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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Ⅲ(2 / 2)


一个看似沉重的块状物体放在她仰躺著的身上。



紧贴著女人身体的块状物体,竟是布满脂肪与鲜血的肉块。



仔细一看,肉块的形状与人类相似。就好像是拿肉块代替泥巴所捏出的人偶。难看的肉块上有著形状奇突的双手,但是没有双脚。



它的脚从根部被截断,凄惨的断面汩汩流淌著鲜血。



我茫然地看著四周,这个线的世界不知何时已转变为红色的空间。我们好像走进了人体的内脏之中,我很自然地联想到异界的墙壁。



女人身上的肉块很像是从异界的墙壁切下来的东西。



她忽然发出叹息。面带微笑地看著我们几人。



『哎呀,演员全都到齐了。每个人都在啊,怎么露出这么没用的表情?你们不必这么惊讶,我不会吃了你们。』



她温和地微笑著,把肉块当孩子般轻抚著背部。手上沾染到肉块上的油脂与鲜血。我入神地望著肉块,它的形状实在奇怪。



看到这类似半成品的形状,忍不住产生一个疑问。



为什么这个肉块没有双脚?



『小田桐君,你不是已经想出答案了吗?这一次我让人预支了喔。』



女人亲切地叫唤著我的名字,但是我的背脊却感受到强烈的寒意。



我看著肉块双脚被截断的地方,红色的鲜血不停地流出。



让我联想到舞姬被切去的双腿。



『她没有双腿,所以我就把这孩子的腿送给她。虽然我送她那个东西并没有要求什么条件,可是,若你们不愿意回报这份恩情,那我可就伤脑筋啰。你们看看,这孩子没有脚呢。不觉得它很可怜吗?』



她弯起娇艳的嘴唇,轻拍著人偶的背。但是我并不认为那个肉块会有痛觉。



女人的每次拍打都让肉块更烂了一些,怎么看都不觉得这女人会心疼怀里的肉块。



那个东西怎么看都像是赶时间随便做成的人偶。



然而,女人却强硬地主张自己的权利。



要我们为了人偶失去双腿而付出代价。



「你别乱说,我根本连那个人是什么东西都搞不清楚。」



「双脚吗……哈哈,我倒是知道为什么。我许愿让舞姬公主拥有双脚。所以你要我付出代价吗?我的头好像也开始不太正常了。」



「什么?等等、你说什么?」



久久津说的话让雄介听了很傻眼。他张开双眼,身体僵硬。



我不想理会陷入混乱状态的雄介,听完女人的话我总算懂了。舞姬之所以得到一双全新的脚,是因为女人身上这团肉块的牺牲。但是,要为此付出代价的人却不是这个女人,而是我们。



女人不可能平白无故给人好处,因此,她有权利要求代价。



我跟久久津搞懂了,也深切体认到这个事实。



女人娇媚地笑著,伸出满是鲜血的双手。



『挑选的结果,最后选出这三个人。你们这三位,各自与得到双脚的女人有某种关联……所以我想请问你们。』



她舔了舔嘴唇,来回看菩我们三人。



然后光明正大地询问。



『——————谁愿意让我取走双脚呢?』



*  *  *



我愣愣地反刍著她的问题。她问,谁愿意让我取走双脚。



换句话说,她要的代价就是我们的脚。



在我搞懂她的要求之后,头脑的思考便恢复正常。原本有些混沌的大脑突然灵活起来。但是,或许还是别那么清醒比较好一点。因为现在的我感到如临深渊的恐惧。



这是什么情形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混乱与恐慌压迫著胸口,但是肚子却一点儿也不疼痛。



我低头看著肚子,不知为何,雨香这次竟悄然无声。我有一种肚子里其实已经没有小孩的错觉。身体的感觉有点模糊,好像只有精神被人从身体抽取出来一样。



但是,双腿的知觉依然很清楚。我慢慢地了解,搞不好我就快要失去我的腿。



脑里不断跑出警告,千万不要在这么诡异的情形下随便开口。光靠自我牺牲的精神,绝对无法面对失去肉体的惨痛。



我刻意不去看这女人的眼睛。没用的双腿开始发抖,大脑不断替自己寻找藉口。



我绝对不想失去我的脚。自动奉上双腿之后,我这往后的日子要怎么活下去。这样的负担实在太过沉重。我不能再牺牲了。



再说了,为什么要找上我?



久久津爱著舞姬,而且是他找狐狸许愿,让狐狸给舞姬双腿。



还有,追根究柢,夺走舞姬双腿的人是雄介。



只有我是完全的局外人。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很想大叫,但是又忍了下来。



困惑与温乱几乎要撕裂我的心,忽然感受到一个强烈的感情,对现状所产生的恐惧与厌恶,听到女人的要求之后想逃跑的愿望让胃部沸腾不已。



但是这个强烈的感情并不属于我自己。



「——————雄介?」



「不、我什么也没做喔。」



如此强烈的感情来自于雄介。



他人的感情充斥心中的感觉让我颇为困惑。但是这感情又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冷淡的激情刺入心中,像是被针刺到的疼痛感觉。



久久津正瞪著雄介,眼神不带任何情绪。



如黑暗洞穴般的空洞眼睛映出雄介的身影,雄介被久久津的气势所震慑,忍不住后退一步。两人的感情全部释放的结果,久久津对雄介的恨意急速增加。



造成这结果的元凶愉快地看著他们,双手摸著肉块。



她抚摸著肉块柔软的表面,像是在爱抚男人的动作,红色的嘴唇依旧微微弯起。看著她的表情,我发现她似乎颇乐在其中。



她看著我们,就好像正在观察笼子里的老鼠。



我们没有办法逃出去,这个空间完全在她掌控之下。



我们犹如被抓来实验的动物,面对她丢出来的题目。



我陷入沉思。某个女性失去双腿。然后这里有一个为了报仇而伤害她的少年,一个想杀死少年的男人,还有试图阻止男人杀人的我。



我们之中谁才应该献出自己的双腿?



沉默的紧张充斥四周。久久津紧盯著雄介不放。



他没有被女人的问题所动摇,甚至不感觉苦恼,他只是静静的观察著雄介,彷佛只要雄介给出答覆,他就要冲上前咬死雄介。



雄介很讨厌目前的处境,但脸上的表情除了厌恶,还有另外的情绪。是他夺走了舞姬的双腿。强迫他恢复正常的结果,让他开始感觉到伤害舞姬所带来的内疚。



那我又该怎么办才好。面对眼前的险境,我该采取什么行动?我努方地整理自己的思绪,有一种掉到水里快淹死的感觉。



我现在超想抽菸。可惜,这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时间不停流逝。僵局仍然毫无进展。



雄介的恐惧与久久津的烦躁感染了我,这个红色的空间彷佛成了烹煮感情的锅炉。但是,继续沉默下去事情也无法解决。这个女人可能会在这里耗上很长一段时间。



或者是,当她观察够了,就会不顾我们的意愿强行砍断我们的脚。



我们无处可逃。久久津依然定定地看著雄介。



雄介低垂著头,久久津用力咂舌,接著,有人开口了。



「「我————」」



我同时听到两个声音。久久津瞪大眼睛看著雄介。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若是之前的雄介,或许会默默地伸出自己的双腿准鲭牺牲。可是现在的雄介已经恢复正常,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他已不愿求死,为什么愿意献出自己的双腿?怎么回事呢?



满怀恐惧的他继续说:



「是我、我毁了唐缲舞姬的脚,所以由我负责。」



我才不要!别开玩笑了!为什么我要把我的脚交出去?那个女人杀了旋花!还有,到底是谁说要一双新的脚?舞姬那家伙就该让她没有脚才对啊!那是她自做自受!



同时,耳边听到混杂著爆炸声的惨叫,声音直接传入大脑。



久久津张大双眼,雄介似乎听不见惨叫,宛如已经做好什么心理准备般紧闭双眼。惨叫声依然不绝于耳。



我绝对不要牺牲。那女人利用了旋花,所以我才毁掉她的脚。我留下她的性命,她就该感谢我了。可恶,早知如此,应该直接杀掉她就好。再不然,也该由那边那个自称是狗的家伙把自己的脚或者整个人奉献出去才对。小田桐先生也帮我说几句话啊!怎么在这种紧要关头,他就不发挥之前那种自我牺牲的精神了呢?



我好像被人打了一拳。但是,我竭力忍耐不要被这声音影响。



我听到的很可能是雄介的真心话吧。或许连他白己都没有察觉,也可能是他本人刻音箱i逃避的丑恶想法不小心传到我的大脑。我瞪著那红色的女人。



她脸上依然保持著微笑,见不到任何恶意,令人害怕。



久久津龇牙咧嘴,脸上有著明显的怒意。随即又像是灵魂出窍般发出深切叹息。他举起手,淡然地宣布。



「我要把双脚送给公主殿下…………没错,我一点都不期待这个小鬼。」



这么一来,公主殿下就会爱我了吧?就算我死了,就算公主有了另一半,她还是不会忘了我,会一直想起我这个人。这不是很棒吗?对一个早已决心要死的人来说,能得到公主殿下的牵挂,我已别无所求。



我听到如醉汉般的发言。这次换雄介诧异地张大双眼。



这个人并不认为自己的真心有什么丢脸的吧。久久津依旧抬头挺胸,他说的话像是醉话,却带著异常的热情。



温柔的嗓音直接传至脑髓,久久津继续说出真心话。



对一个忠心耿耿的人来说,这么做也是理所当然。相信公主殿下一定会很开心。能让公主殿下开心,失去一双腿又算什么。公主殿下那么温柔,绝对会因为我失去双腿而同情难过。想到这里就让我喜不自胜啊。啊,我实在太幸福了。死了之后依然能得到公主殿下的赞美。



雄介往后退了一步,他露出不敢相信的眼神看著久久津。



久久津朝雄介冷哼一声,他仍然抬头挺胸。



——————两人的主张完全不同。



雄介并不愿意,却还是说要负责,只是隐藏不了心中的恐惧。久久津则是开心的说要负责。他的自我陶醉战胜了失去双脚的悲惨下场。



久久津不打算退让,雄介也没有主动放弃的意思。



我们又陷入僵局。尽管已有两名自愿者,情况却和刚才一样。



那女人愉快的笑著,不知何时,她放下了怀里的那块肉。



她嫌麻烦似的放下肉块,趴在地上,不知何时,她的手里多了一把黑色洋伞,不停转动著的洋伞上有著精致而显眼的蕾丝装饰。



红色和服配上黑色洋伞。正好相反。我心想。



只不过,突然想不起来是和什么东西相反。



女入笑容满面地抬头看著我,红色双唇之间露出形状漂亮的牙齿。



一口细牙像美丽的珍珠,见了她的表情,我再次领悟到一件事。



『小田桐君,你不做任何表示吗?』



——————我们几个逃不出她的手掌心了。



女人看起来很开心,但是我绝对没有被她的笑容疗愈到。



因为她脸上挂著微笑,可是眼神却冷淡无比。她有时抚摸著肉块双腿的伤口,掬起肉块流出的鲜血,甚至故意扯下一块血肉。她的动作让我有被雷劈中之后彻底领悟的感觉。



这个女人外表的确美丽,但也仅限于外表。她的头脑里是一座只有理性与冷酷的沸腾地狱。她跟我们是完全不一样的生物。



我吸气,又吐气。我想,她一定能听见我这有些骯脏的心声。



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开口说话。但是,他们两人的主张完全对立。



拚命坚持说出的漂亮话及扭曲的真心话都是一样的内容。只要我不说出我的打算,这个女人就不会有进一步的动作。我决定不再沉默,往前走了一步。



物理距离对她而言毫无意义。然而,她却允许了我的接近。我走到她身边,低头看著正转动著洋伞的她。她弯起柔软的唇瓣。



『怎么了,小田桐君?你还没有说出你的决定。』



我伸出手,靠近她那丰满的躯体,抓住红色和服的衣襟。



就这样将她拉了起来。她的身体轻如羽毛。如果可以,我想狠狠打她一拳。不过,她的实体并不在这里。我深吸一口气。



不知道是不是女人暂时分心,我的身体突然恢复知觉,全身开始冒出黏腻的汗水。



然后,我大声地对她说:



「————————拿走我的双腿吧。」



这是扭曲的自我满足——



也是无可救药的伪善。



*  *  *



下一秒,我用力闭上双眼。



说话的同时出现的真心话本人听不见。当我跟女人说拿走我的双腿时,相信我心中的真心话也传入雄介与久久津耳里。



不知道我究竟泄漏了些什么话。我猜一定是没用到让人想呕吐的内容。我现在只能寄托在三分之一的机率,祈祷这个女人不要选我。



我的手开始剧烈发抖,随时都想拔腿就跑。好像一个不留神,就会不小心对他们乱骂乱喊:「留著你们两个自己去搞定吧!」。我伸手擦去流到下巴的汗水。



我咬紧下唇,调整呼吸。所以,我才希望她能选我。



否则,我绝对不会原谅自己。



「小田桐先生,你在胡说什么啊!」



「你这句话是对哪一句话说的?我的真心话,还是场面话?」



我一问,雄介惊讶地倒吸一口气,久久津则不发一语。他只用讶异的眼神看著我,然后轻轻耸肩,接著摇了摇头。



不知道我到底说出了什么真心话。羞愧和混乱让我的脸颊像是要喷出火焰。



另一方面,也希望可以把真心话全盘托出,努力求饶。但最后我还是说了。



只要说出口,就不需要隐瞒。我只能继续说出我的想法。



我尽量试著说出心里真正的想法。



「没错,不知道你们究竟听到了些什么,但我还是要说!我现在就想把这个问题丢给你们,自己逃跑。我肚子里有只鬼。现在还要失去双腿,会不会太悲惨了!这件事原本就是你们引起,本来就该由你们两个收拾残局!」



听到我这么说,雄介圆睁双眼。接著又像是放弃了什么般低垂著头。



久久津再次耸肩。他露出温和的表情赞同我的意见。



「我知道了,先生。您说得没错。这件事的确和您没关系。就这样吧。本来您只是来阻止我们的,不该让先生共同面对这样的局面。」



有没有搞错啊,明明是你把狐狸带回来的,想不认帐?德次只会说一些漂亮的场面话,要掩盖事实也不能做得这么过分。笑死人。你也是个畜生嘛。算了。总之,我会负责,原本也不会让你抢走献出双腿的资格。公主殿下只要称赞我一个人就好。



——————只要能让公主殿下称赞,我就心满意足。



久久津面带微笑。他果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真心话和场面话存有落差的事实。



雄介看著我,嘴巴一张一合,他说:



「其实,我也觉得该是我们负责。可是,尽管那样想,却没办法说出口。老实说,我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忍不住这样想。又好像不只是那样。」



你不是自我牺牲的材料啦。现在不就是最适合你挺身而出替大家牺牲的时候?还啰哩叭嗦什么?竟然大书不惭的说你想逃?垃圾人!伪善者真是没用。



「——————……不只是那样。」



雄介握紧拳头盯著我看。我也朝他点头回应。我听不见我的真心话。但是,就算我的真心话很卑劣也好。



——————我也觉得不只是那样而已。



「我还想说。我希望由你们负责。我认为我本来就不会被选上。」



我更用力的抓紧女人的衣襟,她并没有抵抗。



她只是兴趣盎然地观察著我们几个。



「所以,臭女人,你就选我吧。」



我盯著女人的双眼说道。她弯起嘴唇,伸出美丽的手。



染上血迹的手指摸著我额上的发丝,像是要替孩子测量体温般摸著我的额头。



『为什么要我选你,小田桐君?你说的话充满矛盾。』



「的确很矛盾。如果我失去双腿,应该会一辈子抱怨,打从心底憎恨这两个人,而且后悔一辈子。其实,我现在就很想打死了解到这一点的自己。我希望这样的自己可以被狂打到吐血,然后凄惨地死去。」



我深深吐出一口气,我也觉得自己已经开始胡言乱语,莫名其妙。



不要做出那种会后悔一辈子的事情,这样旁边的人也会受累。



我当然知道。不,其实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吧。



我只能利用一时的激动情绪尽量不说出丑陋的真心话。现在的我就像是喝了太多酒,开始不知所云的状态。不过,我不在乎。要是无法摆脱眼前的状况,那我也只能选择牺牲自己。就像生病了一样,不由自主就是想要这样做。



雄介应该要恢复正常。而久久津还没听到舞姬的亲口告白。



他们两人选有未来,我很清楚这一点。



我不能逃避,让他们两人中的谁去牺牲。



我不能够看著他们失去双腿后的伤口,暗自为了自己逃过一劫而感到放心。



「不管怎样,都已经太迟了。我明白自己的真心话是什么。若我明知道自己怎么想,却还眼睁睁看著他们两人失去双腿,那我的确会感到放心。一个会因为别人受苦而松了一口气的人根本不该跟人来往。我绝不允许自己那样做。那我将不能再说要为了谁做什么。别闹了。如果真会有那么一天,那我宁愿被拿走双脚。」



女人突然伸出手,爱怜似的摸了摸我的头。



我的确很悲哀又凄惨。可是没办法,我别无选择。



这么赤裸裸的问题面前,答案只有零或一。



——————要献出自己的双腿,或者不要。



——————要献出自己的腿,或者是别人的腿。



「我不想对自己产生幻灭。不希望连自己都想杀死自己。」



我不去看雄介和久久津的脸。没有余力去注意他们脸上是何种表情了。我只是不停对自己说,之后应该没有机会再靠自己的双腿站立。然后,我继续说服女人:



「……………………所以,你就选我吧。」



我恳求著。声音发抖,听起来很凄惨。



我希望我的请求不会被丑陋的真心话给掩盖过去。



这时,忽然想起一些与我曾有过交集的人。七海知道了一定会很生气。绫会追问我原因,而幸仁八成会哭出来。狐狸则会笑我。白雪一定会替我感到难过,就如同受到伤害的是她自己一样。



我可能不会想再见到白雪。就算我没有失去双腿也一样。因为我不可能在对自己幻灭的状况下和她见面。那会让我比身体的某部分被切断还痛苦。我希望,自己仍是那个让她喜欢的我。



匆然间,我想起茧墨的脸,我猜她会骂我蠢。



就这样。除此之外她不会有任何改变,也还是会继续吃著巧克力。



一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笑了。的确很像是茧墨的作风。这时,我又开口:



「想拿就快一点.老实说,我随时可能会逃跑。」



我再次要求她动手,女人听了笑意加深。她露出如圣母般温和的表情,令人意想不到的表情,让我十分讶异。那对弯成柔和曲线的嘴唇匆然触碰了我的额头。



温柔的轻啄过后,她看著我的眼睛。



原本微笑著的嘴唇接著更往上弯起。



我同时感到一股惊人的恐惧贯穿全身,忍不住张大双眼。



有一种正被人扼住脖子的错觉,回过神来,发觉四周的空间已经冻结。



不知何时,时间戛然停止,雄介僵在原地,维持著朝我伸出手的动作。久久津则张著嘴,身体僵硬。只有女人跟我可以自由活动。



她如野兽般张开血盆大口。



形状美丽的牙齿如黏土般伸展,锐利的犬齿发出光芒,像极了刀刃。



只有她的嗓音依旧甜美,女人粗鲁地说:



「——————我最讨厌你这种大笨蛋。」



下一秒,我受到好似被车子辗过一样的冲击。



视线扭曲、摇晃、翻转。我的精神似乎以极快的速度打入我的体内。



我瞬间又回到寂静的夜晚,远方不知何处传来狗叫声。



温热的风轻抚脸颊,街灯闪烁了几次,我人站在停车场里。



舞姬就坐在我面前,歪著头一脸讶异地看著我。



「小田桐先生,你怎么了?突然流了好多汗,我觉得很奇怪呢。」



听舞姬这么一说,我才发现自己流了很多汗。



四周仍是那个没有异常变化的夜晚。但是,这些景物全都是粉饰和平的假象,看了觉得恶心。处在一个和刚才差异过多的世界让我备感痛苦。



我赶紧深呼吸,心脏像是要从嘴巴跳出去般剧烈鼓动。



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形?发生了什么事?刚才的一切难道都是梦境?



我不停问自己,然后看一看自己的身体。我的脚还在,也不觉得疼痛。



同时,我想起了女人说的最后一句话。



脑中响起那充满由衷鄙视的话语,她到底选了谁?



我拿起手机放在耳朵旁,方才的通话仍未中断。



尽管脑筋还有些混乱,但是我努力地让自己开口说话。



「……久久津?」



「先生,刚才的那个……不是梦吧?」



我听到一个很茫然的声音,我们没有说出细节,只是互相确认现况。久久津的声音里听不出痛苦的感觉,有的只是困惑。我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这么说,只剩下……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划破夜空而来,像是要回应找的话语。



远方传来的惨叫声出自雄介之口。



*  *  *



「小田桐先生,刚才好像有惨叫声?」



舞姬话还没说完,我就已经开始奔跑。但是,双腿有些不听使唤。



短短一段路程跑起来却宛如无限那样遥远。我跑过半个停车场,跑到停车场内唯一的一台车子旁,打开后车门确认里面。



一股铁锈般的气味直冲鼻腔,浓浓的血腥味烧灼著肺部。



我呛到咳嗽不止,同时瞪大双眼,为之语塞。



车内到处溅满鲜血。



红色液体如某种生物股蔓延至后座的皮沙发上。好几道黏稠的血液汇集后滴淌在地上。雄介倒在后座不停哀号,他弓起背部,发出凄厉叫声。



他的双腿自大腿根部消失,像是被人拿锐利的刀切了下来。



白雪茫然地抬头看著我。她举起原本按压著伤口的手。



颤抖地拿笔写字。潦草的笔迹映入眼帘,她双眼噙著泪水,以文字向我诉说:



『不知道为什么雄介先生的脚突然、突然变成这样』



我默默地弯下腰确认雄介的双腿。他哭吼著,而我则盯著他双腿被切断的伤口。



血已经止住,伤口应该只有短暂地大量出血,不可思议的是,伤口的血竟能完美的被止住。伤口可以看见红黑色的肉所形成的断面,以及隆起的骨头。



「好痛!好痛啊!好痛好痛!痛死人啦!好痛!」



尽管血不再流出,可是疼痛却依然存在。雄介哭著喊痛。在奇怪的冲动驱使之下,我拿起手机听著,思绪渐渐模糊。



我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般,愣愣地听著。



听筒另一头传来低沉的笑声,那个红衣女人在距离这个世界很远的某个远方讪笑著。



『如何?你应该多少安心了一点吧?我提出那个问题绝对不是为了要杀掉你们。让你们那么简单就死掉未免太无趣。双腿的断面裁切的很整齐吧?』



————咕啾、啪沙、咕啾。



女人说话的同时,我听见旁边有湿湿的水声。



听起来好像有人拿著腿啃食的声音。



『其实我本来是要你们三个人自己选一个人出来,当场切下双腿的喔。是因为我对你们的仁慈,所以才更改了游戏规则,要心怀感恩。虽然娱乐效果稍有不足,不过倒是很有打发时间的功用。所以为了感谢你们,我拿走腿的时候也下了点功夫呢。最棒的人就是你,小田桐君。』



我脑中浮现清晰的影像。衣衫不整的女人裸露著肩膀,一只手拿著雄介的脚,正笑嘻嘻地舔舐著断面的骨头。她以甜美的嗓音说道:



『你真的很滑稽,没想到你竟然那么自恋。那也不错。对你来说,这不就是最好的结局吗?你既得到了自我满足,脚也还在。三个人之中,你的反应最有趣,我特别给你一些福利。』



你就尽管开心吧,打从心底尽情欢欣鼓舞吧!



她以清朗的声音说,然后拍拍手继续说下去。



『我要对你说声恭喜,这真是太棒了,小田桐君。』



——————我给了你一个你最想得到的结局。



头脑感到舒服而麻痹,她说的话像是毒药般渗透全身。我立刻就理解话中的意思。很快就懂了。这的确是求之不得的好结局。



那个时候,我已经做好会失去双腿的心理准备。所以我并不会对自己感到失望。



可是,实际上被切断双腿的人是雄介,等于是我的真心话与场面话都实现了。



她说得没错。我的确是该对这样的结果威到阔心。



我张开颤抖的嘴,说出内心的话。



「你这邪恶的女人去死吧!」



——————哔!



我挂上电话。咒语也跟著解除。我听见雄介的呻吟。



不知道是不是体力不支,他不再大声惨叫,改为低声的呻吟。我再次注视著他的脚。



「你还好吗,雄介?听得见我说话吗,雄介?」



我搭著他的肩膀叫著他的名字。对一个失去双腿的人这样问似乎有点乱来。但是,除了这样问,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雄介脸色苍白,额头满是黏腻的汗水。我感到有些晕眩,肚子因情绪波动而跟著蠢动起来。



——————爸爸?很难过吗?



雨香在肚子里喃喃地说。我觉得肚子妤像又快要裂开。尽管我很努力想安抚她,她却还是无法冷静下来。



见到眼前的光景,我心中有的是无限的罪恶感和确实的安心感。



我到底做了什么?这就是我所希望的结局吗?



肚子就快要直线裂开,但是就在雨香快破肚而出之前。



一只虚弱的手揪住我的衬衫。



我诧异地瞪大双眼,因泪水而模糊的视线里看见一只满是鲜血的手。雄介抓著我的手,他露出很可怕的眼神瞪著我,忍耐著剧痛开口:



「你……你的脚…………怎么样了?」



「我的脚……我的脚没事。雄介,那个女人拿走了你的脚。」



我想起刚才听到的雄介的真心话。他并不想失去双腿。



雄介嘴巴张得大大的,我只会说场面话,然而我却逃过一劫。若雄介想臭骂我一顿,我也能够理解。一想到这里,就听见雄介突然笑出来。



「啊、是喔……原来是我被选上……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疯狂的笑声响起。我抓著他的手,但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我觉得肚子好像又裂开了一些。雄介笑完之后接著继续说:



「………………………………………………………………………………太好了。」



雄介哭泣著点了点头。我不知所措。这时,我想起他说过的话。



——————不只是那样而已,不只是……那样而已。



他害怕失去双腿。也并没有完全地原谅舞姬的所作所为。



如果要被迫失去双腿,当然会希望是别人承担这份责任。但是,不只是如此而已。



人类产生了丑恶的念头的同时也会思考其他的事情。



他忍耐著剧烈疼痛,努力地说著。



「是我……打断了舞姬的腿。所……所以,结果是这样……太好了……」



他不停地重复这句话,像是要藉此说服自已。豆大的泪珠自他眼中落下。



他强自忍耐著伤口的剧痛与失去双腿的事实,接著叹息般说道,.



「…………幸好不是愚笨的你受伤。」



这句话对我来说是多么的沉重。



「……………………雄介。」



我欲言又止。刻意紧咬著嘴唇,强迫自己冷静。雄介和白雪都在这里,如果让雨香跑出来,可能会害他们受伤。



我拚命地与雨香沟通,让她别跑出来。



——————嗯、嗯嗯、嗯…………嗯。



她有些闹脾气,但终究还是渐渐恢复了平静。



我做一个深呼吸,深深感谢雨香还愿意听我的话。



我再次看著雄介的伤口。虽然不再流血,但是最好还是让医生看一下比较好。到大房间替医护人员松绑,然后让他们治疗雄介不知需要多久时间。



该不该先冲进停车场隔壁的一般医疗大楼?就在我想著这些问题时,忽然感觉后面有个人。



我慌忙回头,发现舞姬就站在我背后。



她就著月光观察车内的情形。白皙的手在空中游移,接著摸了摸车内的鲜血。摸到那些红色的液体让她彷佛醒了过来,她茫然地开口问道:



「雄介先生,这是……………………」



她看著雄介脚上可怕的伤口断面,接著又看了看自己的双腿。



舞姬看著刚刚长出的雪白双腿,紧抿嘴唇。



她似乎搞懂了什么让她颇受冲击的事实,表情为之一变。



原本半张著的爱困眼睛霎时张大,她挺直背脊,用从前那充满张力的声音对我说:



「我不知道详细的状况,但是,现在我要去的地方只有一个。是的,我就是如此认为。见到雄介先生的伤,我认为他不该去医院,应该先去一个地方。小田桐先生,请陪雄介先生跟我一起来。」



我根本没时间发问,她就这么直接地说完所有要说的话。接著朝驾驶座走去。



她用力打开车门坐了进去,然后将长发拨至耳后。她转过头来,朝我伸出手。找不加思索地将车钥匙递给她之后,她便毫不迟疑地发动了引擎。



握著方向盘的舞姬表情十分严肃。



接著,她朗声宣布。



「往唐缲家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