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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与旅行之卵(2 / 2)


「那就只能挑技术活或体力活了吧。」



「唔……就没有轻松又单纯的工作吗。有品酒的就好了。」



才刚在面包店体验过被过多食物包围的痛苦,真是学不乖。



「如果有分辨面粉有没有乱掺的工作,靠你一个就行了吧。」



在旅馆就实际有过这种事。赫萝和缪里靠她们的狼鼻子,发现面粉不纯。



「大笨驴。干一天那种事,咱的鼻子要不管用十天。」



这样就分不出来东西好不好吃,满方便的……罗伦斯在心里偷偷这么说,视线停在赫萝问来的一项工作上。



「这是在做什么?」



「嗯?」



旅行商人都是走遍世界各地,看状况应变作买卖。对世间之所知,自然有一定的自信,然而纸上有个罗伦斯不懂的项目。



「搅拌妇?」



「啊,还有这个。」



赫萝嚼著掺核桃的面包,拍拍碎屑说:



「这是跟整天在会馆里缝缝补补的小丫头问来的,是港口特有的工作。」



「是跟名字一样,就是搅拌吗?搅什么?」



「听说最多的是小麦。嗯,很适合咱嘛。」



搅拌小麦?听到这里还是没有头绪。



「是帮面包师傅吗?」



赫萝咕噜咕噜喝完葡萄酒结束早餐,幸福地噗哈一声。



「咱不是说过不想再碰面包了吗。这个工作,是处理磨成面粉以前的麦子。汝买小麦都是放在通风好的货马车上,所以没注意过。」



擦擦嘴后,赫萝斗志高昂地抓起大衣,把罗伦斯的份也丢给他。



「汝知道小麦受潮以后很快就会坏掉呗?咱们村子里,也是会尽可能每天搅拌仓库里的麦子两次,帮它们换换气,太湿的就拿出去晒。」



「原来是这样啊。我都是注意品质好坏,没想过怎么维持品质耶。」



「哼。」



赫萝抱起胸,不知怎地用责怪的眼神看过来。



「真是的,汝做什么都是半吊子。」



毛茸茸的尾巴在赫萝背后左右摇晃。那是夜夜帮助罗伦斯安心入睡的温暖毛皮。



「……你平常写那么多,都没把我怎么孝敬你尾巴记下来吗?」



在本体上花了多少钱就更别提了。昨天和前天是怎么对她的,已经全忘了吗。



「大笨驴,那还差得远吶。」



对赫萝这种话,罗伦斯只能耸肩叹息。



「总而言之,顾小麦的事咱已经做惯了。看样子,这种事不管在村庄还是城镇都是女人的工作。」



「所以才叫搅拌妇啊?」



工作有职责,有领域。看似已经透彻认识的城镇中,也会有许多男人不曾注意的角落。



「咱也听说搅拌的时候都会唱歌,好期待啊。」



赫萝在旅馆不太会凑热闹,但还是有唱歌跳舞的时候。



她将手插进装麦谷的大麻袋,边搅拌边愉快地哼歌的样子,一定颇为可爱。



「不要搅得太高兴,摇尾巴给人家看喔。」



「咱又不是狗!」



赫萝对罗伦斯一瞪,牵起他的手走向港边。



两人在港边向人问路,前往仓库林立的工作地点。除了许多搬运工和商人外,的确有不少女性。罗伦斯过去来到港边时当然也见过女性,却从来没想过她们做什么工作。



搅拌妇因工作需要,在严冬也会穿短袖。见到仓库区几乎所有女性都穿短袖,罗伦斯为自己的不觉感到惭愧。



「喔喔。小姐也来干活啊?」



问过几个路人后,他们在仓库附近的公证人办事处找到了搅拌妇的工头。



这位手握著笔的矮小老人,第一眼给人和蔼可亲的印象。皱巴巴的皮肤多半是太阳晒出来的,还有无数小旧疤,指节又特别粗。年轻时候多半是个搬运工,扛出名声以后负责管理仓储吧。



「这时候请再多人都不够用呢。话说小姐,你懂麦子吗?」



「只要还没煮过,咱要它发芽就会发芽。」



能宿于麦中,掌管丰歉的赫萝说不定真办得到,而老人当然只是当她说笑。



「那真是太好了,你就赶快去吧。对了,袖子要卷起来,然后穿上制服再去。要是被不知好歹的搬运工缠上了,短袖的小姐都会来帮你。」



「嗯。」



罗伦斯看著赫萝笑嘻嘻地卷起袖子,并注意到老人的视线。



「那么,先生是来搬货的吗?看起来是识字的人,是来找文书工作的吧?想做哪种都有得忙就是了……」



话题突然转过来,让罗伦斯有点慌。



「不,我……」



罗伦斯自己也有很多事要做。譬如找人买纽希拉托卖的硫磺粉,寻找管道换大家都欠缺的零钱等等。



「嗯?抱歉抱歉,两位不是夫妻吗?」



「啊,我们是啦。」



才刚开口,赫萝就插了嘴。



「这头大笨驴叫咱出来工作,自己要在房间喝酒呢。」



「喂。」



罗伦斯是在处理各商行的信件,绝不是虚度时光,不过工作时是会喝上几口蜂蜜酒,反驳了不晓得会有什么后果。



「呵呵,反正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喜欢没出息的人我管不著,自己要多担待。」



「嗯,咱已经很习惯了。」



看著赫萝和缺牙的老人笑成一团,罗伦斯只能叹息。



「好啦,其实搅拌妇大多都是这样,没什么好说的。」



「咱也没办法,愈麻烦的家伙愈有意思嘛。」



老人不敢恭维地笑,叫排在后面的女孩上前。



「就这样,咱要努力工作啦。」



「好好好。」



见罗伦斯哀怨地回答,赫萝笑得好开心。



搅拌妇的工作似乎很对赫萝的胃口。港里有各个产地送来的麦,光看就很有趣,且搅拌时能听说很多事,乐趣倍增。赫萝愉快地摇晃著沾上麦壳的毛茸茸尾巴,边将工作的事写进日记边和罗伦斯聊,直到打起瞌睡为止。



到了第二天夜里,还多了同事们的事。赫萝在那遇到曾在纽希拉表演的旅行舞娘,双方都吓了一跳。这时候纽希拉没什么客人,所以来这里赚点外快吧。



当然,搅拌妇绝大多数是当地妇女,且几乎是穷人寡妇。而这工作就只是搅拌麦子,薪资没有高的道理。



男人不能做这件事,据说是为了留给工作机会少的女人,让她们不至于走偏。



然而赫萝也说,事实也如工头老人所言,有很多人是走偏了才来作搅拌妇。例如爱上窝囊废,钱全被酒和赌博败光之类。



「就像咱们一样呢。」赫萝假哭著这么说,尾巴却乐得直摇。赫萝使坏轻咬罗伦斯的时候,就是她最开心的时候。



目送赫萝神采飞扬地到港口工作的第三天。



罗伦斯人在鲱鱼卵交易所,觉得赫萝的玩笑其实大致上也没错。



「你们是什么意思!凭什么关闭交易所!」



商人群起怒骂,整间房子都摇了起来。这天屋里没有酒食,公告鲱鱼卵价格的告示牌也安安静静。



罗伦斯原先是在房间里写信给合作商行,后来德堡商行的人告诉他这个消息才来的。



说是交易所出事了。



赶来见到的是,一方要关闭交易所,一方为此骂翻了天。



「神禁止占卜,而赌博说穿了不过就是一种占卜!」



钜款与欲望满天飞的交易所里,来了几个最不搭调的人物。



一群僧服打扮的圣职人员。



「我们在买卖鲱鱼卵,不是赌博!」



即使被如此叫嚷的大批商人包围怒瞪──不,或许是因为如此,五名圣职人员面无惧色,昂然挺立地说:



「此言差矣。你们买卖的是并不存在的鲱鱼卵,无非是揣测未来吉凶的行为!」



这般方方正正的理由,是来自脸上有如写著刚正不阿的青年。



从服装来看,职位是主祭。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地位,不是能力优异,就是教会配合改革而推举的年轻人吧。



周围有几个壮年圣职人员替他撑腰。



「而且经过我明查暗访,你们之中实际在买卖鲱鱼的,其实一个也没有吧?」



从现场气氛,可以感到这句话让商人们都懊恼地把话吞了回去。



在场所有人恐怕都没见过鲱鱼卵。他们关心的不是实物,就只是因为它价格涨跌巨大适合投机,才会大老远跑来这里。



他们脑袋里某个角落八成也觉得自己做的不是正经买卖,那么在旁人眼中,肯定是明显有问题。



「可是这门买卖流传已久,现在是北方群岛渔夫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支柱啊!」



某个灵光一闪的人这么大喊,周围的同声附和。



「而且买卖还不存在的商品,对商人来说是常有的事!预购麦谷、葡萄、水果这些,都是理所当然!如果拿我们没见过鲱鱼卵说事,那矿山还不是一样!买山开矿的商人,哪一个会拿锄子上山啊!为什么我们这样就算赌博!」



这话立刻引起如雷掌声。



被这群激动的商人包围,圣职人员们依然眉头也不皱一下。那样不惜殉教的死正经,甚至教人肃然起敬。



「这是公平性的问题。」



青年沉静的声音,含有逼退商人的奇妙魄力。



那样的身影,让罗伦斯想到在纽希拉温泉旅馆中不时与神学者讨论的寇尔。



「据说你们之中,有人在这个交易所成为富豪,可是捕捞、加工、搬运的人当中,没有一个能不流汗就获得这样的财富。那么你们在这里做的事,不管怎么说都是大有问题吧?」



大多商人瞪大了眼,心里有骂人的冲动。但他们青筋暴露胀红的脸,都是紧闭著嘴。



他们还是有理性的。



知道这样买卖鱼卵,纯粹是包装过的赌博。



有个平静的声音,介入双方无言的互瞪。



「不过,我们还是帮到了这个城镇。」



一名头发黑白掺半,蓄胡的细瘦商人这么说。



服装算是中上,四平八稳的样子有种说不出的魄力。



「我们在这里买卖鲱鱼卵,吸引了很多商人过来。他们要吃住,就会留下钱财。我们在这里买卖鲱鱼卵,北方的渔夫会优先把鲱鱼送到这里来。要是这门买卖跑到其他城镇去,必然会流失和鲱鱼相关的大部分工作。再说,相传阿蒂夫这个城镇最早就是从鲱鱼卵的交易所发展起来的,这是支撑这个城镇的传统啊。」



有人大喊:「一点也没错!」立刻有好几个人跟著赞同,掌声四起。



无论这里长久以来的行为正当与否,在阿蒂夫大教堂服务的他们,都是藉由居民的捐献修缮教堂、购置器具、雇用人手。且无论是哪一个城镇的教会,其实都会或明或暗地插手商业。即使是圣职人员,也不会去削减自身城镇的活力。教会就是因为在这方面如此圆滑,才能在世界各地开设分会,比任何大商行都还要多。



语气镇定的商人和听他说话的其他商人,都相信这一点。如此说来,圣职人员会不会是想搬出信仰的根基来吓唬他们,藉此从交易所抽税呢?



听见邻近的商人如此窃语,罗伦斯也深感同意。



旅行商人时期,他也常为圣职人员的商才咋舌。



就在他觉得这次也是如此时,圣职人员说了惊人的话。



「我们圣堂议会,将跟从神的旨意,为防止这个城镇成为恶德的窠巢,决议关闭此交易所。」



交易所内这次连怒骂都没有了,顿时鸦雀无声。



「经过研判,我们认为交易所内的一切全部都是违反戒律的占卜与赌博,是一种高利贷,是对神的亵渎。」



商人们嘴巴愈张愈大。



难道这些圣职人员是玩真的吗?真的要砍了这棵摇钱树,丢出这座城镇吗?教会不是嗜钱如命吗?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当所有人都以全身发出如此不成声的疑惑时,那个商人又开口了。看来就连他也非常吃惊,声音有几分僵硬。



「居然要关闭鲱鱼卵交易所,城、城里会有很多人反对吧。你们知道那会害这里失去多少钱吗?」



表情严正得吓人的青年祭司大声答道:



「这城镇的人,大部分都不是你们这样随随便便就拿金币银币来赌的人,而是挥洒汗水辛勤工作,赚取铜币的人。他们伟大的劳动,才是这个城镇的支柱,而且城里大部分的人都认为你们是黑心商人。」



至此,商人们都开始相信他们是认真的了。



见谁也不说话,青年祭司继续说:



「再者,还有什么事比正确的信仰更重要?」



想不到会在如此欲望充斥的地方听人这样训话。



商人们毫不掩饰地露出一脸嫌恶。



可是没有一个愿意正面反抗圣职人员。



因为他们是商人,对时代潮流特别敏感。



「这座城镇也是长久忘却神的教诲,直到前不久才找回正确的信仰,彻底悔改。神也一定愿意宽恕你们的罪孽吧。」



现在世界的趋势,在于教会和信仰改革。



既然镇上的人也都支持,狂宴就该结束了。



然而,即使这里关闭了,世人还是需要买卖鲱鱼卵的地方。转移阵地或许不容易,但毕竟不是永远禁止。



青年祭司看著这群很识时务,开始盘算出路的商人,宣告道:



「因此,我们圣堂议会要遵照神的教诲,将这个恶德窠巢中所有骯脏的赌金全数没收。」



「咦!」



所有人都抬起了头,还有不少人从椅子上跳起来。



就算没了赌场,只要损益还打得平,商人都还沉得住气。但有一件事,他们无论如何都无法忍受。



那就是抢夺他们的金币银币。



孰可忍孰不可忍,这是不可跨越的底线。



尤其是这里有很多人下了重注,将重过性命的金额交给了命运。



就在场面一触即发的时候──



「可是神随时都愿意宽恕你们。假如你们愿意到教堂诚心悔改,不只能赦免罪孽,你们的钱也会洗脱污秽,回到你们手上。」



先宣告严罚再行赦免,是教会惯用的伎俩。要对方付出巨大代价后展露一点点温情,还要人感恩戴德。说是会还钱,到时候肯定会敲一笔祈祷费,但总比一毛都拿不回来好多了。



彷佛能听到商人们脑袋里算盘拨动的声音。



「你们在这里的不当所得,对城里的人而言等同于背弃神的行为。如果城里的人都唾弃你们,你们还要在这里作生意吗?」



如今寻求正确信仰的声势高涨,对于利用买卖鲱鱼卵这种怪异赌博赚大钱的商人,人们的风评一定不会好。



教会就是在街头听闻相关批评,觉得时机到来了吧。



这样能给商人们一个教训,也能对人民宣示教会真的有所行动。



看来谁胜谁负,早就已经底定了。



「……你们什么时候要还钱?」



某人问道。



青年祭司露出主持晨间礼拜般的亲切笑容。



真的跟寇尔有那么点像。



「我们为记念黎明枢机大人和扶持他的圣女缪里,替这个城镇、这个世界点起了正确信仰的火炬,特别订制了一幅画。而就在后天,我们要为这幅画举行一场祈福礼拜,到时候就会归还各位。」



商人们纷纷妥协,但罗伦斯却属于依然愁眉苦脸的那一群。



而他也晓得为何其他人也都是这种表情。



「只要愿意在教会告解、祈求宽恕,神也一定会愿意保佑各位生意兴隆。」



青年祭司面泛慈爱的微笑,语气丝毫不带讽意,纯粹是渴望拯救商人的灵魂。



可是罗伦斯的想像却让他冷汗直流。不是因为他是祀奉大蟾蜍的异端信徒,赌金也只要向教会低头就拿得回来。在行商的时候,他就算是神也照样利用。



问题是,这里有很多人认识他。



沉著脸的人泰半是阿蒂夫当地的商人吧,没人想在大庭广众之前出丑。



而且画作公开当日,赫萝也有受邀。罗伦斯想像自己为了挽回瞒著赫萝却失败的生意,惶恐地出列忏悔的糗样就头晕眼花。不晓得赫萝会怎么逼问,怎么挖苦呢。



而且女儿缪里和形同儿子的寇尔的画,还高高在上地看著这一切。



后来的细项,罗伦斯一句也听不进去,摇摇晃晃地离开交易所。



虽想设法解决,但结论几乎是无法撼动了。即使赌金不至于动摇家本,也不能为了面子就舍弃赫萝要辛苦几十天才赚得到的钱。



最重要的是,就算狠下心来放弃赌金,死也不去忏悔,罗伦斯也不认为自己瞒得过赫萝。对于这种事,赫萝的鼻子特别灵。



与其被她揪出来,倒不如事先主动认错。



没有别的路了。



「可是……」罗伦斯呻吟似的呢喃。



买卖鲱鱼卵和赌骰子不同,损失基本有限。运气好就大赚,不好也就亏那么多。



怎么也没想到今天会这样翻船……罗伦斯忍不住想咒骂上天,但临时想到买卖本来就有风险。



最后只好兀立港边,仰天长叹。



好想醉到忘了自己是谁。



这天赫萝又带著一尾巴的麦壳回来了。罗伦斯一边听赫萝开心分享她今天的趣事,一边替她挑沾在尾巴上的麦壳。



赫萝愉快地哼著刚学会的搅麦歌,像是没注意到某笨蛋样子不太对劲,但不可能有这种事。一定是早就发现,装没事而已。



罗伦斯受不了这样的重负,在赫萝转身要他揉揉肩膀时,终于忍不住全招了。



不过这次和以前不同,赌金几乎能全部取回,对以后作生意影响甚少。顶多是进货时被人调侃两句吧。



再说,他是为了赫萝而赌的。



不必罗伦斯仔细解释,赫萝也很快就明白这一点。



所以没有横眉怒目,也没有龇牙咧嘴,甚至没骂大笨驴。



就只是目光平静地盘腿坐在床上,注视在地板上反省的罗伦斯。



罗伦斯低垂著头,抬不起来。



完全像在驯狗。



「真是的……好像在骂缪里一样。」



赫萝叹息交掺的话让罗伦斯总算敢抬起眼睛。



「咱说她像汝,汝还不信吶。」



两人经常争辩老爱恶作剧的缪里究竟像谁,而这次罗伦斯再度体认到自己是多么不利。



「都是我不好。」



赫萝睁开一只眼睛瞄瞄罗伦斯,又长叹一声。



然后从床上滑下来,站到罗伦斯面前。



「汝跟静不下来的笨狗没两样。闻到香喷喷的味道就『扑过去!』这样。」



罗伦斯完全无法否认,羞愧得别开脸。



结果赫萝把脸凑过来,让他没其他地方能看。



被她的红眼睛盯著,罗伦斯不禁恍神,觉得那双眼好美。



现在这德行,可不能让女儿缪里看见。



赫萝挺直腰,用力搔搔头。那无奈的样子不是针对罗伦斯,而是自嘲。



「咱到底是怎么会爱上这种笨狗啊。」



接著歪起头,叹最后一口又重又长的气。



罗伦斯再度垂下头时,赫萝说了声「可是」。



「狗还是有狗的用处。」



「咦?」



抬起头,见到赫萝伸手过来。



好像是要他站起。



罗伦斯握住她的手,一脸疑惑地起身。



「和咱共事的小丫头,全都在担心会没工作做。」



「共事?」



赫萝耳朵不满地拍了拍。



「搅拌妇啦。」



「喔……呃,为什么?」



和鲱鱼卵交易有关系吗?



赫萝双手抱胸,严肃地说:



「做这行的不只是咱和舞娘这样偶尔来镇上一次的人,绝大部分是这里的穷苦人家。大家都是勤奋工作的好人啊。」



「这、这样啊。」



赫萝不常夸人,罗伦斯有点意外。



「而且……对雄性的喜好好像都差不多。」



她不太情愿地别开眼睛这么说。



说到这个,管理搅拌妇的老人也说过,那里有不少人是爱上坏男人才会来做搅拌妇。



「总之咱不能眼睁睁看她们丢工作。咱正想跟汝谈汝说的那个地方的事,结果汝先来自首了。」



「……你说鲱鱼卵的……交易所?」



「嗯。那些丫头跟那里接了不少工作,少了那里,会让她们很头痛。消息传进来的时候,她们都紧张死了。」



赫萝见到罗伦斯「这样啊?」的眼神而叹气,手抓抓耳根说:



「追根究柢,就是寇尔小鬼和大笨驴缪里引起的风潮造成的影响呗?要是这害得那些丫头喝西北风,咱就不配冠上贤狼之名了。」



寇尔为了替世界找回正确的信仰而下山旅行,缪里是偷偷跟去。在教会的画里,她一副忠心扶持寇尔的样子,可是现实的她才不会甘于配角,责任肯定不小。



那么身为她的父母,该做的就是尽可能替她收拾善后了。



规矩的赫萝是这么想的。



「可是咱不太了解人类社会的规矩,这方面是汝的领域。」



虽然赫萝经常不留情地笑罗伦斯傻,心底还是十分信赖他。这句话和将功赎罪的机会,让罗伦斯高兴得心里燃起一把火。



「可以多告诉我一点吗?」



赫萝接下来说的,全是关于平时没什么人注意的底层劳工。



交易所那些人,多半也不知道自己跟搅拌妇有何关联,而教会的人八成也是一样。换言之,他们同样是特权阶级,看不清脚底下有谁。



「怎么样,汝帮得上忙吗?」



见到赫萝为共事几天就心灵相通的人心痛的表情,罗伦斯胸口也疼了。



于是,他将双手搭在赫萝细瘦的肩上。



罗伦斯现在虽是被旅行耽误的温泉旅馆老板,多年前可是掳获贤狼芳心的知名旅行商人。



「帮得上。」



赫萝的脸立刻亮了起来。她曾在不会有人感谢的遗世小村麦田思念故乡度日,原本还是个很容易被阴霾占据双眼的人。



为了让那双美丽的红眼睛闪闪发亮,罗伦斯多次握起赫萝的手,投入大冒险之中。



回想著十多年前的年轻岁月,罗伦斯说道:



「我是商人,亏损一定要讨回来。」



又乱碰蠢买卖让赫萝看笑话丢的面子,也一定要挽回。



这样的志气,看得赫萝无奈微笑。



「汝是咱爱上的雄性,要是汝跌倒了也只会白白爬起来就糟了。」



一点也没错。



照赫萝所言,十分有转圜的余地。



「那么汝啊。」



「嗯。」



罗伦斯说道:



「我怎么也不能闹出在缪里的画像前忏悔的糗事。」



赫萝听得喷笑,受不了地吊起一眉,往罗伦斯背上用力拍一掌。



首先要打点的不是别处,就是鲱鱼卵交易所。



想请教会收回成命是罗伦斯自己的想法,说不定多数商人不想再和教会牵扯。认为赌金回得来就好,少引火自焚的想法也很合理。



很久没和商人商量大事让罗伦斯一反常态,紧张兮兮地推开交易所的门。



「这里的主管?」



原本热闹的交易所转眼只剩寥寥几人,替罗伦斯记录赌金的男子也在。



「我有方法处理这次教会的暴行。」



男子闻言睁大了眼,歪唇一笑。



「难得来了个有骨气的,其他缩头乌龟都不晓得躲到哪里去了……那事情好说,你要找的就是他。我们这不是公会,没有一个真正的主管……可是大多数商人都会听他说的话。」



男子指的是当初那位冷静面对圣职人员的中老年男性。



「他以前是鲁维克同盟的高层人员。虽然已经退休了,不过当年可是统领好几艘远洋商船,人称『总督』呢。」



鲁维克同盟是世界最大的商业公会,已有几十个贸易城市加盟。



但这个隐身于市井中的大人物,如今却独坐空桌喝闷酒,像个玩具被抢走而闹脾气的孩子。



让罗伦斯备感亲近。



他一定是退休了也无法抗拒商业的魅力,彻头彻尾的商人。



「抱歉,方便打扰吗?」



罗伦斯走到桌边问候,对方淡淡地侧眼过来。



「你有方法改变现况吗?」



他都有在听,也没摆架子问他是谁。



只要有办法,是谁都好。这样务实的商人式回答让罗伦斯很有好感。



「送礼的话,早就试过了。」



既然是大商行的前干部,当然会先尝试贿赂。



「可是教会现在正想改革,看都不看一眼。那个青年好像把自己当成了黎明大主教。」



虽不知过去见钱眼开的教会占了他多少便宜,可是一旦金钱这帖迷药失去魅力,还是有其不便。



「提议缴税也没用。看来他们真的是打算纯粹用信仰为武器攻占这里,抢走这个快乐的游乐场。」



总督叹口气,脖子扭得喀喀响。



「现在只能乖乖低头,带著赌金到其他城镇去了。」



「可是一度顺从之后,再有第二次就更抬不起头了吧。您去的地方也不一定会准您呢。」



不管到哪个城镇,都一定会有教会。而人际关系也好,组织间的关系也好,一败再败就会一直败下去。因此每个人都知道,开头最重要。



「这种时候常用的手法我都试过了,这样你还有方法吗?」



浅蓝色的眼睛注视过来。



罗伦斯正面承受他的视线,说道:



「当然。教会那些人,终究是上流世界的人。」



「嗯?」



「我们必须和同一阵线的人联手。」



既然他是人称总督的大人物,他高高在上的目光肯定有很多看不见的地方。



罗伦斯开始说明他和赫萝构思的计画,初老大商人愈听愈振奋,甚至往自己额头用力一拍。



「真的是灯台底下暗啊!我干了四十年的贸易,连搬运工都管得服服贴贴,没想到……对,商行的仓库和商船之间还是有空隙的。」



就连身分比他低多了的罗伦斯,都不知道有这样的手工活。



毕竟他原先的生活中没有女人,不会知道哪里是只属于女性的地盘。



「我打算先和搅拌妇那边讲好,取得她们的协助以后,连同其他提议一并和教会商量。我是觉得很有胜算,不知这里的各位赞不赞成?」



对罗伦斯而言,只要能拿回赌金,交易所能否存续并不重要。但想要解救和赫萝共事的搅拌妇,就非得守住交易所不可。



「等等,先让我粗估一下……对,这样比缴税给教会便宜很多,而且也不用向他们低头。这不是求他们成全,而是对等的交易。既然是交易,就是损益的问题;损益的问题,大家应该不用多说就会懂。如果有人还要啰唆,我来替你摆平。怎么能让别人抢走这个游乐场!」



总督站起来,海上男儿似的豪爽伸手。



「我到死都不会停止赚钱,你也是这类人吗?」



罗伦斯握著他的手回答:



「太太老是要我节制一点呢。」



总督露出海盗般的贼笑,瞬时恢复若无其事的表情。



「可是,我们需要一个有力一点的推手。不管再怎么美化,这里都不像是肃穆祈祷的地方。」



或许是因为有很多人在交易所下重注而特别亢奋,到处是奇怪的装饰。



除了吊在天花板上的熏鲱鱼,墙上还有用渔网层层缠起的教会徽记,以及从守护船员到守护产子等各种守护圣人的木雕像也到处都是,想得到的都有。



另一边墙上,是带卵的巨大鲱鱼和巨大沙丁鱼互撞脑袋的墨水画。看似水花喷溅的部分,其实都是以银币装饰。就算说得含蓄一点,这里仍像是某个原始部落的胜战祈祷室。



但罗伦斯扫视一圈后提了个议。



纯粹是为了这个交易所。



「可能需要换个样式呢。比如说……」



商人跌倒了,不会白白爬起来。



总督和罗伦斯谈完各种细项后,召集了戒不掉赌博的商人。



罗伦斯直接前往港口仓库,和赫萝召集的搅拌妇商量,而她们当然不会拒绝。她们答应之爽快,连搬运工都要汗颜。



由于鲁莽行事是自掘坟墓,罗伦斯又另想一步,当作提味用的引子。



那需要赫萝的协助,还有经营温泉旅馆所培养的管道。



隔天,商人们列队前往阿蒂夫大教堂。



镇上的人正聚集在教堂前张罗明天的特殊礼拜。



「请问主教大人在吗?」



带头的,是最具领袖风范的总督。



他用蛋白将胡须和头发梳理定型,高贵的衣服也上浆洗过,笔挺到好像碰一下就会割伤,这身打扮就算直接穿进皇宫也不失礼。



最惊人的是他的举手投足。



被他问话的工匠吓到差点弄掉要用来装饰教堂大门的镀金饰品,且以为他是贵族,急忙回答「在里面」就脱帽行礼。



见到后面那一大排商人,工匠的眼睛睁得更圆更大。



教堂内也忙著准备,到处都有工匠在作业鹰架上敲敲打打。一行人在如此嘈杂中大步前进,毫不犹豫地穿过中央走道。



在高得彷佛会吸人的天顶下,红毯走道的正中央,一群高阶圣职人员正在讨论画要怎么挂。



「喔,各位不是……」



转头过来的,是总督揶揄为黎明大主教的青年祭司。



他环视商人,眼神顿时出现敌意。



「之前那件事不用再说了,我们不会被神恩以外的任何东西迷惑──」



他是以为又想来贿赂了吧,但总督伸手制止了准备长篇大论的青年祭司。



「不,见识到祭司大人对信仰之坚定,我们都醒悟了。于是我们也想跟从圣经,做一些神会乐见的事。」



「……怎么说?」



总督清咳一声再道:



「您知道的,神教诲我们要懂得分享。所以我们决定,要在交易所提供免费饮食给在鲱鱼产业出力的穷人。」



青年祭司挑起一眉,看看身旁的高龄僧侣。



「这的确是个善举……」



「是的。当然,我们脸皮没有厚到这样就请求各位让交易所继续留在这个城镇里。我们会遵从祭司大人等圣堂议会成员的神圣决定。」



然而商人大批来到这里,不会没有目的。



圣职人员们交头接耳了一会儿,以青年祭司为代表问:



「那么,各位这趟来是为了什么呢?」



「我们是来给这群迷途羔羊带路的。」



「咦?」



「真正有话要对祭司大人说的,其实是她们。」



商人们退到走道两边,让路到走道入口。



祭司们不解地往另一端望去。



只见几个穿著短袖衣物,手上还沾著麦壳的搅拌妇走了过来。



「话说祭司大人,您晓得来自远方,用来做圣饼的小麦是经由怎样的路线来到这里,进入面包店窑子里的吗?」



「呃……你说小麦?」



白白净净,一身学者气质的青年祭司当然与农耕无缘,手指比女孩还细嫩的其他圣职人员也答不出话。他们多半是自幼就都在念教会法学,没出过社会。



「小麦收割以后会装进麻袋,用马车送上船,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可是有一群不起眼的人,填补了这一连串程序中的间隙,那就是她们。若不是她们每天早晚辛勤搅拌储存在仓库里的一袋袋麦谷,麦谷很快就会发霉。发霉的麦谷做成面包,我们就要把疾病吃下肚了。」



总督说到这里,搅拌妇们优雅地行礼。她们身上破旧的衣服,在标准的行礼动作下十分醒目。



「祭司大人。」



总督向前一步,在祭司面前下跪。



如贵族作信仰告白般的举动,彷佛是祭礼上的戏剧。



「我们的确是贪心的商人,这点我们不会否认。可是她们不一样,全都是在阴影中支撑镇上所有人的生活,她们才是应该受神光照耀的人。」



「唔……嗯……嗯?」



青年祭司疑惑地点点头,望向搅拌妇。



她们一个样地在胸前紧握教会徽记,略俯著头,神情十分恳切。那模样任谁看了,心里都会激起同情的涟漪。



「可、可是那……我明白她们的工作了,但那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买卖的是鲱鱼卵吧?她们搅拌的不是麦谷吗?」



这问题使大商人总督目光一亮。



「麦谷是季节性商品,会有空窗期。您知道她们在冬季播种的小麦出清以后,都是搅拌什么吗?」



「咦?不、不知道……」



总督说道:



「就是鲱鱼卵啊。」



这就是赫萝听同事们诉苦后想请罗伦斯协助的原因。除了赌博的商人,鲱鱼卵交易所还有另一批商人会见证到最后。因为有这些实际处理鲱鱼卵的商人,渔夫才会将鲱鱼送来这里。而鲱鱼卵和麦谷一样,不能只是装进桶子里。



大部分商人都不知道这一点,更遑论不可能吃过鲱鱼卵的圣职人员了,所以他们才会这么轻易就想关闭交易所吧。



「鲱鱼卵的买卖分为两种,这单纯是因为鲱鱼卵有两种。」



「这样啊,嗯?」



「一种是乾燥的鲱鱼卵,这需要在太阳下曝晒。多亏搅拌妇们每天不辞劳苦拿出来曝晒、翻整、管理,才不至于腐败。」



「唔,嗯……」



「另一种是用盐腌的卵。鲱鱼卵是用来吸引南海沙丁鱼的饵料,腌过的比乾燥的效果更好,价格比较高,管理起来也比较繁复。请祭司大人试著想像泡进一大桶盐水的鲱鱼卵。这些瘦弱的女子要拿比她们人还高的桨,一整天搅个没完。啊啊,希望祭司大人能发发慈悲。她们这样天天努力,是为了让这个城镇和南方各地人们的小小餐桌上,可以摆上几条沙丁鱼啊。」



总督的三寸不烂之舌,让祭司没有插话的余地。



这时,罗伦斯按照事前排练,偷偷打个手势。



一个搅拌妇跟著当场跪下。



「大人可怜咱们的话就帮帮忙,把鲱鱼留在这个城镇吧……」



在这句满怀情感的诉求之后,其他女子也当场跪下,齐声附和。



拜托可怜可怜我们吧……



面对无辜女子的诉求,以为穷人主持公道为由拿交易所祭旗的圣职人员们完全哑口无言。失去交易所,这个城镇也会失去许多鲱鱼相关产业,等于是剥夺她们的生路。



可是坏事就是坏事──正当死脑筋的青年祭司想这么说时,罗伦斯抓紧时机对他耳语。



「祭司大人,湖水澄清,是因为深到足以怀藏污泥。」



「这……!」



「所谓清水无鱼啊。」



接著总督凑上另一只耳朵说:



「我发誓,我们会在那间交易所为穷人……例如搅拌妇那样打日工的人提供免费三餐,并重新装潢,打造成一个令人不会遗忘信仰的地方。当然──」



他胸膛高高一挺。



「我们是受了祭司大人的训斥,决心为信仰有所付出。祭司大人布道的事迹,将会世世代代留在那间交易所,供我们子子孙孙缅怀吧。」



人不能在天国积攒金币,但能积攒功德。所以罗伦斯觉得他们不受金钱贿赂,说不定别的迷药会有作用,于是准备了这一步。



但祭司嘴巴紧闭,怀疑这样不太正当而绷紧了脸,深怕自己遭商人花言巧语所骗。



总督在这时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拿到祭司面前,踢这临门一脚。



「我们打算改变交易所的装潢。里面这个人,就是大人您。」



祭司睁大了眼,不由自主地往后看。



视线另一端,有群男子用绳子从天花板吊下来,要将一幅画固定于高墙上。



总督取出的纸上,是另一幅画的草稿。



和即将挂在教堂内的寇尔与缪里类同,是典型的宗教画。



背景是堆积如山的鲱鱼,商人和搅拌妇们虔敬地下跪祷告。要将他们接引到天国去的,正是青年祭司。



总督将青年祭司戏称为黎明大主教,其实并没有错。



罗伦斯从小照顾寇尔,很了解他的个性。



而这名青年的一举一动显然很接近寇尔。



「怎么样呢,祭司大人?」



青年祭司赫然回神。



「唔、啊……呃……」



舌头打结的年轻祭司想寻求年长圣职者的意见,但其他商人也在对他们灌迷汤。笼络圣职人员这种事,没人能比唯利是图的商人强。



「祭司大人?」



总督再问一声,使得青年祭司的视线在总督、罗伦斯和搅拌妇们之间直打转。



最后,他终于万般纠结地闭上了眼。



「……我、我知道了……我撤回原先的决定。交易所,就继续开吧……」



搅拌妇们当场开心得跳起来欢呼。



祭司还是非常犹豫,但现在已经没有反悔的余地。



而且他的目光,明显钉在总督手中的草稿上。



「对、对了……」



「请说。」



祭司略被总督的亲切笑容逼退,小声问:



「真的能让人看得出是我?」



人要完全无欲,是极为困难的事。



所以世上才会有罗伦斯这些商人。



「这是一定要的。」



总督这么说之后,继续和青年祭司讨论画的细节。看起来就像蛇缠上了老鼠,但罗伦斯没兴趣多做想像。



事情似乎已经结束,他唏嘘地松一口气,走向中央走道入口。



搅拌妇不分老少手牵著手,在那里庆祝。



舞娘注意到罗伦斯接近,婀娜多姿地靠过去,用演戏似的夸张动作拥抱他。



「啊啊,这不是我们的老板吗!」



熟人舞娘的拥抱,惹来罗伦斯的苦笑。



这位舞娘当然在纽希拉表演过,很清楚狼与辛香料亭的事。



她很快就放开手,将罗伦斯交给真正的主人。



「瞧你乐得都合不拢嘴了啊?」



在她正前方的赫萝不免俗地这样酸一句。



周围的搅拌妇也笑著看戏。



「赌金要回来了,我当然该高兴。」



听罗伦斯这么说,赫萝提起裙襬,一脚踢在他腿上。



街头戏棚常见的悍妻驯夫戏码中,少不了这一幕。



罗伦斯对笑得歪七扭八的搅拌妇们投以苦笑,带著赫萝和舞娘到侧廊去。



「哎呀,幸好有你在。剧本给演戏的人写,水准果然一流啊。」



舞娘先前还那么融入搅拌妇之中,现在这身俗气的衣服完全就只是戏服的感觉。表示她不只是一流的舞娘,也是一流的演员。纽希拉是贵客云集的地方,竞争激烈。



「小事一桩啦。都讨好纽希拉那些老顽固那么久了,对他们喜欢什么话、什么动作都瞭若指掌喽。」



舞娘露出不同于赫萝,颇富肉感的笑容。



总督的对白和动作,还有不晓得教堂礼仪的搅拌妇们,都是由这位舞娘一手指导。



如同麦子从田里到餐桌需要经过很多人的帮助,这次的逆转戏码也是受到许多人的帮助才能成功。



「对了,你会跟我介绍那位胡子老板吧?听说他好像很有钱。」



「嗯,那当然。」



舞娘也要求应得的代价,这才是良好的交易。



「在冬天上山之前,一定要他给我买件貂皮大衣才行。」



这么说时的侧脸,已经像猎人一样。



尴尬陪笑时,有人拉拉罗伦斯的袖角。



「汝啊。」



当搅拌妇而戴三角巾、卷高袖子的赫萝完全像个能干的村姑。这模样也相当新鲜,让人有点入迷。



「咱肚子饿了。」



舞娘当然很识时务,微笑一下就回到中央走道上的其他搅拌妇那去。



罗伦斯轻声叹息并牵起赫萝的手,离开为明天的典礼忙著赶工的教堂。



「真受不了,这样有多少帮缪里和寇尔小鬼擦到屁股了呗。」



或许是因为扮演清贫且顺从教会的搅拌妇让肩膀很酸,赫萝扭著双手说。



「我也能拿回赌金,算圆满落幕了吧。」



说完,罗伦斯对著阿蒂夫午前的明朗空气眯起眼睛。



「咱是很想说汝死性不改……但也因为汝去了那里,事情才会有转机呗。」



「大概吧。」



罗伦斯笑了笑。



接著,两人之间有段异样的沉默。



罗伦斯早就发现赫萝有点不对劲。她骂人还是很不客气,但总在奇怪的地方收敛。



这样的赫萝很可爱,所以装作没注意到。



「那我们就找个地方喝点小酒,回房间休息吧?」



罗伦斯故意提喝酒,赫萝才总算回神似的抬起头,含糊应声。



这样子让罗伦斯不禁偷笑,而赫萝的眼角立刻吊了起来。



「汝个性真的很差耶!」



「哈哈,我才不想被你说。」



被罗伦斯一笑,赫萝气得猛打他的手。



然后仅仅揪住他手腕问:



「所以吶?结果怎么样?」



太吊她胃口,弄不好真的会生气。



于是罗伦斯乖乖回答:



「人家答应会把你画在交易所的画里面了。」



赫萝睁大眼睛,耳朵竖得都要把三角巾撑起来。



「你看看我多有才,知道趁机建议改装交易所,要多夸我一点喔。」



靠自己的钱请不到画家,用别人的钱就好。



那个交易所多得是罗伦斯望尘莫及的大富商呢。



「人家还说会把第一个祷告的商人画成我呢。」



这句话让赫萝目瞪口呆,差点没踏准石阶。



罗伦斯急忙扶住她,再一手绕到背后抱过来说:



「据说画在灰泥上的湿壁画,放个好几百年都不会有事。以后不管过了多少时间,你只要来到这个城镇就能──」



说到一半,罗伦斯还是觉得别再说下去的好。



赫萝会独自来到这里看画,就表示罗伦斯不在世上了。



这种话没必要说。



于是改口:



「所以呢,有要求就趁现在说喔。」



「……呜呜……唔、嗯?」



不知是为两人都能留在画里而感动,还是想到与罗伦斯终要分离,泫然欲泣的赫萝抬起头来,见到罗伦斯笑嘻嘻的脸。



「例如把胸部画得比缪里还大之类的。」



错愕的赫萝表情像杂耍一样瞬间改变,一把揪住罗伦斯的胡须。



「汝这头大笨驴!」



在人来人往的教堂前,赫萝毫不留情地大骂,立刻吸引许多视线。不过一眼就看得出是搅拌妇的女性,和平凡商人样的男性打打闹闹似乎是稀松平常,很快都回去做自己的事。



罗伦斯等到众人都不再注意后,才转而察看呕气的赫萝。



「我自己呢,是希望把我画得年轻一点。」



并摸摸被赫萝揪住的胡须答话。



赫萝不敢恭维地挑起眉,开口想骂他傻,最后却什么也没说。



只是吐一口倦了的气,牵起罗伦斯的手。



「汝到死都会是这样呗。」



不晓得是褒还是贬,总之罗伦斯只能这么答:



「你有脸说我啊?」



「哼。咱就跟滚过长长的河,磨到圆得不能再圆的石头一样,没什么好改的。」



「那你怎么还老是对吃的太执著,反而讨苦吃咧?」



「啊?汝凭什么说咱?不知好歹又跑去赌,还瞒著咱偷偷来。」



「结果不是很好吗?这样有什么不好?」



「大笨驴,是咱去做搅拌妇汝才逃过一劫,要是汝没有咱啊──」



这时罗伦斯忽然蹲下,把赫萝像公主一样抱起来。



「就是说啊。我要是没有你,早就曝尸荒野,我再也不要一个人旅行了。」



赫萝睁大红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罗伦斯。表情渐渐放柔。



「大笨驴。」



刚好是在教堂前。



紧抱罗伦斯的脖子时,钟塔传来宣告中午的钟声,彷佛在祝福他们──



「唔,中午啦。中餐吃肉好。」



赫萝马上变回原来的她,说这种话。



「……我青涩的新娘上哪去啦?」



赫萝耸耸肩,扭身要他放下。



罗伦斯是鼓起不少勇气才在这种地方给赫萝公主抱,结果反应这么冷淡,只好早早放下她。



赫萝肩膀真的很酸似的扭扭脖子,露出高傲的笑容。



「如果要像婚宴那样闹,咱倒是还满欢迎的喔?」



可是和赫萝相誓终生当时的开销,简直是场恶梦。



自己是人类,赫萝是狼。



谁是支配者,显而易见。



「最多两枚银币喔。」



听罗伦斯这么说,赫萝轻佻地往他一扑,抱住他的手臂。



「别那么小气嘛,赌金的事不是解决了吗?对了,汝以前好像说过什么沙丁鱼的事嘛?」



贤狼赫萝就是这时候特别聪明。



「……三枚。」



「五枚。」



喊价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愿。



可是赫萝开心地直摇尾巴。



罗伦斯仰望太阳,大大叹息。



「好啦,就五枚。」



「嗯!」



赫萝活泼地回答,伸伸懒腰。



「这样才是咱最爱的大笨驴。」



然后在罗伦斯脸颊上吻一下,收银币五枚。贵到只能笑了。



「我也要喝喔,所以才五枚。」



「啊?汝用自己的钱喝去。」



「我说你喔……」



罗伦斯和赫萝你一句我一句地没入人潮里。不管路上再挤,对方说得再难听,两人的手都紧紧相系。



睽违多年的长程旅行才刚开始。



这是发生在秋高气爽的港都,凉风中仍有夏日余韵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