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任务是护卫贵人。



这十分出乎意料，让艾露不禁皱紧眉头。



「贵人……也就是，人类吗？」



「是的，连『始祖』都被盯上了，所以各种族的要员都需要保护……跟保护那个价值甚至不如路边石头的恶魔可不一样」



亮灿灿的阳光透过窗户洒了进来，让清晨的署长室与夜晚时截然不同。



在明亮的署长室里，夏蕾娜喝着芳香四溢的咖啡。她昨天身上那股烦躁就像假的一样，已被彻底抹去。



伊芙已经不在，艾露也不会再违抗了。



她似乎如此相信，心情便好转了。她像唱歌一样接着往下说



「而且，护卫对象是与天使关系密切的教会势力代表人物之一，这次又是举办联合仪式，如果发生袭击将威胁天使警察的颜面」



艾露明白过来，点了点头。



人类种族就像飞虫一样脆弱，彻底不及其他种族，短命又可悲。但是，有部分人类表现出借由依附天使以提高地位的动作。



其核心实力就是教会。



他们过去一直以『圣母』马首是瞻，从几百年前开始通过尊崇『女王』，试图与天使构筑友好关系。其带有宗教性质的凝聚力以及人员数量在五大种族中十分突出，因此被视为不容忽视的存在，天使对其有所关注。虫子聚成群就会拥有力量，可以为友也可以为敌。



但是，艾露并不知道『圣母』之外的教会势力代表。



那种人，过去存在过吗？



她一边在记忆中搜索，一边问去



「那位贵人是什么人？」



「哦，你已经很久没有负责护卫任务，所以不知道啊。『她』是最近才开始得势的女孩……她美丽、纯洁，得到了热烈的支持，甚至有部分人类桀骜地认为她超越了『圣母』。正因为这样，不知何时开始她得到了这样的称呼……」



夏蕾娜张开嘴，然后讲出了她在教会势力中的『尊称』。



「贞德」



*　*　*



圣歌响起。



轮唱迭迭。



幸福啊，幸福啊，幸福降临。



在失落的『女王』威名之下，



我等向您的冠冕叩伏，希冀。



听到我等的声音吧。



听到我等的愿望吧。



愿荣光照耀我等种族。



一个女孩在层叠颤抖的歌声中现身。那身影如白百合般窈窕柔媚，翩然走在布满彩色玻璃光影的大圣堂中央。



艾露目睹那虚无飘渺的身影，眼睛眯了起来。



那一定就是贞德吧。



她确实是个充满神秘感的女孩。她一头令人联想到白骨的白发，尽管披着白头纱，眼睛缠着绷带遮住，也丝毫不影响她那股神圣之美。她浑身散发着圣人的威严，坦荡而庄严地迈着步子。



还有另一位楚楚可怜的少女紧紧守候在她身后。这位少女一头黑发，身上穿着同是黑色的可爱精致礼服。艾露并不知道她的名字。两个女孩在擦得像镜子般锃亮的地面上缓缓前行，走向叹息的『女王』像。



贞德犹如宣誓忠诚一把在像前跪下，开始真诚祈祷。



大圣堂中回荡的声音变得更加强烈。



神圣，神圣，神圣的您啊。



回应，回应，回应我们吧。



（……护卫人数为天使二十，人类三十，未见敌人踪影）



艾露站在大圣堂中央通道一端，向周围扫视。



这个护卫数量多到过剩，但有时数量就是力量。这也证明，教会势力与天使警察对贞德就是如此重视。说她获得的支持正在逐渐超越作为真正代表的『圣母』，这个说法看来确实不假。与此同时，艾露作出判断。



这里不需要自己。



在天使警察总部里时刻都有耳目监视，但现在所有精锐的目光都汇集在贞德一人身上。这是个天赐良机，而且这不是艾露发挥武力的重要关头。要偷溜只有趁现在，错过了就不知何时再有机会。



她偷偷离开队列，从想看仪式而聚集起来的人类中间钻过，就这样准备直接前往后门。她应该没有被任何人看到，没有被任何人发现才对，然而就像是预测到她的行动一般，一个亮丽的浅棕色身影在巨柱的死角挡住了她。



身着黄色长袍的兽人微微一笑。



「……露娜」



「其实署长交代……说是仪式期间大多数人忙于护卫，让我发现您的气味远去的时候阻止您」



艾露咬牙切齿，一瞬间便完全理解了夏蕾娜的企图。



她并不单纯是让露娜来阻拦艾露，也是在警告艾露，万一逃跑将拿露娜问罪。



兽人的地位很低，以杀死处置不无可能。



这样一来，艾露便不可能离开。



艾露死心，准备转身回去，但手臂却被露娜抓住。被露娜紧紧抓住不放，艾露留在原地。



「……干嘛？」



「你走吧」



露娜真挚地对艾露说道。艾露不禁张大双眼。



露娜那对蜂蜜般的金色眼睛眯起来，用劝说式的口吻慢慢讲起来



「为了哪怕有个万一的是不让自己后悔，也应该最后再见一面。错过了现在就没有机会了。我完全没有阻拦艾露小姐的意思」



「说什么傻话……我走了你就……」



「但是，我们不知道伊芙小姐什么时候就会遭到敌人袭击，而且你也不想让事件变成悬案吧？难道不是吗？」



「可是」



「最重要的是，你应该是好不容易才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露娜压着声音，有力地断定道。艾露不禁无言以对。她站在数步之外的前方注视着露娜，想要看清露娜的心。露娜就像姐姐，又像妈妈一样对艾露说



「因为那种不讲理的命令就放弃它，这能够接受吗？不能吧！」



「……露娜」



「……其实我一直都在后悔」



艾露忏悔般讲道。远处响起清冽的歌声。



——恳求您，向自知此身污秽的我赐予救赎与宽恕。



「艾露小姐作为天使太强大，太正直了……而我终归是兽人，与你始终拉近不了最后一步的距离，所以我没有资格和你搭档。但就算这样，适合你的人最终还是出现了！这让我感到非常开心。艾露小姐，既然你找到了希望留在身边的那个人，遇到了愿意接纳的那个人，那就绝对不能撒手」



露娜温和地微微一笑。



她看上去是真心为艾露找到搭档感到开心，如同献上祝福一般向艾露倾诉由衷的欢喜。她脸上挂着真心的笑容，接着往下说。



「她虽然是恶魔，但是个好孩子。她愿意与你并肩奋战，愿意与您同甘共苦。你不能失去她」



「那么，至少你也一起……」



「我不能走」



露娜缓缓地摇了摇头，柔和但又坚决地说道。



艾露感觉到眼眶发热，一股滚烫的感觉涌上喉咙，恨不得大声哭出来，但她现在还是强忍了下去。露娜就像唱歌一样说着「乖、乖」抚摸她的脑袋。



然后，她语气平静地说道



「我写信告诉妹妹『姐姐肯定会被处分，你也赶紧逃吧』……信还有半个时辰就会送达。那孩子收到我的信立刻就会去看。我得好好表演不被发现，撑到妹妹成功逃走才行」



「……我」



「去吧。今后肯定一直会是这个状况，而且署长肯定还会加强监视。要是那样，案子肯定会彻底被埋葬在黑暗之中……也不知道伊芙小姐能撑到几时」



露娜轻轻把手从艾露头发上拿开，然后在她背后用力推了一把。这一推如同为她践行，又像将她推落万丈深渊，温柔却又坚定有力。



「如果你喜欢我，那就去吧」



「……露娜」



「去啊，艾露！」



突然，露娜小声地，却又像一把刀挥来似的叫喊过去。



这是她第一次没带上『小姐』的称呼。艾露备受冲击，就像脸被狠狠一揪。



露娜并非以以往部下的立场，而是以一位朋友的身份接着往下讲



「你一定要去！你不能纵容制造众多牺牲凶恶罪犯逍遥法外，你不是那种警察！你也不能对伊芙小姐见死不救，你不是那种天使！难道不是吗？」



「……你等着我，等我带上伊芙回来接你」



这一回，露娜张大了眼睛。她惊讶得屏住了呼吸，恐怕她万万没想到艾露会说出这句话来。艾露把手放在她肩上，然后转身飞奔而去。



这对天使与兽人的朋友擦身而过。



即便如此，艾露依然一边奔向后门一边宣誓



「我一定要把你掳走」



「哈哈，你也太狡猾了吧」



——连耍帅的机会也不留给我。



露娜嘴里这么嘀咕，把兜帽的帽檐往下拉，藏起泪水。天使抛下朋友，飞奔而去。她不断加速，化作一阵风，化作一团风暴……



奔向那个软弱爱哭傻里傻气，以被摸脑袋喉咙里就会哼哼的，为信赖而欢喜的恶魔身边。



奔向自己独一无二的搭档身边。



*　*　*



大白天的斯拉木镇上人头攒动。



镇上许多居民成了诅咒的牺牲品，惨遭杀害。纵然如此，小镇依然仿佛相信着阳光的恩赐，焕发生机，充满活力。



男人们手里拿着酒瓶热热闹闹打着牌，小孩子们光着脚跑来跑去，女人们在井边洗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在广场上，一位老婆婆用大锅煮了燕麦粥。



这些人全都对突然出现的天使投来诧异的目光，其中不乏浓烈的厌恶眼神。但艾露完全不加理会，只顾往前冲。镇上白天与黑夜的面貌截然不同，但艾露还是循着记忆寻找着那复杂道路的最深最深处。她差点踩到瘦弱的猫，又差点被头上水桶泼下来的生活污水淋到，但这些都不能放慢她的脚步。



然后，她像那天一样来到了外面。



眼前是一部分被压坏了的美丽花海。



与此同时，艾露不寒而栗。灿烂的白色之中倒着怪物半崩溃的尸体。怪物在阳光的灼烧下，表皮和肉正逐渐化成灰。但是，其死因似乎不是自我崩溃，因为看得到蜥蜴的喉咙被野兽咬碎了。



这也就是说，这东西与伊芙交战过。



那个恶魔现在怎样了呢。



该不会……



一切都为时已晚了？



「…………！」



花瓣凋零四散，艾露飞奔而去，冲进门坏后一直没修的简陋小屋。



她一进门便噤若寒蝉。她腿开始打颤，手脚发冷，然而心脏却像要破裂一般猛烈搏动，感到力气从全身上下泄去。



艾露当场瘫软下去，收成在地板上。她感到无比沉重，活到现在还从来没有尝到过如此后悔的滋味。面对自己的无力，她轻声失笑



「哈哈……这就是结果」



在她面前，是一滩红色的水洼。艾露的泪水落在深深渗入木材里的鲜红色中。感情还没有完全跟上，水珠却擅自落下来。明明没想去回忆，但记忆却自己源源不断地浮现在眼前。



哭泣的她，发抖的她，笑得像个孩子的她，明明那么弱却独自离去的她。



那闪闪发光的淡紫色双眸，那缎带般飘逸的秀发，还有朝自己伸来的手。



得到了那么多的帮助



得到了那么多的回应



然而……



「……对不起，伊芙」



「………什、什么？」



瞬间，背后传来回应。



艾露大吃一惊，差点咬到舌头，恨不得把警帽甩掉似的猛地转过头去。



在那里，伊芙如幻影般站在面前。



那紫水晶般的双眸，那美丽的秀发，都跟以前一模一样。伊芙仍旧是那暴露的模样，她脑袋一歪，不解地问道



「那个……艾露小姐怎么在这儿？不对，搭档已经解散了啊！可是……」



「血！」



「唉？」



「别问了，这血怎么回事！？」



艾露指着地上那滩血问道。既然伊芙没事，那这又是什么？



伊芙猛地眨了眨眼睛，两手毫无意义地上下摆动，回答说



「我、我一回家就被蜥蜴袭击了，这是反杀之后留下的痕迹。尸体我已经弄到外面去了。会被袭击倒还不出所料……但是对不起，我让犯人的同伙逃掉了，没有抓住」



伊芙讲着什么。艾露虽然在听，但觉得那些根本不重要。这个老实的恶魔活着撑到艾露赶到了，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了。艾露握紧拳头，立刻站了起来，然而在地板上用力一蹬。



「……」



「诶诶？」



艾露抱住伊芙。



天使拥抱恶魔。



伊芙没有完全接住，一屁股跌坐下去，眼睛打起转来。艾露对她说



「谢天谢地你没事」



「那个，我……们」



「别说了，尽管开心吧！」



「……是」



伊芙回答。她轻轻抬起手臂，畏畏缩缩地也抱住了艾露。她的手微微颤抖。伊芙唆了几下鼻子，哭着轻声说道



「你在，替我担心呢。谢谢」



「当然了！搭档之间，信赖至关重要」



「但是，我们已经解散了……」



「我不承认！」



艾露大叫般一口咬定道。



她抓住伊芙的肩膀，身体离开。然后，她紧紧地盯着那对淡紫色的眼睛。怎么可能再让你逃掉，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离开，怎么可能让你选择危险，你是我的搭档啊。



艾露怀着强烈的感情，严肃地，真诚地接着往下讲



「还什么都没解决！让你一个人应付那些敌人太危险了！很多事情就算一个人办不到，两个人一起的话就没问题！怎么样，还有理由解散吗？」



「可是，署长下了命令……而且会给你添麻烦……」



「诶，别婆婆妈妈的，用你的心里话回答我，伊芙！你希望解散吗？」



「这……」



「我想和你在一起」



艾露明确地讲了出来，没有迷茫的余地。艾露在心里已经得出了结论。



天使又怎样。



恶魔又怎样。



艾露邂逅了伊芙。



然后，当做朋友喜欢上了这个笨蛋。



很多事情靠孤身奋战无能为力，很多事情两人一起便迎刃而解。



在这个不容推翻的事实面前，谎言跟漂亮话根本毫无意义。所以，艾露接着往下说



「你呢，伊芙？」



「我……」



「别想着为我考虑，不要再为了我牺牲自己，你要是真的不愿意就直接说，那我放弃。但我求求你，告诉我真话吧」



「我」



「搭档之间，信赖至关重要」



泪水从伊芙的眼睛里落下。一颗一颗，一颗一颗，大大的泪珠零落而下。



紫水晶般的双眸美丽地湿润了。伊芙完全扔掉那神秘魅力，脸皱得乱七八糟，然后嚎啕大哭起来，像个像孩子一样一边哭得稀里哗啦一边倾诉



「我……最近遇到了好多好多可怕的事情……遇到了好多好多糟糕的事情……可是」



「嗯」



「可是我很快乐，非常非常开心，所以」



「我也一样」



「我也，想和艾露小姐在一起」



终于听到心声了。艾露非常清楚。伊芙肯定也是。



两个人一起，更暖和。



孤身一人，只有寂寞。



艾露抚摸她的脑袋。最开始轻轻地，渐渐开始用力把头发弄得乱七八糟。伊芙「哇哇哇」地叫着，翅膀扑了起来。艾露看着慌张的伊芙灿烂一笑，开口



「那么，搭档重新组队！」



伊芙重重地点点头。



二人站了起来。



「然后你听我说，露娜她……」



艾露郑重地道出现状。听到那位善良温柔的兽人面临危险，伊芙抿紧了嘴说。「抓紧时间吧」伊芙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艾露点点头。



二人一齐飞奔而去。



她们并肩偕行，



再不放开握紧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