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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ug6一卷全(2 / 2)


「…………」



「你看到她今天一整天的样子了吧?怀抱着不自量力的愿望,不



断迷惘,什么也没能找到,最后还因为败北而逃出去——附虫者一个



个都是这样子的。什么都做不到,什么也无法实现,只是多余的存在。



就连存在的意义也没有。看到这种丢人的生物,我甚至会产生憎恨感。」



亚梨子的脊背掠过一阵毛骨悚然的寒意。



一玖皇嵩第一次表露出的感情。



那就是——厌恶感。



仿佛在心底沉淀了漫长的岁月,凝结固化起来的漆黑色的憎恶感。



从盯视着亚梨子的眼神、挤出喉咙的声音,到每一根手指、甚至是每一根头发——从青年的全身各处都渗透出无穷无尽的憎恶。



仿佛在心底沉淀了漫长的岁月,凝结固化起来的一团漆黑色的憎恶感。



从盯视着亚梨子的眼神、挤出喉咙的声音,到每一根手指、甚至是每一根头发——从青年的全身各处都渗透出无穷无尽的憎恶。



『我最讨厌的就是附虫者。」



亚梨子从没感受过的、强烈而纯粹的愤怒,被凝缩在青年的一句话之中。



「就算是死,也太便宜他们了。」



那是跟以前从HARUKIYO身上感觉到的灼热愤怒完全不同性质的激情。



灰暗而阴郁、也因此而绝对不可能被净化的愤怒——



「如果只是同情的话,还可以原谅——但是,如果有人想要挽救附虫者的话,我就要把那家伙彻底啃食殆尽!」



大概——这是警告吧。



也就是说.不要继续跟附虫者扯上关系。



在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中拥有最大力量的男人,如今正在向亚梨子说出这样的话。



如果违背他的警告,就相当于把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这个组织视为敌人。



连那个比任何人都更强的附虫者——药屋大助也受其支配的强大组织,无论怎么想,亚梨子都不可能有取胜的机会。



「……嗯嗯!」



亚梨子挤出力量,开始反抗拘束着自己的藤蔓。



「唔啊啊啊!」



光凭亚梨子的力量,最多就只能让手腕以下的部分活动起来。她倾注了全力,单以手腕的动作投出了梦幻月光蝶的银枪。



「——蠢材。」



一玖的沉吟声,和大音量的噪音重叠在一起。



「什么……!」



化作一道银光的长枪插进的地方,并不是「管理人」的眉心——而是从〈舞舞〉身旁擦过,插到了位于更远处的一棵树上。



一瞬间,密林的光景发生了扭曲。在密林深处,被枪刺中的树上开了个大洞,洞外可以看到似曾相识的光景。



那就是高级公寓的大堂。



在咂舌的同时,「管理人」嘲笑道:



「把那么贵重的武器扔掉,真的没问题吗?如果要扔的话,干脆扔到我这边还有可能把我打倒嘛。——不过,那种攻击当然是可以轻易躲开了。」



即使是亚梨子,至今为止跟多个附虫者战斗的经验也不是盖的。在「管理人」所生成的密林中,她发现了离宿主少年越远的地方,他能操纵的植物数量就越少。



密林之所以看起来好像是无限向外扩展一样,也都是为了防止这个弱点被人看穿吧。所以她确信了在远处一定存在着领域支配力薄弱的部分。



「快逃,〈舞舞〉——」



抛弃了月光蝶之枪,藤蔓开始紧紧勒住了手无寸铁的亚梨子身体。



「快逃吧……把大助叫来这里。」



「……!」



亚梨子感觉到〈舞舞〉的动摇气息。



一玖是一脸没趣地叹了口气。



「没用的。你难道以为自己能活到〈郭公〉来到这里的那一刻吗?」



「拜托了,〈舞舞〉。」



「呜呜……」



〈舞舞〉一边发出呜咽声,一边又开始移动了。向着可以看得见大堂的空洞,慢慢地向前进。



「大助的话,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他的强大,自己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如果是比任何人都要强的那位少年的话——即使是这样的困境,也一定能把自己救出去。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至今为止一起走过的道路,让亚梨子深信着这一点。



「呜呜……嗯咕……不、不要紧,〈舞舞〉,明天一定会迎来光辉的未来……呜呜……〈郭公〉的话,一定能……」



「〈郭公〉吗,那还真是有点麻烦呢。那我就枉快把剩下的杀掉逃走算啦。」



他似乎完全不把〈舞舞〉放在眼内。以轻松的口吻说完,「管理人」重新面对着亚梨子她们。束缚着亚梨子的藤蔓,逐渐增强了力度。



「救了附虫者……而且还是救了那种小鬼头,而自己选择死亡吗?就因为纯粹的同情。」



「……那才不是……同情……」



「嗯咕……呜呜……」



「你根本不知道〈舞舞〉有着什么样的人生,而且甚至不是附虫者。既然无法理解那家伙,难道除了同情以外,还有其他救她的理由吗?」



「理由的话……当然有……」



「明天……一定会有光辉的未来……呜呜……」



亚梨子尽管扭曲了表情,但还是露出了笑容。肺部被紧紧勒住,无法正常呼吸。



「因为,我喜欢她啊。」



「……!」



〈舞舞〉终于走到了空洞。



「总是那么拼命地去做事,真的很不错……」



体内的氧气越来越少,视野也逐渐变得朦胧起来。



一玖皇嵩以冷淡的表情注视着亚梨子。



「管理人」也同样热衷于折磨着不断痛苦呻吟的亚梨子。



所以——看到那一幕情景的,就只有亚梨子一个。



因为很高兴,亚梨子笑了起来。



「对啊……一玖皇嵩——多亏了你……我才明白到……」



「……?」



面对脸色逐渐发青的亚梨子,一玖皱起了眉头。



「你猜猜我到底想说什么吧……如果能猜到的话……」



「是『为了附虫者而死果然是愚蠢至极,请救救我』吗?」



完全错了。



亚梨子也是人。在面对死亡恐怖的时候,意识中当然也有发自内心这么想的部分。



但是看到了眼前的光景,亚梨子却涌起了比那种东西更强烈得多的思念。



「你是永远都不会明白的……」



的确——也许真的正如一玖皇嵩所说的那样。



附虫者或许的确是怀抱着远大的梦想,却不断迷惘,一直无法实现。



但是——也存在着决不服输的人们。



也存在着许多决不逃避、毅然向前迈步的附虫者。



亚梨子的好友花城摩理,虽然在此途中丧失了生命——但是她梦想中的目标,还有许多一起努力尝试着要将其实现的附虫者们。



在渴望了解有关摩理的事的过程中,亚梨子跟众多的附虫者相遇——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却变得不仅仅是「过程」中的存在了。



「……!」



一玖皇嵩和「管理人」。



两个男人在同一瞬间回过头来。



「呜呜呜呜……!」



纯白色的蜗牛壳,正慢慢向着亚梨子接近而来。



「呜呜呜……呜咕……呜咕……!」



即使没有任何人察觉到——



即使她的步伐无比缓慢——



如同一碰到触角就会立刻躲起来的、胆小如鼠的蜗牛一样的少女,如今却确确实实地向着亚梨子前进。



「你、你到底……!」



慌张起来的「管理人」,立刻向着〈舞舞〉发起攻击。射出锐利的树枝,同时生成藤蔓想要封住她的行动。



然而,〈舞舞〉的步伐并没有停止。无数次跌倒后又再爬起来,拖扯撕裂了藤蔓,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向着亚梨子身边移动。



然后,纯白色的蜗牛壳终于触碰到了亚梨于的身体。



「呜呜呜呜……!光辉的未来!就在我的面前!」



怕哧!束缚着亚梨子的藤蔓发出了悲鸣。



被蜗牛壳的突进力所压倒,藤蔓一根接一根被扯断了。



「啧!」



「管理人」的脸上浮现出焦躁的表情。他生成了一棵巨树,向着〈舞舞〉压倒下来。



密林发生了震动。



「呜哇啊啊!」



〈舞舞〉的气力终于迎来了极限。被数十吨重的巨树所压倒,白色的蜗牛壳破裂散开了。



每一个附虫者,都正在跟某样东西作斗争——



说出这句话的人,到底是谁呢?



虽然不想进行无益的战斗,但是如果说要理解附虫者就必须这样做的话,亚梨子也是不会逃避的。



「……可恶!」



「管理人」的唾骂声,正是投降的信号。周围的树木都停止了动作。



「竟然被这么强的附虫者盯上,我可没听说过啊。那种房租实在是不划算,那个混小子……」



「那个混小子?」



「唔?什么嘛,你们不是在找那家伙——」



刚说到一半,「管理人」就忽然抬起了视线。他的脸也随之变得惨白。



「怎么了?」



「那是、什么啊……」



亚梨子皱起眉头,随着少年的视线看去。



「——」



目睹了那一幕光景,她顿时说不出话来。



「管理人」所生成的树木,正逐渐被某种黑乎乎的物体埋没在其中。



仔细一看,那原来是数不清的大群小甲虫。短短粗粗的身体上长这八条短脚,表面上覆盖着坚硬的甲壳。



令人不寒而栗的大群甲虫,正以惊人的速度不断啃食着生长在密林中的树木,仿佛要把所有树木都啃食一空似的。



「……真无聊。」



亚梨子回过头来,顿时大吃一惊。



一玖皇嵩。



把在中央本部担任本部长的男人紧紧勒住的藤蔓,也同样被黑色的〈虫〉尽数咬断。



不。



填满整个视野的漆黑之〈虫〉。



那异形熊虫的发生源,就是在名为一玖皇嵩的青年脚下。



「过去的花城摩理,曾经无视了我的警告。」



一玖皇嵩以冷漠的表情迈出步子。



被他那冷峻无比的眼神所贯穿,亚梨子只能紧紧抱着〈舞舞〉,动弹不得。



一步。



又一步。



每当一玖皇嵩前进一步,那大群熊虫就啃食掉一块密林。



「把〈虫〉留下来给你,就证明了这一点。」



亚梨子的心脏开始激烈眺动起来,一股直冲脑门的恐惧感游遍了她的全身。



在喘着粗气呆站在那里的亚梨子面前,一玖皇嵩走了过去。在那「呼哈」吐出一口气的嘴巴里,可以看到尖锐的犬齿。



「但是总有一天……我会再多给花城摩理一次选择的机会。」



大概是在笑吧,他留下一声沉吟,走过了茫然伫立的亚梨子面前。



「呜哇啊啊啊!」



一玖所前往的方向,正是「管理人」那边。剩下的树木伸出来的枝干,贯穿了青年的身体。



「呜——」



枝干确实地贯穿了手无寸铁的青年身体。手脚、胸口和脸面都插进了坚硬的树枝。肌肉被刺破,肉被削掉,骨头被折断。



但是从裂开的伤口中涌出来的却不是鲜血。



而是大量的熊虫。



从体内涌出来的〈虫〉覆盖在肉体的损伤部分上,同时扭动着身躯开始变形,逐渐变化成丧失的身体器官。这一幕光景,比亚梨子看到过的任何何场面都要丑恶——比任何东西都更能唤醒内心的恐惧感。



「是〈不死〉、还是死——要喝天使之药还是恶魔之药,我会让她再多选一次。」



补充着肉体、啃食着树枝的熊虫,从一玖的身体落到了地面上。它们加入了其他〈虫〉的行列。逐渐把密林啃食殆尽。



「……!」



熊虫终于把密林完全啃食一空了。在视野恢复到原来大堂的同时,宿主却翻起了白眼,身体突然向后仰。



啪沙!成了缺陷者的少年,一下子倒在高级公寓的大堂上。



「虽然我和花城摩理很相像……不过却跟你完全相反啊,一之黑亚梨子。」



一玖皇嵩戴上了墨镜,向着公寓的出入口走去。



「今天你能够成功活下来,也该好好感谢一下花城摩理吧。」



他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一脸轻松地离开了。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为止——



亚梨子的身体都一直在微微颤抖,无法从原地走动半步。



3



「——呼!呼!」



恐怕就连呼吸也停止下来了吧。



瘫倒在大堂上的亚梨子,拼命往肺部吸入大量的空气,全身都喷涌出大滴大滴的冷汗。



一起倒下的〈舞舞〉失去了意识,也可以说是一种幸运了。要是胆小的少女看到那一幕光景的话,恐怕会立刻精神失常吧。



就连亚梨子本人,都无法称之为正常。抱着〈舞舞〉的手臂,现在也还在发抖。之所以勉强保持清醒没有陷入恐慌状态,都是因为重新出现在眼前的大堂充满了现实味道的缘故。这样的话,就可以让自己的心依赖于「刚才的光景都是一场恶梦」这个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一、一玖皇嵩他,也是附虫者吗……?」



亚梨子一边调整着紊乱的呼吸,一边拼命整理着自己混乱不堪的头脑。



向旁边一看,只见变成了缺陷者的少年正倒在那里。他把自己称作「管理人」。



「特环的……中央本部的本部长……是附虫者——」



而且还不是普通的附虫者。



即使受了足以导致死亡的重伤,一玖皇嵩也依然若无其事。



难道,那就是——



「〈不死〉的……附虫者……?」



所有的一切,都变得莫名其妙。



经过的时间,完全不足以让她冷静下来。



哐当的一声,银色棒子掉落在地上。解除了同化状态的月光蝶,飞到了贴近天花板的高度。



亚梨子一脸茫然地等待着自己恢复思考能力。就在这时候,她听



到了一阵轻快的音乐。



音乐原是从耳机传来的手机来电声。她拿出手机,从跟〈舞舞〉



的对话状态切换到正常通讯模式。



「嘻嘻。」



来电者的身份,光是听到那富有特征的笑声就能立刻判断出来了。



那是以前曾经战斗过,现在还接受了她某个委托,之后就一直没有联络过的人物。



「〈司书〉……」



「找到了。」



没有任何问候语,女性的声音如此说道。



到底找到了什么呢——丝毫没有理会正在努力回忆起这件事的亚梨子,〈司书〉就说出了某个住址,以及在那里的建筑物名字。



「他就被匿藏在那里。」



「…………」



「不过因为受着一个有点古怪的附虫者保护,可能会有点棘手。虽说如此,毕竟也不是像我这么强的对手,所以对你来说应该是轻而义举吧。嘻嘻。」



「…………」



「你有在听吗?他就在那座建筑物的最高层。」



「——现在,我就是在那个地方。」



亚梨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让晕过去的〈舞舞〉横躺在地板上。



「……咦?」



「谢谢,〈司书〉。」



切断通话后,身体就自己动起来了。她摘掉耳机,以拍打般的动作按下了设置在旁边的电梯按钮。



电梯的指示灯逐晰指向最高层。



〈司书〉所说的建筑物名称,就跟亚梨子目前所在的公寓名称一模一样。因为在进入建筑物之前确认过,这是肯定没错的。



从到达了最高层的电梯中走出来,来到了通道上。



在长长的通道上,除了电梯之外就只存在着一道房门。



亚梨子以全力向前飞奔,然后把手按在门的把手上。



门开了。



打开了没有锁上的房门,没有脱鞋就直接跑过了门口的通道。



打开通道前方的门扉之后,那一幕光景就映入眼帘了。



「…………」



亚梨子眯起了眼睛。



也不知道应该感到吃惊,还是应该生气才好。



在没有任何家具,杂乱无章地扔满了各种垃圾的客厅中央。在那独一无二的沙发上,赤裸着上半身的少年正在睡觉。



「HARUKIYO……」



面对像个小孩子一样睡着觉的魔人,亚梨子自然而然地——露出了微笑。



扫图:草之恋



录入:kugou、axel1007



24.恋梦的罪人



那个婴儿,在烈火中发出了婴啼声。



向他致以祝福的,并不是神的祝福,也不是母亲的亲吻。



而是熊熊燃烧的、以傲慢的姿态吞没一切的、展现出不应存在于世间的美丽姿态的能量。



火焰。



火焰。



婴儿触碰到猛烈燃烧着的火焰,倾听着其爆裂的声音,闻着那烤烤灼得臭味,品尝着焦味十足的空气,完全就像文字所描述的那样——把闪闪发光的耀眼火焰深深烙印在视网膜上。



感受着代替母亲抚摸着自己脸颊的火焰,他毫无疑问是怀抱着超越了喜悦和愤怒等感情的思念。



在诞生的同时失去了母亲,夺走了许多人的性命——即使如此,他恐怕也没有发出哭泣声,而是发出了高笑声吧。



正是这种荒唐的想象——才更符合他给人的印象。



「世果埜春祈代。他的出生,对了——」



某所综合医院的火烧事件。



在世果埜春祈代诞生的同时发生的火灾事故,的确是夺走了许多人的性命。



出火原因被断定为整备不良的医疗器械所引起。这并不是不可能的事,也毫无无疑问是一件不幸的事件。



「简直就像是『活祭品』仪式一样的事件。」



但是这场大火,是跟他的诞生同时发生的。这一点,自然会令人预感到无法用理论和常识来衡量的某种必然性。



「目睹了他出生瞬间的人,都无一例外被火烧身而死。就好像是向他奉献出自己的生命一样。」



身穿业务用西服的魅车八重子眯起了本来就很细长的眼睛,露出温柔的微笑。然后,她又用手指轻轻地把滑落到脸颊的前发拨到了耳朵后面。



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中央本部的会议室,简直宽敞得跟网球场一样。



只打开了半数的照明灯,仅仅照亮了室内的某个区域。仿佛要划破停滞的空气似的,文件夹从占领了房间大部分空间的圆桌上动起来。



接住了文件夹的,是坐在昏暗座位上的人物。左右颜色相异的墨镜反射着照明灯光,束着辫子的头发轻轻晃动了一下。



「综合医院的火烧事件……损害范围还挺大的。」



中央本部的本部长——一玖皇嵩一边翻阅着文件,一边以少年的声音说道。



「尤其严重的是妇产科那边吗。」



「妇产科所属医师的生存者,为零。看护师的生存者,为零。外来患者的生存者,为零。入院患者的生存者,为零。」



魅车八重子以平稳的口吻说出了这些残酷的数字。



「初生婴儿的生存者数,一人。」



就连好不容易才加上去的唯一数字,也只能起到进一步衬托悲剧残酷性的作用。



「带着刚在分娩室出生的初生婴儿逃了出来的看护师,也在把他交给迟一步赶到的消防员之后失去意识,最后由于一氧化碳中毒在运送目的地死亡。从消防员的证言中也可以得知,她直到最后都一直保护着婴儿免受浓烟的侵袭。」



在一玖阅读着的文件中,记载着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从火焰中生还的婴儿,他的受难还不仅止于此。



不但在刚出生的时候就失去了母亲,最后就连父亲也没能找到。到底是见证了出生而被烈火吞没了呢,还是因为别的理由呢?结果直到最后,父亲也没有站出来认领。因为保管在医院的病历也被烧掉,婴儿的身份完全就成了一个谜。



「在事件报道之后,也曾经出现过想要领养幸存婴孩的声音。但是由于人权团体提出应该尊重孩子自主性的抗议,最后他就被寄养到儿童养护设施里面了。」



面对外表好像十多岁的少年,二十过半的八重子却以敬语来说话——这一幕光景如果从其他人看来,肯定会觉得非常不自然吧。



「那个婴儿,就是世果埜春祈代吗。」



「恐怕就是这样。」



「……恐怕?」



「接受了那个婴儿的养护设施,之后也因为火灾而全部烧光了。」



瞬间,一玖皇嵩稍微抬起了脸。



「出火原因,是跟所员发生过争执的儿童的放火行为。那个儿童虽然已被逮捕,但却在认罪后自杀。结果,那次事件的生存者——还是一人。」



魅车八重子就好像圣母一样露出无比温柔的、完全没有任何动摇的笑容。



「在医院和养护设施中幸存下来的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这一点还没有确实的证据。两者都在右脸上存在着烧伤痕迹——就只有这个可以轻易伪装的共通点。」



「不,应该就是同一人物吧。」



皇嵩如此断言,然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隔着墨镜瞥了八重子一眼,笑道:



「——也就是说,那家伙也存在着满足一号指定的可能性吧。」



「你要接受魔人的邀请吗?」



「我不去的话,还能让谁去。」



以仿佛出外散步似的轻松的口吻说完,统率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的少年,转身背对着八重子,离开了昏暗的会议室。



「文件的后续部分,您不过目了吗?」



「反正他过的也不是什么美满人生吧?那种东西——我已经看厌了。」



少年只回过了半张脸,「呼哈」地从扭曲的嘴角发出笑声,然后就慢慢走远了。



留在寂静无人的会议室中,八重子也依然没有改变脸上的温和笑容。



「他的人生,到底是不是跟您看厌的人生一模一样呢……」



名为世果埜春祈代的附虫者少年,一直生存至今的历程。



要理解那种跟常人有着天壤之别的人生,在很大程度上都只能依靠想象力。即使集中了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情报班的所有力量,也最多只能收集到一些片断情报而已。



毕竟他的人生——是由一次又一次的「灾难」烤灼而成的。



不仅仅是父母和养护设施的入住者。跟他共度时光的人都尽数被烈火吞没,一个不剩地被烧成灰烬。



沉陷于火海之中,然后又孤独一人生存下去。



除了本人之外,没有人能够叙述出那种有如不死鸟一般的人生。



如果说有的话——



「世果埜春祈代……」



如果说有哪个人能在他的火焰烤炙下一直生存下来的话——那么他也许就可以叙述出世果埜春祈代的人生了。



想到这里,魅车八重子不禁对自己的想法付之一笑。



在这份资料上,那样的人就连一个也不存在。



「说不定……他可能并不是诞生于人胎,而是从火焰中诞生出来的呢。」



被留在圆桌上的文件夹。



上面贴着一张照片。那是在烧毁的儿童养护设施中幸存下来、被送到另一个设施的那个儿童的照片。



险颊上贴着敷药纱布的那个少年——正伸出舌头,仿佛很愉快地笑着。



1



虽然时间并不长.但是自己却跟名为世果埜春祈代的男人,共同生存到现在。



共同度过的这段时光,至少也应该令自己有足够的资格去讲述春祈代的人生了。毕竟自己总是被卷入围绕他发生的「灾难」,而且每次都幸存了下来,以至于产生这种自负的想法。



明明如此,对于春祈代的行动,自己现在也还是一点也不理解。



从相识的时候开始,这个炎之魔人就一直没有变过。



「〈暴食〉她——」



在赤牧市的市民运动场中,夕阳已经落山,周围也开始逐渐没入黑暗的世界。



可以看见少年少女们走在被破坏得体无完肤的操场上,逐渐远去的身影。



他们就是一之黑亚梨子、〈郭公〉还有〈霞王〉那帮家伙了。受了伤的他们正一边谈论着什么事情,一边离开运动场。



「难道说她能使用自己生成的分离型附虫者的能力吗!」



一直在观察。



在运动场的后排观众席,躲藏在傍晚亮起的夜间照明阴影中隐藏着气息,一直观察着亚梨子她们跟〈暴食〉之间的战斗。



世果埜春祈代。



仿佛旺盛燃烧的火焰般的倒竖头发,以及刺在脸颊上的火焰纹身图案。从那敞开胸口的高中制服中,可以看到他那虽纤细却相当健壮结实的胸口。



l「而且也用上了曾经见过的〈虫〉,这多半是可以确定了。」



观看着展开在眼前的这场战斗的人,并不仅仅是春祈代一人。



坐在春祈代身边的,是一个似乎还是小学生的少女。她的身上穿着一色的黑色服装,正在用脸磨蹭着春祈代的右手。



另外还有一人——一个小个子的人物正坐在上段座位上。穿着附有迷你裙的绑带裤的「他」,比春祈代还要年幼好几岁。



「把〈郭公〉的子弹反弹回去的那招,明显就是我的能力嘛,真让我心里不舒服。」



在膝盖上支着腮帮的久濑崎梅鼓起两腮抱怨道。



「哈哈,被人随心所欲地这么利用,真是逊毙了嘛。」



「哼,才没有关系呢。如果是我的话,肯定会用得更巧妙嘛。」



「没关系吗——啊啊,当然是没关系。不过,这样想的人就只有你吧。这下子,还真是越来越有趣了哦?」



「是怎么回事?」



「也就是说,我已经明白了啊。所有的一切,各种各样的事情都明白了。」



梅却完全不明白。



春祈代从梅身上移开了视线,俯视着已经空无一人的运动场。对于一直在磨蹭着自己右手的少女——榊遥香完全不屑一顾。对他来说,这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了。



「花城摩理知道〈暴食〉的能力,而且在此基础上寻找着〈不死〉的附虫者。」



春祈代一边面露阴笑一边自言自语道。



从远处来了汽笛声。不用多久,警察和消防车就会来到现场,这里就要在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的管理下被封锁起来了。



「既然花城摩理在寻找,那么〈不死〉的附虫者就一定在这个城市里。既然他的能力没有从〈暴食〉身上消失,那么〈不死〉应该还没有死吧——不过恐怕就是因为不会死,才会叫做〈不死〉吧。」



似乎很开心地说着的世果埜春祈代,有许多要称之为同伴也显得过于特殊的伙伴。



这帮伙伴的共通点,就是全都是附虫者。



而且——他们全都是恶名远扬、或者是有着复杂经历的恶人。



「但是即使再怎么对特环进行刺探,也完全找不到类似的情报。你说根本就没有那样的家伙?那可是花城摩理在寻找的人啊?那肯定不可能吧。既然如此——那就意味着相关情报被有意抹除了。原来如此,嗯,就是这么一回事吗。我总算开始看清楚特环这个组织的真面目了。哈哈,真是好笑。」



比如同伴之中有一个名叫〈司书〉的少女。她是个专门针对古书的骗子。同时也是贵重书物的伪造、收购等等什么都干的收藏家。



说起收藏家的话,还有一个名叫〈强盗〉的同伴。正如其称呼一样专门负责强盗的他被特环变成了缺陷者,对于这件事,梅实际上却觉得非常爽快。那种令人讨厌的性格,从生理上就教人难以接受。



梅虽然很讨厌他们,但却不会瞧不起他们。



也就是所谓的一丘之貉了。



全是恶人。



全是罪人的集合体。



那就是以世果埜春祈代为中心的,构成了某种网络的一群附虫者。



而其中最初的一人——就是久濑崎梅。仅仅是这样而已。



「我说,你还不放弃吗?」



注视着春祈代的后脑勺,梅叹了口气。



「我们不如去找别的吧。虽然只是传闻,不过我听说西边有个凶恶的家伙呀。还说有许多手下,连警察也拿他没辙呢。名字好像是……是圆藤绪里吧?不如转移到那边怎么样?跟这边不同,那个一定还活着呀。」



「反正那也不是附虫者吧,那样可不行。」



「春祈代竟然会说这种话,明明成为附虫者之前就那么强嘛。」



「也对啦。」



「……她已经死了啊?」



梅说出了极其理所当然的话。



「又不是幽灵,花城摩理这个人肯定已经不存在了。」



春祈代露出了笑容。他干脆地肯定道:



「的确是啊——花城摩理已经死了。我真是太失望了,期待竟然完全落空。就连生性愠厚的我也不由得大发雷霆闯进特环大闹一番,表现出没有大人样的一面。」



「春祈代你一年里海天二十四小时都没有大人样啊?」



「不过,看到转移在一之黑亚梨子身上的『花城摩理』,我就得到了确信。」



春祈代把没有被榊遥香束缚着的左臂抬了起来。在向着天空举起的手掌上,慢慢浮现出一个赤色光点。



「我当时就想——啊啊,就是这家伙了。」



光点变化为火焰,逐渐膨胀起来照亮了周围。



「那眼神,就像在说『我从心底里憎恨着世界』呢。除了自己以



外,不管是任何人,只要是视野中能看到的人,都想把他杀掉。而且



对其他人为什么能悠哉游哉地过着生活感到很不可思议——就是这种想法。」



「…………」



「就这样,花城摩理这个人,就是直到自己死前的一分一秒、甚至知道死的那一瞬间,也还是怀抱着这种愿望的家伙。绝对不会错。要不是有什么意外的话——不不,那也不可能吧。平时虽然藏起了那种的表情,但是无论发生什么事,她的眼神也是不会变的。」



「…………」



「在没有人来、没有人知道的病房床铺上,花城摩理到底在想些什么呢?一直诅咒着除自己以外的人,憎恨他们,怨恨他们……从那家伙的角度看来,就算对方是怪物也只会看成是『悠哉游哉地过着生活的其他人』吧,哈哈。简直就像是把『灾难』实体化为人类形态而诞生的家伙。」



一脸开心地说着的少年,看起来就像一个比梅还年幼的孩子。



「但是,唔——还有无法理解的部分。」



「咦?」



「毫不犹豫地把众多附虫者变成缺陷者的花城摩理,为什么没有杀掉〈不死〉呢?」



梅不禁皱起了眉头。



「那当然是因为他是〈不死〉吧?虽然不会死什么的,实在有点不可信。」



「不会死?所以就放弃了?不对不对,她可不是那样的家伙。一般来说,她一定会怀着『好像真的不那么容易杀掉』这种程度的想法,不断努力尝试把他杀掉吧。」



就好像在谈论旧知交一样,春祈代一直说着花城摩理的事。看来至少在他和她之间,这都是很稀松平常的事。



「所以,现在——我就要去确认一下。」



就在春祈代说出这句话的同时,爆炸声摇撼了整个运动场。



在少年的手掌上点亮的火焰进射而出,旺盛燃烧的〈虫〉左右撩牙有着不同长度的大王虎甲虫向着空中飞翔起来。就在那高高飞上空中的〈虫〉发出震耳咆哮声的时候,运动场的各处都开始燃起了火舌。



「要、要确认?」



梅慌忙站起来,拉着遥香的手让她离开春祈代。整个运动场的气温急剧上升,塑料制的观众席从下段开始逐渐溶化。



「当然,也有可能再次以期待落空的方式告终。不过,这关键也是要看〈不死〉是不是愿意接受我的邀请啦。」



以轻松的语气说着的春析代,自己也同样被火焰海洋所吞没。但是只有在他的周围,火焰会保留着一定的距离不再接近。



「你们就到别处去吧。遥香,充电了这么久的话,应该可以当好几天我的替身了吧。你就那样子跟其他小喽罗耍一耍好了。我的力量你要多少可以拿多少。」



遥香点了点头。



化作了废墟的整个运动场,开始逐渐被火焰所覆盖。在被熊熊烈火烧成鲜红色、逐渐变成火焰半球体的运动场上空,大王虎甲虫就像在太阳表面飞舞的日珥(注:从太阳表面喷发出来的形如火焰的带磁性太阳物质)一般游来游去。



在整个视野都被火焰染红的世界里,只有春祈代一脸悠然地站在那里。



「从现在开始,这里禁止一般人进入。」



春祈代的嘴角露出了阴笑。



梅一边走在仅存的退路上,一边回头看了一眼。走到观众席最高处之后,似乎就只有抓着自己的〈虫〉从上空逃走了。



一般人——



集中在春祈代周围的人们,以梅自己为首,全都是恶人。



但是跟世果埜春祈代相比的话,无论如何也无法跨越一般人的框框。



「不能死这种事还真够痛苦的呢,那个所谓的〈不死〉的附虫者。」



跟炎之魔人一起生存至今的梅如此想道。



世果埜春祈代,是在黑暗中点燃的火焰。



是在这个充满了肉眼看不见的黑暗——各种罪孽和污秽的世界中,放射着灿烂光芒的火焰。



只有内心存在着黑暗面的人们,才能看得见他的火焰。被他的火焰所吸引,一个接一个地集中到他的身边。



但是在那里等待着他们的,并不是救赎。



那是比任何人都更深重的罪孽。



跟被吸引过来的人们相比,那是无比巨大的,烤灼人心的罪孽。



「大家都是不管怎么样也杀不死的人,我们就采开怀畅谈一下好了。」



注视着逐渐没人火海中的魔人,久濑崎梅回想起跟他一起度过的日子。



世果埜春祈代这个人的人生,简直——就相当于火焰本身。



烧灼着无辜的人们,一直这样烧下去。



光是存在于那里,他就会把周围的人作为燃料烧起来,而且越烧越旺。



他那种孤独的火焰达到最高潮,已经是距今数年前的事了。



在跟「那个人」相遇之前,久濑崎梅一直都认为自己是个特别的存在。



作为小学生来说,头脑算是相当聪明;作为小学生,为人处事也相当高明。他觉得自己能够很熟练地改变自己的周围环境,把一切变得能够随心所欲,愉快地度过每一天。



所以梅觉得自己有权利去玩特别的「游戏」。



没有任何人发现自己的行为。每次总是制定了详细的计划再行事,而且事前也总是小心翼翼地到看中的地方进行踩点。不知是因为这些做法有效,还是根本没有人会认为干出这种事的「罪魁祸首」竟然会是小学生的关系,梅一直没有中止这种行为。



每一次,都令他更加确信,自己是特别的。



但是有一天——



他终于知道,那只不过是自己的妄自尊大而已。



也终于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小学生的任性游戏。



「——喂,你挡住我了。」



梅被人喝道。这时,他正眺望着被火焰吞噬的大厦。



眼前的景象,简直可以用火海来形容。浓烟和火焰从破碎的窗户中喷涌而出。虽然已经听见了消防车的鸣笛,但距离到达应该还有一段时间吧。面向大路的正面,应该早已经骚动起来了。但是大夏后面的这条小路上,却空无一人。



「没听见吗,你挡住我了。」



火势蔓延到有卡拉OK店的整座大厦为止,并没有用多少时间。这是经过计算之后在各处布下火种的结果。



穿着私立小学校服的梅,嘻嘻地微笑着,看着大厦在火焰中燃烧的样子。他的手上,还握着火机油。



「喂!我都说你挡住我了!——好热!啊啊真是的,我再说一次,再呆在这里的话,不管变成怎样我都不会管你了哦!」



「…………!」



梅猛然抬起头来。



火烧的爆裂声和消防车的鸣笛声占据着听觉,让他完全没有听见向自己说话的这把声音。



梅抬头一看,只见视野中落下来一个人的身体。



「哇!」



他反射性地往旁边一闪。——同时,十分敏捷地把火机油塞进了口袋里。



噔的一声,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落在了地面上。也许是因为落下的冲击导致骨头断掉了吧,只见他捂着肩膀「呜哇」地滚到了地上。



梅呆然地俯视着男人,感觉到头上有视线看着自己,于是再次抬头。



「别挡路!」



应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站在那里的人才好?



大厦早已经淹没在火海之中。只有一个地方——紧急楼梯的三楼依旧安然无恙。但是那里也已经被火舌上下包围,恐怕数秒后也会葬身火海吧。



而站在那唯一的安全地带上的,是一个穿着看起来像中学制服衬衣的少年。



不,梅的思考能力已经混乱了,一时无法确定眼前看到的这个究竟是不是人。



因为,他竟然在那种情况下——还露出一脸讽刺的笑容。



少年纵身一跳。



在如同暴力一般熊熊燃烧的大火之中嗤笑,从三层楼高的地方满脸喜色地往下跳——梅的人生还没有特别到可以漫不经心地把这种存在称之为「人」的地步。



「哈!哈——!」



犹如魔人一般的少年发出高亢的笑声,从天空中一跃而下,降落在梅的眼前。随着噔的一声,梅觉得脚下的地面也在因为冲击而摇撼。



「什么……」



这家伙,究竟是何方神圣——



梅的思考速度变得空前迅速。



所谓的人类,是从三楼跳下来也安然无恙的生物吗?不对,怎么可能……看,他刚才站过的地方已经烧起来了。在这种状况下也能笑得出来,这不很奇怪吗?该不会只是因为太害怕所以神经失常了吧?可、可是,他刚才说我挡住他了,那应该是为了逃生才从这里跳下来的吧——



少年没有理会梅的混乱,看着他嘴角一挑笑了。



然后——身体摇摇晃晃地一个踉跄,呕的一声侧头部撞在了电线杆上。



「好痛!喂、喂喂……是不是吸入太多烟了啊,整个世界都在转!而且跳下来的时候还窝囊地把脚扭了!这次也够糟糕的!我还以为自己会死了呢!」



这次也?



这句话真让人在意。虽然头脑中还满是问号,但梅还是指着蹲在地面的少年说道:



「那个……」



「啊啊?都是因为你这家伙刚才站在那里,害我都缩短寿命了!还不快点道歉!」



「对不起。那个…………你的背,还冒着火啊?」



「胡说八道!」



「…………」



「好热!原来你不是胡说啊!好热!热!喂!快点把它扑灭啊!手够不着!体育课的柔软体操要是认真点做就好了!请快点帮忙吧,求求你!」



就这样放着的话作为一个人——一个极其普通的小学生似乎不太妥当,于是梅走近少年。「好痛!这个灭火方法算什么啊!你这个人有没有问题啊!?」虽然少年抱怨的声音不断,但梅不停用鞋子大力踩的结果,火被成功扑灭了。



似乎迟那么一点,少年就要被活活烧死的样子。可是,当他呼的一声深深呼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的时候——少年已经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容。



「得救了。我是很讲道理的。你想要什么样的谢礼?想要我的身体吗?真拿你没办法啊。」



再次细心打量之下,觉得这个少年给人的印象十分深刻。



头发乱糟糟的,让人不禁怀疑是不是因为刚才的火烧过的关系。五官十分端正而棱角分明的脸,其中一边贴着一块大大的湿敷胶布。就初中生来说身材很高挑,被火烧开了一个大洞的衬衣中可以窥见那厚实的身体。



「那种话我可没说过。」



另一方面,自己——九濑崎梅,只不过是一个在私立小学上学的普通小学生。由于面容长得比较中性,一眼看上去很难辨别出性别,这就是他的烦恼。自己虽然觉得锁骨附近的痣是最为性感的地方,但是却从来没有任何人注意过。——不过,那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小学生的胸脯看,然后冒出一句「你很性感啊」的人,梅倒是觉得还是不要碰上的好。



「不要害羞嘛。对了,你胸脯上面的痣满性感的嘛。」



「…………」



看来这是梅一直希望不要碰上的人种。少年站了起来,似乎很快就从吸入浓烟的后遗症中恢复过来了。真是世上万物,无奇不有啊。



「哈!哈!」



少年愉快地笑了起来。梅则是一脸警戒的表情。



两人的相遇,就是这么一副情景。



明明周围已经被熊熊燃烧的建筑物散发出来的热气充斥着,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少年身边却能够让人忘记那份炙热。这一点梅到现在还记得。



「先不说这个——!」



少年突然毫无前兆地发起飙来。这件事梅也记得很清楚。他越来越觉得眼前的这只是危险生物了。



「本大爷连唱卡拉OK的钱也没有,难得跟柜台的姐姐开开心心说句话,谁知道冒出来这场火!总觉得这是有人阴谋策划的啊!我是名侦探!犯人就在附近!」



原本还以为他是跟朋友或者恋人来这里唱卡拉OK的,原来他来这座大厦的理由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辛酸。



「呜哇,是有人纵火吗?真可怕啊。」



「哈!哈!还要装蒜吗?——我说的就是你啊!喂!」



少年的脚踢正中下巴。不知道他究竟用多大的力气踢的,只听见一声像是自行车正面冲撞的沉重巨响在小巷中回荡。



「…………」



像足球一般被踢飞,咣当一声撞在建筑物上的——是刚才先于少年从大厦上落下来的男人。一个身穿商务西装、有点发胖的男人。



男人一动不动,少年追上去又是一脚。



「你这家伙!想杀了我吗!不要说笑了!你以为这种程度就能杀死我吗!你是认真的吗!?要是真的想干的话就给我豁出命来试试!豁出命来杀啊!给我死吧!」



那个人没有在装蒜啦,最初的那一击早已经把他打得不省人事了啊——虽然很想这样说,但是梅结果还是选择了沉默。



沉默的同时,还把身体沉下了几厘米。



少年突然停止了动作,头也没回地大声说道:



「要是想杀我的话就认真点。」



「咦?你在跟我说话吗?」



「我不是说过不要装蒜吗。看你那动作,是匕首吗?我的肉可是很硬的,你有自信能够刺穿吗?虽然柔软体操经常开溜,不过肌肉的锻炼可是不缺的。」



「……你看都没有看我,怎么知道我的动作呢?」



「不,我只是乱说罢了。」



「…………」



「但是你知道这个男人就是纵火犯,是吧?」



只转过半个身来的,少年的眼睛。



被他紧紧盯着的梅不禁全身绷紧。至今为止没有体验过的感觉——颤栗,一下子掠过背梁。



比火焰还要灼热的视线。



比火焰还要鲜明的目光。



就连实际站在熊熊大火前面也不觉得紧张的梅,此刻也感到喉咙干涸了。但是相反的,脖子上却冷汗淋漓。



「明明我都已经抓到纵火现行犯了——虽然在横冲直撞的时候被火围攻,走投无路的时候还在大厦里迷了路。但是总之我觉得这家伙就是纵火犯……这时你却刚好在这种地方,又刚好拿着油。这不是太巧合了吗?」



被看到了。自己已经尽量不为人知地带着油,一听见声音就把它藏起来了,可是看来他早已经把梅手上拿的东西看得一清二楚。



不,说不定——连这个,也只是随便乱说而已。



只不过偏偏说中了罢了。



就像刚才梅拿着小刀,想要向着少年的背扔过去的时候一样。



「这么说来,你有没有听说过?」



少年突然扔开纵火犯,转身向着梅。



「虽然我只是听传言说的,不过听说这附近有个很厉害的呢。那家伙可不只是纵火犯那么简单,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我想调查一下,于是去警察局那里偷了点资料,可是逃出来的时候被人从后面射了一枪,差点死掉。」



这个少年说的话实在是太荒唐了,让人难以置信。



但是这是真是假,梅却无从断言。如果是眼前这个悠然地走向自己的少年的话,说不定真的——即使被枪射到也不会死。



虽然还是刚刚碰见的人,但是梅看到过的情景,却让他不得不这样想。



「听说那家伙一旦发现恶人就会想办法收拾。例如虐待动物来取乐的凶残家伙就用同样的方法虐待,进入强盗的家中偷抢东西……就是这样。其他事也干了不少,不过对于一个小学生来说,这些故事也许太过刺激了吧?不过这家伙还真是奇怪啊。」



看到少年那灼热的视线,梅明白了一点。



眼前的少年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并非出自偶然。



「就算是模仿犯罪,本性也未免太过恶劣了。竟然把犯人的手段反过来用在犯人身上。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让他们『照照镜子』?要是那家伙找到了纵火犯的话,不知会干出什么来?」



这家伙想要找的,是「那家伙」——



为了找出纵火犯而来到犯罪现场的人,不只是模仿犯一个。



「虽然我不知道哥哥你在说什么……但是我想至少不会是像我这样的小孩子吧。」



表面上笑嘻嘻的样子,但是内里却在窥探破绽。



不干掉他的话,自己就会被干掉——



虽然不知道少年为什么要找模仿犯,但是已经不用怀疑,他是为了追寻模仿犯,才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小学生?这种事情有关系吗?」



梅绝望了。



没有。



破绽什么的,一点也没有。不管模拟采用什么样的战术,也只能想象到自己被他撕裂喉咙的情景。



追寻猎物的模仿犯,竟然碰上了想要抓住自己的怪物——



「那个模仿犯要是看到眼前出现的不只是纵火犯那么简单,而是一个穷凶极恶的恶人的话,会有什么反应呢?」



不——不行。不能就这样放弃。



本能地感觉到了。比起逃跑或者战斗,放弃这种选择会更加缩短自己的寿命。



不管怎么样,自己一定要安然度过这个难关。不管怎么样,必须要解决掉他才行。



不管花上多少年,不管采用什么手段,在自己被干掉之前,一定要先干掉他。



梅的表情消失了,表情开始变化。就在这个时候——



「——不,说来也有关系啊?」



怪物出乎意料地搬起石头砸起自己的脚来。



「毕竟还是个小鬼啊。开始有点觉得今后的成长还是比较值得期待的。」



差点把梅的精神吞噬的杀气,一下子散去了。



梅已经停止的呼吸好不容易恢复过来,想起了周围不断蒸腾的热气。这么说来,自己的身边就是那化作火海的大厦了。



啪。少年把手放到了梅的头上,打从心里觉得难以置信似的说道:



「虽然觉得你将来大有作为,不过应该是个笨蛋吧?干嘛要追着罪犯来玩呢?」



梅鼓起了腮帮子。



少年的感觉就像一把火焰。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原因爆发,也搞不清楚是怎么熄灭下来的。而且,为什么偏偏会在这种地方「发生」呢?



虽然心里有无数个为什么,但是毕竟梅还是捡回了一条命。他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冷汗。



「你才是,把这种笨蛋揪出来,又有什么好玩的?」



梅走向已经昏死过去的男人身边,取出火机油淋在他的脚上。



然后若无其事地摸出了打火机,给男人的脚点上火。



视野被染上了一片火红。因为热力而取回了意识的男人惨叫起来。不过,应该还死不了吧。



「哈!哈!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人啊。——咦、你是在说我吗?啊啊?」



「我觉得嘛,理由是因为觉得自己很特别,又或者讨厌别人不自量力,诸如此类。……不过可能我搞错了吧?以后不干这个了。」



梅的心中那种觉得自己是特别存在的意识,已经完全消失无踪了。



结果,原来是同性相斥的缘故。比任何人都不自量力的,是自己。



特别、特殊、异常、超越。



说法可以是多种多样。自己现在,已经和这些词语的最终形态碰上了。



眼前的少年——像他这样的存在,梅觉得自己是不可能到达那个境界的。



「什么嘛?我还以为你的理由是正义的使者什么的呢。难道你没有罪恶感吗?」



「正义?罪恶感?为什么?」



梅呆然地反问。少年看着他「哈!哈!」地笑了起来。



「果然值得期待啊,你这家伙。好,要不要先来打打看?」



「不、不要啦。你说我的什么值得期待啊。」



「根据我的经验来说,有点不正常的家伙——就是作为人来说少了点什么重要部分的人渣,都很强哦。又或者反过来,少了点感情的也一样。」



「什么嘛,真失礼。」



「少了的那部分,会让那些家伙变强啊。——相反的,为了不失去任何东西而变强的贪心鬼,也只能拼上命去积累经验了。我比较喜欢这种人啦,满有型的。不过单凭外表看不出来就是了。啊啊,对了,还有些家伙是单凭才能变强的。」



「哼~啊,对了,那你又干嘛来找那个传言中的模仿犯?」



「你不要哼~的一声就把我的论点敷衍过去啊。……我的理由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微不足道、无足轻重的东西罢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



如此说着转身背向梅的少年,看上去不知为何感觉有点沮丧。一定是因为梅跟他寻求的对手不一样的关系吧。



火烧的爆裂音,还有开始灭火的消防车发出的鸣笛声。以及,被烧到脚的男人的惨叫声。



少年没有理会这一切,转身想要离开。梅茫然地追了上去。



犹如火焰一般,完全预测不到一秒钟后会变成怎么样的怪物。



看着像他这样的人,一切感情都变得无法抑制。



但是最后心中涌起的,最为坦率的感想——



「奇怪的家伙。」



「啊?你说我哪里奇怪了?再说我就侵犯你哦!」



「你知道我的年龄吗?不,先说我的性别,你知道吗?」



「要是硬上的话,我觉得这个问题就算搞不清楚也无所谓啊。」



「呜哇,这家伙是如假包换的……」



「我还有假的吗?」



「大哥哥叫什么名字?」



「……是不是如果我不告诉你的话,你就会一直叫我大哥哥?」



「……那我就直说了,你还真是个如假包换的变态呢,大哥哥。」



世果埜春祈代。——少年说出了自己的名字,避开追上来的梅,消失了踪影。



但是以春祈代的言行为线索,梅很快就又再找到了他的踪迹。因为觉得他说不定又会像遇到梅的时候一样,继续追踪其他犯罪者。



「哟,是你啊。」



春祈代的语气仿佛是在路上遇到了同学似的,脸上则因为血管充血而染上一片绯红。



也许是惹恼他了吧。被春祈代抓着胸襟、看起来是罪犯的人已经被揍得五颜六色,像被压路机碾过一般。一想到那个时候自己说不定也会被打成这样,梅就不禁同情起那个人来了。



「春祈代为什么要到处追踪这些罪犯呢?」



「其实也不一定要是罪犯啦。只不过他们比较容易找到罢了。之前我不是说过吗?作为人类缺损了某个部分的人,比较容易变强。比如说就像你啦,小色鬼。」



「我才不色。」



「总觉得你这家伙很色啊。」



即使被这样说,梅也只觉得困扰。梅一点也不色——而且现在也不觉得自己很强。



其实刚才他也一直在看着春祈代教训那个罪犯,但是只觉得无论自己怎么驱使大脑或者身体,都不可能比得上他。



「为什么你要找那些强的人呢?想要创造记录什么的吗?这样的话,其实春祈代早就已经是变态冠军了啦。」



「不是啦,我只是在想这些家伙是不是为了杀我才变得这么强罢了。」



啊?



这个男人究竟在说什么?



他该不会是觉得所有强的人都是为了杀他春祈代才存在的吧?



究竟遇到过什么样的事情,才会发展成这么傲慢的思考方式啊?



「所以,我就特意送上门去啦。」



春祈代的表情一瞬间变了。梅不禁反射性地缩了缩身子。



那眼神。



比火焰更灼热的,熊熊燃烧着的双眸。



「你想这家伙说了什么来着?他竟然说『救救我』啊?啊?那算什么东西啊?我干嘛非要救他不可?你就不会自己救自己啊!干嘛这么快就放弃?这家伙是笨蛋吗?自己都没打算救自己的话,那还干嘛叫别人救啊!没打算活下去的话干嘛还要低声下气喊救命!活得这么窝藏!」



春祈代一边破口大骂一边一次又一次地踢着罪犯。梅看着这个情景,打从心里觉得自己当初没有放弃实在太好了。



愤怒得如同烈火一般的少年,究竟为什么如此愤怒?



究竟是什么让他激动到这个地步?



梅完全不明白。



正因为想不明白,所以对于世果埜春祈代这个少年的兴趣,才会如此浓厚。



「——哦,又是你吗?我们还真是有缘啊。」



不知什么时候起,追寻春祈代的踪迹已经成为梅每天必做之事。



根据他的制服,梅找到了一所初中。那是一座位于极其普通的小镇上的、一间极其普通的公立初中。



「你在干什么啊,春祈代?」



当他前往那间学校所在的小镇时,马上就遇到了目标人物。



世果埜春祈代正躲在电线杆的阴影中。



「看不就知道了吗?你是笨蛋吗?当然是跟踪同级的美少女,然后冲进她的家里进行突袭啊!」



这我怎么知道啊。



一听他这回答,梅不禁在心中砸舌,狠狠地反驳道。



「你那冷冰冰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啊?我最讨厌就是看别人的冷眼了。啊啊,你这笨蛋!还不快给我躲起来,这样会给人看到的啦!」



「我说……虽然问起来也有点蠢……你干嘛干这种事情啊……」



「啊啊?这不是基本吗!青春的基本啊!确认可爱同学的住处是理所当然的吧!哈哈——那么说来,你是还没有经历过这种事了?毕竟还是个小鬼啊。不过不要焦急,不管是谁,变成大人之后都要走过这条路的。」



「走这条路的,只有变态的大人而已……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



「你给我坐在那里。正坐——不,就像平时上体育课的时候那种姿势就行了。对,没错,就是那样。听好了哦?首先,最重要的是想象力。只要知道住址的话,那想象力就能扩展了。你爱怎么妄想就怎么妄想。那女孩不是每天都在那栋房子里度过吗?而且,在二楼自己的房间里还有床,每晚都会在那里——」



「哇——哇——!我听——不见我听——不见!」



「哈!哈!不要害羞嘛,你看你脸红成什么样?哎呀,不知为什么给别扭的小鬼说这个,还真让人兴奋呢。好,大哥哥会好好跟你详细说明的。每晚在那里…………哈哈——」



「变态!变态!」



世果埜春祈代这个人,真是越接触越难懂了。



有时候觉得他远离了人类的范畴,有时候又觉得他比谁都具备人类的劣根性。还有就是有时会觉得他似乎远离俗世,但有时却又市侩得让人刮目相看。



但是,梅还是问出了一些信息。春祈代虽然住在儿童养护设施之中,但仍然坚持上初中。似乎朋友不少,成绩也不算太差。这一点和梅差不多。



「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地址?」



「我又没有隐瞒过。反正不管我说不说,你都会再来的吧?」



当他若无其事地把联络地址递给自己的时候,梅吓了一跳。虽然自己没有打牌的兴趣,但是抽到一张大牌的时候应该就是这种心情吧。他下定决心要保存好它。



「想来杀我的话,什么时候都可以哦。」



要杀了春祈代才行。在被他杀死之前。



虽然了曾经有这么想过,但是现在对他那纯粹的好奇心要强得多。但是如果这么一说的话说不定他又会小看自己了,所以只好随他说去。



自从那次之后,梅就经常去探望春祈代。



春祈代还是没什么改变。到处找出那些认为强的人,然后用明显不是同一层次的强大力量让他们屈服。



只有一次,梅想要出手帮他。



「喂——你干嘛帮我?」



但是他马上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要救的,不是他那边才对吗?啊啊?」



好意、友情、同伴意识之类——



都是跟春祈代无缘的东西。这一点梅也很清楚。



「不过要是我真有个万一,要你帮我的话,你就帮吧——不过那也算是我的力量就是了。」



不可理喻。不过看来他至少在一对一战斗这点上没有什么执着。



也就是说,不管春祈代还是梅,凭当时的心情来决定协助还是背叛,这都是各自的理由。



该怎么说呢,这种关系还真是难以形容。



但是感觉却还不坏。



虽然还是不太能够理解春祈代的想法,但是想到的只有一点。



「哈!哈——!」



不管怎样,他好像总是这么快乐。



无论是诉诸暴力的时候,还是说着学校里的趣事时——甚至生气的时候,其实他也很快乐。



尽全力地享受着这个世界的欢乐。



就连不知道所谓的快乐到底是什么感觉的梅,也不由得跟着快乐起来。



每当看着他——的确不管是谁跟春祈代相比,似乎都有种活得像行尸走肉的感觉。梅也觉得跟他相遇之前的自己,也总是活得有所保留。



快乐地笑着的春祈代,还有追着他跟着一起笑的梅。



两人既不是朋友又不是同伴,既不是敌人也不是友方——



这种奇妙的关系,究竟持续了多久?



跟往常一样到春祈代那边去的梅,看到他正趴在人行天桥的护栏上。



他穿着刚入学的高中校服。



「你在干什么啊,春祈代?」



是在等自己喜欢的肥皂泡从天空中飘下来吗?他的话真的是有可能。



「咦?绷带?你受伤了吗?」



「哦,有点啦。不过,老样子啦。」



的确,以前也是这个样子。所以梅也就随便说了一句「说的也是」就算了,没有深究。



「对了,你在这里干什么?啊,是不是又在跟踪你上次说的那个美人啊?你们进了同一所学校了吗?」



「那家伙啊,死了。」



春祈代若无其事地说道。



梅反射性地凝视着眼前的少年,他也回看着梅。



「…………死了?」



「嗯。已经不在了。」



春祈代叹了一口气,然后有点不耐烦地搔了搔头。



「真是的,难得我还觉得她应该很强的说。这下又要找别的了。要是没有变成这样的话有多好…………啊啊,真是的,太让我失望了。」



春祈代自言自语地说着,转身背向梅,沿着人行天桥走去。



他的态度就像是与己无关一般,完全没有什么感想。如果是外人看到刚才的他的话,恐怕还会以为这只是一个路过打听便利商店所在的人而已。



但是曾经和他一起度过一段时间的梅,却明显感觉到一种异样感。



那个魔人现在情绪低落得让人难以置信。而且他还努力掩饰失望,勉强装作一副跟平常一样的样子——



梅还记得自己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涌起一阵自己也觉得愚蠢的感想。



说不定——



有着异于常人的强大,还有极为变态的思考方式的他,说不定——



真的——只是一个极为普通、随处可见的少年而已吧。



只是,有某种来历不明的东西,迫使他焦躁不已——



「蛊毒这种东西,你听说过吗?『虫』字下面一个『皿』,毒药的『蛊』。蛊毒。」



看来是自己误会了。



从那一天开始,春祈代变得更古怪了。



「我是在漫画上看到的。——这么说来,那本漫画杂志上,开始了一篇很吸引人的新连载……魔法少女……什么来着……」



「你不用勉强想起来,还是回到原来的话题吧。」



梅记得他们在家庭餐馆中吃午饭的时候,春祈代若无其事地说着。当时的他正往芝士汉堡上淋着辣椒酱,倒了半天还不肯住手。



「据说那是以前的古老诅咒方法,在一个坛子里放进很多很多虫,让它们互相啃食身体,然后剩下的最后一条就会成精。很奇怪是不是?」



「好可怕呢。」



春祈代喜欢的同级生少女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梅不停地追问,然后得到答案,是在好几天之后。



春祈代和要好的同学一起去了初中的毕业旅行,途中发生了某件事故。春祈代没有详细说明,不过据说只有春祈代一个人生还。喜欢看报纸的梅不停地回想起曾经看到的事故,想着「会不会就是那个?」



仅仅如此——虽然肯定是个惨不忍睹的事件,但只要知道是哪个的话,就能简单地把它归结为不幸的事故了。



「然后呢?」



「然后、啊?——就只有这么多了啊。」



但是听了春祈代的话,梅却不禁颤栗了。



春祈代出生的医院,连同他的母亲,也在他出生的同时被火烧毁了。而春祈代是当时唯一的幸存者。



之后,领养了他的儿童养护设施也因为纵火而被烧毁。生还的也只有春祈代一个。



不仅如此。



春祈代不知为什么,总是会被卷入「灾难」。



梅只用一句「你运气真差」就敷衍过去了。



那是命运啦,春祈代这个存在好像被诅咒过一样之类,类似的妄想性思考,梅本身并不具备。实际上,运气差的人是存在的。



春祈代的这点,也跟梅一样。没有为自己的悲惨命运感到悲哀这一点,看平时他的表现就知道了。



——只是——



对于这个没有为自己那悲剧一般的出生非哀,也没有因为自己的幸运生还而喜悦,高声讴歌着人生的少年,梅只能表示敬佩。



——结果,只有我一个人活到了最后。



关于这一点,梅不会作半点评论,所以也不会建议他应该如何如何。



只有春祈代活了下来这一点,梅并没有觉得不可思议。他有着这样的强大运气,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很强。



但是,这一点也能够反过来思考。



也就是,如果他没有这么强的话,说不定现在就不会活在世上了。



——这就是结果。



春祈代重复道。



从说这些话的时候开始,春祈代就变了。变得以更为超乎常人的强大,追逐着强大的人。



再也没有像以前那样,为了一个纵火犯这种的杂碎而大动干戈了。他不会再来者不拒,随便找上哪个都干上一架,而是对于目标更加精挑细选,更加慎重。



他的生存方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称得上是达观,但是实际上——却在朝魔人的方向发展。



「咦,这个故事,到这里就没有了吗?」



「你不是说很珯怕吗?喂,那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嘛。」



「不要啦。这个人家是故意放到最后吃的说。」



最后活下来的那个,就会成精,化作妖魔。



只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说起的话而已。



而知道这番话拥有深奥的意义——而且远远超出了梅的想像这一点,是在很久以后。



当时的梅还以为自己跟这个名为春祈代的少年的关系,将人一直持续下去。



一句话来说,他太过天真了。



没有想到一旦跟春祈代扯上关系,就会接踵而来的东西——也就是「灾难」。



但是很快——梅就知道了当中的意义。



2



梅在场见证那个瞬间,是在和春祈代开始了放浪生活之后没多久的时候。



春祈代从就读的高中退学,也离开了设施。据说比起畏惧自己所背负的灾难把其他人卷入其中,他的真正想法是厌倦了这种生活。



另一方面,梅现在则谎称到海外留学。要留学的学校已经递交了退学申请,寄宿家庭那里也已经塞了钱。由于其他相应方面也已经做好处理,所以本来就对自己孩子不大关心的父母应该不会那么快发现自己被骗吧。



「喂,你知道吗?今夜是满月哦?」



梅走在某个小镇的地下购物中心,看着走在身边的春祈代。两人的手上拿着刚刚在商店买的泡芙。



「啊?你想赏月吗?这么说来今晚是十五啊。」



春祈代用认真的眼神盯着快餐店看。梅一开始还想他在看什么看得如此入迷,后来才知道他在看坐在店前的高中女生裙子下面。梅故意拉开距离,装作不认识他。



「是十五夜吗……不、不对,不是这个啦。都是你啦,看我还真想起来了。不是这个,你忘记了在无线迷节目中听到的消息吗?那个据说盗听警察无线什么的。」



「啊,是那个在满月的夜里出现的敲头党吗。到处把人打倒,然后在被害人醒来之前只顾一味用手摸着别人脸颊的那个家伙是吧。还真是像极了都市传说啊。真是的,是吸血鬼还是狼人又或者开膛手杰克,搞清楚点嘛。而且摸着别人的脸颊究竟有什么乐趣可言?变态的想法还真是难以理解啊。笨到家了。」



「应该是和刚刚春祈代看着女生裙子底下的理由一样的吧?就是意淫嘛。」



「这种行为可是有它的美学的,不准你小看它!」



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惹他生气,不过梅没有深究,只是没好气地半眯着眼用了一句「啊,是吗」打发过去。



不过后来这个敲头党被问及犯案的动机时,真的用十分流畅的英文回答出「FETISHISM」(意淫)这个答案,不过这是后话了。而跟那个和春祈代有着相同爱好的可怕少女,榊遥香的相遇,并以此为契机共同行动,在此也不多说了。



「要是你不喜欢的话,还有好几个目标哦,怎么样?」



春祈代的「寻找强者」行动还在继续着。



但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找到符合条件的对象。



老实说,梅对于是否存在比春祈代更强的人这一点相当怀疑。



那种人真的存在吗?——而且春祈代所追寻的人,是否真的是「比自己更强大的人」这一点,也是疑问。



但和他一起度过的时间让人觉得快乐,所以梅选择了留在他身边。



一旦尝试过和世果埜春祈代这个少年共有的时间的话,本来的生活恐怕会无聊得令人窒息吧。



「唔……怎么办好呢……」



春祈代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把最后一片泡芙的碎皮扔进了口中。



跟享受着流浪之旅的梅形成鲜明对比,最近的春祈代有时显得十分无聊。



自己所寻找的人,真的存在吗——



也许每一天都在变强的他,已经开始考虑这个问题了吧。



「——哦?」



突然,春祈代抬起了头。



「刚才那声音是怎么回事?」



「声音?」



「好像钟声似的……不过这声音还真难听啊,吵死了。」



梅看着皱起了眉头的春祈代,不禁困惑地侧了侧头。他没有听见所谓的钟声。



「什么钟声啊?我没有听见啊……」



「是吗?算了,无所谓。——对了,刚才说的那个,已经查到什么了没有?」



「咦?才不要,你说的是那个讨厌的家伙吧?」



「不是啦,笨蛋。不过,那个也好。我说的是那个啦,那个。」



啊啊。梅终于想起来了。



「是<虫>。」



春祈代用认真的表情说道。



依附在青春期的少男少女身上,啃食他们的梦想和希望而成长的超常存在——



在上小学的时候也听到过这个传闻。



「我还真忘记了。原来你说的是这个啊。这不是更像都市传说吗?」



「不要把那个混为一谈。嘴巴开裂的女人可是真的有。虽然我勉强算是赢了。」



「春祈代一说的话就很难分清真假啦。你别说了。」



对于身为现实主义者却又偏偏害怕听怪谈的梅来说,这是尽量不想接触的话题。



话虽如此,既然春祈代说要调查的话,那也只能乖乖调查了。听起来不太像是幽灵之类,而且一想到说不定会成为特辑报道或者SF系话题,兴趣就不禁涌了上来。



两人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一边继续在底下购物中心内游荡。



「咦?怎么回事?」



这时,两人为了买下一个点心,正在一间由面包车改造的鲜榨果汁店前面排队。



路的另一端,传来了路人大叫的声音。跟刚才来来往往的购物人潮所发出的喧闹不同的尖叫声——悲鸣正此起彼伏。



「…………」



梅看向旁边,只见春祈代正凝视着发出声音的方向。



他们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只见大量的行人向着这边跑来,仿佛在电视上看到的大群野生动物直撞过来一般。



他们正在逃离什么。



虽然悲鸣和怒吼在不断交织,可是梅他们还是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能跟其他还没有被卷入事态的行人一样,呆站当场。



「呜哇!」



震破耳膜的咆哮声,在整个地下购物中心中回响。



视野所及之处,所有店子的橱窗玻璃一下子全部碎裂,碎片飞散。面包车的车灯也碎了。排在前面的女孩子们纷纷尖叫起来。



警报响了。



地下通道被恐慌所包围。



行人虽然纷纷逃命,但是他们中的大部分应该不太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吧。人们不断争先恐后地冲向楼梯、电梯、扶梯等等一切能够利用的出口。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梅也呆然了,坐进了店员逃走之后的面包车,擅自拿过杯子,往里面加注了芒果汁,因为机会难得,所以顺便还倒了混合果汁。



「春祈代,你要什么?我帮你随便倒点吧?」



梅从面包车中向着春祈代喊道。以现在的状况来看,就算跑去出口那里,也只会挤得推人或者被人推,弄得伤痕累累而已。



「嘿嘿——」



一动不动凝视着前方的少年,嘴角露出了微笑。



「这种感觉……又来了吗——」



「春祈代?」



正在给他倒满苹果汁,然后倒上红椒的梅,不禁皱起了眉头。



「喂,梅——」



当看见回过头来的少年那张脸时,梅不禁竖起了全身的汗毛。



这个魔人在笑,双眼闪闪发光,嘴角露出尖尖的虎牙。



那愉快的样子仿佛终于遇见了百年不见的仇敌,然而——却隐隐透着一股悲伤。这是梅第一次看见他的这个表情。



「快逃!」



春祈代散发着异样的杀气,全身的每一根汗毛都绷得紧紧的,充满了紧张。这一点梅能够看出来。



原来如此。这就是——



梅马上便理解了。



「要是跟我一起的话,你可是会死的。」



春祈代曾经遭遇过无数次的,「灾难」。



总是让他孤身一人存活下来的,恶运。



老实说——梅的心中,一直在害怕着这一天的到来。



根据春祈代以前所说的,当那个时刻到来的时候,跟他在一起的将会变成怎么样——



「好像总是只有春祈代一个活下来是不是?」



要是那个时刻终于来到的话,自己应该怎么办?



梅一直在思考着这一点。



命运什么的,梅根本不相信。



因为一旦相信的话,就会觉得害怕了。



但是在有关春祈代这个总是实际遇到极端不幸的少年的事情上,梅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得不去相信。



总要来的「灾难」让他害怕,同时——他也在期待着这一天。



「那就是说——」



跟春祈代在一起,并不只是因为单纯的好奇心。



也不只是因为对他的憧憬。



「——如果我能够活下来的话,就能变得比春祈代还强是吧?」



面包车那破碎的窗玻璃上,映照出梅那闪烁的目光。



那一天邂逅的魔人。



那个时候感觉到的压倒性的存在感——梅也能够拥有。



「…………哈。」



听到出乎意料的回答,春祈代瞪大了眼睛,不过很快恢复了笑容。一瞬间代下头,马上又抬起脸来,把燃烧着的视线投向前方。



「哈!哈!就是这样,臭小鬼!发育得不错嘛,大哥哥可是高兴得很啊!」



「春祈代的说话方式怎么总是这么色啊,真是的!」



一边鼓起腮帮子一边走出了面包车,手中端着倒满了果汁的杯子往嘴里送。



沙——梅端着的杯子水面产生了波纹。



继继续续持续着的震动,正摇撼着地下通道。而且正在渐渐加剧。



不——应该说在渐渐接近。



梅和春祈代一起,凝视着电灯闪灭的地下通道前方。不断鸣响的警报吵得要命。



「是地震吗?又或者是因为洪水引发浸水,气压的变化引发玻璃破裂?舞台发生在地下,真是既不精彩也不容易对付呢。」



「你的耳朵是用来装饰的吗?刚才不是有什么呼啸声吗?」



「光是猛兽逃出来的话,玻璃是不会碎的啊。应该是什么地方爆炸的声音吧?」



通道的另一边,出现了一对光点。



当看到视野中出现的物体时,梅终于知道持续不断的震动出自哪里了。



那是——脚步声。



「那东西」移动着六只脚,踩踏着地面前进着。那脚步声就好像重型战车——



「呜——啊——」



杯子从梅的手中落下。他呆然地凝视着眼前的庞然大物。



「这是什么——」



就连春祈代也整个人僵硬地站在那里,看着那个直冲过来的东西说不出话来。



六只脚分成好几节,前端深深插进了柏油地面,整个身体被厚厚的铠甲一般的甲壳覆盖着,那长着不停恐怖地动着的牙的部位,应该是头部吧。那里还埋着两个像玻璃球一样的眼睛。



比春祈代还大的,昆虫的怪物——



除了这么形容之外,想不出其他词句来了。



但是就梅所知,这样子的生物是不可能存在的。



梅和春祈代一起转身。



「呜哇啊啊!」



「呜噢噢!」



猛然逼近的怪物向着梅和春祈代撞了过来。两人连忙跑开,背后的面包车被撞飞了。



看来怪物的攻击比外表还要厉害。回头一看,只见被撞的面包车摔到了天花板还有墙壁上,化作了无数的铁屑。



怪物的势头完全没有停止的迹象,猛追着不顾形象拼命奔跑的梅和春祈代不放。



「怪、怪物——」



梅差点摔倒,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脚。——要是在这种状况下摔倒的话,应会重蹈面包车的覆辙,恐怕连骨头都没得剩吧。一想到这个全身就不禁瑟瑟发抖。



「怪物——」



春祈代的声音也在颤抖。就连平时总是我行我素的春祈代,到了这种情况似乎也难以保持平静。



大蓝甲虫一般的怪物从背后追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由于速度根本没法比,所以被追上只是时间的问题。



这样子的生物没见过也没听过。



难道真的是像所有怪物一样,要吃人类为生吗?春祈代就算了,不过还是小孩子,皮光肉滑的梅应该会成为一顿美味大餐的吧。



眼前出现了一堵混凝土墙壁。



通道的尽头——被堵上了。



前无去路。



但梅和春祈代没有停止向前跑。



利用反作用力一跃而起,踢向挡在眼前的墙壁。



「是怪物!」



「是怪物啊!」



梅和春祈代一踢墙壁之后,分为左右两边。



地下购物中心,因为大地震而摇撼。急刹车失败的怪物一下子撞在墙壁上,头部插进了墙壁之中,混凝土产生了巨大的裂缝。



但怪物并没有因此而受到损伤,只见它马上把头拔了出来,发出了高声的咆哮。找到了已经跑到自己后面的梅和春祈代之后,它飞快地甩动起那尖尖的脚来。看来它是在生气也说不定。



「是怪物啊!春祈代!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子的呢!要拍个照片留念才行!不知道它能不能用脚来帮我签名的啊!」



梅弯腰避过怪物甩过来的脚。怪物的脚十分锋利,比梅的身体还要粗。要是受到它的直击的话,上半身绝对就会直接飞出去。



「喂喂,这次轮到怪物了啊!不、怎么可能有怪物啊!那不是违反规则的吗!怎么可能!呜哇——好、好硬!好痛!出血了!哈!哈!」



避开从头上飞踢下来的脚,春祈代一下子靠近了怪物的身体。但即使他出尽全力,怪物的甲壳仍然没有一丝损伤,反而是拳头上的皮肤裂开出血了。



不管怎样,眼前的事态可不是用一句出乎意料就能形容的。



既不是事故也不是天地异变,而是真正的怪物登场,这一点谁会想得到?



超出想像太多了——让人兴奋得难以控制。



「春祈代,我想要这个!要是打倒了记得要给我哦!是机器人吗?还是突然变异?会不会是秘密组织的怪人呢?弱点果然还是关节和眼睛吧?」



梅一边躲避着怪物的攻击,一边露出兴奋的表情喊起来。



攻击的速度跟人类的拳头和脚踢差不多。而且因为是直接攻击,所以根据关节的结构以及脚的长度大概能够猜出攻击的范围和轨道。冷静对应的话,它的攻击也不是无法躲避的。



不过,在明知受到攻击就会一命呜呼的情况下,还有多少人能够冷静这点倒是难说——



「继续试下去的话,总会有一个奏效的吧!」



春祈代往后一跳,往旁边的店铺橱窗中伸出手去,然后从那玻璃早已破碎的窗框中,用力拉出了一根铝合金制的框条。



「什么嘛——原来还有这种怪物存在啊。」



春祈代把框条像枪一样紧握在手上挥动着,脸上露出了笑容。那熊熊燃烧着的眼眸,紧紧盯着眼前的怪物。



「除了这家伙,还一定有其他的、更加厉害、更加耸人听闻的怪物——」



看着少年的侧面,梅不禁颤抖起来。



看着眼前这超出想像的怪物,春祈代比梅还要兴奋好几倍。



「有种得救了的感觉呢……你不觉得吗?」



直到刚才为止,还在失望的少年,他看着怪物的眼神,就像在看着心爱的恋人一般。



看着这样的世果埜春祈代,梅不禁想道:



他究竟在追求什么呢?



难道——一直想要的,就是死吗?



看他明明活得那么快乐啊?



对悲惨的过去从来没有感到过罪恶感,也主动地讴歌着人生啊?



要是真的想死的话,自杀不就行了。要是真的希望这样的话,这个少年是不会为这一点小事踌躇的。这种事情梅当然再清楚不过。



「喂,不要放松警惕哦,梅!不管怎么样,就算断手断脚,也要宰了这家伙活下去!」



明明想要活下去,却又渴望着死亡——



这种愚蠢的想法,浮现在梅的脑海之中。



充满矛盾——充满任性的愿望。



不是别人,正是世果埜春祈代这个男人,说不定正适合这个愿望。



「春祈代,说好了哦!绝对哦!这个要给我的!我要把它做成挂饰,在街上拖着走!」



「吵死了,这家伙我要吃的啦!」



春祈代、梅、还有怪物。



两者的战斗依旧持续。



面对单方面攻击的怪物,两名少年不断作出微小的反击。但是大部分抵抗都徒劳无功,每次都被那坚硬的甲壳挡了回来。



「呜——」



<虫>的脚终于踢中了梅。



虽然勉强避过了那锋利的尖端,但娇小的身体仍然被一把打飞了。梅整个人撞上了墙壁,头上淌着血。



「好痛……好痛……哎呀,是不是断了啊?」



梅爬起身来,发现自己用来防御的左臂使不上力了。麻痹得没有了感觉。等下看看,要是痛的话就是扭到了,肿起来的话就是骨折了。



「哈!哈!!你在干嘛啊!逊毙了!」



春祈代笑了起来。不过他也不是毫发无伤。因为重点放在了反击上,所以回避总是擦边,偶尔被擦中的身体到处都是伤痕。



梅站了起来。准备再次参战。就在这时——



「你……你们是什么人……!」



嘶哑的声音从梅的背后传来。



那里站着的,是打着蝴蝶结的少女。年龄大概和春祈代差不多。在后脑勺上束了起来的长长秀发像蟹腿似的散开着。



「给我让开,否则杀了你们哦……!——咦——」



向着这边吼着的少女膝盖突然一弯,看着插在自己裙子下面大腿上的小刀,脸色立刻变得苍白起来。



那是梅回头的时候顺势扔出的刀。



梅绕到了少女身后,抽出刀子指着她说道:



「姐姐你才是,究竟是什么人?」



「咦——啊——」



「喂!」



听见春祈代的声音,梅抬起了头。只见怪物正发出痛苦的咆哮。



「眼睛,果然有效。」



怪物的眼上正深深插着弯曲了的框条。



看见那正坐在不断甩动着腿惨叫着的怪物头上的少年,身份不明的少女仿佛被绑住了似的一动不动。



似乎春祈代在攻击怪物眼睛之前,受到了不少攻击,全身都是伤痕,被自己的血弄得鲜血淋漓。但他的双眼仍然闪着光,一脸愉快地笑着——



「怪——怪物——」



少女的口中发出了嘶哑的声音。



满身疮痍的春祈代和梅不禁面面相觑。



「喂喂,你是不是没分清这家伙和我啊?你的眼睛就那么不好吗?还是说打算宣告加入眼镜一族了?哈!哈!就请你这么办吧!」



「我说,春祈代,那家伙是不是不动了?说不定这个人手上拿着遥控器哦?快点收拾它吧,活着的话当不了挂饰啊。」



「为、为什么要妨碍我……我的<虫>……」



「<虫>?喂,这家伙刚才是不是说了<虫>来着?」



「说了。是吗,原来这就是<虫>啊。真的有啊。」



「我的<虫>——要被杀了——」



看见少女露出了恐惧之色的表情,梅不禁惊讶。



刚才,她向着梅大喊「不让开的话就杀了你们」,也就是说,让开的话就不会杀,一开始根本就不是冲着梅他们而来的——



这么说来,他想起来了。



怪物——<虫>出现的时候,就像是在逃命一样——



「…………!」



春祈代和梅同时感到一阵恶寒,回头看着同一个方向。



因为<虫>的撞击而产生了裂缝的墙壁。



堵住了去路的混凝土块上,浮现出黑色的斑点。



「这是什么……?」



「——春祈代!」



一种不祥的预感。不过还没等到梅大叫,春祈代也早已发现了危险。他飞快地从<虫>的头上跳了下来,离开墙壁。



春祈代退避了之后,混凝土的墙壁破裂了。



混凝土变成了黑红色,像巧克力似的融化弹开了。变成了粘液状的混凝土一下子覆盖住<虫>。



<虫>发出了咆哮,一阵烟雾喷出扩散到周围,肉被烧焦的恶心气味弥漫在地下通道中。



红黑色变成了液态的混凝土——溶岩覆盖了<虫>的整个身体,虽然<虫>已经拼命想要抽身反抗,但伸出来的脚也因为无法抵抗压倒性的力量而变形,没过多久就熔化了。



「————!」



那个看来是操纵着<虫>的少女在梅的面前反仰起身体,然后啪的一声倒在了地上。没有生气的眼眸直直地瞪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是不是因为自己的<虫>被杀了的关系?这么说来,根据传言,据说宿主和<虫>是一心同体的。



「猎物自己变弱了呢……什么嘛,真是无趣。」



梅的身体一瞬间浮一起来。



之前<虫>所在的地方,腾起了某个巨大的物体。摇撼着地下通道的那个巨大身体,原来是一只梅从来没有见过的生物。



身体被溶岩覆盖的蚯蚓——或许应该这样形容吧?与其说是昆虫,不如说更像软体动物的这个东西不停扭动着身体,有油桶一粗细。



「是你们干的吗……?」



一个驼背的少年站在洞穴之中,被红黑色的蚯蚓保护着。外套的帽子一直盖到眼下,领子最大限度地竖了起来,遮住嘴角。凹陷的眼睛凝视着在地下商城中的梅他们。



一股寒气从梅的手指窜到了脑门。



这家伙,很不妙——



「哦,没错。」



春祈代若无其事地回答道。梅不禁浑身打了个冷战。



他也应该感觉到才对。刚才为止跟自己战斗的那只<虫>,跟眼前这家伙比起来,不过是一条杂鱼而已。



可是,为什么满身鲜血淋漓的他,还能两眼放光地如此镇静呢?梅无法理解——



「你也是那个吗?<虫>的……唔……附虫者是吗?不管怎样,那个也是<虫>对不对?找我们有什么事吗?你这个<虫>怪人。」



「不,没事……只不过来玩一下罢了。狩猎自己之外的其他<虫>这种事,很有趣嘛。」



「啊哈。也就是,那个啊——我们只不过是在你玩耍的时候,碰巧在这里对吧。既不是跟我有仇,也没有人指示你要追杀我。只不过是觉得碍眼,只不过是当场产生的心血来潮,再没有其他——」



世果埜春祈代露出了满脸喜悦的微笑,这种表情梅从没见过。



「只是一时的兴头,才让你用这么想杀人的眼睛看着我是吧?」



「谁让你们妨碍我打猎了。这个责任你会负起的……对吧?」



少年用低沉阴冷的声音如此说着的同时,溶岩蚯蚓的身体开始动了起来。



「哈!哈——!」



在千钧一发之际,春祈代退后一步避开了蚯蚓。蚯蚓通过后的地板因为高温而熔化,落在周围的溶岩则烧焦了四周。



「好啊,你真厉害!太值得期待了!太好了!好,快来杀了我啊!用你的所有神经,尽全力来杀我啊!」



春祈代高声笑着。梅看着他不禁整个人僵硬了。



对于梅来说,到刚才为止,已经是极限了。



刚才的<虫>,对于梅来说,已经是精神力所能够接受的极点。他没办法坚持再去跟溶岩作战。就算想要攻击宿主,现在蚯蚓还有一半身体包围着、保护着他,根本无法接近。



「——不过,我是绝对不会被你杀死的!」



春祈代嘴角一弯露出了魔人的笑容,毫不犹豫地转身背向袭击过来的蚯蚓,犹如脱兔一般在通道上飞奔。



「哇哇,等一下啦!」



梅回过神来,也慌忙跟在春祈人后面跑了出去。



「你挑衅他干嘛啊!你的头脑绝对是坏掉了!虽然现在说这个也已经太迟了!」



「哈!哈——!不管怎么样,他本来就打算杀掉我们的吧!」



「你是不是有什么好计策?所以才会跟那种东西拼?」



「不管怎么样,逃了再说!」



刚才在跟第一只<虫>战斗时留下的伤势并不轻。两人因为痛楚和出血无法站立,应该也只是时间问题吧。



「全力逃走,等到伤好了再来复仇就是了!一定要努力把它找出来,然后来个突袭什么的,不管怎么样就是要赢!」



那个时候,请你一个人去好了。



梅在心中暗想,回头望向后方。



巨大的蚯蚓从头部开始都沉入了地板。似乎跟真正的蚯蚓一样,能够在地底移动的样子。不知什么时候,宿主的少年也不见了踪影。



「——不行啊,这里也堵住了!」



究竟跑了多少个出口了?



好不容易找到的紧急楼梯,也被热度冷却后固化的溶岩堵住了。从刚才起所有看到的出口都是这个样子。



跟那个<虫>战斗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有一个警察来管,那个时候已经觉得有点奇怪了。还以为是被跑到出入口去的人塞住了进不来。



但看来实际上是刚才那个穿着外套的少年早已经把通道都堵塞了。通往地面的通道全部都已经被封锁。



「哎呀!」



梅正在奔跑着找寻别的出口,却突然被春祈代一脚踢飞,撞在了墙壁上。就在他身边,随着一声轰鸣,有什么东西冒了出来。



是溶岩蚯蚓。



无声地从地下接近的蚯蚓,从地面垂直穿破了天花板。



「…………」



低头看了看地上穿着的大洞,又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上的洞,梅不禁浑身无力。因为惊愕和颤栗,精神仿佛要一下子飞远了。要是春祈代没有踢开自己的话,恐怕连骨头都熔化的梅肉果汁就已经做好了。



「你不是要活下去的吗,臭小鬼!」



春祈代满脸血地给了他一个笑脸。但他的脚步已经明显不稳了。毕竟在这种连应急处理也没做的情况下不停奔跑,出血量应该已经到了极限了。



「你、你为什么知道它会袭击过来?明明没有声音的啊……」



「你以为我是谁?就算是打地鼠游戏,我也能在它跳出来之前把它砸下去呢。」



「那不就没有得分了嘛……话说回来你刚刚的那一脚好像把我的骨头踢裂了……你要怎么赔偿给我啊……」



「只要不死的话,什么都好说啦!」



虽然很不甘心,但他说的是事实。而且已经好几次越过了生死界限的春祈代这么一说,显得更有说服力了。好歹捡回来一条性命,不用当果汁这一点,梅决定还是把它归到运气好这一类里。



蚯蚓的攻击总是出其不意,没有任何征兆,梅他们为了找寻出路四处奔跑。



但无论如何就是找不到——不知不觉已经被火焰和瓦砾包围了。



地面和天花板开着大洞,好几间店铺被溶岩冒出来的火焰所吞噬。



随着地面摇撼,蚯蚓从通道前方的地面爬了出来。



看来,它终于想要结束游戏了。



「春祈代——」



到此为止了吗——



蚯蚓甩着溶岩的泡沫,袭击过来了。



无处可逃。



没有任何胜算。



被逼至这样的境地,不知为何却涌起了一股不可思议的感情。



「我来当幌子,所以,春祈代你就趁这当子——」



快乐的日子,结束了。



所以作为他给了自己这么多快乐的谢礼,献上自己的性命吧——梅真心的这么想。



不,其实他也没有这么伟大,更谈不上什么自我牺牲精神。



不想看到世果埜春祈代这个少年比自己还要早死——



只不过是因为这种任性罢了。



但是下一瞬间——梅被狠狠打了一拳。



「啊呜!」



完全没有留情,用尽全力的一击。梅觉得自己的下巴都要掉了。



春祈代闪往旁边,而梅则十分不情愿地撞到了墙上。巨大的蚯蚓以凌厉的高速从分开了的他们中间擦过。



「醒了没有,臭小鬼?」



比起那红黑色的蚯蚓,比起周围流淌着的熔岩,更让梅紧张的,是春祈代那灼热的视线。



「不要睡迷糊了!你有没有睁开眼看的呀,啊啊?有好好活着吗,啊啊?明明活着,还迷糊什么?你真的认真想过,认真判断过,觉得没有退路也没有胜算了吗?看我不杀了你,臭小鬼!」



春祈代大声喝斥着,声音在整个地下商场中回荡。



蚯蚓把目标锁定在这个吵闹的少年身上。它无视倒在墙角上的梅,直接扑向春祈代。



「没有——」



梅用手捂着脸,开口道。滑下脸颊的透明水滴,被充满周围的热气迅速蒸发。被打中的脸颊比溶岩,还有火焰还要炽热。



「没有啦!没有没有没有没有!已经不行了啊!」



其实在看到蚯蚓的瞬间,已经明白了。看到那个宿主的少年时就凭直觉知道,就算自己求饶也没用。



「现在已经无处可逃,也没有胜算了!什么也没有了!这种情况!还能怎么办啊!?」



「那你就给我马上死在这里吧。」



春祈代的双眼贯穿了梅。——他那不断在火焰、溶岩、以及地面上开着的大洞之间来回跳跃的技巧,可以说是神乎其技。但是这也肯定会有极限的。



梅一瞬间闭上了嘴巴。



「——你看,这不是迷惘了吗。」



在干钧一发之间避开了蚯蚓的春祈代,头发被热气烤焦了。贴在脸上的湿敷用毛巾剥落了,不消一秒便被火焰包围了。



春祈代的脸颊上,烙印着火烫留下的痕迹。



比包围在四周的火焰更深,似乎马上就要把他烧成灰烬的赤红,因笑意而扭曲。



「你不想死对吧?还没有活够不是吗?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对不对!干嘛摆出一副大彻大悟的面孔,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啊!明明还活着,就不能任性地再要求多一点吗!乖乖放弃什么的,等死了再说吧!」



梅咬住了牙关。



不想死是当然的。



梅还是个小孩子,想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了。不想死这个也实在理所当然得很——这种事情,他从来没有想过。



「这种事……我当然也想活下去啊!我才不想死!我还想玩啊!还想吃好吃的东西!还想——跟春祈代一起玩啊!」



「哈!哈——!就是这样!你看这不就有斗志了吗!」



「可是……如果这样都死了的话怎么办啊!不是只会留下不甘吗!」



「如果真的变成那样的话,那也是——『天谴』。」



春祈代一边以跳舞似的动作跟蚯蚓格斗着一边说道:



「不想死却死了,本来想认认真真地活下去的,却被人像踩死虫子似的杀了。这种事,除了是『天谴』还能是什么?」



「就这样……叫人怎么接受啊——」



什么天谴。



的确,梅干下了不少坏事,但是光凭这一点,梅还是无法理解。



因为——梅本身没有罪恶感。



只不过是活得快乐一点而已,这样就要受到天谴的话,实在无法接受——



「我——」



考虑到这里,他终于恍然大悟。



这才是——天谴。



明明无法接受,却还是被杀死。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加令人不甘,更加让人悔恨,更加让人不舍的呢?



一想到这里,就开始觉得害怕了。



「不要……我不要这样啊!我什么坏事也没干!」



「啊,没错!你只不过是活得有趣一点罢了!」



「天谴什么的,叫我怎么接受!」



「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有谁受伤有谁死了,这又关你什么事!因为那根本就跟你无关啊!要好好活下去,好好享受你的人生!」



「我还想活下去!」



「一旦死了的话,所有罪孽都会推到你头上来了!这种事才让人不可理解不是吗!会很在意,想继续活下去走着瞧是吧!」



快乐地笑着的春祈代的脚跟,发出了吱吱的声音,冒起了白烟。



终于——被追上了。



周围已经被熔岩和火焰,以及蚯蚓打穿的洞所包围,退路完全被塞住了。另一方面,蚯蚓伸展着那长长的身躯,在大洞之上滑动着,追逐着春祈代。



「春祈代——」



春祈代露出了笑容。就像刚才说的,他一点也没有放弃。



可是,还是会被杀的。



「不要啊,春祈代!」



如果真像春祈代说的话.那么现在就是他接受天谴的时候了吗?



这才——让人无法接受。



「春祈代!」



他究竟干了什么?



难道说生下来的时候妈妈还有无辜的人被烧死,是他的错吗?



之后他周围很多人相继死去,只有他活了下来.这也是他的罪吗?



这根本不是罪。什么也不是。



他只不过是过着比别人不幸一点的人生而已。



不幸不是他的错。不管其他的谁被卷入,这都跟他没有关系。



这些绝对不是春祈代的罪。



「啊啊——」



蚯蚓带着死亡和天谴一步步逼近,在这种情况下,春祈代露出了毫无畏惧的笑容。



就算到了现在这一瞬间,他也应该还在怎样才能活下去这个问题吧。就算可能性是零,他也不会放弃。



但是依据眼前的状况,很快他的性命就会被夺走了。



忽然,他轻轻说了一句。



「——这钟声还真是吵啊。」



钟声。



梅也听到了。



「…………!」



这个世界还有这么肮脏的声音吗?支离破碎,嘶哑,犹如悲鸣一般刺耳的声音。



听见这个的同时,梅的视野所看到的一切全部静止了。



就像时间停止了似的地下商场光景,骨碌碌地转动起来——-



———-



随着一阵奇妙的下坠感,视野变暗了。



被扔进了一个漆黑世界的梅,连一根手指也动弹不得。四周漆黑不见五指,而且也不知道周围究竟有没有地面和空气。



钟声再次响起。



听见声音,梅回过头去。虽然连前后上下的感觉也已经失去,不过,他觉得自己是回头了。



那里——发现了春祈代的身影。



春祈代的面前,是一座腐朽的教堂。本来应该有着彩绘玻璃的窗支离破碎,墙壁崩塌,屋顶也到处是洞。本来应该有着十字架的地方,只有一截断了的棍子。



站立在荒野之中的春祈代露出了梅从没有见过的表情。



总是能够让他满足的生存的喜悦,以及烈火一般的怒意,都全部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犹如风平浪静的大海似的平静,支配着他。



就像等待着判罪的死刑犯——梅不禁有这种奇怪的感想。



「——」



春祈代喊着,却没有声音。



他似乎在和某个人说话。以平静的表情,只有嘴巴在动。



终于,春祈代的双脚,开始迈向教堂。少年推了推那打开着的入口。



梅用尽全身力气喊着春祈代,但是却觉得自己的声音仿佛融进了黑暗一般,无法传开。从自己也听不见春祈代的声音这一点来看,说不定两人所在的空间根本就不一样。



钟声又响了。



让人浑身不舒服的肮脏空气,一下子充满了整个异样空间。



那是——真正意义上,为魔人诞生而送上祝福的声音。



「——」



梅清楚地听到了。



虽然听不见声音,但是,那绝对是——惨叫。



充满了愤怒和憎恶的无声惨叫在四周回荡。梅再次感觉到一阵下坠感。



春祈代究竟怎么样了?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只是不祥预感这么简单。他确信,绝对有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发生了。但梅的呼唤依旧溶化在黑暗中,没有半点声响。



视界转暗,意识渐渐远去。



不,不对。



只不过是从异常的空间被拉回到本来的世界而已。



转暗的世界恢复了本来面貌,最初感觉到的是——快要烤焦皮肤的热气。



「…………!」



回过神来的时候,首先看到的是快要被蚯蚓压倒的春祈代。



梅无计可施,只能定定地看着这个光景。



——跪倒在地上的春祈代,被火焰包围的瞬间。



然后还有——被溶岩覆盖的巨大蚯蚓头,软软地融化开采的情景。



「——可恶!」



被赤红的火吞噬了的春祈代小声说道。热风吹拂着地下城,他的头发迎着风狂乱地舞动着。」



包围他的火焰,开始慢慢改变了形状。被犹如生物一般蠢动的火焰接触到的蚯蚓,仿佛果冻似的化开了。



春祈代睁开灼热的双眼,大叫起来。



「可恶啊——!!」



把进发而出的火焰改变了形状的,是一只怪物。



左右的撩牙长度各异的、大王虎甲虫——



火焰的大王虎甲虫代替初生啼哭放出了熊熊烈火,在地下城四处奔跑。仿佛眼中已经没有了熔化了半个身体的蚯蚓似的,把所有地方全部点上火,周围的店铺顷刻之间葬身火海,被烧成了灰烬。



梅只是呆然地看着眼前的光景,把这些景象刻进自己的眼底和脑海。



「——问我想不想要力量?」



在火焰的中心,春祈代愤怒得浑身颤抖。



梅所看到的教堂——就是传说中产生附虫者的〈原始三只〉中的一只,被称为〈浸父〉的化身。这是之后才得知的。



发出肮脏污秽的钟声,腐朽荒废的教堂。



春祈代被引诱到了里面——成为了附虫者。



在那里他被要求交出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这一点梅已经无从得知了。



「啊,我当然想要了!想要死了!还能不要吗!如果说不要的话,那不就等于自己先放手了!这种东西我明明不想要,却不能不要啊!这种无聊的力量。」



只是——梅记得自己看到拼命喊叫着的春祈代,想起了某件事。



梅没有罪恶感。一定是从生下来的时候开始就已经缺乏这种感情了吧。



不过世果埜春祈代又如何?



他以前也曾经漫不经心地思考过。



如果,万分之一,一亿分之一的概率,他也只是个极为普通的人的话?



如果,他也有所谓的罪恶感的话?



「这种力量,你叫我拿来干什么!变得这么强,叫我怎么办!竟然干这么多余的事,可恶!」



在生下来的同时,母亲和无关的人都死了,只有他一个活了下来。



在养护设施的灾难中,他活了下来。在遇难的同学当中,也只有他活了下来。



总是单独一个被留下,活了下来的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作为一个普通的人,能够没有一点,哪怕只是那么一点点地罪恶感吗?



「叫做迪欧雷斯托伊什么的是吧!叫我成为附虫者的『王』?——这个关我什么事!不要再让我看见你那张脸!我恨你!要是敢再出现在我面前看我不宰了你!从来没有恨过别人的我,现在对你满是憎恨,恨不得杀了你!要是不想在这个世界被烧成灰烬消失的话,你就在地球上随便找个地方给我躲起来!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钟声响起了。



留下了污秽的余韵,急速远去的声音带着嘶哑——就好像在害怕自己生下来的附虫者一般。



「春祈代……」



梅挤出了嘶哑的声音,看着狂乱的魔人。



没有罪恶感的梅,不希望自己受到天谴。



但,春祈代呢?



说不定,他——想接受惩罚?



连地狱的审判也无法接受,在不明白罪与罚的情况下数次被逐回,继续活下去的少年,像要把心中怒气全数吐出来似的大喊着。



犹如火焰一般把周围的人燃烧殆尽,今后也将会燃烧下去的魔人。



能够对现在的他进行惩罚的人,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吗——?



「这、这家伙也是附虫者吗……!」



身穿外套的少年出现了,是被大王虎甲虫的火焰给逼出来的。



春祈代的双眼猛地盯着这个蚯蚓的宿主。



「喂、你——」



「可恶!」



失去了半边身体的蚯蚓从死角向春祈代发动攻击。



但在天空中飞翔的大王虎甲虫把火焰之牙刺进了蚯蚓的身体。溶岩覆盖的身体瞬间熔化,被撕裂成两半。



「呜呜……!」



穿着外套的少年痛苦地扭曲着脸。看来,〈虫〉和宿主果然是一心同体的。



蚯蚓被扔到了地面上.痛苦地在地上打滚。被自己产生的火焰包围的春祈代走近了宿主。



春祈代的手臂一把抓住了少年的胸口。



「你要怎么样给我负责!?」



「呜…………!」



「都是因为你,这次又害我活下来了——」



噗通——梅的心口一阵刺痛。



是因为折断的肋骨在痛,还是因为看见了因为怒气而浑身颤抖的春祈代?



如果,他真的是希望受到惩罚的话。



能够实现这个愿望的机会,恐怕已经——



「为、为什么——」



穿着外套的少年扭曲着脸。生气正从他的眼中逐渐消失,原因应该是因为蚯蚓的身体正从断面处融化的关系吧。



「为什么在这种地方……还有另外一个怪物……」



另外一个。



梅看见春祈代瞪大了眼睛。



「——」



梅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



另外一个?刚才少年在说「另外一个」



「枉我还——一直逃避〈猎人〉的追击,直到现在……」,入



〈猎人〉——



那,就是另一个春祈代的名字吗?



「我还、还以为只要不接近那个城市的话……应该就能继续狩猎了…………」



「喂!——喂喂喂喂——」



春祈代的脸色变了。因愤怒而扭曲的表情,开始慢慢变化起来。



「那是什么?怎么回事?你说的那个〈猎人〉是什么意思?」



「我不要再成为别人的猎物了……我已经逃到地下藏了好多天好多天了,即使那样还是很怕……好不容易才又钻出地面的……」



梅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比现在的春祈代更为可怕的〈猎人〉。



光是想象就已经觉得害怕的存在——春祈代却两眼闪光。



「真的吗……喂喂,你说的是真的吗?」



本来脸上只有愤怒的春祈代脸上迅速出现了笑容。



「你看到我,主动进行了挑战。可是,对于那些什么〈猎人〉,你却主动逃了出来?那么窝囊?完全没有想过要抵抗?就算窝囊地逃跑,也不断追过来的恶魔一般的家伙,真的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吗?那种——就像『灾难』借了人的身体似的家伙吗?!」



「枉我还……努力逃了出来……」



「那个恶魔究竟在哪里!?是个什么样的家伙!是男的?还是女的?喂!回答我!」



「啊——啊——」



蚯蚓的最后一片碎片,也被完全地烧成灰烬了。



同时生气也完全从少年的眼中消失了。



「…………」



好一会儿,春祈代就像冻僵了似的一动不动。



但是很快,他就扔下了穿着外套的少年,转身离开了。



「——春祈代!」



听见梅的呼唤,春祈代停下了脚步。



「这次不会错了。」



炎之魔人回过头来,露出了扭曲的笑容。



「那个所谓的〈猎人〉,是为了杀我而存在的啊。」



那就是——跟他的短暂别离的开始。



那个时候,那个瞬间。



世果埜春祈代的视界之中,恐怕只看得见那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猎人〉吧。



他的眼中,肯定已经没有梅的存在了。



之后,梅变成了附虫者,再次跟他重逢——他也还是没变。



炎之魔人眼中看见的,只有那么一点存在。



他在想什么,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还是一无所知。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能够理解世果埜春祈代这个男人。



就算真的有,也应该是跟他一样在寻求惩罚的人——



又或者——说不定不是人类。



梅现在也还是这么想。



3



当少年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瞬间,就觉得能够理解他的想法了。



是因为这个身缠火焰的魔人一般的少年,有着跟自己相同的愿望的关系吗?



又或者——也许是因为自己跟普通人有着决定性的不同,是个特殊存在的关系吧。



「啊啊……」



在灼热之中跟魔人相遇,是在跟被称为〈猎人〉的少女分别之后没多久,正准备把她的回忆深藏在心中,平静地迎接终结的时候。



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瞬间,但〈猎人〉曾经让一个城市为之骚动。



因为自己而落得可悲结局的,光是那个附虫者少女已经足够了。



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怎么会这样……」



他全身沾满了污泥和炭屑,穿着一身烧焦、磨破了的像抹布似的白衣。



充满整个视野的,只有火、火、火——



空气中传来了某个人的悲鸣。异常痛苦的——临死前的惨叫声。



「看来终于找到了……亚里亚……」



在视野的某个角落,发生了大爆炸。少数几座住宅被炸飞,烧成灰烬。



随着一阵轰鸣音从头上掠过的小小黑点,是一架战斗机。只为了歼灭无力的他而投入了一般兵器这一点,他并不觉得夸张。他们害怕着自己和第三者——「宿木」之间的可能性。



「为什么,就不能再忍耐那么一点时间呢……」



把所有生命一个不剩地全数掠夺的、灼热地狱。



他所在的地方,到昨天为止还被称作青播磨岛。



这是个居住着少数渔民和他们的家人的平静、美丽的小岛。



「还差一点,我就能够沉眠了啊……」



青年跪倒在地上,仰望着天空。火粉遮盖了他的泪水。



露出了如此无能,悲伤、窝囊的一面的自己,在这之前还被称作「老师」。



现在,胸中有的只是绝望和悲伤。



「我早已经没有逃走的打算,也没有抵抗的力气了啊……」



又或者——这才是真正的天谴?



罪的话,自己犯下了不少。



谁都会责备他,讨厌他,对他避而远之吧。毕竟他一再重复地干下了很多恶事。



「啊啊,没错。我觉得,我们一直以来,都只不过是在诉说绝望而已啊……」



在只听得见爆炸声和悲鸣的地狱之中,他一个人孤独地低声呢喃。



快点杀了我吧。



快点让我消失吧。



快点——惩罚我吧。



怀抱着这个愿望,一直苟且偷生到现在。



很长一段时间,跟在自己内心的「那个人」,不知谈论了多少次。在这么做的时候,本来应该吞噬他的火焰,却一直逃避着他。



为什么,要让我活下去——



怀着愤恨,抬头看着那包围着整个岛屿的烈火。



难道是说,他还有应该做的事,应该见的人吗?



不会有这种事的。整个世界的人都只想杀他。就算真的有,也应该不是人了。



是把他拖往地狱深渊的死神,还是跟他一样罪孽深重的人——?



然后,那个人,真的出现在他的面前了。



「——啊——啊——这个还真是有够惨烈的嘛。就像我生下来的时候一样。难道这就是我的故乡,我的出身之地吗?」



地狱的死者,好像——有着少年一般的形态。



仿佛从火焰中诞生,也仿佛被地狱底层派遣而来。



挥洒着火粉悠然出现在他面前的魔人,脸颊上有着火烫的烙印。身上看来像是某个高中制服的衬衣上,没有一丝烧焦痕迹。



「哦哟——」



头发被背后产生的大爆炸吹拂着,那家伙走到了他的面前。



「想不到在这种地方,除了我之外,还有人活着啊。——不,难道已经死了?」



他跪倒在烧焦的痕迹上,呆然地抬头看着他。



少年把手插在口袋里,以闪闪发光的眼神俯视着少年。



两个罪人相遇的地点也十分适合——是在这个没有救赎的地狱之底。



「我说啊,你这个还真是了不起的『灾难』呢。我同情你,真的。」



那家伙像闲话家常似的,自顾自说了起来。



「看来我们被卷入那个叫做〈第三只〉的怪物的歼灭之战中了呢?虽然我是偶然跟特环的一支部队碰上,偶然从那些家伙口中问出了任务,偶然起了兴趣,于是就跟着他们来了,不过这次应该不是我的问题吧?这有这次,应该不会算在我头上的吧?」



火焰之中出现的魔人,似乎有点不耐烦地叹息道。



〈第三只〉——那是跟〈暴食〉、〈浸父〉并列、产生附虫者生成的〈原始三只〉中的一只。理所当然应该被称为怪物的、人人忌讳的存在。



「……」



「听说来到这里就会看到很多附虫者,所以我才跟着过来的,可是这里不是什么也没有嘛?是我来得太早了?还是他们都躲在什么地方了?又或者说先投放炸弹,之后再做扫荡战?如果是这样的话,是不是在这里等着,等下就会自己跑出来了?」



「…………」



「喂,你有没有在听啊?别人在跟你友好交谈啊,总得回答一下吧?还是说你真的死了?」



侧面被踢了一下。



他没有抵抗。也没有责备。只是侧着身体,轻轻地咳嗽了一下。



魔人焦躁地咋了一下舌。



「这不是还活着吗?虽然跟你是第一次见面,不过你别怪我直说。我最讨厌就是像你这种人了。生理上无法接受。你是想死吗?不想再活下去的话,就给我停止呼吸啊。想要活下去的世果埜春祈代我要消耗的氧气,才不要分给你呢。」



关于这个少年的身份,终于得到一点小小的情报了。



首先这个魔人的名字,似乎是叫做世果埜春祈代。而且,一开始还以为他是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的局员,但是看来并非如此。



令人惊讶的是,名叫春祈代的这个魔人——据说只是个路过的。



他说是为了自己的目的,才会经过这个地狱的深渊。



「那么要不要我在这里把你杀了?」



魔人的语气跟「我突然想起了一个好主意」差不多。



听见这句话——



「…………呼!」



他竟然笑出来了。连自己也觉得难以置信。



到了这种状况,还能笑得出来吗?我——



这或许也不错。



不,甚至觉得这跟惩罚还满相称的。



应该杀自己的人没有杀,特意来杀自己的人也没有杀,却偏偏被中途路过的魔人什么的顺便动手杀死了。



这个结局实在太适合他了,就像专程为他度身定做一般。



「杀了我吧……」



他开口了。



「——这样子求你的话,应该是不合理的吧。……我们在被应该杀自己的人杀死之前,是不能死的……而且比起其他人,我更不想被区区一个路过的人杀死……」



炭屑和烟黏在喉咙中,自己的声音变得十分嘶哑。



「所以,被你杀死,这才叫真正的天谴啊……」



「哦哦,看来你还是很明白的嘛。我有点对你刮目相看了。」



背后燃烧着熊熊火焰的魔人出乎意料高兴地笑了起来。



「那么我就姑且问一下你的名字吧。虽然我马上就会忘记。」



「我叫〈第三只〉……」



「呵~,还真是少见的名字呢。——啊?那这种状况不就是你搞出来的吗?不要随便把人卷进去啦,真是个麻烦的家伙。」



至今为止,究竟有多少人在疯似的搜寻他的踪影?



又究竟有多少人,憎恨着他?



像他这样的存在,这个魔人竟然若无其事地敷衍过去了。



「如果说名字的话,还有一个。我以前被人叫做,『老师』的……」



比起从父母那里得到的名字,他觉得这个称呼更适合传达给眼前的魔人。



魔人和「老师」。



在只有死亡气息的这个岛上,冷静得有点像弄错了场合的两人在继续交谈。



「哼~『老师』啊。不过看起来你可不像有这么伟大啊。」



「这个真的……是个我不太配得上的名字……」



「你刚才说了要接受天谴是吧?那么,你究竟犯了什么罪?——啊啊,产生附虫者的就是〈原始三只〉对吧。不断产生附虫者,就是罪吗。嗯?那是罪吗?不过要是找到〈浸父〉的话,我也会杀掉他就是了。」



「我已经产生过好几个附虫者了……这就是作为〈第三只〉所犯的罪……」



「那么『老师』这个名字,也有罪吗?」



「我从今以后,要忘记自己的罪……那是我被人称作老师时的罪……」



「听你这种说法,好像你的心中同时存在着〈第三只〉和『老师』两个人一样嘛。」



魔人一矢中的地说道。他所说的话,不管听者是谁,都应该无法理解其中意味吧。



「忘记罪孽。没有罪的自觉。还有比这——更加罪孽深重的事情吗?」



春祈代跟触电似的反应过来。笑容从他脸上消失了。



「我也这么觉得啊。」



「我也许只是被卷入了命运和不幸之类的这些东西里罢了。但是结果却只有我一个人在苟且偷生……」



「嗯,只有自己一个人活着。这就是结果。」



「所以一旦回首往事,我总会想,会不会其实全部都是我的错



「……」



「即使叫自己不要想也没用。几千次,几万次,都会想啊。」



「结果,还是没有答案……」



「当然不会有啊。按照你自己的感情来给出的答案,根本就不是答案。」



「……也许只是区区的『灾难』,也许只是比一般人的运气差了一点而已……可我还是努力去思考过解决办法了。」



「……」



「但是,还是不行……那这样的话,结果还是我的罪吧……」



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什么了。只不过是把自己内心积聚的感情,自顾自地宜泄出来而已。



但是魔人却似乎感受到了什么。



「像你这种放弃一切一心求死的家伙,我可是讨厌得要死——」



灼热的视线带着汹涌的感情,俯视着他。



「看来我们两个很像啊。」



两个人很相似的人。



原来如此。在这个灼热地狱里遇上的适合这里的罪人。



他开始说自己想说的话。



抬起头,看着跟自己很相似的魔人。这次就让他来打开话题吧。



「我来听你这次来的目的吧……虽然我觉得自己应该帮不上什么忙,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我在找〈猎人〉。」



他瞪大了眼睛。



「我只知道是个像怪物一般强大的附虫者这一点。——咦?是附虫者对吧?呜噢噢,虽然我一直都在找,但这个事实我可是现在才发现啊,太惊讶了。这么说来,那家伙可从来没有说过那是附虫者啊!喂喂喂,这可不是一句粗心大意就能搪塞过去的啊!既然到现在为止也没有找到的话,难道不是附虫者来着?我究竟要怎么办才好啊——」



「…………」



看着抱着头一脸苦恼的少年,从「老师」的眼中——



眼泪夺眶而出。



「呜噢,吓了我一跳!干嘛突然哭起来啊?真是个怪人!」



太过突然的事态,让他发不出声音来。



为什么会在这里,听见她的名字?



为什么会在这里——牵连上了呢?



在这自己就要死了的最后的最后,还是想起了她的笑容。



——我想活下去。



想活下去。



那个太过纯粹太过飘渺的梦想,现在就要在这里,刺激他那早已僵化的心脏吗——



「〈猎人〉是……附虫者——」



抬头看着被火焰染得鲜红的天空,他轻轻动着嘴唇。



被浓烟和火灰填满了的广阔天空。



这里看起来就仿佛是真正的地狱深渊。



她的心,也一定是一样。



这个从无法挣脱的绝望深渊之中拼命往上爬的少女,他当然认识——



「是我——把她变成附虫者的……」



正用手搔着头的春祈代猛地停止了动作。



「她的名字,叫做花城摩理……」



「真的吗……?喂喂喂,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要是敢骗我的话我要宰了你哦!」



紧抓住他胸口的少年,眼睛像小孩子一般闪动着光芒。



于是他也反射性地呵的一声笑了。



「而且……还是个超级大美人哦。」



「呜哇,真的吗!很强吗?说啊!喂!她很强吗?」



「很强。在这么多附虫者之中,她的能力是最强的……强大得可以成为其他人的目标了。」



「哈!哈——!最强是吗!太好了,最强!糟糕,汗毛都倒竖起来啦!」



春祈代也应该是很强的附虫者吧。这种事一目了然。



看着狂喜的魔人,他想到了一个恶作剧。



那是刚才被踢的回礼。



「喂,那家伙现在在哪里?你该不会说你不知道吧?要是你敢这么说的话,我会在你说出个『不』字的时侯就把你烧焦!」



「她的病房——在赤牧市。」



「赤牧市……赤牧市……」



春祈代用兴奋得发热的表情,不断重复着。



他恶作剧地眯起了一边眼睛。



「但是,你……能够找到『她』吗?」



花城摩理这个少女所留下的、痕迹。



只是一心希望能够活下去的,她的梦想的延续。



「把希望得到『魔法之药』的她……」



「魔法之药?那是什么?那个关我什么事!我一定会找到她的!这么可能找不到!」



「这个嘛,怎么说呢……现在有一玖皇嵩和魅车八重子控制着,就看你能不能逃过他们的天罗地网了。……要到达赤牧市,还不知道要花上多少年呢……」



「那是哪里的什么家伙啊!那种家伙我才不管!我现在只对花城摩理有兴趣!花城摩理!花城摩理!我已经记住了!不管怎么样,我都一定要把她找出来!」



欣喜地大叫着的春祈代全身喷发出鲜红的火焰。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火焰的大王虎甲虫。随着震耳欲聋的咆哮飞翔的火焰之〈虫〉,正以爆风把熊熊烈焰吹向四周。



「我决定不杀你了。」



看见露出了满脸微笑的魔人,他知道自己打错算盘了。



说出了花城摩理的事之后,似乎连「老师」本身也已经从春祈代眼中消失了。



「要是你打算全力向我挑战的话,没问题!但是要是想随便应付的话,那我拒绝!故意被杀死这种事,算不上什么天谴!自杀是不属于天谴的范畴的!明明没有一点死的觉悟,却像虫子一般被人杀死!这才是真正的天谴,对吧!」



「……」



「——到西边去,那里有我坐过来的船。」



「……」



「在你到达之前,我会帮你牵制住敌人。我是一时心血来潮,放你一条活路。」



「……」



「你所谓的罪,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正的罪!也没有罪恶感!不管怎么想,都不会有答案!所以我——就用结果论来决定算了。」



世果埜春祈代大声叫道。



「死了才是罪!但是,只要还活着——我现在活着不是罪!」



究竟,他曾经有着什么样的人生?



究竟曾经有过多少次死里逃生的经历?



炎之魔人的喊声冲破了封锁周围的火焰,直穿天际。



「——给你一个忠告。你也这么做吧。」



说完之后,少年露出了跟之前完全不同性质的笑容。



「花城摩理……」



充满着热情,笑得十分开怀的少年,仿佛——



对花城摩理——正充满了热恋的情愫一般。



「等着我,绝对会去见你的。」



为了还没有见过面的少女而心中充满了渴望的少年,身影消失在熊熊燃烧的火海。



他茫然地目送他的背影离开。



「…………哈哈!」



喉咙中发出了笑声,慢慢站了起来。



自己干下了一件罪孽深重的事了。



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自己还要加上一条捉弄恋爱中少年的罪状。



「——走吧,亚里亚。」



生成更多的附虫者。



被犯下如此大罪的人生成的存在,根据结果论或许会是能够托付惩罚的人。



「我们的罪孽,如此深重……看来在死之前,必须要拼命活下去才行……」



然后「两人」谈论了一会儿。



在心中。



然后终于,有了答案。



「——」



闭上眼睑,打从心里祈祷。



在某种东西正从自己身上消失的感觉之中。



就像在刹那的邂逅之中遇到的炎之魔人一般,自己能够努力活下去。



然后,总有一天——惩罚会降临。



那是被称为「老师」的男人最后的愿望。



「——」



再次睁开眼,不知为何竟然身处地狱一般的惨况之中。



所有一切都在燃烧。



「……这里、是什么地方……」



一定要从这么可怕的光景之中尽快逃离才行。



往西边走的话,就会有船——



模糊的意识之中,不知为何这么觉得。



4



胸中一直有一股炽热的感觉。



那是从生下来的瞬间就已经存在的,生存的喜悦。



经历了无数次「灾难」后生还而怀有的这种感情,是对生存的执着。



变成了附虫者之后感觉到的,是愤怒和憎恶。



围绕自己的,尽是些无法理解无法接受的事情。



可是,世界确是这么的美丽,这么的快乐。自己很喜欢这个世界,可是世界是不是讨厌他呢?连自己活下去这件事也不允许吗——这种事情,虽然不愿意,还是开始去想了。



没错,已经想了好多好多次了。



离开故乡,变成了附虫者,在青播磨岛这里跟〈第三只〉分手。



现在好不容易摆脱了特环的追击,来到赤牧市——但是仍然找不到结论。



「…………」



世果埜春祈代正浸泡在火海之中。



在不久之前还是市民运动场的地方,已经化作了一片闪动着红光的火城。消防车应该是在外面拼命进行着灭火,但燃烧他的心产生的这堵火墙,并不是区区的一点水枪就能够扑灭的。



突然,火焰之墙产生了波纹。



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的人终于来出差了吧。让附虫者对这熊熊烈火进行扑灭,应该是这样吧。就这样放着不管的话,这个异常事态就很难向社会隐瞒了,这点不说自明。



「……」



春祈代坐在燃烧的观众席上,一动不动。



栖息在他心中的大王虎甲虫正以剧烈的速度吞噬着他的心——他的梦想。如果「要等的人」还不出现的话,他就会自灭而亡了。



不过这种事情,已经无关要紧了。



春祈代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拼着命活过来的。



这次也不过是这样而已。



「……」



夜间比赛用的照明灯,从根部熔化了。只见它慢慢弯曲断开,掉在了草皮烧尽化作了炭制地毯一般的地面上。灯管部分熔化开来,变成一股液体在地面上流淌。



眼睛所及之处,都是火。



火。



火。



早已经看惯了的,熊熊燃烧的能量。



从他的人生开始的瞬间起,到现在为止,春祈代总是在火海旁边。



从母亲胎内出生的当时,一个护士保护他套出了医院。在记忆的深处依稀还记得她很勇敢,对于生存的执著十分强烈。不过那个斗志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还是新生儿的他,这一点未免让人觉得遗憾。



之后,领养他的儿童养护设施里,不只有孤儿,还有各种各样的人。有坚强的,也有软弱的。结果活下来的,也只有春祈代一个。



在初中时候的同学之中,有一个很喜欢的美女。她是个对于生存很执着的女生,也是有着春祈代一直渴望的坚强,是个难能可贵的人。但是结果——她在春祈代的臂弯中死去了。那个少女不知怎的,跟当时救了还是初生儿的他的那个护士很像。



把春祈代周围的人灼烧得一个不剩的火焰。



只让他一个人活到现在的火焰。



但,真正的火焰是——



「火焰——就是我吗……」



不是别人,而是自己,开始这么想了。



把自己之外的人燃烧殆尽,留下自己生存至今。



这样的人生,就像——火一样。



「全部,都是因为我吗……」



几千次,几万次,一再重复的自问自答。



自己这个存在,被命运讨厌了。被诅咒了。



他并不打算去考虑这种故作深奥的问题。



只不过是运气差了一点而已。



只不过是生下来就注定不幸而已。



可是——大声说出来吧。



他一直拼命生存到现在。刚生下来的时候就不说了,设施被大火包围的时候,同学死去的时候,他也总是拼命寻求活路,并且努力帮助身边的人。



但是作为结果,总是只有他活了下来。



谁也拯救不了。只有自己一人苟且偷生。



这难道——是他的罪孽吗?



每次生还,他的心总是会灼痛,然后总是会消沉。



「我可没打算光用嘴巴去断罪或者被断罪。」



但是,他记得有一天,心中的这种焦躁终于改变了。



他不会忘记。



〈猎人〉——知道这个存在的时候。



花城摩理——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



于是,那股感情变成了无可取代的、驱动他前进的冲动。



素未谋面的少女,让春祈代的心为之灼热。



对花城摩理这个附虫者的强烈感情,把他带到了这片土地——



「——为了这个,我可调查了不少啊。」



春祈代瞪大了双眼。



因为看见了他产生的灼热屏障之中,忽然出现了一个黑点。



穿越火焰屏障的——是一个不断冒着大量白烟,蠢动着的黑色甲虫。



有着细小但数目众多虫脚的熊虫。



「听说花城摩理在拼命寻找着什么〈不死〉的附虫者嘛。」



按理应该没有人能够接近这个地狱的。



就算是一般的附虫者也一样。



如果真的能够踏进来的话——那也只有跟春祈代一样,拥有超越了人类范畴力量的怪物而已。



而出现在这个一般人无法靠近的领域之中的,正是怪物。



大量的熊虫聚集,改变了形状——变成了一只人类的手臂。



「我嫉妒了。真的。」



春祈代站了起来,高兴地笑道。



熊虫变成的人类的手臂往前伸,穿过火焰屏障,然后熊虫再次聚集,变成了黑色西装,左右镜片不同颜色的太阳眼镜——最后,出现了人类的脸。



呼哈——



熊虫聚集后恢复了原形的少年从口中喷出白烟。



「这里——还真热啊。」



春祈代悠然迎接。



「你是谁?报上名来。」



「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中央本部本部长,一玖皇嵩。」



少年用还没有再生完毕的裂开了的嘴巴笑道。



「让我来猜猜,你刚才在想什么。『谢谢您大驾光临!我们来聊聊天怎么样』——对吧。」



「错得很离谱啊。」



春祈代举起了右臂。周围的火焰缠绕上手臂,变成了一支咆哮的大王虎甲虫。



「首先我要杀了你!」



在充满了火焰的运动场上,热风在狂乱地吹。



振动着空气,大王虎甲虫以大炮一般的气势向着一玖皇嵩冲去。烈火的奔流扭动着身躯,散播着冲击波,一下子吞没了戴着太阳眼镜的少年。



只有上半身穿过了火墙的皇嵩,还没有来得及抵抗就飞散了。犹如水飞沫似的大量的熊虫向周围散开飞去。



「这里是除了〈不死〉之外,禁止进入的哦!」



春祈代双眼闪动着光芒宣告道。



自己要找的,只是花城摩理要找的〈不死〉附虫者。



所以春祈代才会创造出这个领域。



花城摩理要找的附虫者,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不可能不知道。如果明明知道却还要把他藏起来的话——那么就只能是特环组织中的一员了。



这个预想,猜中了。



对于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而言,无法忽视的空间。



只有〈不死〉才能进入的地狱。



没有花城摩理那么有耐性的春祈代,准备了满足这两个条件的舞台,等着要找的人自己送上门来,守株待兔。



「原来如此,这个方法还真方便——」



皇嵩的声音传来是在攻击过后的下一秒。



黑色的海啸突破了火焰屏障,涌向运动场内部。



无数的黑色小点群——熊虫的大群。



熊虫的身体被火炙烤着,但并没有退缩,跟周围的火焰搏斗起来。身体冒着白烟,甲壳一点点被烧焦,还是向着火焰拼命咬去。



它们是在吃春祈代的火焰。



「也就是说,这下特意来试探你的『资质』,还是有价值的。」



少年的声音从春祈代的背后传来。



回过头去,春祈代的眼中映照出半身被熊虫覆盖着正在再生的一玖皇嵩。黑色甲虫形成的手臂,再次伸向春祈代。



「哈!哈——!」



春祈代高声大笑,伸出了左臂。



迸发而出的火焰和热气的漩涡,把一玖皇嵩的身体撕裂为两半。然后紧跟着发生的高压热风把少年剩下的身体刮到了观众席上,一下子撞得支离破碎。



唰。有什么东西抓住了自己的脖子。



回过头去,只见熊虫的大群形成再生的一玖皇嵩就站在那里。中指和小指还没有再生完毕的少年的手,正握着春祈代的脖子。



春祈代的身体被直直扔了出去。以超乎人类的力度扔出的身体落在了观众席上,座椅成排倒塌。春祈代的身体滚落到了化作炭屑小山的地面上,撞坏了正在熔化的照明设备,停了下来。



「——你说『资质』?」



照明设施被热风刮走了。春祈代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由于一直使用热流障壁护身的关系,他毫发未伤。只要没有全身被熊虫覆盖的话,短时间的物理攻击基本上都能挡过去。



「你刚才不是亲口说过了吗。」



皇嵩一边急速恢复成人形,一边松开着自己的衣襟——现在已经全身冒着白烟了,难道松开了衣襟就会没有那么热吗?



「能够出现在这里的,只有〈不死〉不是吗?」



不知是不是因为肺部被灼烧到的关系,少年呼哈地呼出的气都是白烟。



一玖皇嵩的背后垒起了一座黑色小山。熊虫形成的小山似乎开始了反击,扑向春祈代想要吞噬他。



〈不死〉——



这句话,不是别人,而是由〈不死〉的附虫者亲口说出来了。



奇妙的异样感让春祈代的思考骨碌地转了一下。



「哈哈——,那么你——」



啪嗒。春祈代的眼前,有火粉掉落。



一粒小小的火粉。又一粒。再一粒/一粒一粒地增加着。下一瞬间——爆发性的火焰之箭从天空中降下。



焚烧罪恶之城SODOM和GOMOLLA的天空之火。



旧约圣经中记载的犹如大灾难一般的火雨,不断驱逐着涌过来的熊虫。



「不是〈不死〉啊?」



春祈代之所以能够活到今天,并不是单纯因为肉体上的强壮。



他有着考虑各种活命手段,寻找出唯一答案的思考能力。



「我是〈不死〉。」



一玖皇嵩呼哈一声,大大地张开嘴巴笑了。



熔化之后也会再生的太阳眼镜表面映出了冲破地表喷出的熊虫的巨柱。



「所谓的〈不死〉,不是也分很多种的吗?杀不死和不去死,是两种不同的意思不是吗。」



咆哮着的大王虎甲虫用牙齿啃咬着冲破地面出现的大量熊虫,从一角开始反击。



「——嗯,这个倒无关紧要。」



以冷淡的语气说道。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了解到了很多事。在春祈代所注意到的事实之中,应该也有包含着显露重大秘密的答案吧。



不过比起其他,其中一个事实点燃了他的怒火。



「我对你可是一点!一丝!一毫的兴趣也没有!」



爆裂的火焰反过来冲向熊虫的大群。



「我看一眼就知道了!光是看着我就觉得光火。那双眼睛……明明活着却像死人的眼睛,我已经在青播唐岛那里看过跟你一模一样的家伙了!」



「像你这样的家伙,我也看过很多次了。」



呼哈——一玖吐出了一口白烟。他的双眼之中,露出了对春祈代的憎恶。



春祈代和一玖皇嵩。毫无保留地表达出双方厌恶之色的目光在交错。



「我打从心底里讨厌像你这种家伙!」



「光凭你是附虫者这一点,我就讨厌你了!」



赤红的火柱,以及熊虫的海啸。



两者不断冲突。



「对你我没有一点兴趣,不过对花城摩理就不一样了!那家伙为什么要找像你这种窝囊废的人!不告诉我的话就杀了你!」



「哼—你那算是威胁吗?要怎么杀死〈不死〉之身的我?」



「我会逐个逐个地尝试各个方法,直到杀死你为止!我会死缠烂打,知道杀死你!」



面对这场久违的全力战斗,春祈代的脑海之中突然浮现出了一个人的面容。



曾经有一个附虫者全力攻破了春祈代的火焰,并且让他挨了一记攻击。是一个叫做〈郭公〉的少年。这么说来,他也和花城摩理一样,是个同化型的附虫者。



那个少年很强。而且那不是随便轻松能得到的力量,而是经过了长年累月的训练和经验,再加上坚强意志才有的强大。既不是因为失去了某些东西才变强,也不是因为才能而强大。这样的他从不知道畏惧和退缩。



正因如此——所以〈郭公〉是不行的。



那个少年只要有理由的话,是不会介意和任何人战斗的吧。不过要是有跟春祈代战斗的理由的话,那就没有意义了。他打从心底里希望有一天那个少年的心能够屈服,拥有会把看到的一切杀个片甲不留的残酷。总而言之是个值得期待的家伙。



现在春祈代的热切感情,果然只是针对花城摩理。



「原来如此。那家伙……还真是麻烦啊。」



半身已经化作焦炭的一玖皇嵩,不耐烦地叹了口气。



「花城摩理的亡灵,连魔人也能够召唤出来吗。——看来做得有点过分了。」



支离破碎的身体很快就被熊虫修复了。虽然并不是害怕春祈代的威胁,不过,恢复了人类形态的一玖皇嵩还是开口了。



「花城摩理是个吸引人的对象这一点,是事实。我也直接去确认过她的资质了——而且,还给了她完全不像我风格的忠告。」



「你果然见过她了吗!花城摩理为什么要找你!?」



「花城摩理——想要活下去。」



猛然地。



操纵着大王虎甲虫的春祈代的手停了下来。



「那就是那个可怜女人的梦想。」



想要活下去。



十分单纯而纯粹的愿望。



一直以来春祈代祈望、追求、实行的人生所有一切,都可以归结于这句话。



「所以,她才会对〈不死〉的我有兴趣吧。——我的事情,你应该已经听〈第三只〉说过了吧。」



「嗯……」



而这种愿望,不是别人,偏偏是花墟摩理所拥有。



真的——只能够认为这一切是命运了。



自己那被火焰染红的人生,还有袭击他的「灾难」,都只是运气不好而已。



那么可笑的事情,根本不适合用那个词来形容。



世果埜春祈代这个少年跟花城摩理邂逅这种事实,才配被称作命运。



「果然!真不愧为花城摩理!不是那种随便活着的人!是个绝对不会想死的人对吧!哈!哈——!这个我可完全不觉得高兴,因为一开始就知道了嘛!」



「我也有同感。虽然已经死了一次,但是通过梦幻月光蝶,又再次回到了这个世界。我也是从这一点上看出她的资质的。」



「果然,那是……花城摩理对吧?」



借用了名为一之黑亚梨子的少女身体的,花城摩理的人格。



那是真正的她。



不管是好友还是什么,只要为了自己的生存就能利用,有着冷澈眼神的少女。



春祈代满心欢喜地浑身颤抖着。



「真是个了不起的家伙啊!死也死不去!没有一点死的打算!竟然利用自己朋友复活,还真是有够人渣的啊!对于那种人来说只不过是外人的我,更是连虫子都不如了!哈!哈——!」



「——但是我看错了。」



仿佛冻僵了一般。



春祈代的笑容僵住了。



「那个女人应该会选择天使之药。我一开始这么想,但错了。」



这次轮到一玖皇嵩大张着嘴巴笑了起来。



天使之药——



春祈代对这个有着模糊的印象。



因为他读了花城摩理留在病房之中的,一本叫做《魔法之药》的图画书。



「那么,她选择了恶魔之药了?」



魔法师来到了卧病的巴特利西亚床前。



魔法师说:



这里有从天使那里拿来的药,还有从恶魔那里拿来的药。选择天使之药,你会失去重要的人,但你的病会好起来,能够继续活下去。喝下恶魔之药,你就会死。但是重要的人会在你身边,一直抚慰你。好了,你要哪个?



「不,也不对。」



巴特利西亚说:



我想要恶魔之药。



魔法师接受了巴特利西亚的愿望。



巴特利西亚在重要的人们关怀之下进入了忘记一切的沉眠。



但是巴特利西亚并不寂寞。因为重要的人们永远都在守护着沉睡在山丘之上的她——



「那个女人——」



一玖皇嵩用冰冷的声音,贯穿了春祈代心跳加速的胸膛。



「结果不是哪一边都没有选吗?」



胸中跳跃着燃烧着的火焰,像是突然被人泼了冷水一般。



一瞬间,他心中的兴奋感动摇了。



「喂……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哈!我看到花城摩理的时候,那家伙正在迷惘呢!」



皇嵩笑道。他第一次高声嘲笑春祈代。



「你又如何?看看那月光蝶!看看一之黑亚梨子!看看若隐若现的花城摩理的亡灵!这个会是你所说的绝不动摇的附虫者吗?」



「不要胡说八道……不要骗我了!那是花城摩理!我的眼睛不会看错!那家伙是花城摩理!月光蝶现在还在,这不就是证据了吗!那家伙选择了天使之药!选择了抢夺一之黑亚梨子的身体,自己一个人活下去!」



「只不过是你自己想这样想罢了。你这是自己骗自己吧!你有像我现在跟我一样,跟她认真对话过吗?没有吧!因为她——」



完全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



但是,春祈代的火焰却似乎已经被熊虫压下去一点了——



「非常的、弱。」



皇嵩那嘲笑的话语,在春祈代的心中挖开了一个大洞。



「她已经没有了花城摩理还活着的时候那种强大的力量!她并没有毫不手软地夺取了一之黑亚梨子的身体!而是半途而废,落得一个两头不到岸的下场!那种存在,就是你所说的花城摩理吗?你认为她现在的力量,能够抵得住你的一击吗?」



「现在还……还没有完成而已啊!你走着瞧,花城摩理很快就会——」



「你以为她能够复活?通过那么不安定的梦幻月光蝶?」



「——」



春祈代沉默了。不得不沉默。



「那种〈虫〉,会是一直坚持要活下去的附虫者的结果吗?现在的话,应该很简单就能杀死她了吧。又或者说,你要保护她,直到花城摩理完全复活为止?不,你不会的。你只不过是——花城摩理梦想的残渣而已!只不过是不肯承认这一点罢了!」



「吵……死了!」



喉咙深处挤出来一丝嘶哑的声音。



——花城摩理早已经不在了。



九濑崎梅所说的话,开始在脑内掠过。春祈代当初对那句话只是一笑了之,但是现在却做不到这一点。



理由是——一玖皇嵩说得没错。



听说花城摩理死了的消息,他曾经失望过一次。



但是直到梦幻月光蝶的存在之后,他再次看到了可能性。



然而,实际的梦幻月光蝶却——



「结果,花城摩理结果也只是区区一个附虫者罢了!」



为什么,会这么弱?



心中一直抱有这个疑问。



一之黑亚梨子的话自不用说,连借用她身体的花城摩理也根本无法跟春祈代相提并论。



现在还不能盖棺定论。总有一天,会恢复到以前那样子的。——如此相信着不断告诉自己,一直等到了现在。但在内心深处,已经开始想「那件事」了。



花城摩理真的——会复活吗?



「怀抱着不自量力的梦想,不断迷惘,然后在中途放弃死去——那就是附虫者!花城摩里也不过如此而已!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



「吵死了……」



就算能够抢走一之黑亚梨子的人格——



结果变成的,真的会是花城摩理吗?



春祈代在变成附虫者的时候得知的,冷漠无情的〈猎人〉——



在青播唐岛上〈第三只〉说过的最强的附虫者——



那样的花城摩理,真的能够再次复活吗?



「只一心想着活下去?从没有想过死?哈!花城摩理这个附虫者,根本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人!只不过是个连自己的生死也无法选择,现在也还在彷徨的、无可救药、两头不到岸的拊虫者罢了!」



「吵死了!我不是叫你别说了吗!」



以发出惨叫的春祈代为中心,火焰的风暴猛然刮起。



观众席纷纷粉碎,地面高高隆起。各种照明灯具熔化蒸发了。



巨大的大王虎甲虫一口把一玖皇嵩咬碎。但并没有因此而停止动作的火焰之〈虫〉飞向高空,发出了咆哮。



「——真可怜,看来也只不过是个附虫者罢了。」



自己也同样是附虫者的少年的声音,从包围了运动场的火焰屏障中传出。



熊虫聚集,再次在火墙前生成了一玖皇嵩的形态。但很快,他就把手伸进了墙壁之中,任由火灼烧着身体,穿过火焰的薄膜前行。



「现在的你简直就像看着绝对不会孵出的鸡蛋欢喜雀跃的孩子。」



春祈代回过头来,以灼热的视线瞪视着〈不死〉的附虫者。



「把我引出来,现在满足了?反正我确认过你的资质,觉得很满足。——这次我就放过你。快点解除你这个引人注目的领域,给我消失。」



「你说什么、混帐……!」



「本来——直到鸡蛋腐烂发臭之前让你一直守护着,这种滑稽的事情其实也不错。」



熊虫的大群犹如退潮一般集中到一点,打破了火焰屏障后消失了。



春祈代站在自己产生的火海之中,一脸茫然。



又来了——



从出生的时候开始就知道的这个感觉。



不管自己怎么思考,怎么战斗,怎么挣扎——回过神来总是发现,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茫然若失地站在那里。



然后在心底深处,只剩下不完全燃烧的感情残留着。



「花城摩理——」



紧握着的拳头不断颤抖着。



紧咬的嘴唇破裂,渗出的血珠在滴落地面之前便已经蒸发消失。



自己所站的位置,也已经连自己的血也看不见了。



「你也是这样吗——」



春祈代的心中,从一开始就已经存在着迷惘。



花城摩理真的会复活,会完全恢复力量吗?



至少,可能性是有的。一之黑亚梨子和花城摩理这两个人格,正在一点点地变得模糊。



但这个小小的希望,已经被一玖皇嵩毁灭了。



实际上遇到的生前的花城摩理,据说一直在迷惘——



「不要胡说了!这个也是那个也是!不全都是说谎的大骗子吗!什么〈猎人〉?那种家伙,不是已经不在了吗!还说在赤牧市?不是人都死了吗!花城摩理复活?就连这个也只是个幌子吗!」



春祈代的大叫伴随着疯狂吹拂的热风,整个运动场开始变形。



自己的梦想有着迷惘?



那种两头不到岸的人,绝对不会是春祈代追求的对手。



「可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嘴唇上渗出的血,随着每次喊叫,在空气中蒸发。



又再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活着了。



而且,这次是不战而胜。



不,不单只如此。



「那么,为什么——」



他心中产生的,焦躁感情。



第一次产生的感情,却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为什么要呼唤我……」



还以为,这是命运。



在此之前袭击他的「灾难」,已经无关要紧了。



但,只有跟这个附虫者少女的邂逅,不是自己的意思或者偶然。



「为什么要呼唤我,花城摩理……」



不断涌起的热气,再次把滑落脸颊的水滴蒸发了。



如果早已经不在的话,那么春祈代即使知道她的存在,又有何意义?



那只梦幻月光蝶。



是它呼唤了春祈代。



除了要惩罚他以外,呼唤他到这片土地来,还有其他意义吗?



光是活着,就会连累其他人。



每经历一次,就变强一点。



对于拥有这种多余力量的他来说,除了惩罚以外,还能给予什么?



除了惩罚之外,不会再有任何意义。



「——无法接受——」



春祈代迈步向前。



欺骗他的罪,简直万死难辞其咎。



究竟由谁来补偿?



适合的人,只有一个。



5



那个少女走出了霍露斯圣城学园的校门,漫不经心地走在人行道上。



身上穿着的初中制服中,露出健康的手脚。绑成马尾的头发,每走一步就活泼地蹦跳一下。



「好了,今天也要加油找HARUKIYO才行!」



一之黑亚梨子用快活的声音拍着走在旁边的少年的肩膀。



「对吧,大助!」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能找到就好了。」



视线看着一边淡淡地回应的,是个长相一般,脸上贴着创可贴的少年。那种没有个性的外表,要找特征的话说不定会花上一个小时。实际上他却是有着另一面被称为〈郭公〉的附虫者的身份。



两个初中生开始互相戳着对方打闹起来。



「什么嘛,你看你回答得多没有干劲啊。应该活泼点,『是,亚梨子小姐!今天也请让我诚心诚意侍奉你吧!』才对啊!」



「算我拜托你,不要在街上这么大声说话好不好……」



「什么嘛!你在家不是经常这样跟我说的吗!」



「我才没有!干嘛要这么积极地招惹别人误会啊!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亚梨子和大助的头上,一片银色的光芒徐徐降下。



花城摩理留下的,梦幻月光蝶。



美丽得不禁让人凝神静望的〈虫〉,只这是无助地在天空中不断仿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什么。



「我说你啊,就算再怎么想找寻花城摩理的踪迹,也未免陷得太深了吧?」



「什么叫做……陷得太深啊?」



「你要找HARUKIYO,真的只是为了问摩理的事情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啊。难道说还有其他目的吗——哈哈——」



至今为止已经有很多的附虫者,受到梦幻月光蝶的吸引而来了。



有时,会是火种一号的附虫者〈郭公〉,有时会是〈不死〉的附虫者。



炎之魔人也是被引诱的附虫者之一。



如果连一般的杂碎也包括在内的话,那么受梦幻月光蝶诱惑的附虫者可以说是不计其数。



但是,这种情况——也会在今天结束。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呵呵呵,大助你原来也出乎意料地有可爱的地方呢。说的也是,毕竟是思春期了嘛。你这个小家伙~」



「为什么呢……虽然我不知道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是却觉得很生气。」



「我要找HARUKIYO没有别的意思的哦?所以你这样子嫉妒只会让我困扰啦……」



「向着我这边,看我不把你那扁平的胸部打穿!」



「亚梨子飞拳!」



正打闹着的亚梨子和大助在十字路口上停下了脚步。



放学时分的人行横道,因为正在等待绿灯的霍露斯圣城学园的学生而喧闹非凡。



「不过老实说,找HARUKIYO还有点别的事情这一点是真的。」



「别的事情?」



「没错,HARUKIYO他不是很强吗?」



「嗯,算是吧。那又怎么样?」



「他的强大——」



在穿着制服的少年少女头上飞舞的梦幻月光蝶,猛地改变了动作。但亚梨子和大助并没有发现异变。



嘶——



空气烧焦的气味在十字路口上飘荡。



「我觉得他的强大,是有某种特别意义的。」



就在这一瞬间,同时发生了各种各样的情况。



梦幻月光蝶释放出不寻常的光辉。



大助以尖锐的目光回过头去,把手伸向自己的背后。



正在等待着绿灯的学生之中,有好几个人发出了「好热」的小声喊叫。制服的衣角被烧焦,冒出了白烟。



十字路口充满了紧张感。



「怎、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发出了困惑的声音,不安地打量着周围的是——



跟数秒之前换了个人的,一之黑亚梨子。



梦幻月光蝶散发出异常光辉,只是在短短一瞬间。很快,它就若无其事地再次在空中飘飘然地再次开始了散步。



其他学生的骚动很快就平息了。他们只是看着自己那被烧焦的衣服匪夷所思地侧着头,或者好奇地俯视着没有人站在上面却被烧焦了的地面。



「不——没什么。」



往周围打量了好一会儿的大助也解除了警戒。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无法释然,仍然用跟往常温厚的他完全不相称的目光打量着行人。



「干嘛呀,真是的。不要吓我嘛。本来你的举动平时就已经很值得怀疑了。」



「刚才一瞬间,有杀气——喂!你说谁的举动值得怀疑?我什么时候……」



「是的是的,好了,你先听我说。摩理的梦幻月光蝶不是经常吸引那些很强的人吗?也就是,他们的强大都是有特别意义的——」



一之黑亚梨子和药屋大助的对话乘着风,掠过晴朗的天空,消失在远方。



交通灯变成了绿色,霍尔斯圣学园的学生们开始移动。



「——啊——啊」



在慢慢走开的初中生之中,只剩下一个少年,呆呆地站立原地。



有着扰如火焰一般发型的少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



随着一阵烧焦味,世果埜春祈代的脸颊上燃点起火焰。湿敷布已经被烧成灰烬,漆黑的灰随风飘散,消失在虚空之中。



「初恋不会有结果,这句话看来是真的啊。」



握紧手掌,转过身去。



建立在可怕的「灾难」之上的力量。



那种东西,真的有意义吗?



对于一心只想着战胜不幸的他而言,根本没有考虑这些多余事情的余裕。



应该有,还是不应该有——



他只考虑到结果论,从没有思考过个中意义。



「难道我虽然看起来是这样,但其实却是出乎意料的幼稚吗?自己都吓了一跳。要是这样还想报复的话——那还真是说不过去啊。」



因为听到了意想不到的话,所以停止了攻击——实际上并非如此。



其实如果真的是想要杀一之黑亚梨子的话,就只好挑药屋大助不在的时候下手了。只要他在的话,不管怎么故意不露声色接近,还是有限度的。



但即使如此,一瞬间就让自己放弃杀意这点——



「不知为什么,真的很累了啊。到『管理人』那里去慢慢休息一下吧。不过那家伙收租满贵的啊。不过,算了。不管怎样——」



他搔着头,喃喃自语,一旦松懈下来,怒气之火也就随之熄灭了。



「还是睡了再说吧。」



现在也许应该撤退了。



也许在很久很久之前,他所追求的东西就已经从这里消失了。



炎之魔人,世果埜春祈代不应该再留在这个城市了——



「我的力量的意义啊……这种东西,真的有吗?」



背向人行横道迈步前行的炎之魔人。



银色的渣滓在视野中掠过然后消失。



后记



大家好,我是岩井恭平。



这是BUG系列的第六卷。



一如往常,这里是给收录的故事画蛇添足的地方。



揭梦的司书。



杂志《THESNEAKER》上刊登的连载短篇。



由于我只见过作为公共设施的图书馆,如果作为企业运营的话全是怎么样一个运作系统?这个我真的有想象过。一定会最大限度缩减人工,充分运用设施的数宇化来充实内容吧。真希望传统的文化用数字技术来保护的时代快点来临。



求梦的访客。



这是杂志连载上的内客。在这一期连载的杂志上,发表了虫之歌动画化的消息。



有些角色,在BUG系列和正篇的〈虫之歌〉系列两者同时登场,而且性格随着登场时期不同而改变,赤濑川七那就是其中一人。



行梦的蜗牛。



杂志连载内容。



关于〈舞舞〉,我记得曾经传送过很多资料,而るろお老师所画的插画也很好。这样的人,是——有她在会让你觉得很高兴,但是要做朋友却敬谢不敏的人选,No.1。



恋梦的罪人。



是原创小说。系列开始之后经历数年,终于能够写这个男人的故事了。他有着很多面,充满谜团,让人害怕,也很强,不管哪一面都超越常人,包括他的不幸。这就是他。



今后的BUG系列将全加速迎接最终局面。



我会努力,尽量让多一点的读者看到这个结局。



岩井恭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