,一开始看到他们还满开心的。」
晴宏缓缓地开始诉说,他冷淡地抓起一片染了血的美生菜。鲜血滑过叶子表面,在夏日阳光照射下,沙拉宛如被恶搞的食物样品。他突然扔下菜叶,染血的菜叶就这么贴在桌巾上。
——————啪。
「这些东西…………真的是你失去的家人?」
「小田桐先生居然称呼它们为东西,真过分。虽然我也觉得它们是物品,但又不希望别人这么说。不过……你也没说错,它们的确不是人,也只能这么叫它们。」
晴宏讽刺地弯起嘴角,他一边摇晃着椅子,一边说下去。
冷气吹出来的凉风打在我脸上,血腥味掩盖了早餐的香味。
桌上的面包刀只有一把还维持干净的样貌。
「某天当我一回神,眼前的景象就变成现在这样了。而我当时好像晕了过去,事件发生前后的记忆一片模糊,记不清楚;心中有很多疑问。我不知道家人为什么会死,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还有,为什么只有我活下来……那之后又发生了很多类似的集体自杀事件,但不管我看多少相关报导,也找不出答案。一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死。」
他的声音微微发抖,随即又恢复成原本平稳的语调。他的声音里没有悲伤,就像是早已远离了那些伤痛。
失去家人的这几个月,对他而言像是过了一百年那样的漫长。
「————但是,当时我遇见了他,遇见了『主』……」
不必我说,你也猜得到那个『主』是谁吧?
——————咿呀。
椅子发出摩擦的声音,晴宏挑衅似地笑着。
就算他不说,我也知道那是谁。
「…………是狐狸吧?」
「没错。是一只狐狸,身边还带着一个全身雪白、娃娃般的小女孩。当我回过神来,戴着狐狸面具的人就出现在我面前了。」
他撑着一把蓝色纸伞,笑容满面地观察着我家的状况。野兽般的眼神扫过染血的餐桌,他说:
「『如果你为了家人的死而难过,我来让他们起死回生吧。』」
晴宏和我同时说出口。他露出一个深沉的笑容,不像是这个年纪的男孩会有的表情。
他张开双臂,如同介绍般向我展示眼前的『家人』。
「然后,结果就是如此。」
像是人偶剧、普通家庭的场景。
展示着染血的餐桌,他朗声说道。颇具张力的声音回荡在整个餐厅。
语气中充满疯狂。
「其实做得还不错吧?这是我冷静下来之后,他送我的东西。我拜托他还给我和之前一样充满欢笑的家庭,结果却是这样。我好蠢。真的太过分了。根本是在耍小孩啊!」
晴宏瞪大双眼怒吼着,接着又捧腹大笑。他边笑边像突然断了线似地往后倒,椅子剧烈摇晃,晴宏继续说:
「即使如此,一开始我还是满开心的。非常、非常开心。因为我又见到曾经失去的笑容,觉得好幸福、好幸福……」
他的声音再度混入正常孩子会有的哀伤,但是这种感觉瞬间消失,他百无聊赖似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奶奶刚开始觉得很害怕,最后却接受了这一切,也愿意替我保守秘密……人类这种动物可以轻易地停止大脑的思考,好让自己接受难以理解的异状。」
晴宏冷淡地说着,像是在谈论其他人的事情,刚才见过的景象又回到眼前。
一个像是晴宏奶奶的人死在这屋里。
「她是怎么死的?」
「你果然看见了。奶奶昨天死的,似乎是有点受不了这样的闹剧,所以大发脾气把它们都打坏了。结果心脏有些承受不住就……其实,我也不希望见到奶奶继续受苦,觉得很对不起她,所以她的死也许是件好事。」
奶奶死的时候没有太多痛苦。
他低低地说,话中透露出沉痛的哀伤。
打坏?听到这里,我看了看餐桌旁的死者,
他奶奶打坏的应该是眼前的场景吧?在男孩否认他因此感到快乐的同时,『家人』便开始切割对方的脖子而死。
过去的悲剧再度上演。
「很恶搞,对吧?的确是啊。但是我还是接受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晴宏改用一种奇妙的眼神看着我,他的眼底闪着依恋的光。我曾经看过这种眼神,曾见过这样疯狂的光芒,会让我有种被溺水者箝住脖子的感觉。
纤细的手指掐在脖子上,阻塞气管。
「『主』跟我说,只要我能满足他的条件,他就让这些东西变成『真人』。」
那只狐狸果然这么说了。
绝望的预感震撼了我,觉得不可以继续听他说,但是我动不了。就算我现在逃出去也没有意义。
不听他说等于直接拒绝他。
不管我知不知道他说什么,最终的结果也必定令人绝望。
「小田桐先生……我知道,不该要求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帮忙。」
他缓缓地拿起桌上唯一干净的面包刀。
长长的刀刃,如处刑者手上的斧头般闪闪发亮。
「『主』说,小田桐先生一定会答应我。」
————因为,他最喜欢帮助别人。
狐狸的话颇为刺耳,我用力握紧拳头,手指触碰到掌心扭曲的伤痕。孩子在肚子里转来转去,我吞下大叫的冲动,一边安抚着孩子。
————日……斗!
晴宏笑容满面地拿起面包刀。
对我而言,这真的是我最不愿意听见的一句话。
「小田桐先生,你愿意为了帮我而死吗?」
为了救人,人类愿意牺牲到哪种程度?
该做到什么程度才够?
——————哐啷。
耳边响起清脆的响声,一回神,不小心弄倒一个盘子,盘子掉在地板上摔个粉碎。晴宏看着我,手里抓着面包刀,脸上依旧挂着笑容。但是,我知道只要我拒绝他的要求,他的笑容将因此而崩溃。
就算我死,让晴宏完成条件,狐狸给他的家人也还是『仿制品』。现实生活中的家人并未死而复生,仿制品不过是拿来安慰晴宏用的东西。
眼前的男孩已经不是正常人。
但是,对他而言,只要能拥有作工精美的『仿制品』,就能得到幸福。
他必须透过我的死亡才能得到幸福。只要我一死,晴宏便能重新得回『如球体般完美的完整幸福』。我彷佛看见了图画纸上的文字在眼前展开。
——————哈利路亚。
「…………拜托了,小田桐先生。」
晴宏恳求着,我倒吸一口气,汗水从脸上滑落。强忍住胸口狂跳的悸动,我回想起过去好几个因我而死的人与发生过的事件。
我一直认为我该为了某人而死。
努力地吸进一大口空气之后,我说。
快要呼吸困难的我努力挤出答案。
「——————我拒绝。」
「………………………………………………………………………………………什么?」
晴宏倏地低下头,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震惊的表情让我胸口一紧,可是我真的无法答应。
绝对不可以。
「…………………………………………………………………………………………你说什么?」
我不能答应。
「有个人还等着我去救她。不管发生什么事,在救出那个人之前,我绝对不能死。而且……我、我…………不能为了别人而死。」
我必须救白雪。绝对不可以背叛为了我而奋战的白雪,如果我的死会造成白雪的死,那我将继续保护好自己的生命。
何况,我原本就不可能为了谁而牺牲自己。
以前不会,将来也不会。
我只是觉得人活在世上,就必须试着帮助别人。
我接受了肚子里的雨香。而在往后的人生中,我也将继续救助和我有关的人。这是一种刚愎自用、自我满足的想法,我只不过是想得到被救助的人的称赞,藉以抚慰自己。很多人因我这种自私的想法而牺牲。
——————即使如此。
「日斗可能听不到我说话,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就算我……就算我真的是个该死的人,也不打算因为这么显而易见的陷阱而牺牲性命。就算我的死能够拯救一个人的心,我还是……」
不能将这条命拱手让人。
晴宏的脸孔微微颤抖,我看着受到冲击的他,继续说道:
「而且,死了的人是不可能复活的。」
死者不可能复活,而悲剧不可能改写结局。
人们所得到的绝望不可能用欺骗来掩盖。
完全断绝希望,和新的绝望有何不同?
所以,我……
「很抱歉,我帮不了你。」
自己的路请自己走下去。
悲伤这种东西,只有感受到悲伤的本人才能承受。
——————喀啦。
面包刀掉在地上发出声音。晴宏面无表情,身体僵硬,他的脸如同不动的人偶那般冻结了,张大的眼睛颤动着,眸中略为湿润,如镜子般映出我的身影。
下一秒,他的嘴唇扭曲。
柔软的肉片蠢动着,露出里头的牙齿。
他嘴里传出惊人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懂了,大人真的有够卑鄙。嘴巴上说得那么好听,真的遇到事情了却不肯伸出援手,笑死人了!『主』跟我提过你的事,听了让人想吐,结果你的回应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吗?好、好、好,我知道了。没关系,无所谓。」
晴宏的语气突然变得很粗鲁,他捡起面包刀,用力咬着下唇。我站起身并向后退一步,做好随时逃跑的准备。他要骂就让他骂,我无法反驳,也不会改变心意。
我想救白雪,无论如何一定要救她。
而且不管谁死了,剩下的人都必须活下去。
依靠渺小的安慰过日子没有任何意义。
——————喀啦喀啦。
晴宏忽然把刀扔在桌上,刀子敲在碗盘上向前滑动,血液因此飞溅开来,即将凝固的血滴洒在桌巾上。
「这样吧,还有个折衷力案。」
『主』给你的第二个提案。
晴宏迅速开口,他轻视地看着我说:
「要是你不想自杀,就去杀了茧墨阿座化。」
出乎意料的发言冲击着我的耳朵,我诧异地张大双眼。
杀了茧墨阿座化?
「你不是很讨厌她?她活着对谁都没有好处。」
她是一个只会嘲笑人类的惨剧、并以悲剧为乐的女人喔?
不知狐狸向晴宏说了什么,他面带微笑地对我低语。我茫然看着眼前这把面包刀,闪亮的刀刃一尘不染,彷佛正无言地等候着我的回答。
————茧墨阿座化。
————她跑到哪里去了?
「这个条件你应该能达成吧?小田桐先生。比起自己的命,别人的命对你来说根本微不足道吧?」
晴宏笑道,我用力握紧拳头。
就在我想对他大声喊出我的回答时。
「————真没祧貌。话先说往前头,我可不X被小田桐君这种家伙杀死。若要死,我宁愿在森林里被大野狼吃掉。」
不过,日本狼好像早就绝种了呢。
耳边传来熟悉的轻浮语调,晴宏维持不变的笑容转身。
————咔当!
紧闭的门发出巨大声响左右摇晃,门不知何时又上了锁。下一秒,镶在门上的毛玻璃映照出一个巨大的影子。
一个又大又红的圆形影子。
「看样子偶尔得学一下雄介的作风。」
哐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
很难拉开的门就这么向前倒,门上的玻璃摔得粉碎。穿着厚底靴的茧墨一脚踹开玻璃拉门,走了进来。她什么时候换了这双鞋?穿着像军靴的鞋子,茧墨踩着碎玻璃前进,背后绽开红色花朵。
纸伞美丽的颜色占据视线,茧墨睥睨着餐桌四周的光景,颇感无趣的视线停留在冰箱上。她伸出手用力抽掉图画纸,看着红色蜡笔所写下的文字。
「——————原来如此。」
她低声说道并松开手,图画纸就这么掉下来。
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茧墨再度看着晴宏,脸上出现常见的猫儿似的笑容。
「抱歉打扰了。虽然有点突兀,但可以先问你一个问题吗?」
她的笑容有如玩弄着手中猎物的野兽。
茧墨阿座化笑着呢喃道。
「——————你、到底是谁?」
我曾听她这么问过。
但对现在而言,这个问题应该是多余的。
* * *
「…………我是谁?什么意思?」
晴宏困惑地歪着头。他会有这种反应完全正常,因为茧墨的问题实在让人摸不着头绪。我也不太懂,只能盯着茧墨看,她却老神在在地微笑,继续望着晴宏。
——————你,到底是谁?
我曾听过一模一样的问句。
在那个被封闭在大雨之中,犹如棺材的房子里。
「因为,你——————」
我在脑海里整理了当时的状况,并想起那对姊妹——彩与绫。
一个是心灵受创的女孩、而另一个则是——————
如果现在的状况和当时一样,那么答案只有一个。
「你早就已经死了,不是吗?」
茧墨毫不犹豫地说出口。
「……………………………………………………………………………………………………嗄?」
漫长的沉默过后,晴宏才吐出这么一句。从他的声音能听出毫不造作的困惑。他伸手抚摸了自己的脸,染了血的手触摸着脸上的皮肤。
「——————咦、咦?」
手指在脸上画出一道血迹,他茫然地不停摸着脸。
「——————你、骗人。」
晴宏的声音颤抖着,眼眶迅速泛泪。泪水不停滑下,形成几道水流,幼小的身躯不停发抖。望着睛宏的变化,我倒吸一口气。
————他的反应不太正常。
他五官扭曲并大叫。
「骗人骗人骗人骗人骗人骗人骗人骗人骗人骗人骗人骗人骗人骗人,你骗人!」
「不,我没有说谎。你看看那张图画纸。」
茧墨捡起图画纸。
咚咚。白皙的手指敲打着纸上的红色文字,茧墨语气平淡地叙述着里头记载的故事。
某地方住着一户感情融洽的家庭。
他们相处和睦,过着朴实的日子。
这样完整的幸福如球体般完美。
「——————但是,某一天,他们的完美出现了缺口。」
他们深深哀叹着,泪水如雨一般敲打在地面。
降临在人类身上的灾难就是如此没有天理。
不论老幼、贵贱都一样。
当然,感情好的家庭与相互交恶的家庭也一样。
因此,对这个家庭来说是个可怜的悲剧。
「————所以主便施了恩惠给他们。」
晴宏双眼圆睁,我也发觉到这个故事的矛盾之处。
哀叹着的是「他们」,而主所施恩的对象也是「他们」。
——————并不是「他」。
「刚才你们说的话我在走廊上全听见了。真是有趣呢,偶尔在旁边观察也不错,轻松又简单。」
茧墨露出一贯的笑容继续说下去,站在她前方的晴宏浑身颤抖。
脸上完全是一个普通孩子会有的困惑表情。
「仔细听好了。」
——————咿呀。
茧墨突然坐在空了的椅子上,黑色裙子的下摆往上挤,如云朵般包住了茧墨的双腿。她大大方方地坐在我之前坐过的位子,穿着丝袜的腿伸到臬上并交叉着,纤细的足踝染到桌上的鲜血。
她用一种王者俯瞰贫民的高傲态度对晴宏说:
「你醒来的时候记忆模糊不清,为什么呢?他们为什么会用这么愚蠢的方式自杀呢?还有,为何你醒来的时候,狐狸就在你身边?」
随便一想就觉得漏洞很多,原本感情很好的家人竟然一起用异常的方式自杀,怎么可能毫无理由就自杀呢?拿面包刀互相割开对方的喉咙,这种自杀方式未免太戏剧化,最重要的是,为何狐狸会出现在那里?
「狐狸总是提出不公平的交易。很显然,它现在的交易价码已经较以往提高不少,最近的集体自杀案件未免太引人注意了。」
——————啪。
茧墨阖起靠在貭上的纸伞,红色的影子消失,她仔细地盯着晴宏瞧。
「这次死了四个人,只换回一个生还者。」
天秤的一边是生还者,而另一边则是死者。
被收起来的纸伞画出一道弧线,茧墨用力将伞敲向桌上的碗与餐具。玻璃破碎声响起,茧墨手中的伞尖笔直地指向晴宏。
红色的前端对准他。
彷佛用面包刀刺向喉咙似的。
「——————就是你。」
茧墨斩钉截铁地说。
晴宏呆呆地摸着自己的脸,手指确认完五官的形状后,缓缓离开脸颊。
手与脸之间黏着某种东西。
——————滴答。
白色的肉延伸出一条细线。
他的脸刚始崩解。
「啊、哈哈…………哈哈哈。」
晴宏突然放声大笑,但是他的笑声听起来跟哭声没什么不同。
他又哭又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怎么搞的、这…………怎么会这样?」
碰!
他用力敲打桌面,剩下的餐具晃了晃,接着掉在地上。瓷器破裂,土司与奶油甩了出去,混着炒蛋的鲜血溅满地板。
晴宏颤抖着抬起头,环视已经不动的『家人们』,困惑的视线扫过摆放在桌面上的四把面包刀。
他不知所措地低声说道:
「如果我真的死了…………为什么……」
晴宏看着母亲的脸、父亲的脸以及两个姊姊的脸。
但是,这些只不过是和真正的『家人』极为相似的人偶。
他看着面无表情的人偶,伸手触摸人偶的伤口。
他那即将融解的手摸着二姊的喉咙。
「———————为什么!」
晴宏哭着问,但是没人能够回答他的问题。
茧墨微微耸肩,低声道:
「谁知道呢?你是怎么死的,还有你的家人是如何踏进狐狸所设下的陷阱————我们不可能知道这些事。」
当事者经历了什么样的哀伤,听了什么样的甜言蜜语而中计,我们一无所知。
只知道这家人必定拥有深切的痛苦和无可救药的爱。
也因此导致这场悲剧。
「是啊、你说的没错…………你们的确不可能知道……是啊、哈哈……」
——————咿呀。
晴宏如断了线的人偶跌坐在椅子上,似乎接受了自己已经是个死人的事实。他的五官逐渐融化崩解。
椅子有些不稳,但依然能支撑住晴宏的身体,晴宏语音颤抖地说道:
「………………真可笑,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我是如此难过,但想不到我自己也已经死了,连我自己也是仿制品。
嘴上说着这一切很可笑的晴宏忍不住痛哭流涕。脸上垂下几条肉块,在地上形成白色肉团,晴宏开始否认自己的存在,让小小的身体持续分解,
脸部肌肉入流出的泪水般滑落。
晴宏的视线慢慢移至我身上,用一种做梦般的口吻呼唤。
「小田桐先生……」
「——————什么事?」
除了回问他,我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肚子里的孩子转动着身体,对于晴宏躯壳的崩解,我们似乎只能在一旁看着,别无他法。
强烈的难过充斥胸口,肚子嘶地一声开始裂开,但是我所感受到的难过只不过是伪善。我只能沉痛地接受现状。
因为,我救不了晴宏。
「我、真的很难过……」
他伸出颤抖的双手,血肉融解后剩下骨骼的手在空中抓着,最后连骨头都风化为散沙。失去了双手的晴宏依然拚命地表达着。
「我的感觉、是真的……不是假的、不是仿制出来的东西啊……」
「嗯、我懂,我明白……」
听了他的话,我只能点头回应。于是,晴宏眨了几次眼睛之后,像是放弃一切似地闭上双眼。一滴混合着肉丝的眼泪自他眼里滑落。
最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唉——————我好想大家。」
——————啪嚓。
说完最后一句话,晴宏的身体完全崩解。椅子上只剩下一堆肉块,夏日的阳光照射进来,在早餐的画面中已经没有任何活人。我看着掉落在地板上的图画纸。
——————话说回来,有任何人说过那个主就是神吗?
这句话,应该是晴宏的怒吼吧?对那些不会跟他说话的家人绝望的,晴宏的悲鸣。
我用力握紧拳头,茧墨则不发一语,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杀了茧墨阿座化。
她还没听见我的答覆。
夏日阳光照耀着早餐的餐桌。—髋毯渐激的光腺,宣告着夕阳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