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事件IV(1 / 2)



你愿意发誓不论疾病健康都爱他、尊重他,直到死亡将你们分开——————我愿意。



好久以前的某一天我曾经这么回答。



那是至今仍令我无法忘怀的幸福片段。



记忆中的我戴着纯白头抄,低首敛目。彩绘玻璃照进来的阳光如此耀眼,让空气充满了幸福的光芒。丈夫偷偷看着我的脸,温柔地对我说话。不知忧愁为何物的我笑容满面地伸出双手。



现在的我很想对当时的我说话,我想靠近她柔软的耳朵,如恶魔般低语。



你不会幸福。你的幸福消失得如此迅速,让你连哭都哭不出朱。



他应该要至死不渝地忧我才对啊。



这是从小就决定好的事情。他就是我的命运,我对他的爱已经成了坚定不移的信仰。但是他却抛弃了我,甚至不让我等他。



但是,我还是选择继续等侯。如忠犬、如野兽般跟随着并不在身边的他。只有这样做才能证明我对他的忧。



就算要等上一百年,我也会满心喜悦地等着。



可惜就算我等一百年,也不一定能够见到他。



时间逐浙侵蚀着我的决心,有人对我温柔地说话。他安慰着我的心灵,怜惜我并且照顾我。



其他人所给予的温柔包围了孤单的我。人们的好意让我更确知了孤独的模样。我仔细欣赏着、咀嚼并吞下这份孤独。但是孤独还没到达胃部便已经失去冰冷的温度。这样不行!这样的话我要如何坚持等待?



焦急的我摸着玻璃窗,如触摸玻璃水缸般确认它的硬度。



黑色乌鸦振翅飞翔,几百对鸟眼正目不转晴地看着我。



森林中有着无数道黑影,我看着树林之间飞降下来的翅膀低声呢喃。



已经过了一百年吗?



——————我不知道。



这样的等待真让人生不和死啊。



*  *  *



「第一次的修罗场感觉如何啊?小田桐君。」



茧墨贼笑着说。她躺在皮沙发上晃动纤细的双足。帽子上有着鲜艳的装饰,上头的黑色羽毛因空调的风而轻飘飘地摆动着。



我叹息并用手遮住脸,无奈地挤出回答。



「你的讲法听起来很糟糕耶,不应该用修罗场来形容吧?」



「哈哈哈!你知道吗?无视女人心意的人会被马踢死喔。本来被马踢死这种下场是给那些妨碍他人恋情的人用的。所谓不解风情的人也一样,必须得到内脏破裂的下场,这就是报应。」



茧墨随意地挥了挥手,鎏着黑色指彩的手指一上一下地舞动。



她的衣服肩膀与胸口都有羽毛装饰。黑色的羽毛让人联想到乌鸦,而且还不是活着的那种。她那不祥的模样让我想到那些散落在坟场的死尸。



她眨着大眼睛,似乎觉得现在这种状态很有趣。



但是我却没办法觉得有趣。



我的目光小心翼翼地看向一旁的白色身影。



秀发乌黑亮丽的少女穿着纯白的和服,双手谨慎地交叠。



她不发一语,严肃地看着前方。



水无濑白雪,她人正在茧墨家。



故事得从昨天晚上开始说起。



「咦?小田桐,原来你结婚了?真是的,结了婚也不早点讲。我好像在看晨间连续剧喔,怎么办?啊、当然我们之间很清白,只是怕你老婆误会了……呃、初次见面,我是绫。嗯……我是你先生的朋友!不是什么可疑的人喔。呃……」



绫说到这里就卡住了。白雪静静地推开大门,默默地脱下木屐。



这时白雪正好与欲言又止的绫四目交接。



「虽然还搞不太清楚是什么状况,但是……非常抱歉!」



绫跪坐在榻榻米上,哭着向白雪道歉。白雪听了露出温和的微笑,如圣母般的柔美表情让她美丽的脸孔亮了起来。她优雅万分地打开了扇子。



——————唰。



毛笔在扇面上迅速地游走。



『听闻外子身体不适,我却未能立刻赶来,感谢您的照顾了。我由衷地感激您的好意,怎么可能生气呢?请不要感到抱歉。』



绫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对白雪的说话方式感到讶异,她困惑地歪着头。花了一点时间仔细阅读了扇子上的文字后,绫点点头,却突然又坐直了身子。



——————唰。



白雪阖上扇子看着我。尽管她的眼神很温和,但我却觉得背上流窜过一股寒气。



她真的很生气。我现在的心情像是站在猫咪面前的老鼠。



原因不明。我不知道她在生气什么。也不知道她为何自称是我妻子。



——————唰。



『好久不见。嵯峨雄介先生联络了幸仁,说您的身体微恙。我听说是眼睛和肚子都不太好,现在状况如何了呢?』



白雪的眼神里有着抚慰的光芒,刚才感觉到的怒气仿佛烟消云散。这样我就放心了,赶紧对着担心的白雪说:



「原来是雄介告诉你的……真不好意思。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暂时看不见而已,现在已经完全康复。」



『好了?完全好了吗?您总是很爱逞强,请不要太乱来喔。』



「没有逞强,真的已经好了。抱歉让你担心。」



白雪是水无濑家的族长,不能随意外出,曾经因为我的缘故而卷入了狐狸所策划的事件,因此被水无濑家禁止和我联系。



但是一听到我的眼睛出问题却不顾反对地跑来看我,真是很不好意思。我一道歉,白雪便放心地吐出一口气。她笑嘻嘻地运笔写着。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听闻您的眼睛看不见我好担心呢。您没事我就放心了。』



我注意到白雪双目含泪,她继续在扇面上写着。



如果我瞎了就再也看不到她想说的话。



她的肩膀微微颤抖。



「白雪小姐……真的很抱歉……」



『终于能安心,太好了。如果您已经没事,那——』



毛笔流畅地书写完,扇子再次开阖。



白雪笑容可掬地看着我。



『我就不需要对您客气了。』



「——————咦?」



不太懂她为何那样说。这时,肚子传来剧痛。拳头重击我的胃,被打到连晚餐都快顺着食道冲出来。在我呕吐之前,腿的后面又被狠踹一脚。白雪伸脚将我踢倒在地。绫惊叫起来,同时有个白色身影跨坐在我身上。



我身上的白雪面带微笑,高高抬起一只手。



她不停地揍我,肚子里的孩子不明就里,发出困惑的声音。白雪的每一拳都避开了雨香所在的位置。



「呜……啊……呃!」



我被打到连惨叫都几不成声。一连串猛烈攻击让我几乎昏厥,意识混沌,像是被丢到暴风雨中的感觉。白雪宛如毫不留情的闪电般使出重击,我拚命护住肚子,好不容易才接住了她小小的拳头。



「——————白雪小……」



白雪哭了。斗大的泪珠滑落,她泪眼婆娑地瞪着我。



接着又慌张地收手并打开扇子迅速写着。



『随便写封信就想跟我一刀两断?』



紊乱的字迹如白雪的悲鸣,她阖上扇子又打开。



白雪以受伤的表情写出想表达的话语,脸颊上满是止不住的泪痕。



『我的告白并没有低贱到一封信就能打发。』



——————你是我爱的男人,请对自己有点信心,抬头挺胸吧。



——————我不许你说自己该死。



我想起她的告白。她曾经那样对着我说她爱我。然后为了我赌上性命,独自和狐狸战斗。而我却拒绝了她的心意。哭得像个孩子的白雪瞪着我,我好像能从她眼中看见伤心的哀号,不由得屏住呼吸。



——————我觉得你是世上最完美的女性。可是我不能接受你的心意。改天见了面再好好聊聊。



回想着当初写给白雪的信。知道我们短期内无法见面之后,我送了这样一封信给她。绝不是因为轻视她的告白,只是觉得应该还有机会碰面,到时再好好地说明拒绝她的理由就好。



但事实上我的信却深深伤害了她。



「白雪小姐,我绝对没有轻视你的心意,而是……」



『那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写那种信给我?』



「不是那样的!」



我打断了她的话,白雪离开我身上,全身颤抖,泪水依然源源不绝地流出。我不想让她再哭泣,可是找不到方法能让她停止哭泣。即使说明了理由也只会伤她更深。



但是我不能就此打混过去,我深吸一口气,说出理由。



我必须拒绝她的告白。



「我写信是因为想等我们碰面时再亲自向你解释。白雪小姐,你是个很棒的女性,既温柔又坚强。这样美好的你竟然为了帮我而不顾自己的生命安危。能够娶到你的男人一定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白雪打开扇子,但是我不让她写。



我摇摇头继续说:



「所以,我不能接受你的告白。我是个肚子里孕育着鬼的男人。一直到我死,这个孩子都不会离开我的肚子,而我也不能离开茧墨身边。我相信有很多好男人比我更配得上你。我的存在只会让你不幸,说夸张一黠,甚至会连累你最重视的水无濑家。所以……对不起……」



我说完后看着白雪,她也看着我,一双哭过的眼睛既红且肿。但是我的心意不改。对肚子里有只鬼的我来说,结婚是遥不可及的梦想,这个事实不会改变。而我与狐狸之间的孽缘也还没有正式了断,他随时可能自沉睡中苏醒。我是个自私无比的人,过去狐狸曾经明确地指出了几个我的缺点。



怎么可能会有人爱上这样的我?



白雪凝望着我,她的手微微颤抖,接着迅速打开扇子。



——————啪。



扇面上刻着她的回答。



『非常好。』



「———————咦?」



不懂那是什么意思。白雪看我的眼神比刚才更犀利。



『我说:非常好。』



她已经停止哭泣,换上严肃的表情。



毛笔迅速地游走,她不停开阖扇子写下文字。她激动地向我表达心中想法。



『肚子里有小孩也没关系。如果需要茧墨大人替您合上肚子,那我可以接受远距离婚姻。非常好。我希望您别小看了水无濑白雪。』



我不可能因为这小小的障碍就放弃心爱的男人。



她的提议实在太乱来了,我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这样是行不通的!你冷静地想一想!首先,你居然会喜欢上我这一点就很奇……」



『其实您很讨厌我吧?明明说和我结婚的男人会很幸福,那为什么不肯跟我结婚?我已经决定要跟着您,决定要生下您的孩子,也决定要跟您上床了。』



「等等!白雪小姐,你在胡说什么啊!」



我被惊吓得不由得大声起来,她到底在说什么啊!



白雪低着头振笔疾书,继续写下去。



『我已经决定要和您生下孩子。有了只想替您生孩子的心理准备才鼓起勇气告白的,可是您却、您真是……』



纤瘦的肩膀颤抖着,扇子被她抓得发出声音。



——————啪嚓。



下一秒,扇子应声折断。



白雪立刻拿出新的扇子,再次挥毫,她抬起头看我。



脸色涨红的她双目含泪、嘴唇发抖。



『您竟然让女人说到这种地步,实在太没用、太丢脸了!』



「可是……又不是我逼你说出这些话、啊!」



肚子又挨了一拳,我痛到在地上打滚。白雪打完又觉不妥,过来轻抚着我的背部。我知道她不是故意出拳,满脸通红的她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过了几十秒肚痛才舒缓了一些,白雪别过头继续在扇子上写着。



『我要重新告白一次。请您以结婚为前提和我交往!』



「我刚才不是说了不行吗!」



我当场大叫,不管她怎么说我都不能答应。



她脸色一沉,咄咄逼人的气势消失,她在扇子上写:



『您果然讨厌我,我没资格当您的妻子吗?』



「我不讨厌你。但是对你的感情并不是爱,在这种情况下我不可能随便就答应你啊。难道你希望不管我爱不爱你都点头接受告白?应该不是吧?你的告白就是这么重要,所以更不能轻易答应。」



过去的光景从眼前一闪而过。为了生下我的孩子而以扭曲的方式达成目的的女人——静香仿佛正对着我笑。



她想得到我的爱而夺去我的意识。我知道那样的爱不算正常的爱。我也知道白雪对我的感情和静香不一样,但我深刻地了解爱一个人是多么重要的承诺。因此我绝对不可能和一个我根本不爱的对象交往。



现在的我并不爱任何人,也不知道何时才会爱上某个人。



「我……真的没办法答应。很抱歉。」



白雪不发一语,她默默地握紧手里的扇子。



她静静地看着我,泫然欲泣地打开扇子。



『但是我不想、也不能放弃。』



而我也不能就这么答应。



接着我们都转头不看对方,房子里的气氛变得好凝重。



「呃……那个……」



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我们往声音来源看过去才发现绫还在这里。刚才白雪突然攻击我,让我们都忘了还有绫这个人的存在。



绫困惑地看着我和白雪,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出去。



「嗯……这个……我先走了喔。打、打扰了……小田桐。」



绫轻巧地从门边钻了出去,接着探头出来。



头上的短马尾晃了晃,她说:



「再见,你要好好活着啊。」



哪有人这么触人霉头的啊?



那天晚上好说歹说白雪都不肯离开,只好让她留宿在我家。把床铺让给她睡,我则躺进衣柜里。隔天早上醒来时,白雪早已经起床并梳洗完毕。我没有看她,迳白走到浴室换好衣服再出来。



然后就变成现在这个状况。



「你们真是的,有没有听过情侣吵架狗不理这句话?」



茧墨单手支着下巴,吐出甜甜的一口气。我忍下吸烟的冲动,用力按着额头反驳。



「我们才不是情侣吵架咧!」



『不是情侣吵架,是夫妻吵架。』



「白雪小姐!」



白雪转头不看我,用扇子遮着嘴。茧墨弯起嘴角,拿起一颗松露巧克力,柔软的巧克力被舌头轻轻压扁。



「族长难道不担心小田桐君的经济状况?现在就决定结婚会不会太早了点?我讨厌那种甜上加甜的吵吵闹闹,就像在甜点上撒糖粉,腻到连嗜吃甜食的我都会想吐喔。但是你们两个的状况应该是到达快乐地诉说甜言蜜语前,小田桐君就会溅血了,如果真是那样还算有点看头。」



茧墨咭咭地笑了,那个笑声有如不祥的鸟叫声。



我叹息着摇摇头。我的结论不会改变。只可惜白雪的结论一样不会轻易改变。茧墨端起杯子,看好戏般喃喃说道:



「总之,你们两个开心就好。我也可以开心地看出好戏。如果能让我看得愉快那就随便你们怎么吵罗。可惜的是,小田桐君,你可能没空悠闲地吵架了。」



——————喀嚓。



热可可消失在红唇里,羽毛装饰摇晃着,狰狞的眼睛眨呀眨。



那对眼睛很像猫眼。记忆中的另一只猫浮现脑海,随即消失。



「我们接到新的委托。若觉得来的时间点太不凑巧,请找委托人抱怨。这次的委托更无聊。不过,来自超能力者的委托,加上是透过本家介绍来的很难拒绝啊。有时劳动是换取自由的代价。真无聊……总觉得天秤两边的代价与报酬似乎没有达成平衡状态。」



茧墨轻轻笑了,她没有明讲代价与报酬究竟孰重孰轻?



我再次叹息。既然茧墨接下委托,我也没有立场反对。只希望这次的委托不是悲剧,也不会有人死掉。



然而,这也不是我目前最头痛的问题,我看了坐在旁边的白雪一眼。



她认真地看着茧墨。



「白雪小姐,这样说你懂了吗?请回去吧。」



『我拒绝。』



「为什么呢?」



『茧墨大人所接到的委托大多具有高度危险,我不能让您单独前往。』



白雪的眼神坚定不移,茧墨则又拿起了马克杯。



她一口气喝光杯中的热可可后说:



「不想回去也无所谓。那你想怎么做?不管了,随你便吧。你也一起的话我们就多个武器,虽然这次的委托可能根本用不到你就能解决,但是你的同行倒也不会增加麻烦就是了。」



何况,从你的眼神看来要劝说你回去根本不可能。



白雪听了点点头,她再次打开扇子。



『请让我一起去。我不能就这样回去。』



「——————好啊。」



「白雪小姐!」



我和茧墨几乎同时发出声音,但是白雪连看也不看我。



我继续努力说服她。



「如果你受伤了我们要如何向水无濑家交代?你要更注意自己的安全啊。我们不可能带着你去见委托人,幸仁也会担心。」



「我想白雪君的意思是水无濑家族长的夫婿问题对她而言也非常重要。不管她要不要同行都无所谓,随便她吧。」



茧墨态度嚣张地交叉双腿,足踝上的黑色羽毛因而轻轻飘动。她伸出纤细的手拿起巧克力放进口中,声音甜美地断言。



「反正委托的无聊度都一样。」



黑色与白色的身影都不再说话。



事务所里只剩下我说话的声音。



*  *  *



结论就是我的说服失败了。



尽管我千方百计地要阻止她,但是我根本打不赢白雪。



白雪一脸紧张地坐在我旁边,低垂着头双手紧握。肩膀不稳定地左右晃动。



从刚才开始委托人的车子便快速地穿梭在山路上,高速让车子摇晃的很厉害,偶尔还打到路旁的树枝。照后镜被树枝打得喀喀作响。车子加速奔驰在狭窄的路上。



甜美的女声传入耳里,唱的是轻快的爵士乐曲。附着烟味的座椅和巧克力的甜味混在一起闻了想吐。白雪不太舒服似的按着嘴唇。



我敲了敲前方硬邦邦的椅背,问司机:



「树先生,不好意思……」



「嗄?喔喔、抱歉。好了。」



司机看了后照镜一眼,将音乐声音调小,接着打开车窗。凉爽的风瞬间涌入车内,不但温度下降不少,沉闷的空气也一扫而空。



「这样好一点了吗?要不要停下来休息?」



「白雪小姐,你还好吗?」



问完,白雪摇摇头。司机点点头之后继续若无其事地开车。稍微烫卷过的淡茶色头发在衣领处飘动着,一头淡色的头发与温和的五官让人联想到大型犬,不过开车风格却是横冲直撞的粗鲁派。他的手敲打着方向盘,一边吹着口哨。



我回想这个人的资料。鸭越树,二十五岁,也是超能力者。就是他跟茧墨家提出了紧急度并不高的委托。至于委托内容为何我还不清楚。



树突然来了一个紧急煞车,刺耳的声音响起,车子猛力向前倾之后停了下来。他拔下车钥匙走下车。仔细一看才发现路似乎到这里就中断了。



「好了,各位年轻朋友,很遗憾要告诉你们,从这里开始得走路上去了。连我这种老人都可以,相信你们应该没问题。」



他爽朗地笑着。前座的茧墨不太开心地打开车门。很显然,鸭越树就是茧墨最讨厌的那种类型。我跟着下车,看了看四周。



站在树下,不由得屏住呼吸。



森林已被满山红叶所包覆。



厚厚一层红叶与黄叶盖在山上,数星惊人的叶子交错堆叠,成了复杂的调色。看上去仿佛山头失火了一般,太阳自树叶缝隙里照射进来,让红叶看起来更鲜艳而醒目,有一种好像来到异界的奇妙错觉。



寻常的红叶竟组成了恍如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光景。



远方传来乌鸦的叫声,不祥的声音震荡耳膜。



「哈罗!不要发呆了,请往这边走!」



树站在最前面引领方向,茧墨脸臭臭地看着我,我在她开口之前便赶紧上前抱起她,我们和白雪一起跟在树后面前进。



脚下的小径由铺设在地上的木头所组成,上头满是落叶。踩上去很容易脚滑,不太好走。我的手开始酸痛发抖,汗水也流到下巴。就在体力即将耗尽之前,终于看到开阔的视野。一栋小木屋盖在森林中,白色的窗框让人联想到雪白的砂糖,淡咖啡色的外观像是卖甜点的店家。另外还有像是涂了红色果酱般的屋顶。



然而屋顶上却镶崁着无数黑点。



「——————乌鸦?」



——————嘎、嘎。



尖锐的鸟叫声与茧墨的低语重叠在一块儿。



无数只乌鸦停在小木屋上。那些乌鸦的体型比一般的乌鸦大上许多,时而伸展的羽翼如野兽般强而有力。看着这群黑色的集团,身体开始发冷。



就好像看见一大群蚂蚁密密麻麻蠕动时的恶心感觉。明明是各自分开活动着的个体,却又那样亲密地众在一起,让人打从心里厌恶。下一秒,某个柔软的物体碰到我的嘴唇。



黑色的羽毛如女人的手指般轻抚我的脸颊。



「哇!」



「小田桐君,怎么了?为何发出像鸽子被竹枪的豆子打到的声音?」



茧墨抬起头,说着难以理解的比喻。她帽子上的羽毛装饰摇晃着。



还赖在我身上的茧墨看着前方的小木屋。



「这屋子真不错。光是把建造的材料运到这深山就是项大工程呢。原来如此啊……这里很适合拿来当活祭品的家。」



——————咚。



说完,茧墨从我的手臂上跳下去,而小木屋上的乌鸦们则突然转头朝我们这边看。



诡异而整齐的举动让人寒毛直竖,黑色眼眸里有着智慧之光。



但是茧墨并不以为意,她对着乌鸦们微笑。



「尽管盖成人类房子的样子,其实那是个鸟笼,对吗?」



「嗯,你看出来啦?虽然很想把你的猜测归因于知道鸭越的身分,不过看样子不是。你也已经涉入太深,才能一眼便看出这屋子的功用。」



真是的……我也已经罪孽深童,深到连自己都开始讨厌起自己并以此为耻。



叹息过后,树拿出烟,取出一根叼在嘴里才注意到茧墨与白雪的注视,于是他耸耸肩,又将烟放回盒子。



「这里是鸟笼,我想改变这个,可惜没成功。」



他露出寂寞的笑容说,我不太明白他话中的含意,不过茧墨听了却点点头。



她再次看着乌鸦群,乌鸦们一动也不动地看着茧墨。



「所以才变成这种状况吗?原来如此。果然很诡异,我相信它们正在观察我们。」



「果然如此,不是我想太多。猜对真幸运……或者该说很倒霉呢。」



树叹息并抬头看着乌鸦们,他的眼神让我皱起眉头。



他眼里有着寂寞与明显的敌意。



「继续站在这里聊也不是办法,各位年轻人请进屋继续谈吧。玄关都是鸟粪,请不要介意。如果太在意鸟粪就寸步难行罗。」



树开朗地笑了笑后迈开脚步。他身后的白雪拍了拍茧墨的肩膀。



白雪在扇子上写字后拿给茧墨看。



『鸟笼就是这间小木屋?委托的内容是什么?』



茧墨看了问题,弯起嘴角,手上的纸伞转了一圈。



她背上瞬时绽放出红色花朵。



「鸭越家的超能力就是能操控乌鸦,利用乌鸦做很多工作:杀人、收集情报、恐吓、尸体处理等等。直到今日还拥有许多客户,但是他们却想舍弃这一切。长期依赖超能力的结果,就是无法乘上现代化的浪头而导致家族逐渐没落。」



这种事情常发生,我也听过好几个被淘汰的超能力家族的故事。



红色的纸伞转动着,听了忽然开始违说的故事,白雪点了点头。从她严肃的表情可以得知,鸭越家的故事并不少见。



四周只听见茧墨说话的声音,乌鸦不再啼叫,安静而诡异。



「然后鸭越家在彻底衰败前碰巧得到老客户的帮助,开始跨足金融业。结果新事业竟成功了,于是他们家族决定封印自己的超能力。想生活在正常世界就不能显露出超能力,但是他们又无法完全割舍这能力,于是就决定让一个人来继承。」



和茧墨家一样。鸭越家只有一个人拥有最强的超能力,而那个人将成为牺牲品。



——————所谓的牺牲品是什么意思?



我还没问出口,茧墨便露出讨厌的笑容,她瞥了屋顶上的乌鸦一眼。



「我问你,小田桐君。你能够把乌鸦当朋友,就这么过完一辈子吗?」



你愿意发誓不论疾病健康都爱他、尊重他,直到死亡将你们分开?



我仰望那群乌鸦,它们沉默着,像一堆标本。闪耀着黑色光芒的鸟嘴像是蜡作的一样光滑。柔润的羽毛给人不祥的感觉。



超过一百只的乌鸭像共同个体般紧闭着嘴。



这情景超诡异。



「嗯…………要是我大概没办法。像现在这样看着就已经觉得恶心。」



「原来如此。你觉得恶心啊。不知道超能力者会怎么想。若经常与人类接触,鸭越的超能力便会减弱。她被族人赋予的义务就是禁止与人类交往,孤单地过一生……只为了维持超能力。就好像人们把珍贵的鸟儿豢养在笼子里一样的道理。」



茧墨像说故事般地叙述。白雪按着胸口,低垂眼帘,因为拥有超能力的少女所背负的痛苦她很能感同身受。她被选为族长的同时舌头便被族人拔去,尽管以身为族长为荣,却终其一生都被家族所束缚。茧墨继续说道:



「她就像等待救援的公主,孤独地生活着并等待名为未婚夫的王子前来。但是,王子却抛弃她而独自离开,结果她就死了。」



「——————死了?」



茧墨点点头。被鸟儿包围的房子维持一贯的沉默。



茧墨露出讨厌的笑容喃喃说道:



「——————超能力者自杀了。失去主人的鸟笼里只剩下这群乌鸦,然后……」



如标本般的乌鸦们冷冷地观察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也许它们已经发疯了。有人这么怀疑。」



红色纸伞不停转动着,我的背脊升上更强烈的寒意。



「乌鸦……发疯了?」



「没错,它们的眼神不像是鸟类的眼神,就好像正在观察人类的眼神。」



这时树从玄关折了回来,茧墨看了树一眼之后接着说:



「那就是这次的委托内容。因为乌鸦的样子怪怪的,所以请我们来确定。但是目前还没发生事件,所以紧急度并不高,他只是担心就快要发生什么不太好的事情。」



茧墨用力旋转着纸伞,她用树听不见的音量说:



「——————希望若真的发生事情,我们能够逃得掉。」



超过一百只的乌鸦依然不发一语。



我觉得全身开始发毛。



*  *  *



「我的比喻并没有错吧?说乌鸦发疯了绝不夸大。我可以断言,那群乌鸦的精神状态可能不太正常。」



树坐在小木屋的客厅这样对我们说。客厅里有古老的暖炉,天花板上的吊扇正转动着。墙上的书架摆放着许多小装饰品。暖色系灯光照射下,客厅的布置虽然繁复,却让人感觉很舒适。天花板装有监视录影机,但听说现在已经没有功能。



听了树的话,茧墨弯起嘴角。



「你又说断言,又说可能,到底是怎样呢?不过,你的意见应该没错。失去主人的乌鸦们的反应的确不太寻常——————总觉得它们似乎有什么企图。」



说到最后,茧墨故意加重语气,让树的表情一变。



他抓了抓浏海,皱起眉头。端正的五官蒙上一层阴影。



「你——————真的认为乌鸦们疯了?」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茧墨忽然呢喃道,接着从胸前口袋取出巧克力,舔着制作精美的巧克力翅膀的她继续说:



「用看的就能判断的话就不需要大费周章地找我来了吧?为什么要找我呢?」



树咬着下唇,接着放弃似的笑了。



脸上的表情跟之前完全不一样。



「你……不,茧墨小姐说的没错。我就是不能接受。」



「不能接受?」



我低声重复着树的话。他的脸彷佛抽筋似的抖动,接着说:



「乌鸦不单纯是疯了,我觉得它们是被某人操控所以才变得那么奇怪。」



他斩钉截铁地说着,以严肃的眼神看着茧墨,茧墨并未打断树的话。



她只是昂然地动了动下巴,示意树继续说下去。



「鸭越一族只有一个人能拥有最强的能力,但是,其他人即使能力不够强,还是有办法操纵失去主人而陷入混乱状态的乌鸦。可是我并不知道操控乌鸦的人有何目的。」



树以轻松的语气说完最后依据,接着又恢复严肃的神情继续说:



「这间小木屋目前是由我和其他三个人轮流管理,本来在超能力者死后,这间房子将被废弃……但是我们不希望雏的房子就这么荒废,所以才主动出面管理。」



雏。难道是那个自杀的超能力者的名字?我思考着刚才听到的情报。



其他三个人指的是谁?是什么样的人?



「原来如此,我懂了。你怀疑是另外那三个人搞鬼?」



「没错。鸭越家禁止超能力者以外的人使用能力,若违反规定将是重罪。但是若由我一个人来判断很可能因私怨而有失公允,所以才请你过来。没有找其他人的原因是,我希望由委托方便,而且鲜少与其他超能力家族联系的人来帮忙。毕竟请来的人将会知道鸭越家的内幕,不得不小心行事。」



确认乌鸦的行为。委托的内容根本不是这个。树只想让茧墨阿座化本人知道他真正想委托的内容,而刻意用这个说法欺骗茧墨家的人。



——————啪。



巧克力啪地一声被咬断。



「你说谎。」



「说谎?」



「没错,你说谎。」



茧墨一脸厌恶的表情,骄傲地交叉双腿。



接着叹息地说:



「你根本就很想说,所以才叫我过来的,不是吗?」



国王的耳朵是驴子的耳朵!(注3)你只想学童话里的小孩这样呐喊,这才是你的主要目的。



树双目圆睁,疲劳似的甩甩头。



「原来如此……我认输了。那么就请你洗耳恭听有关雏的事情吧。」



他的身体稍稍向前移动,下一秒听见震耳欲聋的尖锐声音。



呕啷啷啷啷啷……



什么东西破掉的声音,树咂舌后站起来。



「好吧……机会难得,就让我为大家带路。」



注3出自童话故事《国王的驴耳朵》。



他突然又转变情绪,开朗地笑着。



有着如大型犬般温和五官的他开口说道:



「让我替大家引见被我怀疑的那三个人。」



*  *  *



一名少女蹲在餐厅的地上。



她脚边有着白色的碎片。



少女身穿红色的缎面洋装,抱着自己的肩膀。赤脚踩在市松图案的地板上。长长的黑发遮盖了少女的脸,看不见她是何表情。她身边站着一名青年,眼睛微微往上吊,个子矮小的他给人一种凶猛小型犬的感觉。加上一头红发又绑着马尾,更加深了这种印象。



「我说了,我不是故意要骂她,但是你看现在这样叫我怎么不骂人?红雏每次都这样,以为没人会骂她就没事了吗?」



「她不知道。红雏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会这样。」



「所、以、我已经跟你说,她绝对是故意的。我一眼就看出来,不要在那边装无辜了!」



「你们两人都不要再说了。秋正。红雏也是,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树将手放在青年肩膀上,叫秋正的那名青年慌张地转过头来。



「不是我的错喔。是那家伙打破了雏小姐的杯子。」



「原来是这样啊,你生气是因为她找理由推卸责任,是吗?还有,红雏,真的是你打破杯子的?」



「是我打破的,可是我不是故意的。」



「混蛋!少胡说!你就是故意打破的,故意的!」



「好了,你也该说句对不起。」



树拍了拍秋正的肩膀,尽管不太高兴,秋正还是小声地向红雏道歉了。红雏则若无其事地拾起头,她那白皙的手指碰了碰陶瓷的碎片,不小心割破手,流出鲜红色的血。我赶紧蹲下身子帮忙捡拾碎片,就在我开口请红雏让我来收拾的时候——



她倏地抬起头,眼睛睁得大大地大喊:



「还给我!」



她从我手中抢夺碎片,我的手指因此被划伤,感觉疼痛。但是红雏的伤口应该比我更深。她胡乱地捡着地上的碎片抱着不放,不在乎碎片因此而刺入掌心。接着她迅速站起身离开。留下我茫然地看着她的背影。



地上留下一点一点的血迹,刺眼的鲜红兀自晃动。



「她到底怎么了……好痛!」



手被人用力拉走,转头一看,发现是白雪抓住我的手。



她从和服的领口处拿出手帕按着我的手。



「白雪小姐,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



白雪按着伤口,调整了姿势,我们就变成了两人手拉着手的状态。



想请她放手,但是她用力握着想止血,我只好由她去,同时看向树与秋正。



「喔?原来两位是那种关系啊?嗯、原来如此。我没有别的意思喔,真抱歉。她叫红雏,是雏、也就是超能力者的妹妹。」



「妹妹?她的伤不要紧吧?是不是该快点替她包扎比较好?」



「不用替她担心,她经常受伤,会自己处理好的。」



树看着红雏离开时经过的门。眼里没有丝毫担心的感觉。



反而像是看着麻烦人物的眼神。



「对了,你们是谁?为什么外人竟然跑来雏小姐的家里,说啊!」



秋正恨恨地质问,树勒住他的脖子斥责般地说道:



「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乌鸦们的样子怪怪的,我想请外面的人来看一下。」



「我已经反对过了,绝不能让外面的人进来!叫人来这里超级怪的,为什么你还是叫人来了?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秋正像只小狗般奋力抵抗,接着却沉默下来。



他看向树的眼神阴沉得吓人。



「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树大哥,你是不是在计划着什么?」



「我在计划什么?哈哈,都现在这样了还有什么好计划的?自从雏死的那一个时间点开始,我对任何事都失去兴趣了。」



树用一脸爽朗的笑容回应着。



秋正依然听不进去,他转过头不看树。过了几秒又摇摇头。



「也对……反正自从雏小姐结婚后,你就跟行尸走肉一样。」



「你不也一样?不要说的好像只有我这么凄惨。」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不想知道。只要不弄坏这个家里的物品就好。随便弄坏雏小姐东西的人有红雏一个就够了,可恶!」



「秋正!」



秋正无视树的喝止,转身跑了出去,接着用力关上门后离开。



四周充满难忍的沉默,立钟当当地响了。



树大大地吐出一口气后坐在椅子上。桌子铺着精美的桌巾,开放式厨房后方的墙上有一个小小的壁橱,里头放着许多咖啡杯。



最旁边的位置少了一个杯子。



「他们就是三人中的其中两人——红雏与秋正。红雏有个坏习惯,那就是破坏雏的东西之后整个拿走。她以为只要把那个东西弄坏,她就能拥有它……真伤脑筋。」



树握紧拳头并咬着下唇,和刚才安抚秋正时的样子完全不同。



——————叩。



茧墨拉开一把椅子坐在树的前面,伸手拿起桌上的摆饰。



那是一个乌鸦的铜像。茧墨白皙的手轻抚铜像表面。



「雏……就是鸭越家最强的超能力者?就我所知,她被丈夫抛弃后便自杀了。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情怎么也想不明白,很想问你。」



茧墨眯起眼睛,以充满怀疑的眼光巡视着树。



她弯起红艳艳的嘴唇。



「鸭越家禁止超能力者与一般人接触,但为了延续血脉以及之前有两任超能力者因孤单而自杀的案例,后来才允许超能力者拥有伴侣。然而,这也是他们仅有的自由。所以伴侣对超能力者来说是共度一生的唯一存在。」



你愿意发誓不论疾病健康都爱他、尊重他,直到死亡将你们分开。



茧墨的指尖抚着乌鸦铜像,从羽毛一路滑到鸟嘴。



最后她指着树。



「——————那你们又是谁?」



为什么这个超能力者的家里会有四个人类?



树投降似的举起双手,缓缓地摇头。



「原来如此,你觉得这并不符合规定,很奇怪是吗?我们是自愿跟随雏的一群人。我们在雏被选为鸭越家能力继承人时就认识她了。我是她的远方亲戚,红雏是她妹妹,而秋正则是血缘较近的亲戚。最后一个人是葵,她是个怪人,应该是雏以前的密友吧。」



树不屑地冷哼一声。同时眼神游移地注视着餐厅四周,视线最后停留在橱柜里空下来的位置。寂寞似的眯起眼睛。



「一旦与人接触便会削弱本身的超能力。茧墨小姐,被尊称为活神的你应该能理解。这很可能是古代的族人将超能力视为神力时的迷信。为了证明这只是迷信,我定期来找雏,并观察乌鸦们的反应然后加以统计。其他那几人趁着我来的时候跟过来,最后便一起聚集在这里。本家那边也认为需要收集这些情报数据,因此才没有干预我们。但是雏结婚后,丈夫却离开家,于是一切都乱了套……」



谁也料不到雏竟会走上自杀一途,我本来还想替她破坏掉这个鸟笼般的家。



树以绝望的口吻说道,我忍不住开口询问:



「雏小姐的丈夫为什么要离开?」



「谁知道!没人知道那人离开的原因。那个家伙是个只会说好听话的男人。我想,他一定是忘不了婚前那种随意又快乐的日子,加上很向往都市的生活,所以才跑掉的。」



那人离开的动机还真简单易懂。我看着窗外,树上落下的红叶已经堆满地面,除了红叶之外别无他物。深邃的红色当中只有一点黑色。



一双乌鸦停在地上,黑色眼眸静静地看着屋内。



「那家伙一直冷落雏……真是个品味低俗的男人。」



「我怎么看都觉得你好像被附身了一样痴迷。那位雏小姐真的那么有魅力?」



茧墨随口问问,她拿出带在身上的巧克力吃着。黑色巧克力羽毛清脆地断裂,树并不介意茧墨边问边吃,他敲打着桌面说:



「当然!她是个人见人爱的好女孩。但是,为什么她竟然会伤心到自杀呢?她不断地等着根本不会回来的男人……实在太没天理。她一直、一直在等他回来。」



激动地喊完,树趴在桌上,眼泪不断流出滴在桌面,他嘶吼着。



「我不会原谅那些在雏死后还故意亵渎她的混蛋……不能原谅!不管他们这样做有什么原因,我都不允许他们这么做!绝不!」



「呃……树先生,冷静……」



「冷静什么!」



他抬起头槌打着桌面,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我。这时白雪忽然有了动作。



她单手打开扇子后又停止不动,我看着我们交握着的手,有所意会地松开她的另一只手。白雪的手被我松开后拿起毛笔在扇面上写字。树见了白雪的动作兀自惊讶不已,白雪写完后将扇子对着树。



『可以问您一个很突兀的问题吗?请问雏小姐是怎么死的?』



不像是白雪会问的问题,树看着扇面上的文字,脸上露出笑容。



他用一种好像喝醉了的表情说:



「她在我们面前徒悬崖上跳了下去…………有什么问题吗?」



*  *  *



「狭窄的鸟笼里被放进复数的雄鸟与雌鸟,引发了一场丑陋的争夺。」



其结果就如我们所见,鸟笼里的秩序完全被破坏。



茧墨唱歌般地说完后踏上阶梯。踩着细心加上止滑功能的木头阶梯来到二楼。树突然不肯带路,他对我们说:



——————葵就在二楼,最左边的房间,请你们自己过去找她。



茧墨走到树告诉我们的那个房间前,敲敲门。但是里头没有人回应。大约敲了四次,秋正从隔壁的房间走出来。



「最好不要再敲了。反正她不会起来的,葵大姊是个血压很低的女王级人物,如果把她吵醒你们就惨了。她从今天早上开始就锁起房门,一直窝在房里。」



我们几个很少一起出现,就算碰面也不是什么开心的事情。



秋正耸耸肩,轻浮地挥挥手之后走下楼梯。茧墨看着秋正离去的背影,跟着转身往一楼走去。



「小茧,接下来要怎么做?已经猜出是谁在控制这些乌鸦了吗?」



「还不知道。乌鸦们也没做什么,只是盯着我们看而已。很多人都有办法能让乌鸦看人。还有,我们还不知道操纵乌鸦的人有什么企图。我目前只想到一种可能性,而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证明我的想法是否正确。」



茧墨打了一个呵欠,我们走过有着大窗户的走廊,经过玄关之后来到客厅。茧墨突然在暖炉旁的椅子坐下,她交叉起双腿,只手撑着下巴。



猫儿似的眼睛往上看着我们。



「嗯?怎么了?我只是想睡一下。」



「——————什么?」



「现在已经见过所有能见的人了,接下来是自由活动时间。」



茧墨随便地挥了挥手,接着闭上双眼一动也不动了。就像被人放在椅子上的洋娃娃,也像是那群被操控的乌鸦般成了静止的摆饰品。



被遗弃的我环顾四周,不知该不该到处晃晃。正在伤脑筋的时候,白雪用力地拉了我的手。



「白雪小姐?」



「…………」



她默默地往前走到餐厅的方向,拉开通往餐厅的门,一声清脆的铃声传来。



树还趴在餐厅的桌上,不知何时他身边多了酒瓶。



「嗯……怎样?别找我带路喔,我不要。去找别人。」



『我只是想替小田桐先生疗伤。』



白雪打开扇子这么告诉树,我讶异地看了看手上早已止血的伤口。



树露出疲惫的笑容,甩甩头似乎想让喝醉的自己清醒一些。



「喔,抱歉我没注意到。对不起,急救箱好像在红雏那儿。她很会包扎,根本是喜欢受伤的人。她总觉得只要她受伤就不会被骂。」



树再次呢喃,白雪打开扇子,打断他的话。



『请问红雏小姐在哪里?』



「什么小姐?有够老气……啊、抱歉。我喝醉了。红雏的房间就在葵前面两间。敲门她就会出来,如果她没出来就告诉我。」



树说话的样子好像快睡着了,他拿起酒瓶喝着。酒瓶上贴着深咖啡色的标签,瓶里摇晃着的是红葡萄酒。



白雪低头行礼,接着转身离开,我赶紧对白雪说:



「白雪小姐,我伤口的血已经止住,没事了。」



她突然停下脚步,我差点撞到她。



她打开扇子,唰唰地写着。



『别介意,这样做只是一石二鸟之计。』



——————嗄?一石二鸟?



白雪牵着我走上二楼,我们敲了敲红雏的房门,我猜对外来者具有强烈敌意的她应该不会搭理我们。果然,房内一点反应都没有。



——————叩、叩、叩、叩。



白雪执着地继续敲着,虽然没有回应,却听到一阵脚步声。



「……到底有什么事?一直敲吵死人了。很恶心耶。」



门打开一条缝隙,少女眼神阴沉地往外窥视。她手上的伤已经包扎好,从门缝看见房内并没有开灯。美丽的五官上满是难以形容的强烈厌恶。



「抱歉打扰了,那个……」



『我想替他包扎伤口,可以跟你借一下急救箱吗?』



「什么伤口?不关我的事喔…………啊……」



看见白雪扇子上的字也无动于衷的红雏终于有了反应,她看了我的手一眼,忽然噤口。她往后退一步打开房门。她摸索着墙上的开关打开灯,装饰简朴的房间顿时映入眼帘。



「……请进……」



『多谢。』



我们小心翼翼地走进红雏的房间,沿着房屋外型建造的斜斜天花板,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狭窄的房间放着简单的床架与书桌。



桌上满是破碎的物品。



有杯子碎片、失去头颅的娃娃与破裂的绘画。



『真奇怪,为什么不需要招待客人的房子却有这么多房间?』



没有人回答白雪的问题。红雏默默地拿出急救箱,从里面拿出消毒药水并倒在纱布上。



红雏粗鲁地抓起我的手让我坐在床沿,她低声地说:



「鸭越家的能力者继承时,会有相关业者与客人来这里住几天,所以才有这么多房间。」



『这是什么?』



白雪指着桌上那堆东西,红雏看着桌面微微地笑了。



她小心地将纱布盖在伤口,让人感到一阵刺痛。



「你们一定觉得很恶心、很奇怪吧?秋正也这么说过我,我知道这样不好。」



尽管说得轻描淡写,但是她的语气里却有藏不住的寂寞。和之前在一楼暴走的样子完全不同。她低着头将刀伤药撒在伤口上。



她拾起一对湿润的眼睛盯着我,以充满尖刺的口吻说道:



「请不要盯着我看,很恶心。」



「咦?」



「我不喜欢被姊姊以外的人盯着看,所以请不要那样做。」



直率的言语让人很吃惊,但我发现她的手正微微颤抖。



红雏用颤抖的手替我上药。小巧的手拿起新的纱布,仔细地覆盖住伤口后结束包扎工作。包扎完毕后我站了起来。



我刻意不看红雏,低头行礼。



「抱歉,是我太粗心了。」



「……谢谢你。我很开心,你真是好人。」



她泫然欲泣地说,接着她抱着自己的肩膀,很怕冷似的发抖。我故意不看着她,这时白雪似乎发现了什么。



「白雪小姐,怎么了吗?」



问完,白雪转头,我随着她的眼神看向桌子的方向,发现了那个东西。



桌上有个木制的相框,上头的玻璃已经破碎,里头有张五个人一起拍下的合照,每个人都展露开心的笑容。



树、秋正、红雏、还有一个高挑的女性。他们四人中间还有一个人。



可惜被玻璃的裂痕遮住,看不清那人的样貌。



「不要看!」



红雏大吼着冲向桌子,她盖起相框后,桌上的杯子碎片因此哗啦哗啦地摔在地上。红雏生气地瞪着白雪,但是剑拔弩张的她又突然无力地垂下肩膀。



「对不起……我太……我是不是很奇怪?我知道,我真的知道。大家都不是坏人,没有人是坏人。但是不行,只有姊姊……」



红雏全身颤抖,她蹒跚地走向床边,如紧绷的线忽然断了般倒在床上。她的脸埋在枕上,一动也不动。



「请你们出去……很抱歉害你受伤了,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她的声音听起来彷佛在哭泣,白雪同情似的看着红雏的背影,但是脸埋在枕头里的红雏接收不到白雪的安慰。于是我便代替白雪开口说了。



「是我们不好,不该冒然跑过来。谢谢你替我包扎手上的伤口。」



她没有回答。我们就这么离开她的房间。房门关上前,从门缝里朝里面看了一眼。



我好像看到一只乌鸦停在窗户外面。



*  *  *



「那样做真不像你,到底怎么了呢?」



一走下楼梯我便忍不住这么问白雪。她低着头,过了一会儿才打开扇子,有些迟疑地写出回答。



『我有话想问红雏小姐,所以拿你当进她房间的藉口,很抱歉。当我听到这次委托的内容:心里就有一个疑问。』



「什么疑问?」



我问了之后,白雪闭上眼睛,沉默几秒过后她阖上扇子后再度打开。



『我想知道那名有超能力的女性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又是以什么方式自杀的?』



白雪脸上笼罩上浓浓的忧愁,我回想起水无濑家的事件,她哥哥认为是家族里的人害死了无法诞下子嗣的妻子,进而背叛水无濑家族。超能力的规定时而束缚人、时而让人疯狂或动手杀人。



变身为狐狸的茧墨日斗就是一个例子,变身成猫的神宫悠里也是。



『我很好奇,因为我梦见哥哥打败了我之后杀死我。』



「白雪小姐……」



她静静地握住我的手,眼里有着挥之不去的哀伤,她因为一个素未谋面的女性的死而感到哀伤。替某个拥有超能力的女性叹息。



走廊上那扇大窗户外头有着黑色的身影。



——————一只乌鸦从屋项飞到地面。



『我恨哥哥丢下我一个人,害我过的好辛苦。』



一名拥有超能力的女性在朋友们的眼前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白雪再次拉着我的手往餐厅走去,打开通往餐厅的门走进去,树已经不在里面。秋正则在厨房不知烹煮了什么料理,餐厅充满食物的香气。



「秋正先生,您在做什么呢?」



「啊,我在做饭。正在烤鸡,有什么意见吗?」



他熟练地拿起磨胡椒粉的罐子,转动着磨出新鲜的胡椒粒。接着将刚烤好的鸡肉放在面包上,烤得酥脆的面包夹着牛蒡沙拉与烤鸡肉。他瞪着我说:



「你可能搞不清楚状况,在这里能做饭的人只有我!葵他们几个已经坏掉了,知道吗?」



「我没有意见啊……」



「没有就不要摆出那种惊讶的嘴脸!看了就火大!」



他一边抱怨,一边搅拌着炉子上的珐琅锅,锅子里好像是蔬菜汤之类的汤品,散发出温和的香味。他拿起汤碗一碗接一碗地盛满,连我们的份都准备了。



「看起来真好吃。没想到竟然还替我们准备了如此美味的午餐。」



「嗯、嗯嗯。是啊。做菜算是我唯一的长处了。雏小姐也曾经称赞过我的手艺喔。虽然有点不爽做饭给那几个家伙吃,但是雏小姐夸我是最棒的厨师,那我就稍微忍耐一下罗。我一定要做出好吃的东西才行。」



秋正粗鲁地擦了擦鼻子,脸上浮现爽朗的笑容。但是没多久他又对我们怒目相视。感觉到他散发出如小型犬般凶猛的敌意。



「我不知道为什么树大哥要找你们找你们来,但是来者是客,一个好厨师是不会让客人饿肚子的。」



「请问今天是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我听说你们几位也很少会聚集在一起。」



我突然想到这个问题,于是就问出口了。秋正观察着我与白雪的表情,皱着眉冷哼了一声。



「哼。你这人果然是个怪咖,说话超假的。我们会聚在一起是因为树提议一起缅怀雏小姐。并不是为了要跟你们见面。不过树大哥大概不喜欢一个人来才拽我们一起参加。」



他的话中充满明显的敌意,不过我能理解他们众会的理由。树认为乌鸦的举止不正常是因为他们三人搞的鬼,为了确认是谁控制住乌鸦、目的又是什么,所以故意配合茧墨来的时间让大家在小木屋集合。



「树先生找我们只是为了商量乌鸦的异常行为罢了。」



「啧、真的吗?我不相信。」



秋正咂舌,接着将橄榄插在三明治上,连同大大的盘子递给我。



用力将汤碗放上托盘后,他说:



「把这个放在桌上,已经没有汤了,要是洒出来就杀了你。」



就在我跟白雪帮秋正拿菜到餐桌时,树回到了餐厅。他一脸开朗的表情看着我们,刚才的酒大概已经醒了。



「刚才真是不好意思。我已经洗了把脸,我酒量不好,但是酒醒的速度也快。现在已经清醒不少。」



树帮我们拿饮料,这时红雏也下楼来了,她没问任何人便自己坐在餐桌旁。秋正再度咂舌,树则耸耸肩膀。尽管秋正态度不是很开心,但还是替红雏预备了一份餐点。



「葵怎么办?」



「没办法。冷掉就不好吃了。不,应该说冷了也好吃,但是刚刚做好的更好吃。我去叫她,嗯……是不是还少了一个人?」



秋正环顾餐厅,这时我才注意到她人不在的事实。



「小茧、茧墨阿座化小姐在客厅睡觉。」



「切,竟然在别人家睡起觉来了?好吧,我先去叫她。」



秋正脱下围裙一扔,走了出去。我跟白雪赶紧跟在他后面。我们走在走廊上时发现那一片黑色的身影已经消失,外头只剩下厚重的一层红叶。



——————那些观察着我们的眼睛都消失了。



茧墨果然还在客厅熟睡着。姿势跟刚才有些不一样,她整个人和周遭的装饰品完美融合成一体,就好像一个巨大的人偶被放在沙发上。



在秋正轰她起床前我走近她,尽可能地轻碰她的肩膀。



惹火她的后果十分可怕。



「小茧,醒一醒,小茧!」



「嗯……唔……」



茧墨缓缓张开眼睛,如玻璃珠般清澈的眼睛望着我,她眨眨眼,放下支在下巴上的手,双手交叠在裙子上。



「小田桐君…………」



「怎么了,小茧?」



「我的脖子好痛…………」



「那很正常。」



茧墨皱着眉转动脖子。不知是不是转动时加剧了疼痛,她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秋正啧地一声咂舌后,对茧墨大吼:



「喂!汤都快凉了,还不快点起来!」



秋正应该人还不坏啦。



白雪担心似的蹲下来,温柔地揉了揉茧墨的脖子,茧墨疼得皱起脸。



「族长,不是那边。再往旁边移一点……痛……不要用按的……」



「我说,等下再处理脖子痛的事啦!扭到脖子的话待会儿贴个撒隆帕斯就好了!」



——————嘎、嘎!



外头传来乌鸦的叫声,客厅的骚动回归平静。客厅里响起朦胧不清的声音,但是窗外却看不见乌鸦的影子。整片红色的风景中没有黑色的存在。



然而,我们却听见乌鸦叫声。



「咦?」



——————嘎!



那个叫声听起来如空洞的钟声般模糊不清。



我们观察四周,企图找出叫声的来源。过没多久,秋正开口了。



「——————从暖炉传出来的吧?」



那个奇怪的叫声的确是从暖炉传出来的,背脊匆然窜上一股寒意,却又不知道那里不对劲。他一脸不悦地蹲在暖炉前。



「搞什么啊?是不是卡在里面了?」



「——————你最好不要往里面看喔。」



耳边传来低沉的说话声。我惊讶地张开眼睛转头看着茧墨。她从脖子痛之中复活,一对猫儿似的眼睛闪闪发光。但是秋正已经朝暖炉里看了,我立刻抓住他的背往后拉。



乌鸦再次呜叫。



——————嘎!



「——————咦?」



秋正不稳地往后退。



一只乌鸦停在他脸上。



锐利的尖爪刺入秋正的脸颊,流下红色的血液。乌鸦伸展羽翼,不稳地停在秋正脸上。秋正也像是被控制住般学乌鸦那样张开双臂。乌鸦身上传出浓烈的野兽气息,不停拍打翅膀,振出的风吹拂秋正的发丝。乌鸦用力收紧爪子,秋正的脸皮像是要从边缘被剥除般痉挛不已。他茫然地睁着眼睛,乌鸦的嘴如嘲笑般张开。



——————嘎!



接着鸟嘴倏地闭合,往下一啄。



尖锐的鸟嘴前端刺入秋正的眼窝,他不由自主地张开嘴,却无法喊出声音。鸟嘴更加深入,秋正伸出浅粉色的舌头,在半空中无助地抽搐,鸟嘴跟着如生物般蠢动的舌头抖动的动作不停朝眼窝刺进去、刺进去。



这时我竟联想到某个童话。乌鸦为了喝到热烫的汤而将嘴深入瓶口。



「呜……啊…………呜…………」



我没办法动了。之前体验过的剧痛再次上演,眼球被挖去的痛模糊了我的视线。肚里的孩子跟着啼哭,都快分不清乌鸦啄食的究竟是秋正的眼睛,还是我的?我痛得迸出眼泪,满溢的口水流到下巴。我硬撑着转头看向茧墨,发出求救的眼神,然而——————



她微微笑了。



——————咻!



尖锐的声音刺激着耳膜,扇子一闪而过,朝乌鸦挥去。乌鸦为了闪避扇子而松开爪子,接着以惊人的速度逃往空中。它在空中振翅飞舞。白雪拿出毛笔抵在地面上。



乌鸦往地面飞落,企图攻击白雪的头。这时我的身体总算能动了。



「白雪小姐!」



我伸出手想阻挡乌鸦,但它那沾满脑浆的嘴轻触我的掌心便撕开了手掌的血肉,如异物刺入骨头之间的剧痛让我屏住呼吸。这时一直站着的秋正如断裂的线瘫倒在地,而地面上却有东西飞了出来。



墨汁绘成的翅膀在空中翱翔,白雪所画出的乌鸦飞舞着。



那只乌鸦尖锐的鸟嘴刺穿真正的乌鸦喉咙,以血肉组成的真实乌鸦便躺在地上,不住地吐着带血的泡沫,翅膀无力地拍打、挣扎。我按着受伤的手掌冲到秋正身边。



「秋、秋正先生!」



秋正还有呼吸,但是他也只能呼吸而已。除了缓慢地上下移动的胸口,其他部位完全没有反应。



脑袋的内容物自刺穿的眼窝源源不绝地流出。



「快!快叫医生来!」



「叫医生也没用。他没救了。」



冷酷的话语传入耳朵,白雪跑到我身边抓着我的手,我甩开她的手之后,转头对茧墨大喊:



「你怎么知道他没救了!为什么要那样说?」



「这些乌鸦的嘴能轻易地杀死一个人,他的眼窝已经被深深刺入,没希望了。而且,小田桐君。」



茧墨的视线移至旁边。



红色的嘴唇弯成令人厌恶的弧度。



「——————我不认为你有办法离开这房子去找医生喔。」



眶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



远方传来玻璃破碎的声响。



我扶起秋正站起来。



*  *  *



跑出客厅,穿过右边的走廊。走廊上的大窗户并未如猜测般破碎,但是往窗外一瞥竟看到诡异的光景。一排整齐的黑色身影排在窗外,乌鸦以红叶为背景规律地排成一列。



刻意的排列方式让人全身起鸡皮疙瘩,只有人类才会如此有秩序地排队。很讨厌这种强烈而突兀的感觉,白雪和我站在原地看着窗外,不知那些乌鸦是否会冲破玻璃窗进到屋里。然而,它们却一动也不动,脚像是被埋在地上那样维持静止状态。



茧墨堂堂正正地走着,她停在走廊中央,缓缓地回头。



她不屑地看着我们。



「还在做什么?快过来。」



我重新扛好秋正跑了过去,跌跌撞撞地在走廊上奔跑,接着打开了餐厅的门。



门上的铃铛轻轻地铃了一声。



「树先生!红雏小姐!你们没事吧?」



到餐厅之后又看见诡谲的光景。



树与红雏坐在餐桌旁,他们两人同时抬头看着我们。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刚才玻璃碎掉的声音,两人脸上出现些许慌张的神色,但是餐厅里并未出现任何异样。



汤兀自发出热气,而沙拉酱的瓶身则出现水滴。



红雏歪着头看着我们,眼睛不停眨呀眨的。她莫名其妙地看着我的肩膀,眯起眼睛,表情稍微困惑,接着又瞪大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