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章(2 / 2)
(哇,唱跑调了。)
旋律本身是很简单,但他也只是刚听过一遍,所以他慌张不已,到处失误。而歌中的男人正好就在道歉谢罪不停找借口,他这么唱要说真不真,那其实也挺真的。
(哇啊,这歌词开始放飞自我了。)
对待出轨男,冴音子怨意全开,神情轻蔑,歌唱的声音充分地体现出不容分说。
(不不不,我觉得这首歌的女声部分要唱得像在闹别扭一样才会更可爱吧。真不用唱得这么恨之入骨……)
而且冴音子唱得也不咋地。
她的声线本身倒是非常清亮,这没什么不好的,但她完全没管音高。这是否出自她本人之意也完全就是个谜,总之她一直在跑调。
“总感觉,这是在谴责我?不不不,我是奉行不出轨主义的,不可能那么做啦。”
遥平虎躯一震,开始辩解。
冴音子怨意达到高潮,一直唱着道歉部分的理知在她一旁瑟瑟发抖。
他往奈琉那边瞥上一眼,看见她一脸凶相,似乎很生气。
终于,冴音子点的二重唱结束了,下一个出现在屏幕上的是理知点的歌,但只是唱完刚刚那首,他已经累坏了。
但他选的却是卡拉OK的保留节目,也就是那种欢爽的流行应援曲,让他朝气蓬勃地去唱,他也太难了。
其实在卡拉OK里,他喜欢的是安静的抒情曲。但他不希望遥平说他选的歌阴沉、小众,所以他就选了一首家喻户晓的流行歌曲。
即使他的歌唱能力平平无奇,这首歌他应当也能差强人意地唱过去,但他唱的不算太好。
奈琉依然紧闭双唇,瞪着理知——她到底有什么不满?理知也渐渐有些不快。
(昨天她一副哭脸说着那么异常的话,样子不太正常,我还挂念着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儿呢。她这不是没事儿么?)
理知甚至都做了那样的梦。
遥平选的第二首歌是首二重唱。
“不能输给理知和佐伯学姐。我们也来个二重唱吧!”
他说着,把麦克风递给奈琉。
只不过,这首正大热的海外动画电影主题曲并不讲分手风波,而是首正统情歌。在婚礼等场合,新婚夫妇会你应我和地唱着这种歌,同时被大家开开玩笑。
理知与冴音子唱歌时都向着正面,遥平与奈琉则是面对着面。
遥平双眼闪闪发光,充满甜意,注视着奈琉,她也板着脸看回他。曲子播到一半,她看着还是不太高兴,这时遥平拥她入怀,她却并没有甩开他弯抱的手臂,只是害羞地低下了头。
理知看着两人,揪心不已。
他又想起那辆蓝色跑车。
依照顺序,下一个轮到奈琉,但冴音子好像早就给她点好歌了。这是一首向甩掉自己另求他欢的男人诉说千仇万恨的歌。
女主双眼瞪得目光发直,念佛一般反复唱着“我好恨啊——我好恨啊——”,嗓音低沉如同地盘鸣动。
顺着她发直的目光过去,遥平就在那里。
“饶了我吧~佐伯学姐。真的像在召唤恶灵。”
他开始卖惨。
“我三秒就拒绝了你的告白那事,你还怀恨在心啊?”
“不,明明是一点五秒。本小姐挺身而出,向你这种无恶不作的行走灾害提出交往提议,你居然说着‘我可开不起这玩笑’一笑而过,一点五秒就低头说道‘对不起,请容我拒绝’,真是难以原谅啊。”
(诶?咦?佐伯学姐和相羽原来是这种关系啊!佐伯学姐原来喜欢相羽啊!)
不对不对,她看起来就完全不像那样,所以才会一点五秒就被遥平拒绝吧。
之前遥平说过,奈琉是第二个讨厌他却对他说“跟我交往”的女生,还边说边笑。那个人原来是冴音子啊。
可他都能跟奈琉交往,要是之前就跟冴音子交往那该多好。那样一来,奈琉就不会跟遥平交往,冴音子也不会唆使理知去从遥平身边抢走奈琉,他也不至于如今在这郁郁不快地观看这对青涩的情侣搞二重唱。
(哎呀,想想还是不行……就算佐伯学姐真的跟相羽交往了,恋情也会在一个小时后就以悲剧告终。)
诉怨之歌终于结束了,奈琉的选曲显示在屏幕上。
(诶……这首歌?)
理知吃了一惊。
那是奈琉初中时很拿手的一首歌。与理知一起去KTV时,她一定会唱。
可是这首歌——
他不禁看向奈琉,她绷起脸,低下头,不想与他视线相会。
甜美澄澈的前奏响起,奈琉放声歌唱,嗓音已比那时成熟了许多。
这是首清纯系偶像的热门歌曲,副歌部分如低声细语一般反复唱道:“喜欢”“喜欢你”“最喜欢你了”“要好好珍惜哦”“我会好好珍惜的”。
——“喜欢”
——“喜欢你”
——“最喜欢你了”
唱到这首歌的副歌部分时,奈琉定会注视理知。出挑的柔发比现在短上许多,飘扬在她肩上,她害羞地唱着“因为我爱你至深”,理知也羞得浑身发痒,不知所措。
——“要好好珍惜哦”
——“我会好好珍惜的”
短发的初中生奈琉与如今长发的奈琉身影重合,理知胸闷难忍。
眼下的奈琉正低头绷脸地唱着,进入副歌之后,又抬起她绷紧的脸,看向遥平。
“喜欢”
冰弹打进他的心脏。
“喜欢你”
短发的奈琉红着脸看着理知,长发的奈琉却一边唱,一边直直地注视遥平。
“最喜欢你了”
最开始,遥平微微瞪大双眼,露出吃惊的表情,但很快又松弛开嘴角,甜蜜无比,双眼愉悦地闪着光,满脸笑容。
“因为我爱你至深”
冴音子皱起眉头。
奈琉几次低声细语着副歌中的话语,理知几次心肺停止。
别再唱了。
你是在摆弄你跟新男友处的很好么?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你曾对我唱出这首歌,可你现在却边唱边看着其他男人!
胃部扭起,心如刀绞,这种想要呕吐的感觉,他与奈琉交往时也曾有所体验。
那时,他看到一个年轻男人开着蓝色跑车,奈琉正坐在副驾驶位。
那时,他发现奈琉脖子上的吻痕并非他所留下。
——怎么了理知?为什么要停下?
生物室里飘散着氨香,奈琉如惯常一般向他发出邀请,在他胸口散下淡紫色的小花,理知也撩起她的头发,欲要亲吻,这时他发现她白皙脖颈上的那个,马上就甩开了她,神情厌然无比。
——你干嘛不说话?有什么想说的你就说啊。你有时磨磨蹭蹭的,我很火大。
奈琉开始责备他。其实他想问问那个开蓝色跑车的男人,但他问不出口。奈琉越来越不快——
(在那之后又怎样了来着?啊啊,我又记不起来了。那是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吗?)
奈琉坐在蓝色跑车的副驾驶位,脸颊靠向驾驶位上的年轻男子,这幅图景在他脑中不停打转。
遥平正满面笑容地听着奈琉唱歌,奈琉也绷着脸注视着遥平,两幅图景于此渐渐重合。
为什么要让我看这些?
为什么要制造混乱?
你只是在玩弄我吗?
你难道以我的痛苦为乐吗?
“要好好珍惜哦”
“我会好好珍惜的”
奈琉唱完了歌,遥平立马站了起来,开始欢呼。
“我的女朋友是最棒的!哇,我现在真是心动不已啊。”
“……那只是歌词而已。”
“又来了又来了,你是傲娇吗?我可是充分体会到了你的感情哦。”
“吵死了,相羽。”
理知的歌都开始了,遥平仍在欢闹,于是奈琉冷冷地数落了他。虽说如此,但她根本没有在听理知唱歌,就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理知也毫无兴致唱歌,脑中尽想着奈琉,无法集中精力。愁眉苦脸的冴音子摇起了砂槌。
“喂喂,我们再来一首二重唱吧。这首怎么样?”
“相羽你一个人唱吧。”
“好嘛。我都跟奈琉你在交往了呀。”
理知的歌就这么死气沉沉地结束了。
他把麦克风放在一边,脸色阴沉,从台上回到沙发的座位。奈琉仍在与遥平调情,理知转向她,低声说道:
“你是用姓来叫男朋友的啊。”
他发现奈琉用“相羽”来称呼遥平,又对两人黏在一起秀恩爱感到厌恶,于是说了一嘴,仅此而已。
奈琉仰起头来看向理知。
到了这里之后她就一直绷着张冰冷的脸。她一下吊起眉头,说道:
“你那是什么意思!叫姓就不行吗?这跟小暮你没关系吧!”
理知遭到奈琉的激烈反驳,吃了一大惊。
遥平想要安抚她,可她根本听不进去。
“四人约会这种事,我一开始就觉得麻烦死了。而且还要跟小暮这种人一起。我回去了!”
她拿起外套,拎好包站了起来,背向理知,狠狠地说道。
“送我回去,遥平。”
言语之刃剐开了理知的心脏。
——要用名字称呼自己的男朋友。
短发的奈琉曾撅起嘴,红着脸这样说道,她的身姿已在理知脑海中远去……长发奈琉的背影却历历在目。
“抱歉,之后再见吧。”
遥平双手合十,向冴音子和理知说道,然后就追着奈琉,出了KTV客房。
理知依然陷在惊跳之中,想起奈琉电话里的那句“我不会再见你了”,整个人愕然失色。
奈琉总是突然刺穿理知的心脏。
(对了,那时也是如此。)
初二那年暑假。
理知身受重伤,住院住了将近一个月,终于能出院的时候,他打电话给奈琉,她却冷冷地对他说“不会再见了”“不要再打电话、发Line了”,令他一头雾水。
传说中经常出现那种与他族美女坠入爱河,最后却打破约定的男人,但理知并没有那么做。
他明明守住了两人的秘密。
可奈琉却甩掉理知,跟那个男人……对,刚放暑假的时候也是……
(诶?咦?)
他想回忆放暑假后都发生过些什么,但什么也没浮现。
第一学期的散学典礼那天,他为蓝色跑车里的男人那件事郁郁不快,但他并没有告诉奈琉,就在这种情况下,他与她做了个什么约定。
(我们做了什么约定来着?)
放暑假前,两人定下去挖恐龙化石的计划,那个约定似乎与此有关……
他拼了命想要想起初二那年暑假的事,脑中却只浮现出断成碎片的图像,其他的记忆断然无存。理知慌了。
(我为什么会住院来着?)
(我为什么受了伤来着?)
(我好像是,从悬崖上掉了下来——可是,我为什么会登上悬崖?)
(说到底,这一带都没有悬崖吧!)
“你脸色很差啊,小暮。要不要去哪休息一下?还是我去叫辆的士?”
被冴音子这么一问,理知发现自己已经出了KTV走在路上,吃了一惊。
这到底是发了多久的呆啊。
可他的心仍未回归现实。
“……为什么,我会在夜里掉下悬崖?”
“?”
“没有……我什么也没说。我没事儿的。”
“你果然不太对劲啊,小暮。”
虽然他拒绝叫出租车,但冴音子还是很担心他,跟着他到他家前。
“我跟你都有很多要反省的地方,但那些还是周一再说吧。今天还请好好休息。”
说完之后,冴音子与理知的父母和姐姐礼貌地打了个招呼,然后就回去了。
◇ ◇ ◇
他推掉晚饭,吃了点头痛药就钻进被窝,也许是药效发作,他就那么睡了过去,第二天一早才醒了过来。
他睡得太久,眼睑微微肿起。
脑袋依旧隐隐作痛。
他穿着睡衣就去了客厅,母亲和姐姐都在那。父亲似乎一大早就跟朋友出去钓鱼了。
“有胃口吃早饭吗?”
“……嗯。”
昨天回家的时候,他的脸色真是差极了,于是母亲和姐姐都担心地看着他。跟他一样戴眼镜的姐姐很想问问他跟冴音子之间发生了什么,却只是缄口不语。
暖暖的鸡蛋卷上淋着黄油,吐司面包上涂着沙拉和蜂蜜,再配上红茶,理知吃着早餐,同时毫不犹豫地问起两人初二那年夏天的事。
“话说啊……初二的时候,我是受了伤然后住院了对吧。我为什么会受伤来着?”
母亲和姐姐面面相觑。
“你说为什么……”
“……”
理知突然这么问道,吃了一惊,但更多的是感到不知所措。
最终,母亲开了口。
“是啊……那会儿子,夜里突然来了警察的电话,我想我都心跳骤停了。那个警察说:‘令郎已被安置在了G县的医院里。’我就回了他一句‘我儿子在二楼睡觉呢’就把电话挂了。”
母亲苦笑着说,她还以为那是恶作剧呢。
那时,她来到理知房间,却发现床上空空如也,她与父亲双双惊慌失措,又给警察打了电话,然后急忙赶去了医院。
姐姐也说道:
“真的是了不得呀。我还订了第二天的电影票,最后给取消掉了。”
母亲也点头肯定。
“麻醉药效果很强,直到中午你都没醒呢。你终于起了床之后,我问了问你是什么情况,你说是因为暑假有自由研究所以想去挖恐龙化石什么的……你说你夜里偷偷潜入了挖掘现场,顺着悬崖往上爬结果掉了下来,爸爸妈妈都吓呆了啊。”
“诶,我还做过那种事啊!”
“哎呀,那不是你自己说的嘛?”
“真的是啊。脑袋再怎么被撞到,也不会忘记那么糟糕的事情吧。”
母亲和姐姐都爽朗地说着这些,但总感觉还有什么没说清楚。就像还在隐瞒着什么一样……
“我吃饱了。”
他把餐具拿到水槽,然后放进洗碗机里,最后回到自己房间。
房间里围满了各种各样的恐龙海报和书籍,他看着一个暴龙化石的模型,反刍起从母亲那听来的事情。
那时,G县发现了带有恐龙足迹的化石,许多外县的人也都来到这里,进行挖掘。
理知也对挖掘兴趣盎然。
可是,为什么要特地在夜里潜入挖掘现场呢?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为什么白天没有正常前往呢?
暑假去挖化石的计划也是跟奈琉一起定下的。
(为什么,我会三更半夜一个人跑出去呢……)
理知的性格本该更加谨慎,更加正经。
他不会违反学校的规矩。
最终,挖掘现场也没挖出什么出挑的化石,大家交头接耳,怀疑最开始那个足迹也是纯属捏造,于是挖掘队就这么解散了。
——哪天,我也要去找一块恐龙化石。爸爸有带我去过挖掘现场,可那时我没能找到。但下一次,我要自己去找。我要找到一颗牙齿、一块脊骨或是一块喉骨……就算是小小的碎片,但那也是自己找到的,足以称之宝物。
奈琉身着轻飘飘的可爱连衣裙,他与她一起去了恐龙展,一起仰望着一座腕龙的复原骨架,正是这时他兴奋地如此说道。
理知自顾自地说得实在太多,但奈琉仍用自己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他,聚精会神地侧耳倾听,不知不觉间就握住了他的手。
回过神来,他心里七上八下,可是他明白要是提及那件事她一定会立马放手,所以他只能缄口不语,手心一直冒汗。
——恐龙那么大只,很彪悍的样子,真帅气。
——再去一次吧。
——是呀。
夕阳洒在归家路上,两人仍手牵着手,定下下一个约定,谁也没有提起那件事。
(那些事情,现在只会觉得是在做梦了呀。)
临县的小村里曾兴起过恐龙热潮,而奈琉和理知的关系也是如此,只是转瞬即逝的幻象。
挖掘队最终解散,奈琉单方面向理知宣告离别,转校去了四国。
(果然,我不就是被奈琉甩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