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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话 掟上今日子与绞杀的尸体(1 / 2)



1



两件事让山野边警部怒不可遏。



一件是目前正在侦办的案件着实令人惆怅,另一件则是必须与来历不明的侦探一起侦办如此令人惆怅的案子,着实深感委屈悲愤。



总之是怒火中烧。



(又得跟那个忘却侦探共事——真是气死人)



在所属的辖区内,山野边警部算是很罕见的反忘却侦探派——严格说来,辖区内反忘却侦探的,只有山野边警部一个人。



根本无法形成派阀。



大家都理所当然地欣然接受那名白发侦探的建议——对于一般市民一而再、再而三地介入他们的职掌范围,丝毫不以为忤的样子。



他们不知道这是一件多么诡异的事吗?不管高层再怎么偏爱她——不,就算她是高层青眼有加的侦探,也不能让私家侦探理所当然地参与案件调查——又不是在拍推理连续剧。



当然,在之前几次的共同调查时,山野边警部也曾亲眼目睹忘却侦探的本事,明白她真的非常优秀,实际上也都交出了相当成果——不可否认,托她这位「最快的侦探」之福,迅速侦破的案件确实多不胜数。



然而,这也应该吿一段落了。



还是得把办案交给专业。



(虽然我说这些,实在活像是推理连续剧中那种一味守旧、死脑筋的警部——但在现实中,明明这样才是对的)



若要说事实比小说还离奇,那就更应该严守纪律才是。



因此,这次听到上司又跑去委托置手纸侦探事务所之时,山野边警部固然也曾极力反对,可惜抗议无效——只得到「这件事已经拍板定案,今日子小姐也已经前往现场,赶快去与她会合」的回应。



实质上这就是命令,以山野边警部的立场只能遵照办理。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她们年纪相仿又同为女性吧),搞不清楚状况的上司似乎误以为山野边警部与忘却侦探是天造地设的好搭档,动不动就想把她们兜在一起。



(是把我当作忘却侦探负责人啊)



虽然满腹牢骚,但山野边警部也只能前往案发现场——她是很容易生气的人没错,但也不会让个人的情绪凌驾于职业道德之上。再怎么讨厌忘却侦探,也会压下自己的情绪来面对工作。



案发现场是某家综合医院——的其中一个病房。



「……」



「呼……呼……呼……」



白发的侦探就睡在床上。



眼镜放在一旁,睡得极为香甜的模样。



针织衬衫搭格子裤裙,脚上套着白色的膝上袜——以这身装扮躺在医院病床上也太新潮,她那样子不只是处变不(Nihi admirari),甚至令人有些毛骨悚然(Gruesome)。



至少完全没有「睡美人」的感觉——实在目中无人。



唉……深深叹了一口气之后,山野边警部大喝一声。



「今日子小姐!」



这一声响彻在并不怎么宽敞的病房,让今日子小姐静静睁开双眼。



「……」



好容易就醒来了。



然后她拿起眼镜,望向双手叉腰站在门口的山野边警部,慢条斯理地坐起身来这么说。



「初次见面。你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2



忘却侦探,掟上今日子。



一旦睡着,她的记忆便会重置。



无论那一天是怎么度过的,只要一觉醒来,就会把那天发生的事全部忘记。



这个人就是善用这种「健忘」来经营她的侦探事业——无论打探到什么机密,无论知晓了什么隐私,只要到了第二天就会全部都忘记的这个特性,让她比任何同业都能更确实地遵守保密义务,也算是上天赋予她的优势。



是为公家机关的警察厅,之所以能肆无忌惮地重用忘却侦探,原因也在这里。



案情的内容、取得的证据、揭发的真实——就连一起工作过的伙伴,她都会会忘得一干二净。



即使当着与自己共事过不只一两次(虽然是被逼)的山野边警部面前,她也能满不在乎地说出「初次见面」这种话——这也更让山野边警部的气不打一处来。



(明明和我一起调查过好几起那样重大的案件,居然也能忘记,莫名其妙哪有这种事啊——真是太荒谬了)



当然,理智上也明白对这种事生气才是荒谬,但是面对每次见面都要重复一次「初次见面」的忘却侦探着实令山野边警部感到心浮气躁,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话说回来,她为什么睡在这里。



睡在案发现场——虽然说有床可以睡。



「我是掟上今日子。二十五岁。置手纸侦探事务所所长。每天的记忆都会重置。」



今日子小姐挽起袖子,念出自己写在左手臂上的文字。对山野边警部而言,这也是如今早已习以为常——掟上今日子的备忘录。



紧接着,她单脚跪在病床上,拉下白色膝上袜——虽说大家都是女人,但是看到如此大胆的行为,真不知是该脸红心跳,还是该替她感到害羞。



大腿上也有她自己写的字——于是她又念出那行字。



「现正工作中。搭档是山野边警部。」



今日子小姐念完这行字,转身面向山野边警部说了声「失礼了」之后,低头示意。



「我是忘却侦探掟上今日子。山野边警部,这次承蒙您的惠顾,感激不尽,还请多多指教。」



「……噢。」



山野边警部没劲地回应——这么「失礼」的事还真不是经常有机会遇到。没想到这次打从一开始,就能见识到忘却侦探的忘却本领。



(既然都写了「现正工作中」,就不要想睡就睡啊)



而且惠顾她的人也不是山野边警部,而是山野边警部的上司——跟她的这种客套寒暄也已经不晓得重复过几遍了,一想到等到明天,她就会把这些对话全部忘光,就觉得很空虚。



但也懒得与她搞得唇枪舌战了。



「所以呢,山野边警部。这次需要我帮忙的是什么样的案子呢?照我看来,这里好像是医院的单人病房……」



「这个嘛……」



该怎么办呢。



上司应该曾经吿诉过她案情概要,然而今日子小姐似乎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山野边警部稍微想了一下。



脑中闪过了「就这样顺势哄哄她,随便让她找个小东西打发她回去」的坏心眼。只是具有高度职业道德的山野边警部,实在说不出这样的谎言。



「你那张床。」



仿佛是把笑容可掬的忘却侦探做为负面教材,山野边警部绷紧表情,压下对于眼前案件的愤怒,冷冷地说。



「病人在你躺的那张床上被勒死了。」



3



「死者是霜叶总藏先生——九十二岁。长期住在这间单人病房。事情发生在一周前的晚上,护士因护士铃响赶过来看的时候,他已经去世了。」



「这样啊。既然人在医院,想必不是因为来不及急救吧——真可怜。」



今日子小姐双手合十,但似乎完全没有要从发生这起「真可怜」的事故现场——从病床上下来的意思。



对于在约好的地点,而且还是案发现场大模大样呼呼大睡的忘却侦探,山野边警部的怒气指数虽是节节高升,不过仔细想想,像这样躺在病床上,应该是她的拿手好戏——亦即回溯案件关系人的行动吧。



站在死者、目击者的立场,重现案情。



所以刚才应该是在比照可能是在睡梦中遭到袭击的霜叶总藏,躺在同一张病床上——侦探绝没有忘记自己「现正工作中」。



如此奋不顾身的结果,是忘了案情概要,害山野边警部必须多费一道解说的工夫……算了,就当是个好机会,重新审视已经陷入胶着的调查吧。



「嗯哼。」



今日子小姐再度把坐起的上半身躺回床铺,或许是她体重太轻,床垫几乎没有下陷。



「请继续。」



「……」



真是太目中无人了……



根据山野边警部的经验,重现死亡时的状况,不见得一定能发现死者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忘却侦探这些不合常理的举动,有时候的确是破案关键——因此,决心向保持仰躺姿势的今日子小姐继续做说明。



「据研判,凶器应该是细绳之类的东西——但是并未在案发现场寻获,恐怕是被凶手带走了。再加上案发时间是深夜,现阶段还没有取得任何目击证词——不瞒你说,也没有任何破案的头绪。」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也因此,我才有幸能接到这个委托。」



嘴里说是她的荣幸,但今日子小姐依旧躺在病床上——山野边警部心里涌起一股想掐死她的冲动。



开玩笑的。



「可是,护士铃响,护士马上赶到,但凶手却已离开这间病房,动作真的很快呢!身为最快的侦探,不由得燃起一股与凶手对抗的热情。」



最快的侦探自信满满地说道。明明直到刚才,直到山野边警部吿诉她之前,她根本忘了自己是最快的侦探。



「既然是因为护士铃响才赶来,想必留下了正确的时间纪录吧?案发时间是深夜几点几分呢?」



「深夜的两点十二分。」



山野边警部没有忘却属性,所以这点小事不用看笔记也能回答——护士铃响是在两点十二分,执夜班的护士听见,赶至病房时,则是两点十五分。



为了把霜叶总藏从鬼门关拉回来的紧急手术也徒劳无功,终究于两点半宣吿死亡——然后在三点前报警处理。



「……」



今日子小姐听完这些,闭上双眼——看起来虽然是一副爱困的样子,但似乎只是陷入了沉思。



发现自己和忘却侦探已经熟到从她细微的表情变化就能察觉到这一点,感觉真不爽——重点是对方还不记得这些。



「……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吗?」



「抱歉,我觉得报警的时间似乎慢了半拍,如果人是被勒死,应该看一眼就知道了——要是能在发现之后马上报警,就不会让凶手跑掉——我是这么想的。」



「那是因为——如同今日子小姐刚才所说,这里是医院,自然是以治疗为优先——所以才会延误通报。」



「又或者凶手是医院的相关人员,为了包庇那个人而集体进行灭证。」



劈头就提出最露骨的疑点吗……



而且还一副若无其事。



……当然,「调查时不排除任何可能性」是侦办案件的准则,既然是在病房内发现住院患者惨遭勒毙的尸体,更不能忽略凶手就在医院里的可能性,但通常也不会是劈头就先提出的推理吧……



不过,恐怕上司也曾和她这么说过——



「因为也有夜班值勤状态的纪录,医生及护士们在案发时的不在场证明,基本上都是成立的。」



山野边警部补充。



「当然也不能排除有人制造不在场证明的可能性——然而,今时今日的医院为了避免发生意外时被怀疑是医疗过失或管理疏失,都会留下相当客观的纪录。」



「嗯。原来如此……那么,还有其他被视为可能是嫌犯的人吗?例如死者的遗族。」



她讲到「遗族」两字听来哀戚,语句间则充满了怀疑的气息——这样彻底就事论事,也是山野边警部所熟悉的忘却侦探风格。



不管是家属还是情人,她完全不去考虑这种情感上的要素。山野边警部虽然经常提醒自己要把专业意识放在情感前面,但是却也认为——今日子小姐是原本就没有感情吧。



可能是把「感受些什么」这件事都给忘了。



也或许是反正都会忘记,干脆什么都不去感受……



(可是这在调查时倒是很合理的——也是我个人想达成的目标,所以我才会对忘却侦探感到如此焦躁吧)



并不是因为她是一般市民,也不是因为她是侦探的关系。



是情感与理性之间的平衡感。



因为那种绝妙的平衡感令人捏着一把冷汗——焦躁不已。



「既没有称得上是证据的证据,也没有目击者,如果监视器也没有拍到关键性画面,那么就只能从动机来找出凶手……」



山野边警部说道。



「当然,死者一死,家属自然可以继承到一笔可观的遗产……好像也有些亲朋好友跟他处得不太好……」



「嗯?怎么了?听你说的支支吾吾,看来金钱和人际关系可是会成为本案牢不可破的杀人动机吧!」



杀人动机有什么「牢不可破」的——但今日子小姐说的确实没错,身为负责侦办过许多命案的刑警,山野边警部也非常同意这想法。



问题是。



「不过今日子小姐——你忘了吗?死者可是九十二岁的老人。因为浑身是病才长期住院,一直处于卧床不起的状态。一个根本无法自己独力下床的老人……」



「有必要特地杀了他吗?」



今日子小姐斩钉截铁地说出山野边警部难以启齿的话。



「没必要特地冒险,杀死一个原本就不久于人世的人——是吗?」



「……呃,嗯,就是这么回事。」



主治医师供称已经吿诉过霜叶总藏他的时日无多,何时魂归西天都不奇怪。还说他最近意识不清的时间甚至比较多——谁会去勒死这种老人?



如果是为了遗产,根本什么都不必做,只要等待就好——就算是有什么仇恨,不惜杀死全身插满点滴的人也要报的仇,究竟是什么深仇大恨?



「不能这样一口断定吧?或许是陷入急需用钱的窘况,也或许是凶手恨死者恨到不愿让他寿终正寝,非得亲手杀死这家伙才能泄愤。」



「……话是这样说,不过家属里似乎没人有这么急迫的烦恼——我也不认为死者有遭人怨恨到这个地步。」



要说的话,就是很普通。



活了九十年,没有人际关系上的纠纷或争执才奇怪,但是用九十年这么漫长的岁月来计量,那些似乎又显得微不足道了。



对于还不满三十岁的山野边警部而言,那是可望不可及的境界——但在此时,今日子小姐已经不屈不挠地提出下一个假设。



所谓「爱唱反调」就是这么一回事。



「如此一来,接着可以想到要杀死老人的理由,无非是照护疲乏了。或者……别说有遗产可以继承,根本是已经不堪负荷日积月累的住院费用、手术费用,于是在逼不得已、走投无路的情况之下,犯下罪行。」



她对于家属的疑虑也太深了。



怀疑到这个地步,已经不能说是不带个人情绪的冷静无私,也不是公平公正的推理,反而会让人以为今日子小姐是否原本就对「家人」这种概念有什么负面的偏见——



说到这个。忘却侦探的家人。



倒是从不曾听过这方面的流言。



(是否连家人也忘了呢?)



「抱歉没先说在前面……死者霜叶总藏先生是位资产家,应该是请专业看护来照顾他——因此不会有照护疲乏,或经济上的问题。」



「是有钱人啊,好好喔!」



今日子小姐喃喃自语,看似真的很羡慕。



她的贪财也很有名。



「对了,死者霜叶总藏先生是做哪一行的?,」



「公务员……后来踏上政治之路,从议员的职位退下来后,转行成为企业家。住院以后,听说还做了一阵子股票。」



「人活得愈久,头衔也会变来变去呢——像我这种人,因为只有今天,除了侦探以外再也没有其他头衔了。」



说完,今日子小姐「嗯——」地哼了一声,翻了个身。



从仰躺换成俯卧的姿势。



看上去只像是在伸懒腰。



「要是遗产金额过于庞大,或许也有人会因为手头不宽裕以外的原因犯案吧。例如想在遗产税提高之前先继承财产之类的。」



「不会,因为死者与家属的关系还不错——家属似乎也很频繁地来探望他。而且遗产税早就涨了。」



向今日子小姐报吿了可能是被她遗忘的最新税制,只见她频频点头。



「嗯嗯嗯。那么生前赠与还比较划算呢!」



对税制的理解比对案情的理解还快——到底是在最快啥啊。



「可是山野边警部,如果说死者与家属的关系还不错,就又产生出别的可能性了。亦即家属不忍心见死者继续受病魔折磨,基于想让他解脱的心理,提前送他一程——既然迟早都是死路一条,不如自己亲手给他一个痛快——如此的心理,应该就是这起命案的动机。」



「……」



既然是号称最快的侦探,应该更早一点提出这种再合理不过的可能性——不过网罗推理就是这样,可能也别太计较的好。反正人们对于性善说的支持率,还没有高到有不成文规定强迫侦探必须先考量出自于善意的动机,如果要对忘却侦探的言行举动吹毛求疵,这样就会耗掉一整天了。



「虽是没有明确状况可以否定这个可能性……但问题是绞杀。凶器要什么没有,偏偏要用勒毙的——实在称不上是『想让对方解脱』的杀人手法,相差太远了。」



「说的也是呢。」



今日子小姐趴着说。



那个姿势怎么看都只是在享受床垫的软绵。



「提到安乐死,用药物让对方一睡不起才是基本中的基本——就算再怎么样,也不该『勒死』对方吧。话说回来,关于安乐死的法律,目前是什么状况?」



因为遗产税法有了变化,所以她才会这么问吧。



山野边警部对这方面也不熟。



日本应该好像还是禁止的。



「即使在国外,要是没有专业医生协助,仍旧不能施行安乐死才是。不管是使用药物,还是利用仪器。」



「哦,还有安乐死专用的仪器啊。科学的进步还真是伟大呢!」



今日子小姐在奇怪的点上表露佩服。



「说起来,被柔道招式勒住脖子、撂倒在地时,听说会挺舒服的呢——山野边警部,你觉得如何?」



哪有什么如何不如何。



身为警官,剑道及柔道的确是必修科目——只可惜山野边警部是剑道派而不是柔道派。



(是有这种说法……但是对九十二岁的老人施展柔道招术,根本只是虐待吧)



完全感受不到这么做的动机是为了老人好——而且,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但至少可以确定必然是使用了某种凶器。



可以确定并非是由柔道家徒手犯案。



「不过,严格说来,还是留下了柔道家使用某种凶器的可能性呢。」



今日子小姐锱铢必较。



从头到脚都跟自己合不来。



「或许凶手一厢情愿地认为与其继续看老人病榻缠绵,把他勒死还比较不痛苦——可能是家属,也可能是朋友。」



「不管是谁,都太令人惆怅了。」



山野边警部说道。



(糟了,不小心脱口而出)



内心的真实感受。



当着忘却侦探的面,不小心讲出自己内心深处的真实感受,令山野边警部既后悔又郁问——「反正到了明天就会忘记」总归是她家的事,但不小心让看不顺眼的对象听到自己真心话的这个事实,将会一直留在山野边警部今后的回忆里。



「惆怅?为何会惆怅?」



该说是——果不其然吗。



今日子小姐并未忽略山野边警部这句一时大意的发言——这个女侦探绝不会错过任何一句令她感到不自然的话。纵使那是再轻微的不自然,或是与案子毫无关系的话,都逃不过她的法耳,都会被她当成推理的材料。



而且还会明知故问地反问「你刚才说什么?」之类的。



无论是别人的真情,还是真心。



连别人敏感的心情,也照样视为一条线索收为己有的这种贪婪,换个角度来看,或许很值得学习——山野边警部也曾经这么想过——但是办不到。



(我的心没有她那么空——没有把别人的心思放进来的空间)



或许是由于没有记忆,才让今日子小姐有这样的空间吧。



虽然在心中暗讽,但是话已经都说出口,山野边警部也只能回答。



「因为,无论老人之死的背后有什么动机——」



毕竟表面上是今日子小姐的搭档,不能冷处理她的提问——而且她雪白的大腿上还写着「搭档是山野边警部」。



「活了九十二岁的人,居然这样就被勒死了——竟然得以这种方式吿别人生,实在太令人惆怅了。」



他曾经是个什么样的小孩?



是个什么样的公务员、是个什么样的政治家、是个什么样的企业家呢——是个什么样的哥哥、是什么样的弟弟、什么样的丈夫、什么样的父亲、什么样的祖父、什么样的曾祖父呢?



只是侦办案件,恐怕无从得知。



而且,也轮不到还是后生小辈的山野边警部来评价他的人生。



只不过——从各种情报看来,霜叶总藏都不该是必须要这样死去的人。



不,无论他是什么样的人。



竟然勒死一名即将寿满天年,超过九十岁的老人——就好比见到幼童成为犯罪被害人,无法不让人不感到凄惨。



这件事毫无道理,天理难容。



(必须全力以赴——为了不让如此惆怅影响侦办,更要全力以赴才行)



「是喔。」



听完别人的真心话,今日子小姐的回答却是散漫。



感觉完全没反应。



就像是被反发枕吸收了所有力道。



「可是这样说的话,山野边警部。不让人感到凄惨的死,又是要怎么死才好呢?」



「咦……这个嘛,当然是寿终正寝……没有痛苦地死去。」



虽然还不至于语无伦次,但是山野边警部在这么说的同时,心里也有点疑问。



说归说是寿终正寝,但人一旦上了年纪,身体难免七伤八病的——活得愈久,生病的风险就更高。



任何人都无法在没有任何痛苦的情况下,没有任何病痛地死去——好,这就当大家条件相同。



那么,若说是在家人及朋友的围绕下,手牵着手,在众人的婉惜声中前往另一个世界就是幸福的死法——的确是很幸福没错,但也觉得这只是让身边的人感到幸福而已。



站在本人的角度,能够在家人及朋友的围绕下,手牵着手,健健康康活下去,肯定比较幸福。



一旦非死不可,无论是什么样的状况,无论是活到几岁——这才是就算幼儿也一样——都是无可救药的凄惨。即使有「幸福的人生」,也不可能有「幸福的死」。



(……话虽如此,也不能正当化「勒死九十二岁老人」这种行为)



倘若凶手认为反正老人就快死了,杀死他也不算是重罪才下此毒手,那绝对不可原谅——山野边警部对这点很坚持。



要是还以为老人身体虚弱,「杀起来很容易」的话——



「事实上,杀起来的确是很容易啊!」



今日子小姐说得直接。



「听你的描述,老人几乎没有任何做抵抗,就被杀了。」



「……是的。室内几乎没有打斗的痕迹——老人似乎也无力抓伤或抱住对方。」



山野边警部说着,秀出自己的指甲——意指未能从霜叶总藏的指甲采集到凶手的皮肤或毛发。长时间卧病在床,肌耐力衰退,也难怪几乎没有握力——今日子小姐理解其言下之意,点点头发了声「嗯」。



然后又在床上转了半圈。



「那么,光是要摁护士铃也很吃力吧——要是能早点摁下护士铃,或许就能得救了。」



今日子小姐伸出手去,拿起护士铃的按钮。



放在掌心里把玩。



「也许是凶手摁下的护士铃。」



「……今日子小姐,你为什么这么推理?」



「只是清查所有可能性的一环罢了。不过,与其说是清查,不如说是将可能性一一推翻吧。」



「一一推翻。」



「唯一可以确定的,只有『护士铃在凌晨两点十二分响起』而已,但是摁下护士铃的,不见得是死者——毕竟也没有人目击到护士铃被摁下的那一幕。」



这种像是鸡蛋里挑骨头般的清查,的确是有一一推翻的感觉——嗯,这也是一种方法。



然而,凶手摁下护士铃的意义以及必然性又何在?这么做,只会让值夜班的护士立刻赶来,增加自己逃走的难度吧。



「或许是故意让医生及护士都聚集过来,企图制造更容易逃走的状况。像是混在大批赶到的医院相关人员里逃之夭夭——」



「……也就是说,凶手穿上白袍,假扮成医院的人?所以才会都没人看到凶手……?」



「不见得是假扮,如果凶手真的是医生或护士,想必更好借此鱼目混珠吧——即使是名字不在值班表上的人,出现在医院里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不只家属,她似乎也打算将医护人员全给怀疑一遍——照这进度,接着可能要开始怀疑负责照护的看护了。



当然,这是正确的。



虽然正确……



(看正确的人做正确的事——其实还挺不愉快的呢。理想的态度或梦想的实现,也等于是让人看见所谓的「丑恶」——)



「今日子小姐,你这些推理是认真的吗?」



「全部是认真的。不过,我也认为不太实际。以推理小说的诡计来说,成立是能成立,但是考虑到人手不足的问题,医院员工不见得会因为护士铃响就『大批』赶来。」



她说的很保守。事实上,赶来的人数的确与「大批」扯不上边——当时对护士铃响做出反应的只有一个人,顶多两个人吧。



实在不是可以趁乱混入的人数。



若是身穿白袍,更会显得格格不入。



好比山野边警部在职场格格不入的程度。



「更重要的是,比起这么做,不要惊动任何人,静静地就这么离开,应该还比较容易逃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