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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无辜的牺牲(2 / 2)


自己说了什么傻话吗——棹人歪头露出困惑表情。然而,就算他试着反刍说出口的内容,也找不到矛盾之处。贞德有如在说「不明白吗?」似的,耸了耸裸露而出的肩膀。



「你依然是悠哉的愚者〈The Fool〉呢。教会本来就是因为盲目地信仰圣女,所以才会渴望世界重整。重整派知道初始恶魔的存在,却仍是持续信奉圣女是『大慈大悲之人』。因此就算用其他方式进行破坏,圣女也会自然而然地降临至荒废的世上完成重整。恶魔只不过是一个手段……他们是这样思考的喔。当然,如果能掌握圣女,让奇迹在眼前进行的话,就是最好的结果。」



「可、可是,光靠人类之手有办法完成如此大规模的破坏吗?」



「轻轻松松呀。特别是现在,教会可是处于可以无限取得『君主』肉块的状态。」



伊莉莎白淡淡地回应棹人的疑问。她毫不迷惘地发表残酷的假设。



「举例来说,是啊……将异貌化到极限的罪人们,大量送去兽人与亚人的领地就行了。战争会发生,森林会烧毁,土地会荒芜。有的是方法。你毕竟有那种前世,所以应该明白人类的残暴性吧,破坏的方式要多少有多少。」



「教会……教会应该不会做出如此偏离正道的举动吧!」



伊莎贝拉突然大吼。棹人等人望向她,他不由得在视线中混杂了悲悯。伊莎贝拉身为圣骑士之证的铠甲曾经散发着银色光辉。然而,如今却被刚才打倒、由最高司祭之一「守墓人」创造的怪物鲜血染脏成黑色。



讽刺的是,她自己的模样替刚才的吼叫做出了回应。即使如此,伊莎贝拉仍是开口诉说:



「的确,讨伐十四恶魔后,教会内部有一部分出现可疑的举动。就算在圣骑士之中也是如此。关于此地的异常性,以及被隐匿的真相我也确实地理解了。不过,多数司祭真的仍是善良又值得尊敬的人们。为何你们不相信他们的善意与尊严呢?对我们骑士们来说,也绝对不允许这种暴虐之举!」



伊莎贝拉一边肯定潜藏在教会内部的扭曲,一边接着说道。那道声音里带着拼命恳求的感觉。然而,贞德却将有如注视任性幼童般的视线望向她。



「你〈Lady〉可以安静一下吗?【本是一丘之貉,自然知道他们的想法!就算你或是部分人士感到厌恶,大局就会有所改变吗!】所谓的组织就是长长的蜈蚣。身体只是连自身行为都无法掌握,就这样配合头部跟着走而已。为了遵守名为步调的秩序,人会捏扁个人的善意与尊严。用好听的说法就是证明忠诚心,用难听的说法就是为了守护世界,放弃自我判断的做法有时也会派上用场吧,然而,这次的做法太笨了。【是烂到不能再烂的糟糕透顶】。」



「可、可是……」



「哥多·德欧斯的死就是转折点呢……在头部附近能阻止失控的人一旦不在,事态就会轻易地往最恶劣的方向转变,与个人的思想毫无关系。」



伊莎贝拉吞下反驳。关于在各个成员没有掌握的情况下走样的组织,她也想到了一些征兆吧。伊莎贝拉就这样紧咬唇瓣。



贞德反倒是用说服般的口吻重复说道:



「为了亲眼目睹奇迹,有的牧羊人也会开心地飞身跃进火山口——在那个牧羊人身后,也会有许多盲目的羊儿们跟随吧。直到处于致命性的状况下,人才会这样说:『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而且还是异口同声呢。」



伊莎贝拉没有回应,她完全选择了沉默。然而,她并没有放弃,其侧脸认真地思考着某件事。棹人觉得这种钻牛角尖的方式会让人担心,所以打算向她搭话。



「欸,伊莎贝拉。」



「因此,我们必须在事态变成不可能干涉前得到圣女。」



贞德毫不在乎伊莎贝拉的苦恼,继续如此说道。棹人也暂时闭上了嘴。



此时此刻,最重要的课题就是明确地决定今后的方针。



「因为如果事态发展成种族间的斗争,要将之平息这件事本身就会变成不可能的事情了。【在那前方可是地狱呐!区区数人哪有办法搞定啊!】」



「不过,你也没有圣女的情报吧,究竟想要怎么做呢?」



「嗯。不过,其实也不是毫无线索。」



伊莉莎白如此问道后,贞德做出意外的回答。棹人皱起眉心。



这就表示,有人知道打从创世后就失踪的少女去向吗?



「有个人可能知道她在哪里……虽然老实说我不知道是否可以把那个人算在内,不过他是存在的。至今为止我也在找寻他。揭露这座地下陵寝的一切后,那个怀疑终于变成了确信呢。」



贞德弄响手腕上的锁炼伸出单臂,她指向解开结界后通过的墙壁。如今,那儿有如门扉般呈现开启状态停止着。身披破布的使徒与圣女一同以高超技艺被雕刻在其表面上。



眺望熟悉的身影后,棹人绷紧牙关似的低喃。



「……………『肉贩』吗?」



「这也是我要请你们协助的理由之一。初始五大商人公会的创立者之一,只要是从事买卖的人任谁都晓得,过去的憧憬,传说中的商人。而且,也是圣女的使徒。然而,近年却变得只有在两位身边才能目击到他。」



棹人不由得垂下眼帘。关于此事,他还没能整理好心情,站在旁边的小雏也一样。曾数次伸出援手的「肉贩」居然是敌人,他们无论如何都不想这样思考。然而,根据伊莉莎白所言,他曾表明自己虽然不是某个人的敌人,却是活在世上的所有人之敌。



而且,「肉贩」也说过一件事。



『反正结果是不会改变的。故事以十四悲剧起始,应该要迎接最恶劣的最后一幕才对,我根本连想都没想过会有人反抗。愚钝的随从大人也是如此。就整体而言您的故事虽小,但或许会产生很重要的影响……在这之后,世界会如何演变还是未知数喔。』



(述说这种事情的家伙,真的是世界之敌吗?)



棹人不由得如此烦恼。对于渴望世界终结的人来说,这番话语感觉起来实在很不适合。然而,他却暂时吞下涌上胸口的疑问,开口如此询问。



「现在『肉贩』在哪里?」



这个提问让伊莉莎白双手环胸。她用严肃的口吻答道:



「要找那家伙的话,在余之城堡的『吊笼〈Gibbet〉』里面喔。」



「的、的确,在路上有听你说抓到他呢。不过,你该不会就这样一直把他关在里面吧?」



「是这样没错就是了。余无法解放自称是敌人的人,这是理所当然的待遇喔。」



「嗯,这样啊。」



除此之外还有绑起来之类的方法不是吗——棹人感到烦恼。然而,对手确实是神出鬼没的「肉贩」,所以会行云流水地逃出简单的束缚吧。



像这样接受这件事后,他从她身上错开视线。棹人再次重新望向初始恶魔。



(不管这东西要清醒,或是一直睡下去都无所谓是吗?无论是用何种方式,都不能让他们破坏世界……咦,等一下喔。)



既然如此,就算找到圣女,教会的失控也不会停止不是吗?还是要拜托她说服那些狂信者们呢。事情会顺利地进行吗——如此心想后,棹人开口询问贞德。



「欸,找到圣女后,你究竟想要怎么做?」



「【当然是宰掉她啊。】」



棹人不由得无言。他愕然地瞪大眼睛。棹人没料想到要杀害圣女。贞德微微地扭曲唇瓣,她有如要将这种天真想法一脚踢开似的接着说道:



「究竟是在吃惊什么呢?只要杀害契约者,恶魔自然无法现界然后消失。寄宿在圣女身上的神亦然。如此一来,两者就会变回人类无法传达其要求的存在。而且,只要拿出圣女的脑袋,敌人也会理解吧。就像『已经丧失奇迹了』或是『就算完成破坏,重整也不会发生』这样。」



「不过,就算用不着杀掉也……只要请她说服信徒——」



「哎呀,意思是要恳求有着破坏世界这个前科的女人吗?该不会到此时此刻都还不明白吧,愚味的你〈倒吊男〉。这回吾等可是要无可挑剔地成为世界公敌,然后走上任谁也不会赞赏的荆棘之道呢。」



贞德无言地摇摇头,蜜色的丰盈秀发轻盈地扩散。



她面无表情,就这样用扭曲的形状瞪大蔷薇色眼眸如此断言。



「吾等所谓的救世是屠魔,是弒神——亦是杀人。」



***



沉重的沉默落至昏暗的地下陵寝。



棹人依旧没做出回应,小雏轻轻地将掌心放上他的手臂。【皇帝】用像极了人类的声音低声嗤笑。伊莉莎白轻搔自身的黑发,觉得很麻烦地发出声音。



「啊……圣女在现世之身寄宿了神,究竟是否杀得了她,还无法预测到这个地步就是了。不先确认实物的话,不管怎么做都只是徒劳。务必给余先做好觉悟。」



「嗯,没问题。不用说我也知道的。」



「这样呀,那就好。」



「不过,谢谢。」



「哈,谢啥啊。」



棹人如此道谢后,伊莉莎白哼笑一声。即使如此,他还是点头回应。虽然因为贞德的宣言而受到冲击,不过其实棹人已经不苦恼了。至今为止,他见过跟山一样高的凄惨尸体。而且以玛丽安奴为首,他也杀掉了许多对手。



事到如今,他完全没理由只拘泥于让圣女活下去。



(而且,如果实际跟她见面,在这里做出的结论也有可能会改变……总之,跟「肉贩」对话是现在的先决要件。)



「那么,各位对今后的方针似乎也没有异议,差不多该动身了。【意思就是要没完没了地走回头路,虽然不有趣但也没辙呢】。结界虽然破除完了,但建筑物本身却是采用封锁移动阵的规格。要前往拷问姬居住的城堡,就得先走到外面去才行。」



贞德用跳舞般的步伐离开小孩房。仍然被「机械神」抱着的伊莎贝拉、不悦地发出冷哼声的【皇帝】、弗拉德、以及伊莉莎白跟在她身后。



棹人也带着小雏迈出步伐。然而,他却在入口附近尖锐地弄响皮鞋靴底停下步伐。摇曳着状似军服的长上衣下摆,棹人回头望向后方。



棹人从正面锐利地盯视扭曲的小孩房,就这样朝背后搭话。



「欸,弗拉德。跟你刚才说的一样,就算这个房间没有低级的机关……也就是痛苦的抚慰,『初始恶魔』也不会清醒吧?」



『嗯,正是如此,【吾之后继者】。此地是人类过度畏惧才造出来,既无意义又滑稽的一个房间……因此,我大致上能预测你在思考的事情。』



「明白却不阻止吗?」



『哪儿的事!这确实只是基于无聊慈悲的伪善行为!然而,这也是为了让你的器量更接近吾之后继的一步——毕竟,你所思考之事,就是行使特权这种只有强者才被允许的行为!伪善导致傲慢,会成为能产生所有暴政与施虐的元素!尽情蹂躏吧!』



「原来如此……既然你是这种态度,我倒是省事了。」



棹人冷淡地点点头,他朝房间外面瞄了一眼。



弗拉德夸张地展开双臂。在不知不觉间,贞德她们也停下脚步。在视野边缘,伊莉莎白有如在说「蠢蛋」似的耸耸肩。然而,棹人是知道的。



(反正就算我没停下脚步,你也会找个理由做这件事吧?)



只有小雏手足无措地困惑着,她来回望着小孩房跟棹人。不久后,小雏绷紧脸庞下定决心。她紧握枪斧〈Halberd〉,走到他前方。



「棹人大人,心爱的您的想法,我小雏也有所察觉。您是比任何人都还要大慈大悲,温柔的人……正是因为如此,您应该会感到难受才是。这里就由我——」



「不,这不是推给妻子去做的事,由我来做……非做不可。」



棹人回绝了温柔的提议。他轻拍抚摸快哭出来的小雏的头,让她退向后方。等小雏远去后,棹人吸入空气,将单臂伸至头顶。



他啪的一声弹响手指。



六片刀刃凭空出现,以摇篮为中心有如开花似的展开。发出锐利光辉的刀刃飞向天花板跟墙壁。在紧贴到诡异的位置停下后,等待主人的信号。



宛如要说给自己听似的,棹人低声喃道:



「这正是适合人类公敌去做的工作。」



然后,他再次弹响手指。



「——杀光吧〈La〉。」



在那瞬间,利刃用断头台滑落般的速度飞出,六片刀刃割裂天花板与墙壁。也就是说,也切断了被固定在那儿的活祭品们。



他们被下了不死的诅咒。然而,那个诅咒所拥有的效果,并未强到足以应付灌注魔力的攻击。被维持在濒死状态的生命瞬间被截断。



不成声的痛苦叫喊陆续溃散。



即使如此,杀戮仍彻底地进行着。



血花朝四面八方飞溅,室内被溅湿为凄惨的红色。那副模样就像有六头野兽以恶魔沉眠的摇篮为中心,凶猛地挥舞利牙。而且,墙壁跟天花板持续不断被斩断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在演奏乐器似的。棹人宛如指挥者般,时而激烈、时而纤细地挥动穿着黑衣的手臂。身为演奏者的利刃们听从他的指挥,不断演奏着斩断声。



这段时间感觉起来就像是会永远持续。然而,不管是怎样的演奏都有终点。



十多秒后,棹人大大地挥起手臂,然后突然静止。



刀刃一齐消失,四周充斥着寂静,只有血滴落的声音微微响着。



状似小孩房的室内,如今已被糟蹋。地板上散落着肉片与内脏,进入视野之物全是赤红色彩。空气腥臭又有铁锈味,浓密地充满在房内。



在残酷光景之中,初始恶魔依旧静静地熟睡着。从那东西上面错开目光后,棹人凝视脚边的血潮。他沉稳地对庞大的红色低喃:



「——晚安,祝好梦。」



就某种意义而论,这是带有狂意的一句话。然而,这却是棹人打从心底说出的话语。



至于理由嘛,因为才刚踏入房间,他就一直听到某个叫喊。那是只有经历过强烈痛苦折磨的人才能感受到的、既悲痛又鲜明的诉求。



杀了我。



让我解脱吧。



被利用来抚慰恶魔的人们,老早以前就因激痛而精神失常。然而,即使如此他们仍是拼命地恳求。而且,如今已经听不见令人痛心的叫声了。



棹人用充满慈爱的悲伤表情环视室内。他从头到尾见证了所有人的死亡,这个房间里已经没有活着的活祭品了。确认这个事实后,棹人忽然变回严肃面容。



「皇帝」的契约者冷冷地消去表情转过身躯,独自一人迈出步伐。



小雏慌张地走回小孩房内。她拎起女佣服的裙角。小雏朝被遗留下来的惨状深深地鞠躬。有如祈祷般闭上眼睛后,小跑步地冲回伴侣身边。小雏依偎着棹人,紧紧握住他的手。



他仍是望着前方,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然而,妻子的手指却紧紧回握缠上手指。



棹人的手——虽然真的只有一点点——正在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