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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绝望的决定(2 / 2)




棹人用因痛楚和营养不良而混浊的脑袋如此做出结论。



「既然如此……要赶快才行啊。」



喃喃低语后,他勉强移动身躯。这副身体没有一处是完好的,几乎是皮包骨的身躯光是呼吸就会发出疼痛的压辗声。可能是发生脱水症状了,痉挛也没有停止。然而这种事已经无所谓了,棹人扭动著化为苦痛聚合体的全身。



他必须尽快返回异世界。



(如此一来,我就能帮助那两人。这次我必须做到自己能做到的事。)



棹人拖著骨折的腿前进。他从小茶几上面抬起堆满菸屁股的沉重——前几天才击碎自己脸颊的——菸灰缸。



虽然肩膀好像快要脱臼,棹人仍是将它仍向窗户。



刚好有裂痕的玻璃,发出沉重声音破裂了。



「咕呃,咳,咳咳!」



硬是移动身躯的冲击让棹人当场反胃呕吐,不过几乎没有内容物。空荡荡的胃部产生痉挛,这种不舒服的感觉令眼睛渗出泪。然而,他还是凭藉著一股气力向前爬行。



父亲马上就要回来了,到晚上他就会勒毙棹人吧。不过等不到那个时候了,要快点完事才行。



「快点,快点,要快点过去才行……快点。」



棹人用发抖的手指抓住大片的玻璃。手掌被割破了,然而他并不觉得特别痛。



伊莉莎白跟小雏凄惨地死掉要可怕多了。更重要的是,他不想长时间待在离两人这么远的地方。



(就算还是一样什么都做不到,我也想待在她们身边。)



伊莉莎白是他的憧憬,小雏是他喜欢的人。



两人都是死后才能够邂逅的存在。



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任何人会带著亲爱之情呼唤他的名字。



就在此时,传出玄关门扉开启的声音。也许是因为棹人打破玻璃,他回来得比平常还早。父亲在走廊上发出剧烈的声音冲向这边。他打开纸门准备大吼——或许是眼前的光景过于出乎意料——却少见地张大嘴露出吃惊表情。



「棹人,你在干嘛?」



「——————脱离这里,前往异世界啊。」



简洁地如此回应后,棹人用玻璃片抵住自己的脖子。



他一口气切断颈动脉。鲜血喷出,将天花板弄湿成红色。



在体温不断脱离身体的寒冷感觉中——跟至今为止那种带有热度的失血实在差距太大的失落感中——棹人此时终于想到了某个可能性。



(咦?该不会————至今为止的事情都是梦吧?)



就在此时,他的思绪中断了。



濑名棹人结束了只有一次的人生。



通常被残忍残酷又凄惨可悲、有如虫子般被无意义地杀掉的人,不可能得到第二次的生命。只要死亡,不管是谁都能前往心中所想的那个世界——这种事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也就是说,结论很简单。不会发生什么奇迹。



就只是这样而已。



***



回过神时,棹人飘浮在黑暗之中。



他没有身体,只有意识存在。然而棹人究竟能不能说是「存在」,他自己也不晓得。



虽然说我思故我在,不过在触觉跟视觉还有听觉都失去意义的空间内,光靠自我意识很难证明自身的存在。这里没有观察他,接触他,做出定义的存在。他也没有东西可以用来确认自身的感觉。



而且,这是极为残酷的事。



(我究竟在这里待了多久?)



棹人如此思考,连时间的流逝都变模糊了。明明连大脑都没有,为何意识没有消失呢?这件事对棹人来说很不可思议。他只是随波逐流顺应自然地存在著。



(这里恐怕就是所谓的死后世界吧。)



棹人也知道天堂跟地狱的概念。伊莉莎白跟自己要去的地方恐怕是后者吧——他如此判断。然而他连想都没想过实际上会是这种地方。



人类尚未得到关于死后世界的情报,所以这当然也可以说是理所当然之事。



而且在这片黑暗中最难受的就是,连作为依靠的记忆都变得不清楚了。



在一切都变得模糊的场所中,唯一可以依赖的就只有自身的意识跟记忆。然而对棹人来说,甚至连它们都无法相信。



(跟伊莉莎白她们一同生活过的异世界记忆,到底是不是真的呢?)



或者说那只是棹人为了逃避痛苦而制造出来的虚构记忆?



事到如今,也没有任何事物可以用来证实这件事了。或许那只是感觉很真实的白日梦。从棹人像这样被囚禁于死后世界的事实判断,这种可能性还比较高吧。



棹人沉溺于虚构之中,最后失去与现实之间的界线,甚至还自杀。



如果这是真的,那濑名棹人的人生就会是连一丁点的救赎都没有了。



没有比这还要悲伤的事情吧。



不久后,连像这样绝望的时间都过去了。



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中,棹人深深地、深深地沉入自我之中。他找寻可以成为救赎之物,翻找自身记忆进行确认。不久后,他从濒临发狂的苦恼————达到了那个境界。



不知为何,他猛烈地生起气来。



(给我等一下喔。不,就算那个世界是假货——)



其中真的没有意义吗?



在棹人十七年的岁月里,果然只有那个世界的记忆伴随著鲜艳的色彩。



棹人在那个地方——即使它只是虚构——累积了种种经验,而且棹人心中确实产生了某种变化。



甚至足以像现在这样,对过分不公平的情况感到愤怒。



(我在这边不断后悔哭泣就好了吗?我的人生只是一事无成吗?话说回来,真的全部都回归原点了吗?)



黑暗之中,棹人有如以猛烈劲道旋转齿轮般,持续运作不存在的脑袋。恐怖骇人,却也含有一匙美丽光辉的异世界记忆——它刺激著棹人的精神。他果然无法认为那是毫无意义的记忆。



(这个状况实在是做得太过火了——它试图让我认为那是梦或是虚构,只是子虚乌有之事吧?)



没错,「这种状况」实在是安排得太完美了。有如不断低声嗫语说「这是你的梦」、「绝望吧」的发展,开始让棹人觉得不太自然。



(没错,我有一种别人叫我「后悔吧」的感觉。)



哭著过活吧,待在无止尽的绝望中吧——像是有人在这样说似的。然而,棹人可不想这样。



当初,他确实是一直绝望著。



棹人在濒临发狂前的苦恼中渡过了数小时,好几年——搞不好是百年之间。然而,他渐渐冷静了下来。



就算那个世界是谎言。



『无论您变成怎样的人,棹人大人都是吾爱,吾之恋情,吾之命运,吾之主君,真实的恋人,永远的伴侣。小雏永远是您的人。』



『你这个,蠢货……真是愚蠢……好不容易才获得第二次的生命……快点,停手吧,已经……可以了——————已经,足够了。』



在那个世界里得到的记忆果然很美丽,那些经验是货真价实之物。



就算那是假货,也真的有人思念著棹人。



在没有HERO也没有神明的世界里,他变得能相信一个女人也是事实。



(所以没必要悲叹不是吗?搞不好——如果这是某人所设计——也没时间哭泣了,不是吗?)



在黑暗之中,棹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感到不太对劲。



这个地方实在是太恐怖了。也可以说是将棹人最恐惧的状况——他没有前往异世界,而是在惨遭虐待之后残酷地死去——加以实体化。黑暗默不作声,无止无境地断定他重要的记忆毫无意义,强迫他受苦。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所以要确认才行。



他没有用来迈出步伐的脚,也没有身体跟灵魂——即使如此。



(就算这不是由某人所设计也一样。)



只要不放弃,总有一天能够确认什么才是真实的吧。



因为棹人就在这里。



一连串的思维可说是乱七八糟,完全不合乎逻辑。棹人自己也理解这件事,但他还是如此做出结论。同时,他缓缓「开了口」。



「就算是虚构也行,这就是我的结论。我会不断试图查明这股不对劲的原因。只要这个记忆存在——我就不会丧失自我,也不会放弃吧。」



应该不存在的唇瓣发出声音。而且一意识到这件事后,他感到了明确的存在感。就像大雾散去般,棹人全身的感觉渐渐变敏锐。



眼前存在著某物。



棹人向那个存在坦白自己的想法。



「欸,可以『停止了吗』?就算继续下去也一样。接下来不管经过多久,『我都会怀疑有你介入喔』。」



棹人全身瞬间窜过激烈痛楚。怀念的感觉形成他的轮廓,将他束缚住。



回过神时,棹人全身插上了大量状似犬牙的楔子。锁炼从那边伸出,将他全身固定住。棹人被千条锁炼贯穿身躯,飘浮在半空中。



只要移动脚,就算只走一步,身体也会裂开流出血吧。



然后,他前方站了一名少年。



红发少年目不转睛地凝视棹人。他瞪著棹人,有如在问「这样好吗」,有如在责难「这是不对的」似的。



类似晕眩的感觉瞬间袭击棹人。



这名少年真的存在吗?会希望自己幸福吗?



至今还是无法确定。即使如此,棹人还是朝他露出微笑。



「没事的,诺耶。我只是想要守护自己想守护的东西。」



棹人移动身躯。锁炼发出喀啦声响,鲜血从全身滴落。楔子深深陷入,血肉裂开。棹人一边撕裂手臂,一边朝前方伸出手。一边切断脚,一边迈开步伐。



然后他用真的很开朗——实在是过于疯狂——的声音做出约定。



「我也一定会遵守和你之间的约定喔。」



棹人一边撕裂自己的身体,一边朝希望伸出手。



就这样,他在黑暗之中用力抓住黑犬的尾巴。



***



咕嘻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呼咻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咕嘻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很好,很好很好很好很好,很好!吾很中意你喔!盲目地相信希望,还有那股疯狂!那种异常熟悉痛楚的方式!不断被殴打,被扭曲变形,却依旧清澈的玻璃珠啊!很好!你的器量足以取悦吾【皇帝】!』



苍蓝火焰轰的一声燃起,黑犬用弹性十足的脚敲击石板地。他每弹跳一次,野兽腥味就会飘散,房间也会摇晃。弗拉德双眼发亮,长大衣与头发随著风压摆动,一边发出笑声。



回过神时,棹人站在地下通道内的一个房间里。他的左臂没有手腕,全身沾满鲜血。即使如此,他还是有如瞪视敌人般,将激烈的眼神望向「皇帝」。



地板上的召唤阵发出苍蓝光辉。苍蓝花瓣与黑色羽毛用力地撒布在半空中,就像在祝福似的。在无数野兽宛如赞美歌的咆哮中,「皇帝」做出宣言。



『从今日起,你就是吾主!濑名棹人!【十七年来的痛苦累积】啊!』



就在此时————一切都平息了下来。



房间里面的所有事物突然消失,「皇帝」跟弗拉德,以及有如发狂般跳著舞的羽毛跟花瓣都消失了。



之后只剩下棹人一人。



室内的模样跟进入这里时如出一辙,他茫然地环视石壁。



这一切简直像是恶梦。



(不过,不是梦。)



他轻轻抬起左臂。被切断的那边——装著一只漆黑色的兽手。



棹人在唇瓣上微微绽放笑容。他闭起眼睛,衡量自己体内的魔力量。



恶魔之力在心脏深处呼吸著。然而,他似乎还无法随心所欲地运用这股力量。至今为止所得到的痛苦总量绝对性地不足。



(——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棹人再次研究最初跟弗拉德说的那个计画。



而且,就在他想到了那个主意时。



门扉摇晃,有人在外面大叫。



枪斧利刃忽然击裂厚实门板。门扉遭到破坏,木片被轰飞。



小雏站在另一侧。是听到棹人的叫声或是「皇帝」的吼声,还是某种声音吧。她用急迫的模样叫道:



「棹人大人,您没事————」



「小雏。」



棹人短短地呼唤名字。在那个瞬间,小雏瞪大眼睛哑口无言。她目不转睛地凝视棹人,确认他的左手腕后,只是有如领悟某事似的微微扭曲脸庞。



棹人朝她微笑。



(……好怀念这张脸。)



那是相当相当怀念,惹人怜爱的身影。棹人灌注全方面的信赖与亲爱之情,像是要将小雏的身影烙印在眼底那般眺望她。然后,他缓缓开口。



『如果你还是肯爱我,到时候请跟我一起战斗。』



『你曾说无论何时何地都会挺身阻挡我的敌人。如果你肯为我这样做,如果可以依赖你、相信你,我也会为了回应这份情感而竭尽全力……如果我有所改变后,你说那个我已经不值得你爱,那就没办法了。只不过就算到了那个时候,也请你务必不要忘记这句话。』



『我最喜欢你了,小雏……啊啊,所谓的最喜欢就是指这个啊。』



他跟翠绿色眼眸视线交会,向曾经表白过爱意的女性,向曾经问过「肯一起战斗吗」的人——对自己点头的永恒伴侣——说出那句话。



「小雏,你肯为了我而死吗?」



小雏目不转睛地望著棹人。那张脸庞缓缓地动了。



她浮现毫无虚假,寄宿由衷喜悦的温暖微笑。



「是的,我很乐意。」



小雏如此回答后,单膝跪地。



棹人只是静静点头回应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