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卷全(2 / 2)
但龙一只是轻松地「哟」了一声,踩上敌人的大刀。
「……咦?」
在希欧眼里,龙一的脚步——
……好像在爬楼梯一样……
他的脚踏在高速挥来的刀刃上,重心一抬,随刀浮起。
尽管刀速快得看不清,但龙一的动作看起来却慢条斯理。
他在刀上站定,承力弓身,而后——
「!」
退开的三人察觉他的企图,开始射击。
子弹接连飞来,但机械手臂中的刀拾得更快。
下一刻。龙一已顺势朝后方那三人飞跃而去。
他一个翻身越过直扑而来的枪弹、一连串爆音、希欧意识体上空,以及随敌影转动枪口的义体兵头顶。
挥刀的义体兵已被同伙的枪弹轰得粉碎。
这回,希欧尽力想将龙一的所有动作纳入眼中。她抬头、转头、低头,看着龙一的长发如风流动。
在希欧眼中,龙一在左侧那个敌人的后方落地。
左侧的义体兵向右旋身,右手反手挥刀。
中央的义体兵向后一跃,同样以右手反手挥刀。
两道回旋的刀刃就此夹击龙一。
这时,最右侧的义体兵为这攻势再添保险。他转过身来,以左手机枪朝前方两人攻势的中央送进大把子弹。
枪击声和划破空气的声音交叠在一起。
……无处可躲了……!
但龙一仍对一切做出反应。
面对从左前方和右后方扫来的厚实刀刃,背向希欧的他选择从跳跃后的缓冲中站起,迅速向左偏身。
「!」
就在希欧紧握双拳大喊「糟了」时,侧身紧贴刀刃的龙一突然改变动作。
他往右侧翻,以闪避从右袭来的刀。
……啊。
希欧明白了龙一闪躲的原理。
刀刃的交叉点只有一丝缝隙,然而只要先靠向其中一侧,就能腾出自己侧身的空隙。
若以此空隙为动作空间,再加上贴近刀刃所争取到的时间差,就能避过右侧敌袭。
可是这空间仅仅不到十公分。
问题尚不止于此,当他腾出空间时刀刃也迎面而来,代表——
……他必须动得比刀还快才行……
在这股不安的尖端上,龙一手不碰地高速侧翻。
他捻身跃起,冲进左右刀刃的高低差之间。
几丝头发断了,战斗背心的下襬也被划开。
……侧翻的速度——
不够快。
虽然他想从夹击中抽身,但转速仍然不够快。
眼看龙一就要丧命,希欧无法合上双目的意识仍有股闭眼的冲动。
霎时,龙一出手接下了左侧刀刃。
「!」
他以掌轻轻包覆刀身,乘着刀劲猛力回旋翻过右刀,同时让自己与左刀保持距离。
躲开了。
希欧的意识不禁「哇」地赞叹,但是——
……还有机枪……
子弹就要到来。
正当希欧怀疑龙一要怎么闪避时,耳里已听见他的声音。
「别浪费我太多力气啊!」
龙一在着地同时一个转身,抽刀横扫。
然而距离不够,刀长并不足以触及那三名敌人。
但结果并非如此。
「?」
龙一的刀射出一道青白光芒,如波涛般迅速劈开大气。
……连建筑物也……?
直径约五公尺宽的高架道路底柱,超过二十层楼高的大楼。都吃上了这记横砍。
爆裂声随之响起。
这刀斩断了义体兵的腰,建筑物则如豆腐般毫无抵抗地分开。
一刀两断。
高架道路上半沿断面滑落,大楼则开始向内塌陷。
巨响如瀑布声般回荡,斩击所经之处都一个样地崩落。
这时,龙一已收刀入鞘。
又是一场胜利。
龙一在建筑倒地声、金属碎片四溅声和马达空转声包围中拾起脸。
「干得不错嘛,月读-有人。」
这时,希欧却看见取得压倒性胜利的男子突然皱眉望向天空。
……他在看什么呢?
她也想抬起视线,却在那之前看到了别的东西。
「……啊。」
一架蓝色机龙。
那和美国UCAT的机龙十分相似。但外观稍有不同,各部位尚未做成流线型,有种旧时代的感觉。
机龙瞬间卷超狂风,超低空飞过龙一头顶。
势如奔雷。
然而这景象,却深深地烙印在希欧的视网膜上。机龙驾驶座上有个人影,一名身穿蓝色装甲服的男子。
「……爸爸?」
希欧转头望向呼啸而过的机龙尾部,以及远在其后的天空。
蓝色机龙的身影向映着火光的天空彼方远去,一群灰色机龙彷佛要纠缠它似的,从燃烧的街影中升起。
在希欧视野中,蓝色机龙以锐利的弧度爬升,和以相反路径下降的灰色机龙群交错而过。
「————」
之后,空中的灰色机龙们成了一团团炫目的红花。
连续爆炸声如远雷般鸣响,但新出现的灰色机龙又追着爬升的蓝色机龙高飞而去。
这时,希欧在空中看到了星光。
……咦?
她进入过去后,应该从未看过星星。
天空似乎布满了火灾产生的浓厚云层,让人无法明确分辨星空与黑暗的交界。这些与底面残破景象极不相称的星星,深深吸引了希欧的注意。
……刚才都没看到啊?
希欧还想看得更高,但一切到此为止。
她发觉四周景物已开始扭曲,被黑暗吞噬。
过去即将结束。
对此,希欧的意识将过去内容做个总结。
「果然爸爸也……搭乘机龙参与了战斗吗?」
……为什么?这场仗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现在明白的,只有震灾当天夜里大阪有过一场战斗,而自己的父亲在战斗中丧了命。
佐山说过,这场战斗的对手可能就是「军队」的前身。
……那为什么要当作秘密呢……?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而希欧的意识也抱着问号落入黑暗。使她从过去中醒来。
*
希欧从被窝中弹了起来。
「……!」
刚才所见,和视觉中的景物完全是两回事。
这里是个阴暗的房间。
……是飞场大哥爷爷家的房间……
美影的被子缩在房间一角,穿着浴衣的布莲西儿踢开被子呼呼大睡,此外还有个竹篮摆在自己枕边。
确定篮中的小动物正袒腹而睡后,希欧才完全清醒。
一阵愕然之中,她感到全身血液的脉动,同时忍不住颤抖起来。
接着她想起一件事——其它人也能见到貘所展现的过去。
……原川大哥!
他正在隔壁的男生房睡觉,只要拉开纸门应该就能看到他的睡姿。
希欧想听听他的意见,整合两人心中的思绪。
于是希欧跳出被窝,拉开纸门冲进邻房。
同样格局的房间里有两床被褥。尽管希欧心里满是焦急,但她仍注意到房里的黑暗应该是关上了遮雨门的缘故。
「原川大哥!」
榻榻米上的两团棉被中,其中一侧有个坐起的身影。
换上浴衣的原川从衣襟下伸出手抵着下巴,眼睛则讶异地看着希欧。
「希欧-山德森,妳——」
相交的视线让希欧松了口气。
希欧仿佛要扑向原川似的轻跑了几步,并抓住他身上的棉被。
梦境在她心里造成的冲击与不安,产生了一连串的话语:
「那、那个!刚才我睡觉的时候第二次,所以那个,虽然以为有点习惯了,可是声音还是要出不出的,那个,整个都好热好糟糕,所以那个——」
「那种莫名其妙的梦境告白就先免了吧,希欧-山德森,冷静点。」
此时,希欧感到原川的手采进她后脑发丛,接着在五指紧把头皮般的力道中,自己的脸被逐渐推向原川的胸口。
……啊……
她先是吓了一跳,接着放松下来。
皮肤接触棉被的搔痒感使她出声轻笑.心情也在深呼吸后平静不少。接着,刚刚见到的过去一口气在她脑中重演。
……那是……
父亲们战斗的光景。
为何而战?与谁作战?为什么会有那种结果?尽管两人的关系如此亲近,但希欧对父亲的过去一点儿也不了解。只记得佐山说的——
……UCAT在关西大地震后进行战斗……
「那是什么意思呢?」
「我也不知道啊,希欧-山德森。我只是个新人,妳也一样对吧?还有别大声嚷嚷,小心吵醒飞场。」
「咦?」
她看向一旁的棉被,只见飞场的被子正左右蠕动,其中还传出梦话:
「嗯,啊,车子,车子,好圆啊——!」
「……原川大哥,虽然之前就吐槽过了,可是我还是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耶。」
「对别人脑袋的构造不要计较那么多,希欧-山德森,还有……」
希欧感到后脑上的手劲松了。她抬头一看,发现原川的眼近在咫尺。
在这极短距离,希欧歪着头说:
「……怎么了吗?」
「妳先转过头去看看。」
希欧乖乖扭转肩膀,转头向后。
那疑惑的目光,看到了原川的被子和上头的两团肉球。
希欧开始思考肉球的真面目。
「……屁股?」
「没错。不过妳干么脱光啊,希欧-山德森?」
听原川这么一说,希欧才发现事实的确如此。
插图129
在「惨了」两字浮上脑海之前,「好过分」已经蹦了出来。
「——!」
不成言语的哀嚎后,希欧一把抓起身旁的东西遮掩身体,而猎物就是原川身上的被单。
但这么一来——
「啊、等等,妳钻进我被子里做什么!」
「因、因为会被人家看光光嘛!我已经缴械了耶!」
希欧躲在原川和棉被之间,紧抓原川的她抬起头来。
原川半截身体被希欧压在底下,皱着眉说
「妳躲这样是想怎样?」
「对、对不起啦,在我回隔壁房间之前被子先借我一下」
「妳是想害我着凉吗?」
「呃,那么,所以那就,这个,呃——那我就先替你暖暖身子——」
「话要先经过大脑再说,希欧-山德森。」
见到希欧丧气地垂下头来,原川跟着叹了口气。
「算了,赶快回去。飞场大概还在他怪异的梦世界里,应该不会发现吧。」
「对、对不起——我以后一定会好好补偿原川大哥的。」
「那今天晚饭就交给妳做吧。」
原川稍稍挺起身体,无奈地拍了拍希欧的头。
「要弄得丰盛一点喔。最近景气不太好,妳就弄点炸鸡什么的请大家大吃一顿吧。」
「啊、好的——我刚好知道某种好吃的沾酱要怎么做,放心交给我吧。」
就在希欧说完话想起身时,她感到一道带着问号的视线从旁射来。
是飞场。他的脸钻出被窝,睡眼惺忪地看着他们。
「啊,早安呀,原川学长跟……」
话停了,脸也僵了。
希欧在心里「咦」了一声,看了看飞场视线上的原川和自己。
自己一丝不挂,只以一床棉被半掩身体,还压在原川身上。
……这个……
当希欧想为自己辩解时,飞场已经跳了起来。
「该、该不会连接情色世界的情色通道已经打开了吧——!」
「喂。飞场-龙司,给我冷静一点。」
「入、入口在哪里?我也要、我也要到那个世界去,这样、这样子跳下去!」
「快冷静下来,飞场-龙司,怎么可能有那种通道啊。」
只见飞场双脚站定,一个扭腰后用双手食指朝那两人雷霆万钧地一指。
「那你们、那你们干么在别人家里乱搞啊,学长!该死的,我好羡慕啊!」
「场面话跟心声不要一起说啊,飞场-龙司。我先声明,这只是一场误会。」
「可、可是原川学长——你怎么看都是个现行犯啊!太随便了吧!」
「他、他才不随便呢!」
希欧急得大喊。
「原、原川大哥是个非常正经的人呢!而且他喜欢的一定不是希欧这种小孩子,只有那种『丰满』的成熟女人才能满足他。对,就是『丰满』的那种喔!丰满~!」
「……妳根本是在完全否定我的人格吧,希欧-山德森。而且形容词也太多了点。」
「可是我……!」
希欧起身抗议时,被子也跟着滑落。
「——!」
她惨叫一声,手忙脚乱地拉起棉被掩身。
接着,某种敲击声冷不防响起。
有人在外头敲着遮雨门。
在这种时候会发出那种声音的——
「色狼……?」
「应、应该不是我吧!会、会不会是另一个我啊?」
飞场慌忙开口时,希欧听见了下一个声音——破碎声。
那和梦中听到的不同,是木材或木板破裂、散落的声音。
……咦?
尽管盖着棉被,寒风仍随着疑问吹来。
「怎么……」
了啊?希欧从被窝里探出头来。
遮雨门开了个洞,不断灌进冷风以及晦暗的光线。
另外,还有一名男子背光站在薄曦之中。
他身材细瘦,顶着长长的黑发。
「——吾名四吉是也,看来各位已经醒了是也?」
话音传来同时。希欧感到原川的手隔着被子搂住了她的腰。
……这是……
她知道原川会抱住她、保护她的理由只有一个。
而四吉正无奈地苦笑,说出了那个理由。
「各位,应战吧是也。」
希欧听见那与梦境交叠的「战」字,不禁摒住气息,但她——
「为什么一定要跟你打——」
「因为对我们而言很好玩是也。」
「可、可是那对我们……!」
听见希欧裹在棉被中这么说,四吉点点头。
「嗯,我们能给各位的第一个奖励就是概念核,至于第二个,好像除了佐山先生以外没人知道呢是也。那现在我就以四兄弟之一的身分告诉你们是也。一旦打倒我们,就能知道我们所知的一点点过去是也……」
希欧听见了自己最想知道的事。
「——我们也参加了大阪那场战斗是也,所以只要打倒我们,多少能获得一点当时的记忆吧是也——替你们和因过去而拥有现貌的UCAT制造状况的那些回忆……!」
希欧倒抽一口气。
……怎么办……?
她知道对方是敌人,也知道打到对方就能有所收获。
……可是……
但四吉无视一切他人思绪,做出行动。
保持苦笑的他举起右手——
「……好了,起床吧是也——」
在这简短话音结束前,希欧等人下榻的客房一角已经爆炸。
第十一章『人心的流向』
后悔所在何处
自己心里
抑或其外
*
这是个摆设着一张张小巧桌椅的房间。
早晨的灰白光线,从镶了一整面窗的南面墙上投射进来。窗子贴了张有商标的巨大贴纸,上头以简单线条勾勒出山贼头子的图案。
「和风快餐『猛将汉堡』……IAI也开始出现这种怪店啦?到底是哪个家伙把米汉堡取名叫作『ME的天』的啊?」
这些话,来自一名单独坐在早晨冷清窗边的白袍女子。
双人座餐桌上的托盘里有两个纸袋,装着看似新产品的饭团,还有一杯清炖肉汤跟稍微腌过的芦笋拌莴苣。
东方脸孔的少女搁着这些餐点不理,手拄着脸面向窗外。
她望着早晨的站前街道,停在圆环边的只有公交车和一辆送行的轿车而已。行人寥寥无几,没有什么称得上动静的动静。
「不知道他们玩得开不开心……」
一声几乎挤出肺中所有空气的长叹后——
「介意我坐这里吗,赵医师?」
是女性的声音。赵医师转头一看,在她对面坐下的是——
「——黛安娜啊?真有妳的,竟然知道我在这里。」
「还好啦。」
黛安娜身穿黑色西装,配上一条黑色宽围巾。她点点头放下托盘,将长发往后一拨,屈身就座。
「我和赵医师的身体都做过类似的处理嘛,所以我就放出这些纸鸟,找找看奥多摩一带有没有和我类似的人啰。」
黛安娜右肘顶着桌面。在赵医师面前摊开掌心,上头有只五公分大的黑色纸鹤。
当她五指一合、再次摊掌时,其中的纸鹤已消失无踪。赵医师盘起双臂说道:
「原来如此——本来以为别让自动人偶发现我身上的微弱贤石反应就够了,却忘了还有妳在……那么,妳这个索恩伯克家的人有什么打算?通报UCAT吗?」
「哎呀呀,看来我被瞧扁了呢,我可不是那么无聊的女人喔。」
说完,黛安娜一面哼着歌,一面打开自己带来的饭团包装纸,接着按住满出包装的内容物咬了一口。
「这个骨边肉ME的天特餐很好吃喔,我最近很爱他们用的芥末酱呢。」
「我只要有羊栖菜和榨菜就够了。」
「纤维质补充得很充足嘛……不过这里把咖啡换成一种叫『麦啡』的东西,有点可惜。」
黛安娜用纸巾擦擦嘴,将玉米杯汤拿到嘴边吸了一口。
「……四老好像行动了呢。」
「想阻止他们吗?」
「不想,这种事就交给有闲的人和相应的人才去做就行了,我还有其它行程呢。」
「行程?」
「对,等我忙完UCAT的事情以后,傍晚要去都内拜访一位朋友;还得替希欧找点书来看,比如说有关日本文化和各地怪节庆的书,特别是对怪人的防身术之类的参考书。」
「这样啊。」
赵医师对着窗外,拿起ME的天。
「……妳应该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还有他们为什么那么做吧?」
黛安娜答了声「Tes」,含笑看着赵医师的侧脸说:
「四老生为7th-G概念核的借体,一旦发现符合资格的继承人,他们就会回复概念核原来的姿态。否则……」
「概念核将会随他们的生命燃尽而消失。在7th-G制造他们的时候,负责处理概念核的7th-G仙人们对我下了个指示——自己并不是神,而是将一切发展到极限的人类,待在他们无法认同的世界,只是在乏味的时间里苟活而已。因此,对这个世界的厌烦——就是仙人们替那四兄弟附上的老化条件。」
苦笑细细响起。
「那叫人的确也过得很无聊。即使二战后这个世界令人目不暇给地转变着,还是很闷——你们都还在的那几年,他们老得应该慢得多了。可是这十年来他们突然老了很多,所以在之前得到5th-G概念核时,他们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因为太无聊了,所以想试试自己的身手,是这样没错吧?」
黛安娜低下头,咬了口ME的天后以手遮眼。
「啊、有块好大的芥末……」
「感伤也好吃饭也好,妳先选一个来做吧。」
说完,赵医师自己也咬了一口。
「我现在也很闷,太靠近我小心心情跟着变糟喔……事到如今我才突然在想,我创造他们四个到底是为了什么。」
赵医师看着公交车离开圆环并通过窗前,在公交车的排气声中说道:
「当时啊,我被邀请到7th-G参观最先进的人体改造技术。知道能够以概念核为基础制作人造人时,高兴得不得了,即将与概念核同化的人们看到这反应也很开心。可是——我是不是为了让他们死才制造他们的啊?」
「…………」
「黛安娜,妳有想过生孩子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令黛安娜耸了耸肩。
「我那么爱吃炸鸡,应该不会被送子鸟相中吧。」
「爱吃烤鸡的我大概也一样。不过那到底会怎么样呢,当妈妈的是抱着怎样的想法怀胎的呢……会有人为了让孩子等死而生下他们吗?呵呵。」
仍面向窗外的她喃喃说着,一口口啃着米饭。
最后,她将剩下的份一口气塞进嘴里,嚼了一会儿后咽下。
「——我就是明知结果却又制造了他们的人,因为那是我的兴趣。不过一旦那天真的来临时自己的心情会变成怎样,当年的我还想象不到就是了。」
「要是妳当时能了解现在的感受,妳又会怎么做呢?」
「着……」
赵医师停下手边动作,闭着眼自嘲般轻笑。
「妳好残忍哪,黛安娜。现在想那些挽救不了的事,只是徒增悔恨罢了。」
她稍微转身,侧对黛安娜交叠双腿。
「四老很强喔,孩子们行吗?风见出云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那希欧——」
「假如希欧他们就这么死了,那也是注定的事。即使如此,他们也不是为了死亡而生……而是背负使命出生后,在途中选择了死亡而已。我是这么想的。」
「这想法是怎么来的啊?」
「十年前,有一群人……像平常一起吃饭、睡觉、聊天那样,选择了一同赴死;当他们从没这么选择的我面前消失后,我就开始那么想了。不过他们只是不在我身边,也许现在还在某处欢笑、聊天、沉默、走走停停……只是见不到而已。所以我告诉自己,其实没什么好难过的。」
黛安娜两手捧着玉米汤杯,静静地看着窗外。
「如果能延续『死』这个行为,也许我的朋友就能回来了吧。可是四老他们……想要的是一个了结吧,替7th-G的概念战争画下句点。」
「没错。身为7th-G人,他们以战斗做为享乐的手段。而这恐怕是他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累积经验、不再掩饰,以最大的力量享乐。他们一定只想快快乐乐地获胜吧——但只要赢了,一切也都结束了。」
赵医师接着说:
「他们一定是这么想的:既然自己是为了死而生,死亡就是自己的生存意义,那为什么不干脆让他们出生后就死去呢……他们一定很恨我这个知情的制造者吧。」
「那只有四老自己才知道了……所以我想,他们只要在走进终点前尽情享乐就好,让希欧和佐山少年等人满足他们——」
杯汤向嘴边一倾后,黛安娜对医师笔直地送出笑容。
「——不过会赢的一定是我的学生,而不是四老。」
黛安娜吸了口气,继续说:
「佐山少年以前说过,不管输了多少次,只要不认输,最后赢的一定是自己……还真像是醉话呢。」
赵医师并未对黛安娜的苦笑表示赞同与否,只是拿起另一个ME的天纸袋。
「妳好像已经不哭了呢,黛安娜。还记得妳刚来日本时,常常替别人抱不平而流泪呢。」
「Tes。」
黛安娜静静点头。打开另一个纸袋凑近唇边。
「…………」
然后一口气整个吞下去,赵医师看得都儍眼了。
「黛安娜,妳那种像蛇一样的吃法还是没变呢。」
「怎、怎么比喻得那么难听啊,我可是『母猫』呢。」
「是喔~」赵医师从怀中掏出烟。
「心情终于舒坦多了,让我抽一根没关系吧?」
「没关系,妳请便。」
同时,黛安娜从怀里取出口红,在桌上的餐巾纸上写了些字,向前推去。
「『滚蛋吧』是什么意思?想吵架啊?」
「那是对烟写的啦,赵医师——不过说真的,一聊起四老的事就让人联想到过去呢。十多年前,不也有一群人渴望着招来终结的胜利吗?」
「就是啊……而且现在也有人和他们一样。」
赵医师点起嘴上的烟。
「就是『军队』啊——我们应该很了解他们的想法吧?他们只是由概念战争的残渣和罪恶堆成的,想消灭活到最后成为赢家的UCAT,然后自己也一起消失……在这个世界创造没有赢家的和平。」
「那还真是会被消灭的小势力应有的想法呢。为了胜利不择手段,就算自己会消失也要消灭对手,所以……即使他们连恶徒都称不上,却仍然犯下恶行。恶行越多,也就越能告诉后世的人概念战争多么可恶,以减少后世的纷争……让人们知道和平的可贵。」
「……小心啊,黛安娜。这时候放我家那四个乱跑是一回事,可是『军队』一定会打来,而且全龙交涉部队也好评解散中,出云跟风见还没法战斗。」
「我知道。」
黛安娜点了点头,稍稍竖着眉说:
「可是现在的优先问题是四老呢……可以告诉我他们现在在做什么吗?我会保密的。」
一听,赵医师喷出一嘴的烟,不过烟一经过黛安娜摆的餐巾纸上空。就像碰壁似的全都弹回她身上。
「——啊啊,气死我了。不告诉妳。」
「有、有什么关系,一点点就好了嘛。啊,请妳吃羊羹和蛋糕合成的羊羹糕当甜点怎么样?很像金锷糕(注:薄面皮包馅,以铁板稍微烤过的日式糕点,外型如刀锷般扁平)喔。」
「什么东西?」
「羊羹糕。」
「……算了。一光正在准备武器,二顺跟着佐山。辅助型的三明应该和一光在一起,然后四吉——去找希欧他们了。」
最后几个字让黛安娜表情一僵。
「四吉他——?」
「没错。从个人战力看来,四吉是四人里最强的——好啦,等着瞧吧。」
趟将烟使劲吐向天花板,让它们在高处如云般漂浮。
「那个平常老是耍白痴的孩子,终于悟出自己该做些什么而全力以赴。力量也好,心思也好,十年前替你们助阵的他完全不能跟现在比呢——正因为他总是掩藏着真心,所以现在才想找出答案吧。」
赵医师微笑着,以身为四老母亲的面容凝视黛安娜。
「赢的一定是那些孩子们——因为他们想找出答案,而这种追寻的力量强过任何事物。妳能听听那些孩子们的问题吗,黛安娜?那个问题应该存在很久很久了。失去了创造他们的世界,还得为了承认这个世界而死……」
赵医师顿了一下,继续说:
「那他们为又是为了什么而活呢?很严肃吧……虽然蠢到很不适合他们就是了。」
*
四吉正在飞场家旁的露天道场上战斗。
他的白色飞行夹克底下,是件脏兮兮的白色连身工作服。
和平常一样。
天空正由白转蓝,奥多摩也即将被早晨特有的清新空气填满。
世界和平常一样,Low-G也像平常般平常。
今天不是假日,人们将在起床后吃早餐、上学、上班、做家事,过平常的生活。
可是——
……今天的我不一样是也。
平常不会一大早就闪开拳头。
平常也不会一大早就躲避脚踢。
平常更不会一大早就化解投掷技。
平常——
……可不会和飞场家的孙儿对打是也。
现在种种都和平常不同。自己正在做些与他人不同的事,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喔不,或许眼前对战的飞场也有同感吧。
太美妙了。
我们生来就是为了测试这个G而死。完成这项使命,既是堪称我们生父的7th-G的愿望,也是为了顺应这愿望的生母赵-晴。
可是兄长们说——
……不知道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自己的寿命正逐渐燃烧殆尽,也对这个世界的平淡感到厌烦,所以想早点去死,早点完成自己诞生的意义。
然而——
四吉拨开飞场的拳脚,踏步肘击。
……在那之前,我还想先好好享受一番是也。
兄长们还说过——
……他们会在测试这个世界之余,想想自己该怎么做。
然后,只要在生命结束前发现其实也没那么无趣,那么这个Low-G也算是有成为自己葬身处以外的价值了。
只要能引出自己的性能、毫无犹豫地火拚、看着敌人惊讶的表情、在分出胜负后大笑、激出人生的最高潮——
……那么Low-G就能获得我的认同是也。
不过四吉心里仍有着「可是」。飞场屈身闪过四吉踢击,接着扫腿反攻四吉轴心脚,四吉也随之跃起。
「可是……」
眼下扫腿的飞场仍在回转当中,几乎在原地不动,于是四吉在空中砸下脚跟。
他相信这一击必中无疑。
理由很简单,因为飞场的动作太容易被看穿了。
也许是他过于习惯操纵武神吧。虽然招式威力十足。但动作太大。
飞场大动作地高速回转,仿佛想混淆对手的视听。就像个小型台风一样。
然而,一旦中心点被看穿,那也只不过是挥扫手脚的动作罢了,要害伸手可及。
而四吉也那么做了。
他踵落的目标即是位于人体中心的头顶。
由于飞场回转时重心固定,一旦遭受由上砸下的攻击就会撞上地面,无法削减伤害。
中招必然昏厥,而附赠的头痛会让对手一整天食不下咽。
攻击命中。
「!」
骨与骨的敲击声响起。回转中的飞场被砸向地面。
四吉因反作用力而向后翻身,在坚硬的地面着地。
「可是——引不出最高潮就等于无聊是也。」
四吉见飞场在地上趴成く字形动也不动,便端正姿势别开视线,看向屋舍。
被破坏的屋舍客房入口前有道人影。
是个穿着蓝黑色传统工作服的矮小老人。
四吉低头示意后说:
「……龙彻先生想和晚辈一战是也吗?晚辈就为了改变心情换个语尾吧噗噜。」
「不要好了,我不想跟说话带那种语尾的人对打。」
「别在意嘛噗噜,话说回来——」
四吉将双手垂于体侧,转向龙彻。
「晚辈能和您打一场吗噗噜?」
「还是算了吧,那不是我该做的事。我现在要陪登志巡田。」
说着,龙彻指向四吉左侧。
四吉顺着看向龙彻所指的方向——左侧的地面,也就是他刚刚打趴飞场-龙司的位置。
接着四吉看到,原已倒地的飞场竟轻甩着头慢慢站起。
……我应该完全击中要害了啊——
飞场拨拨头发后站直,轻跳几下,并前后垫步起来。前几步并不快,之后频率越来越高。
他的眼则直视着四吉。
「……夏天的时候啊,比我还色的学长和变态得让我根本没得比的学长告诉我,我平时从没有做好防御的准备,总是很快就自以为打赢了。」
飞场朝旁一啐。吐出一口红沫。
「你跳起来以后我就想到自己输给他们的样子——我输了两次。所谓事不过三。我可要认真了喔。」
「很好很好。」
四吉对龙彻行过注目礼后再次面对飞场,两手不再下垂,双肩微微向前拾高。
接着他挥手摆袖。轻展双掌。
「那我也稍微认真一点吧噗噜。」
「……稍微认真?」
四吉点头同时双拳紧握,坚硬的道场地面在气爆声中飞散。飞场也被轰开。
战斗再次开始。
第十二章『结论的条件』
人要你伤
人要你亡
你怎么回答?
*
飞场乘于大地的破坏之上。
他眼见四吉将攻击,便全力回避。
打击、斩击、炮击皆有可能。
夏季的两度败北,使他懂得在呆看敌人攻击之前先行闪躲。
这是正确的选择。
以飞场原来的位置为中心,有半径约三公尺的空间遭到破坏。
宛如凭空破裂一般。
飞场被四散的大气震飞,一个翻转后落地。
……刚刚那是……?
他晓得这是某种空间攻击。当空间在压缩下爆裂的剎那使其与周围空间同化,范围内的物体将一律粉碎。
道理虽懂,但不懂的是——
……他是怎么办到的?用的又是什么?
抱着疑问落地的飞场以双臂挡住冲击卷起的气流以及地面碎片,并看着前方。
第二击来了。
「……!」
飞场再次猛力向后跳跃,想跳出半径三公尺的破坏范围外,然而——
「更大了?」
本能让飞场双脚更加使劲,一口气退了约莫五公尺。
下一刻,破裂的空间在他鼻尖前收起,半径范围正好比上次多了约两公尺。
……他真的还没使出全力吗,
飞场眼前的一切全都爆开,随后而来的风声和地面碎块让他赶忙抽身。
他瞪着四散的大气并重整架式,不过——
……我该怎么打?
右拳虽已紧握。但对手的破坏力令他紧张不已。方才交手时,也让他明白对手略胜一筹。
敌人有力量、技术、速度上的优势。
「冷静一点……」
只要仔细思考,一定能找出对策。
为了摒除杂念,飞场静下心来。
……无我的境界……!
美影的裸姿忽地冲上心头。
……而且是正面!
因此,飞场认为这是美的女神要他正面思考的神谕。只有这一点杂念应该没什么关系吧?不过——
……最近美影姐都不肯和我一起洗澡了呢。
大概是两周前开始的吧,美影表示想练习一个人洗澡,不让飞场跟进浴室。飞场的母亲似乎也想鼓励她自立,只要飞场一想偷窥就会有长枪从洞的另一端刺来。
所以最近对美影裸体的想象,全都是来自过去。
……其实也不错啦——想象力万岁!
想到这里,飞场才终于惊觉自己现在该专心应战。
于是他又为了摒除杂念,两手在眼前浅浅交叉。
「别再兴奋了,我的心。别再兴奋了,我的心……!」
「……你真的有想要认真打吗噗噜?」
「你这个语尾狂有什么资格说我啊!拜托你不要这样子好不好,太太!」
话音刚落,飞场冷不防地动了。
既然力量、技术、速度都不如人,那么还有几样要素能拉近彼此差距。
其中一项,就是机先。
制敌机先,趁隙进攻,也就是要出乎对方预料。
对方用的是某种范围攻击,而有效半径至少有三公尺。
只要距离在三公尺以内,对方就有自伤之虞而无法使用那种力量。
飞场低身一跳,并在速度降低之前再次跳跃。
这并不是奔跑,而是连续的高速跳跃。他保持爆发的初速,飞快接近四吉。
四吉在距离缩至五公尺时做出反应。他朝飞场高举左手,接着握拳。
「……!」
拳头一甩而落。
半径三公尺、直径六公尺的球型空间将飞场踩过的位置炸裂了。
塌陷、挤缩,接着释放力量而爆炸。
爆裂声铿然响起。
但飞场安然无恙,没破也没碎,继续他的攻势,对手已近在咫尺。
他位于空中,从四吉头上约五公尺处开始落下。
「————」
飞场的跳跃原理其实相当单纯。
对方攻击范围是球型,因此只要其发动攻击时延着球面弧形纵身跃起,就会被破裂的冲击弹向上方。
尤其对方为了攻击地面上的飞场。而让球体中心更为贴地,使得攻击范围半埋在地。
自己一定能闪过这次攻击。
再加上他接近时依然保持高速,就算被身后的暴风推挤。也能继续前进。
这就是预料到战场变化的结果。
这时飞场再次动作,凌空回身,起脚向右后回旋踢。
他没有选择踵落。因为这招落地时重心压得太低,一旦对方闪过趁隙反击就完了。
后踢能让他落地时立刻转身移动,还能藉回转削弱落地冲击。另外轨道并非直线,会让对手更难预测,若能一招得胜,最近下趺的飞场股又能翻红。
飞场一石四鸟的攻击就要在四吉身上验收成果。
但在那之前,四吉挪动了左手,而且不是像之前那样开掌而握。
……他把手抽回腰间?
一但在此引爆空间,四吉自己也无法幸免。
但四吉仍继续动作。
带有弹性、宛如打击般的声音从四吉背后响起,该处的地面也跟着凹陷。那不是被攻击轰开的洞,而是被某种物体踏破产生的凹陷。
飞场知道那代表着什么,因为美影召唤荒帝时也会有相同现象。
接着出现的是——
「……武神?」
*
飞场清楚地看到电流般的青白光线在四吉身后流窜。
同时,接连造成空间破裂的元凶也在四吉双臂后现出真身。
那是一双巨大的手臂。
全长不下三公尺的手臂,被黄红双色、既像装甲也像肌肉的组织包覆着。它们就像是模仿着四吉的动作般,在他的两侧摆出架势。
「我就再稍微认真一点好了噗噜——这是生殖攻壳『大圣』,汇集了7th-G人体改造技术副产物精华所制成,我还是第一次在兄弟吵架以外的状况拿出来用呢噗噜。」
空间没被压缩,但全长三公尺的上勾拳已直线飙窜。
打桩般的重拳就要袭来。
「!」
这瞬间,飞场脑中竟一片空白。
他不善于处理预料外的行动,而这弱点已让他在过去尝到败果,这次——
……我可不能输!
飞场紧抓着某种意念,让大脑清醒过来。
反射神经超越了意识,累积于全身的危机处理能力与身体机动力相互连结,令他拧转上半身,振臂拉起他后踢的姿势。
即便巨拳如瞬间移动般袭来,但飞场却仿佛想与之正面对决似的踢下右脚。
……让脚跟……
双方接触了。飞场朝巨拳中指根部送出脚跟、贴紧脚底——
「……!」
想藉此吸收力道。他弯曲踝膝、沉腰屈身,并在张臂维持平衡的同时缩紧脖子。
飞场在瞬间完成所有动作,尝试以全身来吸收冲向全身的打击。
高挥的大圣之拳所带来的动能囤积于飞场体内,并且在攻击动作达到顶点而停下时无处可去,即将在飞场体内炸开。
在那之前,飞场朝斜后方空中纵身一跃,藉由正确地接续大圣拳轨的这一跳,承受并卸除积于体内的动能。
但「弹飞」似乎更适合形容他现在的处境。
初速极快。重力加速度几乎使他眼前一黑,但是——
……这比硬接那拳的伤害要好得多了!
飞行十几公尺后,速度已在不知不觉间慢下来,血液跟着冲上脑袋,使他意识再次清醒。
朝上飞的他眼里看着天空,天色已从清晨转为白昼,带着薄薄的云。
「…………」
飞场挺腰望向背后,看着上下颠倒的山岳和地表。
约莫距离五公尺的下方,有自家的露天道场、屋舍,以及——
「美影姐。」
「——嗯。」
应声的身影穿着浴衣,朝露天道场踉舱地跑来。
飞场一个回身,在身影眼前着地后立刻挺身站起张开双手,和美影一起大喊:
「荒帝——!」
反应来了。
从背后吹来的旋风之中,高约十公尺的黑色巨人-荒帝出现在美影身后。
黑色武神的骨骼、传动装置、感觉组件等逐渐连结,装甲跟着现于其上、固定位置。
螺丝不停将这黑色躯体全身一切紧密接合,美影的身体也在重力控制下浮起,在连续的金属声中纳入荒帝体内。
「太慢了噗噜。」
飞场发觉四吉的声音从耳背传来。
……?
荒帝出现与合一的所需时间应只有短短一瞬,这应足以让美影乘上这3rd-G的最强兵器,但飞场顿时惊觉到——
……对手来自7th-G……!
3rd-G没有武神就等于没有战力,而他们正是能办到这点的上级G。
四吉纯粹以速度就干涉了荒帝合一。
飞场转过头去,看到四吉站在大圣伸出的手上。
有种背包般的曲形组件连接了大圣双肩,其后是滚滚蒸腾的热气。
四吉站在大圣掌上,右手向前伸出。
他的手抓着美影,还来不及进入荒帝的美影。
美影睁大双眼看着四吉。
「看清楚了。」
大圣右掌上的四吉一派轻松地举起左手,之后怪事发生了。
大圣的左手如汽球般涨大,但并不因此失其坚实。巨手变得更为巨大,长度约有十公尺。
「变幻自如、灭法无敌,这就是7th-G的精髓。」
接着——
「哎呀,忘记加语尾了噗噜。」
大圣巨大化的左臂将才刚现身的荒帝一拳打飞。
玻璃碎裂声随之响起,荒帝在空中弯成く字形。受重力控制的美影虽尚未与之合一,却仍有如玻荒帝甩开般飞向空中。
荒帝全身上下的红色紧示灯同时亮起,代表异常事态发生,之后它似乎不想受到主人以外事物左右似的径自消失。
空中剩下的,只有美影。
她虽没受到打击,身上仍带有冲力,飞向屋舍中仍关上的遮雨门。
「……美影姐!」
飞场虽想冲上前去,但已追不上她。
这时,帮手出现了。
那是四吉的攻击。
四吉跳回地面,让大圣的右掌朝飞场腹侧轰去。
飞场鼻口泄出大把空气,腹侧还发出某种声音。
反击的同时,飞场已被大圣殴飞,随美影之后而去。
但也赔上了三根肋骨。
剧痛尚未到来,也许吸口气、血过一巡后就有感觉了吧,可是在那之前——
「呃!」
他先吐出了不知是呼气还是什么的声音。
飞场摒住气息,在空中来到美影身边将她拉近,发现她不省人事后抱紧了她。
……屋子……
冲撞在即。
然而,这一撞并没想象中的硬。
「?」
有种东西接住了他们,虽称不上有弹性。却能卸除冲力,使飞场背贴着地面一路滑动。
下个瞬间,飞场见到眼中的天空暗了下来。
被陈旧天花板遮住的屋顶,告诉他已来到室内。
在地面滑行的身体撞到屋内柜子后停了下来。
「唔!」
痛楚来了。光是呼吸。左腹侧就有种被手指抠挖、从肌肉内侧直接拧扭的感觉,使飞场痛到了骨子里,眉头紧锁。
这时,他才注意到有人打开了遮雨门,还铺好棉被接他落地。那是——
「原川学长——!」
*
原川从抱着美影动也不动的飞场身边走过,右肩扛着圆木般的巨物走向庭院。
他朝背后的飞场「啧」了一声,说:
「抱歉啊,飞场。搞定希欧害我花了不少时间。」
「对、对不起……」
原川右肩上的圆木——希欧,被棉被捆成蛋糕卷、只向后露出一颗头。成为馅料的她道歉后,发现原川就要走出庭院,转过头问:
「你、你想怎么做呢,原川大哥?」
「虽然很麻烦,不过就现状来看,不把他赶走恐怕会更麻烦。」
「可、可是,如果用山德斐洛去撞,那个语尾先生大概会……」
「对方可不会手下留情喔,希欧-山德森。」
「可、可是……!」
「妳不是很想知道我们父母的过去吗?现在关键就在他手上,难道妳不想做些什么吗?那妳要的到底是什么啊?」
原川感到蛋糕卷馅料身子一颤,连呼吸也停住了。
「听好了,希欧-山德森……那也是我们的任务啊。」
「对不起……」蛋糕卷的头无力地转过来。
「可、可是我们要怎么打呢?」
「这个嘛。」
原川点点头,走向院子。飞场倒地不起、屋舍缺了一块、龙彻忙着顾老婆和田地。
……简直和少年漫画没两样嘛。
原川与四吉距离约八公尺,大圣已回复原有尺寸,但看似背包的部分却尚未消失。如果他再次使出干涉荒帝出现的速度,那么他恐怕搭不上山德斐洛。不过——
「希欧,山德斐洛了解我们这里的情况吗?」
「咦?嗯,他好像多少会看看外界的样子呢。」
蛋糕卷虽想转过头来,却失去了平衡。原川感到这和自己在UCAT和横田基地兼差扛货的感觉不太一样,于是离开屋檐下。
「那、那个,原川大哥,刚才你的手就一直在我的屁股……」
「少冤枉我,隔着棉被根本啥都摸不出来,而且我也没被全龙交涉部队污染到在这种情况还想吃豆腐。」
「全龙交涉部队到底是什么啊……」
希欧的唏嘘,让原川不禁发出一个不同角度的疑问。
……到底是什么呢?
佐山虽说暂时解散,但现在打成这样,跟之前又有何差别?
这么一来,宣告解散时风见抗议的又是什么?
「……?」
他虽抱着疑问,却不知疑问从何而来。
为什么——
……要对一个没有意义的名称这么执着呢?
这时,原川似乎对暂时解散的理由有些眉目。
「——因为过去吗?」
……是过去的某样人事物赋予了「全龙交涉部队」这个名词意义吗?
但这不是现在该想的事。
原川停止思考,在院子里面对位于露天道场中央的四吉。
「听清楚,山德斐洛和荒帝不一样,他有他自己的智慧。如果你想干涉我们的召唤或搭乘过程,他很可能会决定先把你撞烂,所以——」
「你是要我回去吗噗噜?」
「不对——我要你滚蛋。」
原川对扛在肩上的蛋糕卷馅料说:
「希欧,我已经警告过了,把他叫来。」
「咦?可、可是,现在情况这么突然……山德斐洛要是没感觉到希欧有危险,就不太容易叫出来哟?」
原川什么也没说,直接扒开蛋糕卷。
棉被失去束缚后如披风般盖在原川右肩上,而内容物则是肚子贴着原川肩头,露出赤裸的身子,还「咿」地叫了一声。
「不、不要啊——,山德斐洛——!」
*
四吉并未干涉山德斐洛的出现。
理由正如原川所言,那架机龙拥有自我人格,干涉行为会让自己暴露在敌人眼前。
于是山德斐洛在屋舍前一块如停车场的上地现身,卷起狂风。
距离仅有八公尺。山德斐洛进入了众人视野之中,有如山壁般巨大。
一眨眼的工夫,蓝白机龙已打开驾驶舱纳入原川及希欧,片刻后——
「……!」
发出机械的咆哮。
全场超过三十公尺,那重量又有多少呢?这时山德斐洛已成为格斗型态,设于尾端的推进器正不断扰动空气。
一旦发动突袭,速度及体型会让四吉无暇闪避,也抵挡不了其重量和硬度。
然而四吉没有逃开的意思,只是站定不动。
山德斐洛正在他眼前抱着头羞赧地扭来扭去。
『原、原川大哥!刚才那样太过分了啦!我只打算给原川大哥一个人看的耶!』
『安心吧。希欧-山德森,妳早就被浴室的微生物看光了。』
『过分……』
聋旨障止了。
四吉看着原川在驾驶舱内的动静,他握着驾驶舱左右两侧伸出的防护杆,全身朝四吉倾去。
……相当不错。
四吉想起,这个少年虽然最晚加入全龙交涉部队,但战斗的直觉倒也不错,不过——
……那是因为有希欧小姐在,才能取得平衡吗?
处境至此,已无暇再添语尾。
接着,四吉将这瞬间看得清清楚楚。
山德斐洛忽然收起四肢,背后进出透明的波动。
「!」
来了。
在短短八公尺的距离前,雾气从全长三十公尺的巨体鼻尖炸开。
圆锥状的气流向外扩散,屋瓦先是浮起,随后四散。
但四吉仍悠哉地看着这高速冲撞袭来,同时思考原川的目的。
他的感觉已与山德斐洛同步,能在高速中进行各种微调。
山德斐洛冲向四吉中心线略左的位置。
不躲就当场毙命,躲了也会重伤半残,只有用其它特殊手段才可能完全闪过。
原川必定是这么想的——对方一定会选择特殊手法回避。
即便大圣变得全长超过十公尺也敌不过山德斐洛,所以他才放弃炮击,选择突袭。
……判断得不错。
在足以看清高速行动的反射性思考后,四吉说出了一句话:
「固有概念——展开。」
接着,声音响起了-
——世界瞬时颠倒。
下一刻,胜负已分。
全长逾三十公尺的山德斐洛被某种冲击撞飞。
『……?』
轰声响起、碎片飞散,机龙痛苦地屈身,并放出原川和希欧的疑惑声音,撞向露天道场后方时森林,群木因而弯倒。
山德斐洛成为破坏的集合体,在全身装甲板不同散落的同时,将森林撞个粉碎。
由于森林位于坡面,使得瘫倒的笨重金属块铲了约五秒的土才停下。
接下来的,是大约延续了一百二十公尺的深沟及山崩。
「现在——」
见状,四吉看着鸟儿从森林中仓皇飞起之余,开口低声地说:
「惹您生气了吗噗噜?」
他转头朝右后方看去,看到的是——
「布莲西儿小姐?」
身穿学校制服、头上顶着小鸟的少女,就站在四吉身后一公尺处。
*
布莲西儿并不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事。
也许山德斐洛冲刺时被某种攻击撞飞,但真正令她不解的,是原来在露天道场的四吉——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刚走出房间的布莲西儿,皱眉看着眼前那身穿白色飞行夹克的背影。
这里是屋舍前,被原川打开遮雨门的房间前,也是女孩们过夜的房间前。
「这里是山德斐洛原来的位置附近吧?」
这是怎么回事?当布莲西儿思考理由时,黑猫来到她脚下低语:
「因为世界颠倒了啊,布莲西儿,所以才——」
「很敏锐嘛……我的确是将山德斐洛和我的立场颠倒了。」
老人转过头来,露出笑容。
「因为我将冲撞的瞬间颠倒了,所以山德斐洛撞上了他自己。」
「那我只要这么做就好了吧?」
四吉还来不及看清楚,布莲西儿便已抽出纸片。
她将纸片摆在自己颈边,而上头画的图是——
插图150
「切断,只要我画下最后这一点完成整个图,就能反过来砍下你的头,没错吧?」
「您想试试吗?」
「你这是在挑衅吗?」
「我是在阻止您。那我就再说一次吧——您想试试吗?」
这一问令布莲西儿眉间皱得更紧。她从怀中掏出笔,朝抵在颈边的纸片上用笔尖一点。
当她拖曳纸片、小鸟飞离她头顶的瞬间——
「住手啊,布莲西儿!」
——咦?
就在她甩笔发动能力时,问号浮上心头。而黑猫蹬地跃起,阻碍了她右手的动作。
紧接着,纸片发动了切断能力,但对象不是四吉,是布莲西儿自己。
「!」
——为什么?我不是在颠倒的概念里吗?
预料外的演变让布莲西儿僵住不动,幸亏切断力已被迎面扑来的黑猫阻挠。
这一扑,使得布莲西儿反射性地回身,避开了自己发出的切断力。空中的黑猫背部猛然一震,代她挨了那一击。
「啊!」
没等这一声结束,黑猫已落在她伸出的双臂之间。
布莲西儿捧着黑猫,却感觉不到牠的力气。
黑猫柔顺滑手的背上多了条粉红色的线,在线浮出无数毛孔般的红点。
「这……」
为什么?疑问不断涌上心头。
难道这不是逆转颠倒的世界吗?黑猫又怎么会变成这副德性?
黑猫在布莲西儿怀里微微抬起头说:
「古德……掰……」
「……看来你没事嘛。」
布莲西儿毫不迟疑地朝黑猫下腹出指一戳,黑猫当场仰头扭动。
「好痛啊啊啊!腹背夹击的痛!——布莲西儿,妳怎么还不谢谢我啊?」
「你演的烂戏跟害我担心的份扯平了。」
「是喔,妳也会担心我啊……」
「少废话,一边睡觉去。」
少女将止血和睡眠的纸片贴在黑猫背上后,转头面向四吉。
「我知道了,所谓世界瞬时颠倒——那个瞬时就是依你的判断产生的吧,只要颠倒的瞬间出现,攻击方就会受到自己的攻击,否则攻击就维持原貌。」
「那您打算怎么办呢,1st-G监察大人?要打吗?」
「你跟那四个打还不够吗?」
布莲西儿移开视线。飞场在屋舍深处的房间里,虽已失去意识,但双手仍紧紧抱着美影;远方森林中的原川,则是趴在山德斐洛的驾驶舱里动也不动。
四吉朝他们瞄了一眼。
「您觉得够吗?」
「那你看看自己的左手吧。」
四吉照办了,布莲西儿也看着同样位置,应有的东西已不在应有的位置上。
「我的手……」
已连根消失。
四吉吃惊地睁大了眼,而布莲西儿只是悠然地抱起黑猫,以头顶接过回巢的小鸟。
「你打飞美影和飞场时,难道没注意到飞场也做出了一点点反击吗?就是那个让你几乎不痛不痒的伤害使你对『瞬间』的判断产生偏差……轻敌的代价很大吧?」
「啊……」
四吉吸了口气,看着左肩以下。那里见骨见肉,但没有出血。
活体兵器的组织,已在主体意识下令前就封锁了血管的裂口。
布莲西儿接着听见了四吉的声音。
「哈哈……!」
四吉的气息被笑声串联起来。
他右手扶额仰身大笑,大圣两条手臂也抱在肚子上。
「太有趣了……!虽然还很微弱,但真的很有趣!快乐、太快乐了!真是大快人心、不亦乐乎啊,兄长们!」
布莲西儿静静听着随笑意漫向空中的声响。
「四个肩负Low-G命运的人们,至少能替我们其中一人解点闷啊!」
说着,四吉转过身来。
「想不到我竟会丢了一只胳膊!惊讶、错愕、惊愕!能请您原谅有点错乱的我吗?这实在是莫名地有趣啊——三十分!」
「轰掉你的头就能拿满分了吧?」
四吉末置赞否,只是笑着说:
「——到时候的奖品就是概念核,还有我们所拥有的过去。」
「也对……不过,你们为什么这么想寻死呢?」
「寻死?也许的确如此,因为我们已经没时间了。」
「时间?」
「正是。」四吉答道。
他看着瘫倒在地的飞场和趴在远处的山德斐洛,继续说道:
「我们四兄弟会因为烦闷而老化,倘若老死前都还不能承认这世界是个『值得我们托付概念核的有趣世界』……概念核就会直接消灭。」
「那么……快乐到死对你们而言就是最好的下场啰?」
「是的。」
四吉点点头,仰望天空。
「原以为没希望了,不过现在看来还有那么点可能性呢。这次我只是不告而来,下次见面就会拿出真本事了……不过被人觉得轻敌还真是遗憾,我就这么弥补吧。」
四吉笑容渐浓,在大圣的同步动作下举起安好的右手。
「那么——」
握拳的同时,破坏的碎裂在众人头上炸开。
半径足足有一百公尺。这一击的范围甚至触及了露天道场后方的森林,破坏已不克形容现状,天崩地裂也许更接近些。
「——!」
架高的飞场道场及其屋舍、露天道场、森林,其中的一切全都崩毁、溃散。
霎时,所有事物都成了一团残骸,只有报晓的晨风依旧。
第十三章『世界的表情』
掩埋
然后踏实
就能使其平稳地消失
*
阳光已渐有午后的样子。
晴空万里,风平浪静。
带着海潮香的过午阳光中,有个人影正跑在铺了柏油的下坡路上——是新庄。
系上缎带的黑色长发和橘色夹克下襬左摇右晃,背包跟裙脚也随着步伐忽高忽低。
「要赶快……」
新庄手上有一叠印有堺市市公所印鉴的纸,纸上都是从公所影印来的义工队与教会资料。
右侧是山,左侧是面临濑户内海的城镇及港湾。
坡道上有几面褪色的观光广告牌,底下写着「堺港」。
约在两小时前,新庄在市公所问到了一些信息。
……在那之前也发生了不少事呢。
到达大阪已是清晨的事了。
新庄走出深夜班车、踏上大阪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抬头望向铁路路线图。
向站员询问转乘月台的位置,在街上边走边看地图找正确的路,全都——
……让我感觉好陌生又好茫然喔……
上午九点,新庄终于来到市公所,并在附近的咖啡厅吃早餐等待公所上班开门。之后在早上
业务最繁忙的时段踏进公所大门,需要的是——
……孤儿院或教会的名册。
根据出云UCAT的资料。新庄-由起绪是被堺市的孤儿院教会所领养的。
当新庄询问震灾前的市镇数据时,得到的答案却是——
「无论是震灾前还是震灾后的数据,现在称得上完整的可说一笔都没有。」
……不会吧。
新庄要找的是城镇、都市层级的大型地域资料。
至于「没有」的最大原因,除了旧公所曾被焚毁,还有震灾前后的地形差异以及人口大量出入,造成当时数据几乎都是过渡性质,仍未更新。
在政府2002年的数字化政策之下,新市镇的数据更新程度虽相当频繁,但是以纸张誊写的旧数据却只被视为参考用,没经过计算机建文件。
管理旧数据的女性是这么说的:
「——不动产和银行数据因为牵涉到很多层面,所以至少先把能维持现状的旧数据都添补完了。不过……还是会有些可有可无的数据吧?我们为了让人民安心并早日重建堺市而舍弃了不少东西,好让公所赶快恢复机能——一旦公所回到正轨,治安和行政也会稳定。」
「————」
「因为大规模山崩或火灾而无家可归的人们,都放弃了消失的土地搬走了;他们当时填过的数据,我们都还保留着。只是那些一夕之间变得一无所有的人们的土地,或是一些因为地层问题而住不了人的土地,我们公所就得花钱征收。那时真的是一团糟……让人莫名其妙的事也很多。到现在还是有些人会发现自己家的地被误记成隔壁的呢。唉,真抱歉。」
……要是一切平平安安,也不会发生这种事吧。
新庄之所以自然地这么想,是因为即使事态尚不完整,却仍确实地进行的缘故。
所谓的「问题」,只要在发生时修正即可,这是有效利用时间和程序的最佳手段。直到今天,这个城市依然没有多余的心力可浪费。
再过十年——不,也许再过数十年,这座城市就能立即回答新庄的问题吧。
新庄也事先做了点功课。
来此之前,新庄查到堺市现在人口约为八十万人,其中有四分之一,也就是将近二十万人是在灾后迁入的。
也就是说。这十年来堺市有四分之一经过重建,居民也不断地更新。
「……所以那些人还会回来这里,解决当时市公所为了应急或无力处理而留下的问题——前几天还有些人终于下定决心要来替祖先扫墓呢。」
女子说道,同时列出了教会名册。
约有四十所。
「这里应该包含了一些小数会,和利用灾后剩下的组合屋建材盖起来的地方。在电话线断光光时登记的或是迁址的,大多都没有留下电话号码……虽然在前年修改电话号码时,被断层切断电话线路的地区已经都换了新号码——」
「但这里的数据很可能还是没改过吗?」
「原本是不会发生这种事啦——不过这里还算是灾区呢,所以……」
女子递来几张影印纸,上头记载着几个电话号码、住址和某种团体名称。
「这些是救灾义工队的办事处。自从不必向公所登记也能举办活动后,还有多少仍在运作就不知道了……」
新庄收下数据,现在正急忙地奔跑着。
赶路不是没有原因的。离开市公所后,新庄在咖啡厅吃午餐时打了通电话回UCAT——
……大树老师说……
「什么事都没有,不用担心喔!」
一定是骗人的。新庄心想,绝对还发生了什么事。
……平常她一定会胡乱讲些有的没的让人操心呢……
但是大树却直接要新庄别担心,还说什么事都没有。
恐怕昨晚通过电话后,希欧和原川、飞场和美影那边又出了什么事吧。
腹部忽然一阵绞痛。
就像是代替经痛似的。这股每月底都会有的痛楚,从早上就断断续续到现在。也许是心中焦急,使得今天痛得特别厉害。
但新庄仍不停地跑。必须赶紧了结私事、回到岗位,还预定搭明早的新干线返回东京。
……像今天这种事只要有时间就能解决,我总有一天能找出新庄-由起绪的踪迹……
这项事实消除了腹痛。
毕竟想找的人连是不是血亲都是未知数,这种私事还是在今天就处理完毕最好。不过希欧和大树都在电话中加油打气了,所以自己还是会尽力而为。
但只限今天。
先花一天时间为自己做点事,之后再回到自己该待的地方和那儿的人们身边。
等到自己该待的地方安全了,再回头替自己打点即可。
若搭乘今晚的新干线,还能在午夜前回到东京呢。
想到这里,新庄吸了口气。
「最大间的义工队办事处就在这附近……就从那里开始吧!」
这间规模最大的义工队办事处,打从一开始就设立于堺港入口以便管理物资。从公所得来的资料上,也将其列为第一项。
在那里能搜集到的信息一定也最多吧。
新庄的双脚在通往港口的下坡道上不断奔跑。
夏天曾闻过的濑户内海的海潮香沾满全身,令人怀念。
坡道在一处丁字路口结束,左左右延伸的马路相当宽广,而马路护栏另一端就是——
「海……」
从坡道底端那高台般的丁字路口,能看见码头的背影,也能俯瞰濑户内海。
色彩略浅的晚秋阳光,在近黑色的海水上鳞光点点地反射。切开鳞片而行的船只形状,让新庄发现自己眼中所见,其实比感觉上的要大上许多。
……好大喔。
新庄低下头去,看见一座全新的码头。
夏天来濑户内海的途中,风见在直升机里曾说过:
「以前——」
关西大地震时,IAI曾进行过大型的重建援助计划。
他们建筑了人工岛,并以其为基准铺设陆海空三方的物资运送路线。
沿岸港口也因应当时需要而改建,现在的是后来又重建过的景象吧。
市镇已焕然一新,但这更新过的市容却让新庄产生某种感受。
……好可怕。
以那天为分界点,昔日旧景转眼间全都消失,涂改为新画面。
这个城市的人口有四分之一是在那之后流入的。尽管他们当然知道此处因震灾受过重创,却不知道自己的脚下——
……和眼前景物到底受过何种灾厄……
想到自己也是其中一员,新庄脑海里浮现了某个记忆——东京太空袭。
进行2nd-G全龙交涉时,曾在新宿街道中看见浴火的东京。
当时也的确有许多事物从东京消失,由新的东西取代。
概念战争也是如此。
许多G因战争消失,而幸存者们正打算改写Low-G。
新庄透过课业、教科书、报纸和电视新闻,知道这个国家曾发生战争。
特别是最近开始上学后,有在图书馆翻阅过一些史料。
但新庄仍不知道脚下埋了些什么。
但新庄仍不知道眼中景物是否和过去相同。
但新庄仍不知道——
……自己的爸爸妈妈长什么样子。
貘在昨天展现的梦境,让人思考了不少事情。
在梦中,佐山的双亲曾在燃烧的大阪里奔跑——
……他们是在跟谁战斗呢?
在这个震灾后的城市里,说不定他们战斗时留下的足迹就在自己脚下呢。
……我的爸爸妈妈也在里面吗?
「——!」
身体忽然一震,令新庄从思绪里恍然回神。
自己想得到某人的扶持,但某人并不在身边,而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
「……我也变得容易依赖人了呢。」
现在谁都没有,和以前一样。
和很久以前,在UCAT里孤伶伶的时候一样。
「——不过,已经不一样了。」
有了归处,才得以外出;有了可以依靠的人,才有现在的无依;生为孤儿,才需要寻找父母。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所以——
「走吧。」
新庄看着前方的丁字路口,再看向更远处的海面。身体虽在锁链般的不安中颤抖,却不至于动弹不得。
「走吧……!」
下坡将在右转后继续,坡底就是堺港的入口。
因此新庄跨步快跑,看着左侧濑户内海上升之余,奔向坡底、奔向港边、奔向目的地。
在柏油路上踏出的响亮脚步声,逐渐稳固了新庄不安的心。
……别担心。
虽然需要一点时间,但一定追得上新庄-由起绪的足迹。
照这样下去,总有一天能追上父母的足迹吧。
这时,突然有个东西从坡道左边升起。
那是个绿色的二楼高组合屋,背后连着一座灰色的大仓库。
「!」
许多合板堆在组合屋屋顶,上头还压着蓝色帆布及木材。
漆成绿色的墙面上,被喷上了黑色的「关西大地震堺港救援所」几个字。
「……!」
新庄加快下坡的速度,从跑步转为狂奔。
不消多久,脚步声已几乎追不上他飞快的双脚,间隔大了起来。
新庄仿佛跳跃般一口气冲到坡底、绕过护栏,进入位于堺港入口的广场。
刚刚还只见得到背影的码头,这时已在驱策货车和堆高机的人们彼端一排排地俯瞰新庄。
耳里听见了超重吊臂的驱动声、货车的倒车指示声,和其它各种喊叫及排气声等等。
海潮味相当地强。
但是,新庄无视这一切,到了坡底便顺势左转,朝组合屋跃去。
广场入口和组合屋之间只有不到十公尺的距离。
新庄开始想象自己敲了组合屋的门,打声招呼,然后踏在不甚紧实的地板上进入屋中,接着
某个男性就会像市公所的女子那样出声接待——
「……咦?」
新庄的想象停止了。
停止的不只是想象,脚步声、冲劲、凝聚的视线也都停止了。
只有眼睛还看着前方。
新庄所面对的组合屋,已经——
「……关闭了?」
*
新庄看着闭上的铝门,上端的玻璃后有张因日照而白化的窗帘。
从窗帘之间,能看到里头并无灯光。
「…………」
新庄不禁移动双脚靠近了门,踏上门前做为阶梯的砖块。
「不好意思……」
接着出声叩门。
玻璃摇动,一旁涂上灰泥的墙面也发出细微的扭曲声。
新庄等了几秒,可是没有反应。
仿佛是忍受不了这段沉默似的,新庄再次出声并轻轻敲门。
「请问有人在吗?」
再敲一次。
「我有事想请教一下……!」
然而还是没人回答,只有门摇墙晃声。
当那些声音和自己发出的声音全都消失后,新庄才终于听见周围的声音。
超重吊臂的驱动声、货车的倒车指示声。其它各种喊叫及排气声。城市所制造的声响,正从后方逐渐包围着新庄。
稍稍褪色的阳光从背后照来,将新庄的倒影融在窗帘间那块代表室内空间的阴暗玻璃上。
「请问……?」
一道无力的呼声后。新庄朝内窥视。
里面什么都没有。
不,不能这么说。地面上铺了蓝色帆布,里头也堆了许多合板,上头还有好几张折叠椅。
另外。天花板有些颜色。
……色纸彩带?
几段色纸做的锁链彩带从天花板上垂下来,似乎是某场庆祝后没清干净的痕迹。
除此之外,新庄什么也没见着。
退一步,同样地,什么也没有。
「…………」
才刚发现自己踩上了砖梯,很快地——
「啊!」
新庄已瘫坐在地。
接着,新庄从低角度重新扫视铝门和组合屋。并注意到一件事。
褪色的窗帘和门上玻璃窗中间,贴了一张纸。
新庄保持坐姿看着同被晒得褪了色的纸,并将看似由文字处理机印出的大字念出:
「——震灾至今已满九年,从今天起即为第十年的开始。在各位长久协助下,本市的大范围物资救援时期已过,日后将以支持各地、协助公务行政重整,以及精神性支持为主。」
……不让物资救援活动持续超过十年,即是本所成立时全体共同表决的宗旨之一。这并不表示各位能力不足以持续十年,而是为了不让震灾夺去我等十年以上的时间。也就是说,各员应在十年内找回各自的生活——
「——尽管我们失去的不计其数,但随着最后一批临时组合屋用户已完成迁出,堺市人口也终于在去年首度超越灾前人口。于是我等将其视为取回实质生活的信号,在迈入第十年前决定解散。今后我等将着手处置各地问题,感谢各位这些年来的扶持。但愿亡于震灾及重建过程的朋友们得以安息,也希望得以幸存的朋友们能拥有幸福的未来——」
日期是去年,底下是在今年三月底前还有作用的联络电话、各地义工队办事处以及市公所的电话号码。
仅止于此。
……这是——
新庄能够理解。
即使市公所仍受灾害余波影响,但整个城市的大型救灾计划已经结束。
花了十年重整土地、重建家园后,堺市再度成为一块适居的土地,找回了往日的人口。
到了这个阶段,行政将因此受到冲击。
「…………」
新庄坐在地上,压抑着涌上心头的情感。
尽管心情受到压抑,但不安仍在脑中化为字句。
……该不会……过去会被现在慢慢盖掉吧?
不知道脚下这每一寸地底下有些什么。
过去就这么被一层层地盖过,到了现在——
「就算想回忆过去记录下来,但是记忆不会永远那么新……」
过去迟早会被人发掘出来,只是要花上很长一段时间。到那时,和过去相连的事物可能已消失殆尽。
虽觉得那也无所谓,但新庄仍摇了摇头。
「……现在我就在新时代和过去之间啊……」
喃喃自语时,有个薄薄的硬物落在新庄按在地面的右手背上。
「?」
仔细一看,原来是佐山给的信封。
这个「托付了过去」的信封,似乎是从背包开口中掉出来的。
……真的是跟它的主人一样爱现呢。
新庄对信封跟它的托管人做出相同感想后,将信封拿了起来。
要是这样就气馁,就连看看信封内容的机会都没有了。
当新庄「嗯」了一声为自己打气时,码头侧传来男性的声音。
「喂——那里已经收了啦!有事到市公所去问比较好喔!」
「谢、谢谢!」
新庄连忙起身,看到走在仓库间的男子们之中有一人正朝着这里举起手,好像还说了些鼓励的话。
一鞠躬后,新庄又转向屋内、手拿背包,将佐山的信封放回原位,并拿出从市公所得来的义工队办事处及教会相关资料看了一眼,接着深吸口气。
「……镇定一点。」
现在想想,刚刚跑得那么赶,实在有点操之过急。
想必是第一次独自旅行的不安与期待,让心情太过亢奋了点。
即便仍有不安,但做得到的应该还是做得到。
希望能在明早回东京之前,能抓到一点点被人遗忘至今的过去,并在下次造访此地时,凭借那一点点的过去找出事实的全貌。
……该动脑了。
新庄背起背包,拿着数据踏出步伐。
「……如果想全部都看过一遍,那该怎么走最有效率呢?」
*
天色略阴,一名少女和一头白狗,走在映着淡薄阴影的马路上。
是诗乃和小白。
诗乃走在宽阔的道路上,看向路边红绿灯下垂挂的路牌。
……秋川市。
这趟散步散得还真远。
诗乃等人所住的八王子市位于秋川市南侧,但两市间有重重山岳阻隔,只有马路连通。对于搭乘电车而来的诗乃而言,必须经过立川站或拜岛站才能绕到秋川市。
真是趟短程旅行般的散步。
今天的云量,让她就算带着没有影子的小白散步,也不会遭人超疑。
小白虽身为信息体,但基本上还是会配合诗乃,不会任意钻地或穿墙。
进入电车或类似的点时,也常会「找个地方躲起来」。
像是过出票口时才发现小白已不见踪影,票一剪完就突然现身等等。
在某次诗乃为了带小白上车而和站员争论后,小白就学会了隐藏自己。
诗乃虽不知小白是如何办到的,但那对牠而言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
现在,小白正显露身形,跟在诗乃身边走着。
一人一狗刚走过市公所前,正迎着北风往北前进。
右手边的长围墙是——
「是叫做尊秋多学院吗……」
此学院的建筑乃为秋川市必赏景点之一,甚至可说是秋川市的代表。
这时,前方有个白衣团体迎面走来。
……?
当诗乃下意识地防备时,才发现那团体是一群身穿白色T恤的女孩。
她们背后还有位女性教职员,正骑着脚踏车替女孩们喊出跑步的节奏。
「注意啰——就算是校庆准备期间,上午也是要上课的喔——」
「啊~还好我们是大树老师的班——今天是自习呢。」
听见学生们无奈地说,教职员苦笑着回答:
「妳们很坏喔,大树老师补课补得很认真的……不过都是补自己迟到的份就是了。」
几声窃笑之后,整体跑速也快了一些。
她们大概正在上体育课吧,而且是马拉松之类的。
「————」
诗乃等着脚步声接近,并和小白一起看着她们通过。
多数学生都是垂着头跑,或是无力地面向前方,任身子上下摇动,看得出来她们并不是那么喜欢跑步。
其中几个人见到诗乃和小白后表情和缓了许多,不过——
「喂喂喂——跑步不看前面小心跌倒喔!」
应该还好吧。诗乃看着女孩们从面前跑过,同时这么想。
另一方面——
……也许真的会那样吧。
自己并不了解她们的生活方式。
自己的生活跟她们的并不相同。
自己的人生和她们完全不一样。
虽然在同一个世界、同样生为人类、处于同个世代、穿同样服装、吃同样食物、呼吸同样空气、度过同样的时间,然而最根本之处却全然不同。
……到底……
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呢?诗乃心想。
「——走吧,小白。」
自己何时才能成为一个「普通人」呢?
……赫吉义父说,要等到击溃UCAT,将概念战争的残渣消灭殆尽之后。
带着小白、迎着北风,诗乃再次迈步,继续在踏不进的围墙边走着。
「——小白,赫吉义父是这样说的喔,今晚『军队』出征以后,明天早上……将会是一个世界已在不知不觉中彻底改变的早上。虽然好像什么都没变,不过名为UCAT的赢家将会消失,让世界成为一个众人平等的世界呢。」
诗乃摸了摸小白的头。
「等到为了过去、为了以前的损失而怨恨的对象消失以后,就再也不需要借口,也不需要争战的理由……虽然还要再花点时间,不过以后就能和在同一个世界、同样生为人类并处于同个世代的她们,穿同样服装、吃同样食物、呼吸同样空气、度过同样的时间呢……」
诗乃看着小白脚边,尽管牠每一步都在马路上磨出声响,但仍旧没有影子。
「小白以后还会陪着我吗?就算什么也没变,只要支配者不在了,终究……」
诗乃走到宽大的学院正门前,但没有朝里头看任何一眼,只是笔直通过。
小白好像也还记得路,不停地向前走。
诗乃的确带小白来过这里几次。她偶尔会瞒着大家来到这里,而赫吉可能也略知一二,不过命刻大概只会把这当作普通的远游。
……应该没关系吧。
出征当天,也就是今天,「军队」所有人都有一段自由时间。
不过命刻却独自留下来训练,也许是昨晚败给约尔丝的反省吧。
而诗乃来到这里,是为了将自由时间用在自己身上。
……话是这么说,但还是一直想东想西。
「对不起喔,小白,晚一点我再带你去平常远眺的那个中央公园吧。」
小白转向诗乃轻吠一声。
这彷佛带着打气意味的吠声。让诗乃不禁轻笑起来。
她在屋舍间的道路上走着,抬头所见的天空仍有着薄薄乌云。
听说傍晚就会放晴了,是真的吗?
她又想——
……等到出征以后,我们又会怎样呢?
无论输赢,改变都一定不会少吧。
……不过,我相信有一件事会恢复原状。
「就是命刻姐姐。」
届时命刻再也不会阻止诗乃应战了。
相反地,诗乃还可以对命刻说「不需要再战斗了」之类的话呢。
希望那一刻赶快到来。
希望战争能赶快、赶快消失不见,命刻就不会那么冷淡了,而且——
「————」
诗乃慢慢停下脚步,同时背后传来电子课钟声,接着听见的是——
『——校庆实行委员会报告。今天的校庆准备时段已经开始,有些注意事项请各位注意。呃——第一,将脚踏车、机车、汽车驶进校园的师生们,请记得把通行证贴在明显的位置。第二,不管有多期待,都禁止全裸准备校庆。第三,关于学校餐厅贩卖的抗睡眠兴奋剂下游价格遭到哄抬一事。委员内肃清部已经——』
广播声没能让诗乃回头,反而让她叹了口气。
「唉……」
她继续走着,对背后的声音和其制造者说:
「都要结束了……和命刻姐姐他们一起。」
漫长的等待终于要在今晚作结,而所有答案将在天明后揭晓。
诗乃双眼微闭地点了点头。
……如果……
「如果我像新庄那样,就不用为了新世界等那么久了。」
她接着喃喃地说:
「如果我也是个无法替代的人就好了……」
接着,诗乃扬起视线望向前方。
小白已坐着等她到来,鼻尖正朝着她所看的位置。
那是一户被长竹篱围起的宅院。
她走到宅院的大木门边,柱子上的门牌写着「田宫家」三字。
「我又跑来这里了……」
诗乃自嘲般的无奈话音落地后,门内传来女性的声音。
「——所-以-嘛!」
抗议口吻的喊叫声让诗乃吓了一跳。
当诗乃好奇里头是怎么回事时,声音再度穿门而来。
「受不了。孝司怎么老是说那些童言童语啊!」
*
田宫家的庭院里,有一对男女正相视而立。
一侧是身穿蓝色和眼的女子,另一方则是穿灰色西装的青年。
青年两眉倒竖,对女子说:
「好了好了,冷静一点,亲爱的老姐,基本上,正常人是不会对一个超过二十岁的弟弟用那种形容词的。」
「那我就把它升级成『男言男语』好了。哇~辽子姐姐好聪明喔!」
「哈哈哈而且还顺口多了呢——不管怎样,妳就乖乖在库房里反省吧。竟然偷偷把我们特制的药拿给少主,妳到底在想什么啊?」
「少主和小切跟我们还不都是一家人,分他们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那-些-是-业务用的啦!是给底下座敷牢(注:有别于一般牢房,陈设接近一般房间,用于软禁自家人或特殊身分人物)那些访客用的!妳居然趁着老爸老妈跑去参加『阿苏火山要爆了吗?挖掘温泉之旅』的时候偷拿药出去!」
「可是可是可是那能让他们的进展快一点不是吗?你真的很呆耶,孝司。」
女子——辽子摊开手掌,有如检查天空是否飘雨般地叹气。
「他们要稍微分开一阵子耶?我只是稍微用点药让他们激情一下,等到反弹(注:这里指突然停药后的病情加重现象)退了不就没事了?哪有什么问题!只要他们能够顺顺利利,姐姐就是爱的邱、邱、邱、邱比——」
「邱比特啦,这么简单的东西拜托妳记清楚好不好?」
「我、我只是稍微结巴而已啊,干么挑剔这种小地方啊?我才不记得有把你养成一个啰哩叭嗦的男人咧——如果不甘心就说点有料的来听听!」
「我好想要和平的生活啊。」
「……我看孝司你这辈子不用指望了。」
「为什么就只有这里回得这么正经啊,而且元凶根本就是老姐妳嘛!」
孝司大吼后双肩突然一颓。
「姐,基本上。其实我也不记得妳有把我教成那样子的人。不过别忘记了,我的人格绝大部分,部是帮妳收烂摊子收出来的。」
「什、什么嘛,你是说你现在会这样都是姐姐的错啰?」
「从当事人角度看来,高达八成。」
「——也就是有八成的恋姐情节啰?天啊,我们家孝司实在太悲惨了!判决有害!」
「请先十成镇定下来,亲爱的老姐。再说妳的妄想也跳得太夸张了吧!」
「恋姐有什么不好哇?姐姐我这么有魅力,用不着害臊嘛。最近斜对面石井先生他那个失业的单身儿子还会拿望远镜偷窥我呢!」
辽子背后、田宫家斜对面住家二楼窗户突然拉上,屋内还传出急促的上楼脚步声,接着是来自二楼的哀嚎与殴打声。
辽子的叹气声「呼」地吹向地面。
「算了,姐姐的女性赫尔蒙就是多到能出来开店,弟弟会有恋姐癖也是情有可原。孝司,当一个恋姐狂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呀——反正会觉得下流龌龊的是我又不是你。」
「先无视妳那些破坏近邻和谐的话和谣言好了,妳的自我中心真址令人叹为观止啊。」
「嗯。可是孝司,你真的是那样看姐姐的吗?」
「嗯,我还真心希望不要那样——这种话我好像每年都会说个四次喔?」
「你这个死板季刊男——!这实在太悲惨了,孝司,你的生活需要多一点变化。知道吗?变化!」
「那我去旅行好了——为期三年左右。」
「我是不反对啦,只是要记得先打扫完姐姐房间再去喔。然后回来以后还要再把姐姐房间在这段日子里乱掉的份打扫干净喔,知道吗?这没有强制性,只是命令而已。」
「那还不是一样!自己的房间自己扫啦,姐!」
「哇啊,无视家人情感的男人最差劲了!姐姐才不想待在这种人附近呢!」
说完,辽子一个转身扯开门闩使劲开门,同时回头对孝司说:
「姐姐要去工作了!想阻止我也没有用!姐姐会在变成大富翁后回来用钱给孝司好看喔!我一定会拿一整叠钞票甩你巴掌甩到你哭着求饶为止!」
「姐,很可惜,妳赚的钱部只会汇到公司户头里去。」
「你、你想自肥……!呃、哎呀?」
门缝逐渐拉宽,一名少女和一头白犬从中露出脸来。
见到少女吃惊的表情,辽子立刻一改脸上表情,由讶异变成微笑。她「哎呀呀」地托着腮说「——是要准备校庆了吗?对吧?妳是少主班上的女生?」
第十四章『奋起的感想』
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
*
诗乃人在宽敞的房间里。
房间西侧经过挑高,屋檐深长,一旁的庭院里还有个池子。
其余三面部被数枚纸门隔开。阴天日光所照射的位置上,有张十人座的大桌。
诗乃端坐在坐垫上,收起肩膀不敢乱动。
背后,有只白狗坐在外头走廊边的宽大踏脚石上,眼前还有个摆了骨头的盘子。
「小白!还没啦!要等人家说可以才行!」
诗乃注意到小白低头嗅了嗅骨头而出声制止,小白也应声坐正。
这时,诗乃前方约八张榻榻米远的纸门微微开了条缝。
门缝立刻关上,接着门后传来低语声:
「哥哥!哥哥!那个女生是谁?是谁啊?」
「笨蛋,你怎么不知道啊,真的很笨耶。还记得吧,社长不是说最近会带新人过来吗?要对人家亲切一点喔?人家跟咱们兄弟俩一样都是被社长收留的呢。」
「哇~哥哥好温柔喔!真不愧是念佛杀手阿猛!」
面对着其它类似的私语声,少女低下头去。
「现在是怎么回事啊……」
当她握起红色项链旁的蓝色堕饰想说声「离开」时,走廊上传来青年的脚步声。
「好了各位,今天上的是夜班,所以早点休息吧。我要继续接待客人,好像是少主和切同学的同学呢。」
「是——」
许多声音交叠响起,接着是些脚步声、拖曳声和金属声朝走廊左侧移动。
人数似乎比刚刚的应答声还多。
少女拾起头。放开手中的蓝石。
纸门同时敞开,一名身穿黑衬衫灰西装的青年,捧着盛有糕点等物的盆子走进房间。
「这里有些从庭院摘来的柿子,不知是否合您胃口。还是您不喜欢柿子呢?」
「啊,不会的。」
青年站到诗乃身旁,将碟子摆在她面前,再放上柿、梨、羊羹、花生糖等物。
「我是这个家的一分子,名叫孝司。请问贵姓?」
「啊……叫我诗乃就好了。」
青年点点头,挺直弯曲的腰拿起盆子。
「这样啊,那您是有什么事需要我们转达吗?」
「这个嘛……」
面对挟桌而坐的孝司,诗乃有些困惑。
将她误认为是佐山朋友的人,就是他的姐姐。
应该说出实情吗?
该不该在这么关键的时期做这些多余的事,是判断的要点。
要是有人向佐山仔细描述这件事,由于自己夏季时在UCAT露过脸,很可能会让佐山知道「军队」的成员曾经来过。
……要跟他说我们完全无关,只是他姐姐弄错了吗……?
也许只要推给他姐姐的武断就没事了。
然后就能赶快离开这里,尽量减少痕迹。
于是,诗乃决定说这只是一场误会,自己还没机会解释罢了。
但是开了口之后,才想到一项事实。
……那我为什么又要站在他们家门前呢?
很快地,她说出了答案:
「那个,其实我……只是听到你们姐弟吵架的声音才……」
这时,孝司的脸色变了。
「哎呀。」
他扬起双眉后打开自己面前的杯盖,并对诗乃说了声「请」。
「——真抱歉,您该不会只是在散步吧?那么您其实不是少主的同学,只是一般路人,结果被老姐强拉进来了吗?」
对方替诗乃找了台阶下,使她放心不少。
之后只要表明态度,就能让对方产生错觉了吧。
于是她松了口气,手按着胸口说:
「——嗯,就是那样没错。没想到一放慢脚步就变成那样了。所以我并不是什么佐山先生的同学或朋友。」
「这样啊……」
孝司喝了口茶,视线略垂,接着冷不防地说:
「您怎么知道——少主指的就是佐山先生呢?」
*
……惨了!
诗乃不禁停住呼吸。
……他是在套我的的话吧?
颤抖的诗乃将注意力放向四周。
……啊。
前方与左右纸门中,有几面开了条缝。之所以没感觉到小白的动静,除了自己说过别动之外,更因为牠还发现了庭院里有其它东西。
刚才听见的窃窃私语和清楚的离去声,都是——
……要告诉我那里有人,再假装他们离开了吗……?
孝司正坐在又厚又大的黑檀木桌前。
假如自己想采取行动,就只能冲过其后看不见的纸门,或是准备跳进庭院。
诗乃感到背上有股灼热的焦虑。
继续思考负面想法是没意义的,因为失败已经造成。
现在只能选择挣扎或放弃。
由于后者绝无可能,所以只能走前一条路,但挣扎还分成两种。
物理性的反抗。或是让被害降到最低的交涉。
诗乃先做个深呼吸冷却自己,在心里选择了交涉。
……这个嘛……
孝司设下的陷阱只有一个——为什么不是同学却还知道佐山这号人物。
「因为……」
诗乃轻歪着头说:
「大家都知道田宫家的佐山先生嘛。」
「原来如此。」
孝司同意似的点点头。
诗乃判断那是装出来的,并不是出于真心。所以她说服自己,用按在胸口的手握住项链上的蓝色石坠。
……抱歉。
「清相信我。」
说话的同时,诗乃低下头去,看着从指缝减泄出的蓝光。
贤石感应到诗乃的愿望而释放力量,释放了变更意识的概念。
「————」
如此一来,周围所有人都会受到诗乃意识所影响,忘却自己原来的想法。
一旦使用,其自弦振动所产生的余波仍会在一段时间内造成影响。
对于这种过分的事,诗乃感到相当惭愧。
……可是我现在没有失败的空间。
因为自己误判,才不得不使用这种能力。必须牢记自己现在的不成熟,让错误不再发生。
诗乃抬起头来,听见了周围的声音。
轻微的风声,从各方纸门后、天花板上、地板下传来。
「哥哥你看,我果然没说错吧!美少女一定不会背叛我们的啦!」
「你真的很笨耶,哥哥当然知道那种事啊,我只是要试探你而已啦,笨蛋。」
「哇~哥哥好棒喔!像预言家一样耶!」
之前从走廊上远去的声音这回从地底下消失,让诗乃背脊再度发冷。
……真不简单。
接着,她向前看去。
孝司就在眼前。
诗乃认为孝司已经起疑。而他刚刚那副信任诗乃的表情——
「咦——?」
并没有改变。
诗乃暗自「啊」倒抽一口气,孝司表情没变即代表——
……他相信我的样子不是装出来的,都是我在乱想……
他并没有怀疑诗乃。
「————」
眼前的事实让诗乃错愕不已。
只因为自己的疑心,就操控了他没有怀疑过的意识。
……怎么……
难道他只是单纯地问自己来此的缘由,将怀疑留给了其它人吗?
而自己却因为一时的疑心,就对普通人使用贤石……
诗乃感到有种比焦躁的灼热更为冰冷的东西窜出。
……我竟然……
虽然在同一个世界、同样身为人类、处于同个世代,穿同样服装、吃同样食物、呼吸同样空气、度过同样的时间,但是最根本之处全然不同。
然而现在——
……却主动做出不一样的事……
不是想跟所有人一起过同样的生活吗?
对自己随意怀疑他人这点,诗乃感到一阵不安。
……我是从何时开始变成这样的呢……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诗乃喃喃自语着低下头去。
「——您还好吗?」
诗乃虽想回答孝司,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轻啮着唇默默不语。
他此时的意识很可能仍受到贤石影响。
……会这么关心我,也不是出于他的真心。
于是诗乃让颤抖的膝头鼓足力气,站了起来。
「对不起……」
在灰蒙蒙的天空下,诗乃低着头转过身去,走向庭院、走向屋檐下的边廊。不让孝司见到她低垂的表情,也不想再见到孝司那无法信任的关心。
「真的很抱歉,我该回去了。」
「啊、如果从那里出去,要走的路会有点不太——」
「我知道。先转弯进到屋里,因为右边是死路所以要走左边走廊,打开第三面拉门后就到玄关旁边了,大概是这样没错吧?」
说到这里,诗乃听见了孝司起身的声音。
「您怎么知道我们家的构造……?」
诗乃回过头来,背着庭院和阴暗的天空挤出微笑。
「明天就会知道了……喔不,应该说明天以后,我就能接受了。」
说完,诗乃向上挥了挥手。
「小白,出去吧。」
庭院中传出小白的奔跑声。同时还有其它看门狗慌张的动作声,但身为信息体的小白能够轻易躲藏,也能高速移动。
诗乃要自己放心后,触摸了胸口的贤石。
「对不起。」
自己总是这么做呢……心中这么想的她,决意要和这里永远别离。
尽管自己侵犯了这些人的意识,但只要自己不在就不会有影响了。
……只要别再踏进这里就好,希望他们能就此忘了我。
她无法抹消他人记忆,然而——
「——请无视我的存在。」
对贤石这么说之后,诗乃再度背向孝司,并踏上离开这宅院、离开田宫家的路,走进阴天的阳光里。
「再见了……」
诗乃快步走进屋檐下的边廊,望着显得白亮的天空及阳光语重心长地说着。
*
眼前是个充满白色蒸气的空间,占地约三十公尺见方。
其中一面墙上,写着「治疗用大浴池『美得绿(小名)』」。
其余三面墙则是以马赛克磁砖拼贴成的热血少女漫画「小拳王不动产」最终回,底侧是镜子及盥洗区。
正如同墙上所写的「大澡堂」三字所示,在镜子及盥洗区的包围下,有四座十公尺见方的宽敞绿色浴池位于蒸气底部。它们彼此相连,排成田字形。
左后方的浴池中,有着望向三面马赛克漫画的视线。
视线共有三道。
一名金色长发的少女坐在含有治疗概念的绿色浴池中央,金色短发少女和灰色长发女子则坐在池边的阶梯状部位,池水只浸到腰间。
短发少女和头上的小动物一起看着马赛克漫画最后一格,格中那位全身白化的西装男令她赞叹地说:
「黛安娜老师,最后那个流氓的老大喊着『盖起来!快盖起来啊公寓!』然后拚命要人卖地那一段好棒喔。」
「就是啊,希欧,老师也很感动喔。而且下礼拜时代剧漫画『忠臣藏二十四小时实录』就要开始连载了呢。故事里大石内藏助(注:赤穗藩首席家老,为了替藩主浅野长矩复仇,遂率秆家臣夜袭吉良义央宅邸,取其首级献于藩主墓前。日后与家臣受将军之命全体切腹,吉良家家产也遭没收)举棋不定,发现自己并不想让家臣一同赴死而大吵大闹,被所有人一起制止的场景非常有名喔。」
……黛安娜老师对日本真的好清楚呢。
希欧听了黛安娜的话而这么想时,眼睛看向在浴池中央只探出一颗头的长发少女。
「美影姐,在那里小心泡到晕倒喔。」
「嗯——因为我找到这个。」
在希欧提问前,美影已将沉于浴池底的物体拉了起来。
物体被拉起时挟带了大量水分,从底部不停泄出。
「……草兽?」
那是4th-G的居民。
这草兽体型略长,有着鳍状四肢,被美影抱起后摇摇头说:
『好冷喔。』
「嗯,抱歉。」
美影抱着草兽沉入水中,又只露出一颗头,而草兽也是如此。草兽扭着长长的身子游动,将美影拉到希欧身边。
希欧对接近的草兽很感兴趣,忍不住伸出手来。
在两者即将接触时,希欧手底下的池水先鼓了起来。
「咦?」
那并不是美影抱着的草兽。另一只草兽从希欧手底下探出头来,用鼻尖顶了顶她的手掌,希欧头上的貘也在这时跳到草兽鼻尖上。
当希欧猜想那有何用意时,草兽已不停将貘顶向空中并且游开。
貘毫不抵抗,享受着浴池景致及空中浮游,似乎玩得很开心。
同时,还有几只草兽也顶起小木桶加入游戏。
在巧妙的传接当中,貘随着草兽激起的水花在空中飞舞。
……好棒喔……
希欧不禁拍起手来,并注意到黛安娜正微笑地看着她。被熟人凝视的感觉,使希欧的脸染上一抹红晕。
「呃、那个,怎么了吗?」
「嗯,希欧——妳开心一点了吗?」
听黛安娜这么问,希欧才想起自己为何而来。
早上,她败给了四吉,遭到土石流掩埋。
由于山德斐洛已提前解除与她的同化,没让她在土石流中受伤,但之前撞倒整片树林的那一摔可就不轻了。
由于山德斐洛卸除装甲缓冲撞击,希欧并未受到太重的伤,但仍留下许多瘀青和擦伤。紧急回收之后,她在上午专心接受检查及治疗,刚才还吃了些回复剂代替午餐,之后就和美影一起被堡一安娜带来这里。
飞场肋骨虽有骨折,但幸亏走坡时飞场家被土石顶在最上层,所以没受到进一步伤害。刚刚贴过固定符和治疗符后,应该已经上学去了。
美影在飞场保护下几乎无伤,只是——
「——原川大哥不知道怎么了呢。」
她和希欧一样受到不少撞伤和擦伤,不过治疗得差不多后就走人了。
插图174
这时,左边传来黛安娜的窃笑。只见她将浸湿的头发拨向背后,开口说
「来聊聊吧,希欧。」
希欧点点头后凑近黛安娜,看着黛安娜的笑容说
「……老师,妳有看到原川大哥出去的样子吧?他生气了吗?」
「为什么妳为那么想呢?」
「因为都打起来了,希欧却还不能及时变换心情,而且……」
「如果他会生气,也一定是气他自己喔。」
「咦?」
见希欧不解的样子,黛安娜接着说:
「妳应该还有更想知道的事吧?」
「……还、还有什么呢?」
黛安娜「嗯」地点点头。
「妳带着貘以后,应该也看到了过去吧……不会想问我些什么吗?」
*
在浴池里,以热水为媒介的间接接触状态下。教师对学生问道:
「妳不想知道关西大地震的事吗?」
「想……」
希欧轻点低垂的头。
……我想知道我的过去,能追溯至该处的事物……
父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大阪的城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想问——
「可是老师会回答我吗?」
「当然没办法全都告诉妳……我们已经约好要把那里发生的事永远保密了。不过——」
魔女直视着前方,盘起泡在水中的脚。一手拄着脸说:
「如果妳自己想找,那我们也不能怎么样。若因此找出事实,那么……我想事实本身也希望被人发现吧。只是——希欧想找的是怎样的过去呢?」
「我想知道,爸爸妈妈到底是和谁战斗,为的又是什么……」
希欧轻抱右膝说下去:
「我还在想佐山大哥为什么要解散全龙交涉部队——因为希欧身为部队的一员——喔不,我加入战斗才没多久,所以我真的不了解。也许只要知道了爸爸妈妈的过去……」
「……妳能接受妳加入全龙交涉部队的理由吗?」
希欧点头,接着想起黑阳在空中消失的那一晚。
……我想变得和那些人一样……
「所以我才想去找,然后去了解找到的东西……到时候大概就能知道为什么了吧。」
「那妳知道要怎么做了吗?」
「我想就算问了,老师也不会告诉我吧……跟全龙交涉部队的监督人一样。」
「嗯,我想至的嘴巴的确是最紧的呢。那么——」
下个瞬间,希欧用自己的话截断了黛安娜的语尾。
「——还是有人愿意说出来的。」
希欧用右手捞起绿色的池水,指头上还贴着几片OK绷。
手臂上的伤痕正逐渐消退,但痛楚的碎片仍留在体内。而希欧似乎是不想就这么忘了那些痛,开口说道:
「就是那四兄弟。」
老实说,就算他们是自愿求战,希欧仍不想和曾经短暂相处的同伴们交战。然而——
「看来战斗是不得已的呢……」
「其实没那个必要喔?」
相反意见立即传进耳里,使得希欧转头。
黛安娜微笑着说:
「至少,我认为希欧的爸爸妈妈是不会希望妳说出『战斗是不得已』这种话的。」
希欧想了想这话的含意,接着两眉垂下,笑着摇摇头。
「谢谢老师。但我是这么想的,要是全龙交涉部队没有解散,佐山大哥他们也都还在,那么这场战斗的理由可能会归纳得更清楚一点。」
希欧双手微握,就像抓空气似的整理话中重点。
「……那个,早上希欧因为犹豫而受了伤,但对方是为了不想留下遗恨才来战斗的——所以这些伤都是希欧的错,不能归咎到他们身上。知道这点以后,希欧想自我挑战一下。」
她吸了口气说下去:
「没有真正打过仗的希欧,要和寻求战斗的人对战……然后看看能不能为彼此找到满意的答案。」
「要是找不到呢?」
希欧轻笑着回答:
「——假如对方都来到面前了,自己却还没做好觉悟,那么希欧就会说『请原谅我这么半调子』,跟对方道歉后赶快逃走。虽然原川大哥可能会生气……但总比得到坏答案还来得好。山德斐洛跟我都跑得很快喔?」
「很好。」黛安娜摸了摸希欧的头。
希欧发问的蒸气因这一摸结成水珠。替头发加了点重量。
「既然如此……妳就先专心接受治疗吧。」
「好。我也想先把伤势处理完,再来准备今天的晚餐呢。准备好以后,原川大哥他们也差不多要放学了,如果在那时候出去……」
「四兄弟一定会打过来,妳是这么想的吧?」
「对。用积极的角度去看,就是希欧想知道的过去主动找上门来了呢。这和佐山大哥跟新庄姐姐主动去找的不一样,如果我们真的想找些什么……」
希欧有些犹豫,觉得自己可能不太适合这么说,不过——
「那么想必是战场——还有战胜过去的方法。」
说得好
「Herrlich(说得好)。」
黛安娜的称赞令希欧扬起了视线。
少女向左一看,发觉眼前那张笑脸和过去黛安娜教导她时一模一样。
紧接着,黛安娜也像当时那样将希欧抱在怀里,抚摸她的头。
「妳答得真的很好喔。希欧、希欧-山德森,玛莉亚-山德森和詹姆士-山德森之女,我的好学生——能说出好答案的人身上一定会有好运降临。探索的时刻就要到了,在那之前妳就好好修养、疗伤,让心情沉淀下来吧。」
「老、老师,可是——」
「希欧,那可是绝对急不得的喔。因为焦急而浪费掉的时间,是绝对比不上一个好答案的。既然妳现在能答得这么好,以后也得为了下一次而努力才行。没错……去接他放学之前,就先在UCAT里散散步怎么样呢?这里到处都是奇怪的动物,很好玩喔?」
「那、那个。老师——」
「嗯?怎么了呢,希欧?还有什么事让妳很着急吗?」
「缺氧……」
「哎呀。」
黛安娜放开手后,原先深埋在那丰满胸间的希欧赶紧吸了口气。她感到脸颊开始晕红,接着开始思考黛安娜所说的话。
「可是……真的不要紧吗?就算要打,如果像早上那样一下就做了那么不成熟的事,惹原川大哥生气……」
希欧才刚嘟哝完,黛安娜又转过头来笑着说:
「尽管放心啦,希欧。」
黛安娜的视线朝希欧右侧投去,停在美影身上。
「美影也是这么想的吧?」
「嗯,希欧没问题。」
「可是……」
希欧转过头去,正左右拉着草兽脸颊的美影也转过头来。
「——放心,希欧和原川只是互相了解得还不够,彼此的过去、战斗原因或是其它的都不够……可是你们会了解得越来越多,所以不必担心。」
美影这么说道。
「最近该担心的是我自己才对。」
「才、才不会呢,飞、飞场大哥不是一看到美影姐姐就要融化到渗进地板里去了吗。在旁人眼中就像只可悲的猴子耶?」
「嗯,可是……最近我们没有一起洗澡了耶。希欧呢?」
希欧慌张地摇摇头,缩起肩说:
「我……没有想过那种事。」
「那也就是说值得期待啰。」
美影将草兽放回池里,依依不舍地对草兽轻轻挥手。
「最近啊,我又有点进化了。」
美影将手贴在胸口说:
「身上黑线越来越少,很多地方也越来越有颜色——快要完成了。」
希欧看见美影颈部嵌了一颗蓝色晶石,那应该就是促进进化的贤石吧。
……她会慢慢变成人类呢。
眼前这介于自动人偶和人类之间的少女,正甜甜地微笑。
「可是啊。我还是有点怕。」
「怕什么呢?进化成人之后,不就能真的和飞场大哥在一起了吗?」
「可是,到时候我就不会再改变了喔?」
希欧以一声「啊」来回答这个问题。
只要进化成人,就无法变为人以外的东西了。
「我伯他会因为我不再改变而厌烦,也怕……最后我的身体和龙司的希望并不一样……所以我不想让他看到我的身体。虽然他知道我会和以前相差很多,可是现在,我真的有点怕自己会和他想的不一样。」
「不、不会的啦,美影姐姐身材这么好,飞场大哥一定不会有意见的啦。」
「可是我根本不知道龙司喜欢什么,又怎么知道龙司会不会喜欢呢?」
「这……」
希欧没法回答,因为这种事不是她说了算,端看美影怎么想。
而美影仍瞇眼而笑,继续说下去:
「我的想法想必不完全正确,所以我想问他……看他觉得这样的我好不好,再让他说说哪里好。这么一来,至少能使我不那么怕让他看到自己的身体。」
希欧感到有些理解,并想象着美影心中的期待与不安。
「……美影姐姐,妳知道那种期待和不安的情绪叫做什么吗?」
「妳是说,既想让他看却又想藏起来。这种情绪吗?」
「对,那就叫做……」
希欧在脑中思索着正确的用词——
「耻辱——好痛!老、老师,妳怎么突然从后面抓人家胸部呢?」
「希欧,妳的确是个优秀的学生,只是很容易想过头喔。」
黛安娜的手仍抓在希欧胸上,还不停轻搔着。
「——希欧,妳刚才有喊痛吧?」
「呃、对呀,怎么了吗?」
希欧转过头来。黛安娜正微笑着说:
「会痛就代表妳的皮肤因为成长而撑开了喔,以后会慢慢变大呢。」
「咦?真、真的吗?」
右侧的美影看着希欧,并拍了拍手。
「希欧还有没进化的地方呢,恭喜妳。就算现在还不够,以后也一定会变好的。」
「为什么我高兴不起来呢……」
「没关系啦,希欧。告诉我——原川少年他喜欢胸部大的女生吗?」
「咦?……应、应该是吧。因为他一直把希欧当成小孩子——啊、还有,我在他的壁橱角落里发现美国的色情书刊了呢!他还编很烂的理由,说那是飞场大哥拜托他保管的呢!里面每个人都和黛安娜老师一样超大的!」
「希欧,老师的是天然的,不可以和那些混为一谈喔。」
希欧听从了老师的训示,虽然她还不甚了解那种感受。也许人只要到了一定岁数,就会对那种地方陵有莫名的骄傲吧。
在希欧自我鼓励后,黛安娜从背后抱着她说:
「那我就帮妳好好揉一揉吧,这样能松开紧绷的肌肤和肌肉,好让下面会膨胀的组织能够有效率地成长,也就是说,可以帮妳把胸部变大喔。」
「真的吗?」
「老师有对妳说过谎吗?」
「与其讲说谎,倒不如讲说过很多好像很有说服力的东西呢……」
黛安娜保持微笑,将下巴抵在希欧左肩代替回答。
接着,她松开左手举到希欧面前,指问的是——
「这是……UCAT的手机?」
「对。希欧,老师想说可能会派上用场,才特地带防水机型来……听好了,为了让妳重新打起精神,这是一定得做的事,UCAT也需要妳这么做,这里只有我们——所以仔细听好老师说的话——」
黛安娜清楚的话音在浴池间回荡。
「好好让原川少年吓一大跳吧(配分比重:人生规划)。」
*
原川正在学校屋顶裁切架摊位用的木材。
他踩着架在砖上的角木,操作线锯机将之截断。
木屑如水沬般飞溅,但原川戴着墨镜并用头巾当口罩,没把这当一回事。
他切完了第四段,转头看看周围。
线锯机的声音停止后,铁锤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当教室也变成工厂时,能就近制作教室里放不下的东西之处,自然就是屋顶了。
几个同班同学正和自己一样时蹲时站地忙着。
原川班上为了挤掉大树所言「可以躺着睡的休息区」这种不象话的主意,一起想出了移动式异国茶坊「怒民号(Dotningo)」。幸亏春季搭摊位时还剩下一些木材,不必向佐山他们借。
……不管做什么都好麻烦啊。
待在UCAT会因为早上的事而烦心,回家没事可做,到医院没带希欧还会被母亲唠叨,横田的打工又得等到晚上。
原川只好将「没办法」三个字放在心底,硬着头皮乖乖上学。
希欧留在UCAT里,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反正其它人也不会丢着她不管吧。
昨晚,她看着自己曾祖父的照片还聊了一大串,仿佛是以为先将过去说出口就能更接近过去一样。
这是不可能的事。原川心想。
原川没对希欧聊过父亲的事,只有在一个月前扫墓时,说过他是关西大地震的罹难者。
现在想想,隶属美军的祖父说不定也是UCAT的成员。
虽然佐山说,想知道为什么要解散全龙交涉部队就要明白过去,但原川仍不明白为何一定要解散。尽管希欧能说找就找,但原川可不想当一只无头苍蝇。
因此他还没考虑过要怎么寻找过去,但是——
……到底是为什么呢?
与四吉战斗前,他曾不经意地想了一些事。
在线锯机声音的掩盖下,他轻轻嘟哝:
「虽说要解散,但是打起来跟以前还是一样……那我们为什么要执着于全龙交涉部队的名称?会计又在抗议些什么啊?」
锯着木材的他没有找出答案。
……找到过去就能知道理由了吗?
「就能知道我们成为全龙交涉部队的理由……」
木材一分为一一后落在地上,线锯机也停了下来。
……到底是怎样啊。
原川暗自低语,并拿起下一根木材,与正在漆红木板的女同学对上视线。
「原川同学……你这样好像搞校园斗争的勇士喔。」
墨镜、头巾口罩,再加上手里的木材。
「我就在年终庆上扮这个好了。」
「这个学校的节目怎么那么多啊。话说年终庆是结业典礼后的第二十一天对吧?」
「这活动原本好像是办给三年级最后疯一下的,因为学生宿舍那些人,特别是三年级的到了第三学期多半就不在了。结果慢慢变成一、二年级也有份了。」
「还好啦,至少是在发榜期间准备的。说到三年级,那个要宝会长和暴力会计风见学姐有什么打算啊?你跟佐山同学都是学生会的人吧,原川同学?」
听他这么说,原川才想起自己已在不知不觉间被冠上副会长助理的头衔。
……学生会长受伤,会计又不知道能不能振作起来,还真难说啊。
原川再次启动线锯机,按住架在椅子上的木材之余回应:
「我什么都不知道。那是他们自己要解决的事吧?」
「哼嗯——勇士果然比较冷酷……那我就提个热一点的话题吧——原川同学,校庆那天你会把同居的女朋友带来吗?」
原川突然施力过猛,将木材连同椅子锯成两半。
胶板破裂声和铁制椅脚落地声高高响起,引来周围视线。
女同学「哇」地惊呼一声。
「看你动摇得这么厉害……我一定要告诉大家传言是实的……」
「给我等一下,不准散播那种莫名其妙的谣言。」
「可是你的确每天帮她做饭,还一起睡觉没错吧?」
「我说啊……」
原川提起拿着静止线锯机的手,解开口罩,拨起散乱的头发。
「希欧还只是小孩子而已,完全不是我喜欢的那一型。」
「哇,原来她叫希欧啊。还有原川啊,你可别太小看女生喔,只要一天的时间就足够让女生改头换面呢。」
「是喔是喔,我会好好记住的。真是谢谢妳啊,我成熟的好同学。」
就在原川拿起另一根木材时,他怀里的手机突然响起,再度吸引了众人目光。
「快看喔,女朋友打来啰!」女同学说。
「哪可能啊——」
原川看看来电显示,的确不是希欧,便安心地接听。
「我是原川。」
「啊,原、原川大哥?我、我是希欧啦!」
是怎样?原川一个咋舌后,无视背后同学的加油声,往逃生梯楼梯间跑去。
「——怎么了,为什么要用别人的电话啊?」
『咦、啊、因为那是刚刚UCAT的,那个,老师借我打的。』
「这样啊。那有什么事?有事就快说吧,希欧-山德森,我现在很忙。」
楼梯间里也有不少人在赶工,原川继续往下走。
来到总是被学生会成员塞满的二楼后,他朝自己教室旁的逃生梯走去,这里总算没见到学生的身影。于是原川背靠扶手说道:
「讲吧?」
『啊、好!就是啊,这个、那个,因为有点说不出口,所以到现在都没问过你。那个,就是说——』
「……到底是什么啦?」
「嗯……」
手机传来希欧的吸气声。
这代表希欧即将说些什么,而她的问题也的确随后而至。
*
浴池里,在黛安娜和美影的左右包夹以及草兽们的包围中,希欧一动也不动。
心跳猛烈加速,一定是热水的缘故。
脸颊躁热难耐,一定是热水的缘故。
情绪高亢不已,一定是热水的缘故。
……啊,人家还没泡昏头呢。
「那个……」
希欧终于下定决心开了口,然而——
『如果没事我就挂掉啰,妳还在疗伤吧?要专心接受治疗啊,希欧-山德森。』
「啊,不是的,这也是复健的一部分呢。」
『跟我说话也算?还是说需要决定什么吗?』
「呃、嗯……」
希欧一咬牙,把话说出口:
「那个、原川大哥、这个、呃——」
该说什么就说吧。希欧正要开口时,黛安娜因期待而向前挺身,将胸部押在希欧左肩上,使得希欧不禁将这触感带来的感想脱口而出。
「——原川大哥你喜欢胸部吗?」
*
手机传来的声音,让原川眉头紧锁。
独自待在楼梯间的他将手机拿开耳旁远望着,歪着脖子心想——
……早上的战斗真的把她的脑袋撞坏了吗?
先等等。原川重新思考,就算是希欧,也不会那么大方地找人谈性。她是个羞耻心很强的女孩,虽然上天没事就惠赐她许多在人前裸身的机会,但那并非出自她的本意。
自己会对他人抱持怪异的怀疑,也是因为——
……最近身边奔放的白痴越来越多了。
希欧和出云、佐山、飞场他们不一样,虽然她时常胡思乱想,至少脑袋还算正常。
最近自己常丢下她一个人不管。特别是今天,还没等希欧从治疗中醒来就溜到学校去了。想到自己不能光是怀疑,原川便问:
「OK,先整理一下问题好了。希欧-山德森,先仔细想想——妳到底要问什么?」
『就、就跟我说的一样啊。呃……原川大哥,你喜欢胸部吗?』
……跟她说的一样,也就是跟字面一样的意思吗?
难道她脑袋真的烧坏了?不,大概是终于感染了全龙交涉部队病毒吧。为了不让自己也成为病患,原川将手机高高举起,不过——
……等一下?
他「嗯……」地低吟起来,眉头再次一皱,接着唤醒了某个记忆。
……是我要她准备炸鸡当晚餐没错吧?
恐怕她是乖乖照着佐山的话去做,正在UCAT里寻找自己的过去吧。为了和身边的人混熟,所以现在就想帮大家准备晚餐。
炸鸡——
若是提到这个,自己的确比较爱吃鸡胸。原川将手机摆回耳边,点点头说:
「希欧-山德森,妳仔细听好了。」
『怎么了吗?』
原川再度点点头。
「是啊。就是……晚上的事吧?」
『咦——呃、嗯,晚上……说得也是。是晚上没错,的确是晚上的事呢。对,白天就开始可能太早了点。』
「嗯……」
原川三度点头。话说得有点怪,大概是早上的后遗症吧。总之,她问的是晚餐的炸鸡没错。
用做菜来复健的事也时有耳闻,据说找回怀念的味道,对记忆和感觉的回复很有帮助。
接着手机传出——
『那个,原川大哥……?』
「喔,没事。对不起,希欧-山德森,我刚刚想事情想到出神了。我的确比较喜欢胸,虽然腿也不错——」
原川说出结论。
「但还是胸部最好。」
*
浴池中的三名女子没来由地弯着腰,面面相觑。
「想不到原川少年聊女人能聊得这么大方呢……」
「龙司也是这样。难道男人都喜欢大的吗?」
「呵呵,美影啊,这对生物而言是正常现象喔,喜欢小的才有违常理呢。」
「老、老师,我觉得妳说得好像有点太武断了……」
『……?希欧,妳旁边还有人吗?』
「咦?啊、没有,只有有我一个啊!」
希欧将手机贴着耳朵说:
「说、说得也是。那原川大哥,你喜欢……怎样的胸部呢?」
『这个嘛,我是……两个就好啦。』
「呃、嗯,的确是两个,我想这也算是标准。那、那大小呢?」
『能够两手抓着大口咬住最好吧,任谁看到了都会很高兴喔。』
黛安娜在希欧身边歪着头说:
「大口咬住啊,想不到原川少年也有这么低级的一面呢……看来他还不太懂,这跟其它人无关啊……!现在是他要把希欧的胸——」
「老、老师妳冷静一点,不要挤希欧的胸部啦,还有老师,原川大哥会那么低级,我想是因为早上那场战斗他脑袋才会那么秀逗的啦!」
「嗯,龙司有时候会一连好几天早上都这样。」
「好吧,我知道了。希欧,妳就好好引导这个有缺陷的男生吧。」
「是!」希欧简洁有力地回答。
「呃,那个,原川大哥,你说的大口咬住是……」
『啊,大概最多三百公克吧。』
「还真是具体呢……」
『然后……希欧,妳知道怎么准备吗?』
……准备?
希欧在问出口前先想了想。之前黛安娜说过她的胸部会长大,也说了该怎么替胸部变大做好准备。
「……用揉的对不对?」
『我是可以帮妳啦……不过那最好还是自己来,妳知道要加什么吗?』
「呃、这个……那方面希欧就不太清楚了。」
『不需要太仔细,记好啰——首先要滴几滴柠檬汁。』
「一、一开始就是液体类吗?是说维他命对皮肤很好吗!那是不是还要加胶质呢!」
『柠檬汁是必要的,少跟我说些五四三——接下来要准备盐、胡椒还有少许砂糖。』
「要、要用盐和胡椒一起揉吗?还要用砂糖?」
『是啊,一开始就这样抹均匀的话,咬起来味道会比较丰富。』
希欧的想象力开始奔走。
……大人的世界实在是……
父亲大人、母亲大人、曾爷爷大人,希欧现在正在通往成人的阶梯上三步当一步跑呢。
这时,黛安娜和美影从旁扶住快昏倒的希欧。
「希欧、希欧,再加油一下吧,只差一点点而已。」
「嗯,只要希欧能撑下去,原川也会高兴的。」
「好、好的,希欧会好好努力的!」
四周的草兽从池水中探出头来,吸收着希欧的过剩热量并排出氧气。即使大型浴池都变得像按摩浴缸一样了,草兽们仍吸收不完,困扰地各自左右摇起头。
『好多!好多!可是……好饱好饱?』
希欧相信所有人都支持着她,便吸了口气再次拿起手机……
「——原、原川大哥?就是要用盐和胡椒去揉没错吧?」
『对。抹完以后,还要淋上蛋汁仔细揉匀,让它完全吸收。』
「连、连蛋汁也要?」
『一点也没错。』
希欧感到自己鼻下有东西流出,黛安娜跟着用身上的浴巾替她按住鼻子。
「不要紧的,希欧。再撑一下。就差一点点而已!」
『——剩下的,就跟一般的一样吧。其实啊,如果照我妈的做法还得加上几种香草。不过要求太细妳恐怕记不住,有空再告诉妳。』
「啊、好!既然是原川伯母直传的揉法,嗯,我相信一定能让原川大哥满意的!希欧会好好加油的!」
『……我是不知道妳是在振奋什么啦,不要做得太入迷喔,希欧-山德森。』
接着,原川提出了令人意外的问题。
『希欧……妳真的想寻找过去吗?』
「咦……?」
希欧抬起头,与正面的草兽对看,并同时歪头。
「那是什么意思呢?原川大哥,你昨晚不是不太想加入这个话题吗……」
『不需要我加入就没差啊,况且我也只会用一些冷吐槽打扰你们的兴致吧。』
「啊、怎么会!请用力加入!」
字句从希欧心底流泄而出。
「希欧只想被原川大哥一个人吐槽……!有你吐槽我会很高兴的,所以尽量用力吐也没关系喔?虽然吐得太过火希欧可能会忍不住掉眼泪,可是原川大哥一定会安慰我……」
『妳的话有时候真的需要翻译呢,希欧-山德森。话说回来……』
手机传来原川的叹息声。
『我大概五点左右会过去,妳就把晚餐弄好然后乖乖疗伤吧,希欧-山德森。有些事我很在意。』
「那是……」
『就是加入全龙交涉部队所代表的意义,听起来很蠢吧。』
原川的通话到此结束。
听见断讯声后,希欧开始想着他最后留下的话。
……原川大哥也想着同样的事……
她在心里点点头,却也发现一个疑问。
……到、到底该在什么时候揉胸部呢……
该一个人做,还是等原川回来请他帮忙呢?
希欧顿时落入二择的深渊里。
「————」
「啊、希欧,妳还好吗?希欧?」
希欧连回答的力气也没有,不省人事的她就这么沉入不断冒泡的池水当中。
*
结束通话后,原川的背再次靠上楼梯间扶手。
「算了,只要有精神就够了,希欧-山德森。」
纵然她说身边没有人,但她既然用的是德国监察的手机,代表那八成是说谎。
只是这里也一样吵,没什么好抱怨的。
「……?」
原川看着正前方那块被操场飞沙污损的墙,突然问,光线变化让他感觉墙上有串文宇。
……那是什么?
假如是会来这里的人写的,那么多半是佐山他们留下的。可是自己也曾在这里吃过几顿午饭,却不记得有谁曾以墙壁为话题。
那么写了字又利用沙斑藏起来的到底是谁?
……是佐山吗?
想到这里,原川起身想确认墙上是否真有写字,这时——
「啊、原川学长!」
逃生门打开,现出两道人影。一个是脸颊上贴着OK绷的飞场,另一个是——
「美术社社长啊……」
「没错。」
黑猫不在身边、头仍顶着小鸟的她向原川招手。
「——快过来,我有些话要说。我们要针对那四兄弟……研拟一些对策。」
第十五章『有声之处』
办得到办得到办得到
因挫折而认为自己办得到
这种感觉该如何称呼呢
*
眼前是个阴暗的空间。
空间有着阶层构造,还有一排排厚重的书架。
这里是衣笠书库。
有几个学生在书库里,他们是为了准备校庆而来借阅各式资料的。大部分人拿的是字典、辞典或地图,顺便借了小说的人也不少。
一大群人围着书架,借书的和新来的不停在其间来来去去。
而使用书桌的,若不是在现场研究禁止外阅的资料,就是——
「在聊天的。呵呵,在校庆准备期间做些完全不相干的事,可真有快感。」
在阶层状空间最底部中央说话的,是布莲西儿。
坐在她对面的是穿衬衫的飞场,还有——
「原川,你拿链锯来做什么啊?」
「我还没时间找地方放就被妳拉来了啊,而且这不是链锯,是线锯机,美术社社长。」
原川将线锯机横摆在桌上说:
「……我直说吧,我可不想和那些人打。我已经输了。虽然对方受了伤,但我也是。原本我就没欠全龙交涉什么,所以这次我希望能旁观就好。」
「是为了那个小龙女吗?」
「是为了我自己。我必须支撑自己的生活,所以平安对我的人生非常重要。」
「就先照你的意思去做吧——不过你还是得待在这里。既然你要支撑自己的生活又跑来学校锯木头,就奉不现在有空。可别浪费掉这些空闲了。」
布莲西儿挥动左手,摆在桌上。
仔细一看,那只手底下多了几本书。就像是从她掌中长出来的。
周围充满了学生们的脚步声、衣物摩擦声、翻页声和笔记声。布莲西儿用手指弹弹书面,在书库里各式各样的细小声音中再添声响。
「这些是衣笠教授整理出来的神话论——7th-G的中国神话中虽然出现了不少龙,但是『四龙』倒是很少见,稍微一查就有了。那个四兄弟就是——」
「就是中国神话里守护四个方位的四龙兄弟,对吗?」
「和我抢话的罪可是很重的,飞场-龙司,罚你等等去买咖啡给我喝。」
听见自己头上的小鸟随着话音细细呜叫,布莲西儿也点了点头。
「还有鸟饲料。」
「那、那是希尔特学姐自己分内的事吧!」
「罪人没资格讨价还价,还有图书馆内请降低音量——虽然你的行为不应该,可是说的话却没错。赵医师做的四兄弟就是向四龙致敬的产物吧……只不过他们现在是敌人。」
「那是你们的敌人吧,不是我的。」
「轰掉对方一只手的又是谁啊?如果不是你,那你就亲自跟希欧-山德森说轰掉四吉左手的是和机龙合一的她,和你没关系,怎么样?」
布莲西儿强硬地说完后,面无表情地翻开眼前的书。
「说起来,这上面写的也没有多有用,只有四龙的名称组合而已。其中一组呢,由长到幼分别是劫光、劫顺、劫明、劫吉。『劫』代表长久的岁月,但是四兄弟年纪又没那么大,所以就用制造顺序来代替了。」
「……知道这个又能怎样,想搞姓名占卜啊?」
「了解对手的真面目,就是理解、掌握对手,进而消除自身恐惧的第一方法。拿恐怖分子来说,一旦身分暴露就会成为攻击对象不是吗?」
布莲西儿无视原川微愠的表情,再次轻拍摊开的书面。
「新庄那边好像没受到攻击,然后出云和风见已经被长男和三男撂倒了,我们则是碰上么弟……那么次男应该就在佐山那里。」
「这么说来,佐山学长也危险了……」
「佐山这人一直都很危险。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多亏了佐山,我们的对手只剩下三个。」
「我才不想当谁的对手——」
听原川这么说,布莲西儿微笑着抬起头。
「你在预设自己要当谁的对手吗?你实在不太聪明耶,我刚刚只是要你待在这里喔——如果不想再出糗就静静待着吧,二年级的。」
原川一个咋舌,将脚摆在桌面上,使得布莲西儿皱起眉头。
「你故意用脚底对着我啊?」
「妳不想先纠正我脚放的位置吗?」
「我在宿舍也常常这样做。只不过是放在窗口上用脚底对着这个世界罢了,和你的层级完全不同。」
「那还真是令人咸动啊——那我问妳一个问题。美术社社长。妳有胜算吗?」
听了原川带有挑衅意味的问题,布莲西儿平然答道:
「——当然有啊。」
*
原川正等着听眼前这面无表情的家伙会说些什么。
「我是有办法,但我不是他们的目标。会和他们打的只有你们几个,所以我要先告诉你们怎么做……再说,还要把害我受伤的账算清楚。」
「率直是件好事——再来呢?」
布莲西儿在原川眼前「嗯」地点点头。
「他们各自拥有概念兵器,还能够张设称为固有概念的空间,这你们应该还记得吧?虽然还不知道二顺用的是怎样的概念,不过他是佐山的对手,就先别管了——」
「管、管一下嘛,一点点也好啊……希尔特学姐。」
「那你就跟着佐山到奥多摩深山里去啊。很不巧,在这个世界光顾着担心是比不过态度和行动的。」
这时,一名穿背心的长者抱着归还的书从旁走来。
「奈茵,可别忘了还有很多人担心妳喔。」
「……我知道啦,齐格菲。我只是决定不去担心全龙交涉部队而已,因为他们只会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继续胡来……与其担心,我宁愿等他们失败再狠狠踹他们的屁股。」
图书馆管理员苦笑着耸耸肩,过了一会儿才说:
「妳知道妳那一脚代表什么吗?」
「鼓励——如果这是你想说的,那我会马上抓住你的手大喊色狼,那种话根本就是精神上的猥亵嘛。所以正确来说——那叫鞭策。」
布莲西儿没好气地看着原川说道:
「其实你们还不清楚佐山为何要解散全龙交涉部队吧?我已经找出一点端倪了,风见和出云应该也很快就会明白。」
「风见学姐她会吗……不对,妳是说风见学姐要归队了?」
「她不是都哭成那样了吗?这不过是给那个得意忘形的笨女孩一点教训而已,而教训是迟早会过去的。到时候风见假如还想战斗……就能够了解佐山话中含意了吧。为此——我就先整理四兄弟的数据,稍微讲解一下战法吧。」
「要说就快说吧,美术社社长。」
总算要切入正题了。想到这里。原川说道:
「打飞我和希欧的概念是『世界瞬时颠倒』,恐怕不管是冲锋、射击还是什么,他都能转换自己和攻击者的立场,而关键就是那个『瞬时』。即使攻击的目标是自己——」
「要是四吉没使用他的固有概念,就真的会打到自己。没错吧?就当作是这样好了。」
说完,布莲西儿抬起头看着身边的齐格菲。
「你打算看到什么时候?」
「看到妳行动为止。」
「你这点和姐姐还真像。」
布莲西儿不耐烦地耸耸肩,对飞场和原川说:
「听好,假设我们正处在颠倒的概念之下。」
「咦?那、那我只要抓自己的胸部对不起希尔特学姐我不会再废话了齐格菲先生请别用那么悲哀的眼神看我请继续刚才的话题……」
「你误会了,飞场少年。我这不是悲哀的眼神,只是觉得你跟你祖父很像……」
「还、还不是一样!你这是说我们有哪里像吗!」
没人理他。
布莲西儿将视线转向原川,因此原川也直挺挺地回看她。
「要是我打了妳一拳呢?」
「你将会在固有概念的影响下打中自己。」
「要是我打自己一拳呢?」
「我会立刻结束固有概念,你还是会打中自己。」
那不就没辄了吗?原川话还没出口,布莲西儿已挥动右手。纸片随之飞来,上头写着代表「切断」的文字,而且——
「一次两张,你我脖子上各一张——这么一来又会怎样呢?」
布莲西儿看着眉头微竖的原川和惊讶的飞场。
「我同时发动两张纸的能力,就算交换立场也绝对能砍掉他的头……一定逃不过的。」
「喂,妳这是想自杀——」
原川话没说完,已将之后的字句转为皱眉。
「……如果是山德斐洛或荒帝,情况就不一样了吗?」
「没错。四吉在山德斐洛的突击下丢了左手,代表山德斐洛比四吉坚固,所以只要对敌我同时使用自己没事但能杀死对方的招式就行了……知道吗,他并不是完全无敌的喔?就像我们能在这里查到他名字出处的道理一样。」
布莲西儿接着说:
「这是其中一种方法,实际上应该还有更多;对付其它三个也是一样。然后,你们要站在风见的角度去想,为什么凑齐成员顺利运作的全龙交涉部队非解散不可,要把这个疑问放在心上。」
原川和飞场什么也没回,但飞场和身旁的原川一样盘起双臂,顿了一会儿后苦笑说:
「该怎么讲呢,感觉很怪就是了。全龙交涉部队都解散了,我们还是在讨论进行全龙交涉所需的战斗。」
「哎呀,就是因为解散了,我这个监察才能这么自在地聊和其它G交战的事喔?」
「那只是表面话而已吧。就某方面而言,我认为希尔特学姐还比我们更适合待在全龙交涉部队呢。」
「那什么话,听起来就像在炫耀自己是被选上的人一样。」
「哪有什么被选上啊……」
「那我这样说好了。走到这个局面的是你们,而我只是在对岸呼喊而已。佐山先走一步,风见却在后面哭喊要大家一起过去于是独自落后。不过慢半拍的你们却还没注意到——全龙交涉部队的意义。」
「意义……不就是进行全龙交涉吗?」
「没错。」
布莲西儿稍微前弯身子说下去:
「不过,你们原本进行得很顺利,却在解散命令之后表现得乱七八糟,就算有能力却还是输了。你们知道是为什么吗?要让全龙交涉部队能解决任何问题,还需要什么呢?」
「那是……」
「还想不到吧?那边那个二年级的也是因为想不到才默不吭声呢。但风见却在尝试理解之前就先反抗了——其实她知道该怎么做喔。」
吸了口气后,布莲西儿重新坐实,嘴边浮出自嘲的笑容。
「所以你们要好好看着风见,她就是你们将来的可能性之一,因为她不管离开也好、走下去也好,都会让你们见到选择的结果。如果你们选择走下去,那就乖乖帮我研拟对策吧,好让身为你们前例的风见能够顺利前进。」
「……希尔特学姐不参战吗?」
「废话——这种麻烦事我才不干,况且光是指挥你们就够累了。来,我们继续整理其它三兄弟的资料吧。」
说完,布莲西儿挺身浅坐,露出微笑。紧接着,一张大手盖在她的头上。
另一手抱著书的齐格菲说:
「判断得不错,奈茵。不过妳说了一个谎。」
摸了摸她的头后,齐格菲准备离开。
「——妳把惯用手摆在桌上给他们看,上头应该包着绷带吧。那已是足以免战的理由,不必遮掩。」
布莲西儿被说得满脸通红,别开头去,齐格菲也放手离开。
见到布莲西儿「唔……」地低吟着回到座位上,飞场对着地板喃喃低语:
「她还是有赢不了的对手嘛……」
写着「戳刺」的纸片插上飞场额头。
*
逐渐倾斜的阳光,从越来越薄的西侧云层上洒下。
承接阳光的宽广缓坡,也不例外地遍布浅白的黄。
那是一大片芒草。
低矮的芒草向上伸展,下垂的芒穗覆盖了整面山坡。
芒草原四周尽是森林,这块由林木包围的场所感觉不到什么风。
宽广的斜坡上,有个黄色以外的颜色正在移动。
那是西装的蓝黑色,佐山的颜色。
拨开长至胸口的芒草之余,他说:
「……大概就在这附近了吧。」
入山后大约已过了十二小时。佐山身背登山包、手拿柴刀,在山棱上走着。
他发型稍乱,鞋上也有些污痕。由于流了不少汗,使他纤细的脸型看起来更为消瘦。
但他的目光仍强而有力。
……而且还闪亮亮的呢。
佐山自觉到体内的变化。
「因为我正渴望着新庄同学啊。」
为了压抑欲望,佐山从怀中掏出了随身听。
『不、不行啦,佐山同学!这里不行啦!』
……嗯,新庄同学也这么说呢。
「没错,这里不行——必须换个地方才行。」
佐山扫视四周,但山坡边尽是森林,什么也没找着。
太阳虽已在森林上露脸——
「可是再过三小时就要日落了,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在那之前先找个地方野宿吧。」
他已踏入从未涉足的山中。既然并非走回头路,那么在夜间轻举妄动可是很危险的。
尽管都到了这里却还没遇上二顺。但他一定就在附近。
为了以防万一,必须尽量找个安全的位置野宿。
在阳光彼侧的西南边森林外露出顶峰的就是云取山。即便是山顶,仍能见到通往云取山的路在满山森林中延续不断。
此处标高约一千九百公尺左右。
目前位于西侧,到了傍晚就会吹起秋天的西风。现在这里虽被阳光照得暖和,但为了夜间考量还是绕到东面较为妥当。
再考虑到二顺的袭击,选个视野良好的位置才是上策。
……那就选东边坡顶吧。
在说声「就这么做」之前——
「新庄同学。」
佐山发现自己已脱口将此作为前置语。
为此感到汗颜的他继续走着,在自嘲同时往长满芒草的坡顶前进。
「再会时我一定要告诉你,我父母当年走过的路是一片向阳的秋风斜坡。」
新庄同学是会深深感慨呢,还是会感动到脱光呢?
「不,这种浅薄的思考,只是因为我的新庄同学缺乏症发作产生妄想罢了。」
冷静下来。刚刚新庄同学不是也说了吗,只要换地方就不必再忍耐了。方才听得很清楚,绝不是幻听。
快停止一厢情愿的妄想吧。
再说,用妄想让新庄同学配合自己做出下流举动可是种罪孽啊。
……若是真枪实弹,就能够互相理解了。
佐山「嗯」地点点头,手架在嘴边,在山坡顶对着远方山岳大喊:
「还是真枪实弹最好——!」
『——还是真枪实弹最好——』
喔喔,大自然也充分表达了自己的理解,深山万岁!
心满意足后,佐山望着日荫的坡面找寻适合野宿的地点,这时——
「————」
找到了,而且还是间房子。
眼下约仅三公尺外的山坡被深深凿开,底部是宽敞的地面。这片与芒草原之间被砂砾隔开的三十公尺见方土地上,有栋和佐山脚底一般高的陈旧房子。
……这是……
俯瞰之下,这房子的架构大概是三房两厅,房间各有四坪大,北侧还有个大仓库。
褪白的屋瓦缺了好几块,南侧屋顶还开了个洞。
洞中可见的木墙也被日光晒伤,阴影处生有青苔。窗板全都脱落,后方拉门也掉了下来,在地上因风化而碎裂。
这房子从开始腐朽到现在,究竟过了多少时间呢?
「————」
佐山从怀中取出一张相片,那是茉伊拉1st在出云UCAT地下交给他的。衣笠教授的家虽在相片中,但是从俯瞰视角并无法看清屋子的外观。
不过从四方山岳位置来看——
「就是这里。」
……谢谢妳,八号。
佐山在心中向分析出此处的自动人偶道谢后,将照片收回怀里,吸了口气。
「以前……以前我的父母亲也呼吸过同样的空气吗?」
他的右手按着随思绪而绞痛的左胸,但是他却对这来自肋骨内侧、使出多大力气也抵抗不了的扭曲束手无策。
因此佐山皱眉数秒,深呼吸了三四回后缓缓吐出颤抖的气息,握紧左拳。
最后,他双眼凝神看着眼下房舍的陈旧屋瓦,点了个头,并在说出「我们走吧」千再次以「新庄同学」起头。但他这次否定的不是这点,而是——
「语气应该更坚定一点吧。」
佐山换了个词:
「我出发了,新庄同学——你为了找寻父母而探求过去,并且无畏地面对逝去的事物。我唯有继续前进,才能和你、以及认清自己失去了许多事物的人们并肩同行。」
背后吹来一阵风——西风、秋风、告知阳光温暖即将结束的风。
……这风也曾经吹拂过父母亲吗。
佐山迈开脚步,绕向眼下屋舍前方。
他顺风而行,沐浴在即将消逝的暖阳中。
「这一步,是要让我认同自己仍有继续领导大家的资格,也要自问是否仍适合留在全龙交涉部队里——就跟我留给风见他们的问题一样。」
佐山不停前进。
「——我也想超越过去啊,新庄同学。」
*
眼前是座昏黄的城。
城镇立于坡上,多数居民在日间前往临海的低地工作,到了傍晚就回到山边的住宅区。
驶于路间的路面电车、公交车和火车的乘客衣着,也逐渐从学生制服换成一件件西装。
在城里的某个建筑物中,有道视线望着此刻的街景和人潮。
建筑物是栋白色小屋,和其它住宅相比,外观近似仓库。
屋内的木造空间顶部高高在上,地上有两列长长的木椅。
若再加上木椅前的演讲台,这里便是十足的教堂。
侧面墙上的窗边,有位少女正面对着昏黄的街道。
她身穿橘色夹克,一头黑色长发。
少女——新庄正对着墙边的转盘式服务电话和一组桌椅低头致意。
在能一览街景的窗前,她手拿记事本和笔,用左肩夹着话筒说:
「——好的,果然找不到这个人吗……不会,真的很谢谢您,是我要求太多了……伪娘,也麻烦您代我向那边道谢。」
一声轻笑后——
「——嗯,说得也是。我一定会用父母亲的下落来答谢你们的——好,如果还有发现就麻烦您通知一声,我得往下一站出发了,再见。」
新庄挂上电话,笔记本上的教会名中已打上三个×。
她再度深呼吸。
眼前是白色木墙和纵长的窗,外头是昏黄的坡边街景。
住宅区和商店街的灯光分居山坡上下,步道上行人熙熙攘攘。
新庄将视线从窗口别开,看着手边的电话和数据,数据上头做了几个标记。
已通过电话询问有无新庄-由起绪的教会或孤儿院,都留有标记。
然而每个标记都是×,代表有消息的○一个也没有。
……竟然这里也有。真令人意外呢。
感到扼腕之余,新庄环顾四周,对教会做出感想。
这所教会同时也是局地性的义工队集会处。
这里离堺港的义工队办事处最近。电话也联络得上。
早先新庄说明原委,接电话的老妇人便要她立刻过来一趟。
于是新庄跑了几分钟后来到这里,敲敲白色大门后,身穿黑衣的老妇人也出门迎接。听新庄做进一步说明。
新庄清楚地说:
「我要找的是六、七十年代,一个叫做新庄-由起绪的女性曾待过的孤儿院教会。她可能就是我的母亲,但很多资料都因为地震遗失了让我很伤脑筋——这些是目前的孤儿院与教会的资料,既然您是在教会服务的,那么我想您应该知道哪些是孤儿院教会,我只需要知道这样就好了,请您务必帮帮我。」
「妳会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呢?」
「今晚十点,因为我有事得赶回去。」
「那还真是赶呢,为什么这么急呢?」
「我朋友——出了点意外,所以我必须回去帮忙。」
「这样啊。」妇人点点头,从教会办公室里拿出一本厚厚的簿子。
但是里头没有新庄-由起绪的名字。
老妇人表示自己是震灾时才来这里服务的,所以只能帮新庄向其它教会打声招呼。
「把名单给我吧。我替妳分担一点。妳就用礼堂的电话找找联络得上的地方,我会从名单里一些比较熟的,或是在各地人脉较广的朋友问起。至少在今天……可以从电话能够联络的地方问出答案。」
听老妇人毫不犹豫地回答,新庄讶异地皱了皱眉。
「……为什么您肯帮我这么多呢?」
「傻孩子。如果妳能安心待在这里,一定会自己想办法找出答案吧,但妳却为了帮助朋友而无法那么做。妳的选择并没有错,若神不肯施恩于这样的妳,那弛也未免太残酷了点。好了,把名单摆在那边吧——这是个建于山丘上的城市,如果找到了目的地,对于要在外头奔波的妳也是件苦差事吧。」
之后大约过了五小时。
她们分别查询手上的名单,每隔一小时就喝点茶互相报告成果,直到现在。
老妇人确实地依地区进行联络,而新庄则是将名单一行行地划去。
这时,老妇人正在里头的房间里跟最后的地区——这个港区的相关人士通电话吧。
「————」
新庄虽也不停地消去手边名单,但手上的已是倒数第二张,而且每笔数据都有过标记。
也就是说,除了下一张以外,自己至今所找的全都没有结果。
假如下一张的电话都打完以后还是一无所获——
……那该怎么办呢?
届时只能寄望在房里打电话的老妇人了。
「……希望不必那样。」
现在,是否有望查出自己过去的答案正逐渐揭晓。
新庄-由起绪的纪录应确实存在。尽管新庄肯这么想,但她却不晓得自己能不能找到。
她还记得刚到港边时有过的感触。
……过去都被现在盖掉了……
新庄自问对此的感想,同时看向前方窗外。
山坡上的城已与晚霞同色,而住宅区正面有一块空白。
那块地明明地点优良、面积广大,却闲置在那儿。
新庄在来时路上也经过了那块地,而现在她已知道空白的来由。
当时新庄好奇地跑过空地,并注意到一旁的立牌。
「二次灾害危险区……」
地震本身属于一次灾害,而随之发生的火灾等事故则属于二次灾害。就关西大地震而言,所谓的三次灾害,就是指震后松弛的土地因日后种种原因而崩塌所造成的危害。
那块空地就是被指定为将发生灾害的地点。原本是必须针对地壳施工处理的,可能是因为行政延宕或是害怕施工引发灾害,所以才还没动工吧。
……也就是说,只要没有崩塌,那块土地就会继续保持原状吗?
地层是无法自然回复的。
这块斜坡就是大地的伤痕,终究会绽开的伤痕。
就算过了十年,震灾的伤仍无法愈合。
「……只有过去会慢慢消失。」
喃喃自语后,新庄才惊觉自己的注意力已完全放在户外。
现在可没有闲工夫去感伤。
可以确定的,就是自己只能继续打电话问下去。
于是新庄坐回椅子上,翻开名单。
「呃……」
最后一张数据露出脸来,上头印的是——
「……咦?」
住址列表每一栏中央,都已被表示除外、否定的横线画过。
*
住址表的最后一张是——
……已确定不再运作的孤儿院、教会及义工队列表……
市公所的小姐应是出于好意,才会替新庄添上这张资料。若只给她联络得上的名单,她一定还会寻找其它可能——
……到时候就可以跳过已经没运作的了……
没注意到这张资料,的确是自己的疏忽。
收下名单后虽翻了好几遍,却从来没仔细看过一眼。
新庄是害怕将因此得到某种答案,才会总是匆匆浏览。
挫折感和疑问在她心里交缠。
「————」
不知怎地,新庄站起身来。
她心中有着无数情感相思绪。窗外的人潮流不进她的眼里,视觉接受的只有一张张纸。
「呃……」
新庄焦急地检视着纸面,除了最后的无法联络列表以外,每笔数据都已确认完毕。
因此新庄打开背包,将换洗衣物、地图土贝重物品、数据夹,还有佐山给她的信封都清了出来,并检查背包内容。
「没有……」
由她口中泄出的字眼拥有两个意义。
第一,数据就这么多。
第二,自己已无处可查。
而这两个意义所导出的事实只有一个——
……我已经无能为力了吗?
青天霹雳。
原以为还有后续,希望却突然扑了空。
所以新庄反应不及。
「——唔。」
她不知如何是好,驱动失了魂的手将行李收回背包。
手拿过衣物、地图,最后拿着数据夹和佐山的信封。
眼里的黑色资料夹和白色信封,分别代表自己的思绪和佐山的期望。
新庄思考着极端对比中的含意,终于回过神来。
至此,她才察觉到某样事实。
自己的呼吸已停了好长一段时间。
「……啊。」
她感到身体正随着吐气下沉。
但那不过是错觉。实际上只是肩膀下垂,腹部放松了而已。
……身体很紧张的样子。
新庄仍有些失措,而放松的下腹部还有着另一种感觉。
是痛楚。必定在月底到来的痛楚,正随这此刻的压力一涌而上。
新庄不禁微微屈身,手撑着桌面强忍痛苦。
低垂的视线落在市公所的数据上。
自己能做的已到此为止,然而——
「还没完……」
为了忍痛,新庄深吸口气,将腹部深处的沉痛挤碎。
「这里的管理员还在打电话呢……」
这时,新庄背后的门打开,尖锐的脚步声接着响起。
「有好消息吗?我这里已经结束了。」
老妇人口中的「结束」深深刺入新庄的背,让少女犹豫起来。
她想知道结果,想知道老妇人是否找到了新庄。由起绪的记录,因为——
……我这里已经没指望了啊……!
于是新庄将桌上的数据集中起来抱在胸前,转向后方。
身穿黑色连身裙的细瘦老妇人就在她身后,白发下的眼睛正有力地望着她。
「……新庄小姐,妳有找到吗?」
「呃,我这边,那个……」
新庄也想问问老妇人,可是——
「没有……」
最后仍难过地颤抖地说。
不可以。自己不是已经准备好多次了吗?
自己不是已经为了面对一无所获的结果,在心里演练了好几次吗?
寻找一个不知是否为自己亲人的人,想着一定会有结论,现在甚至还有个人肯协助自己找出答案。
但新庄仍忙乱地抱着数据、不停吸气,以零落的声音强忍泪水说:
「我、我没找到……不管哪里都没有消息,全部落空……!」
「这样啊。」
新庄「嗯」地吸口气。将吐出颤息而挤压的肺再度填满,还因此咳了一声。
她身子一抖,再次轻轻吸气。
「那、那个——」
原想为自己的失态向老妇人道歉,但老妇人先静静地点头示意。
「没关系的……因为那是非常重要的事嘛。」
就在新庄不知该点头摇头而选择沉默时——
「我也完全找不到新庄-由起绪的记录。」
突如其来的消息令新庄止住了呼吸。
赶在疑问词之前,新庄先想的是——
……妳刚刚说什么?
这是怎么一回事?是她的方法有问题?还是她敷衍了事?
……不,她不可能那么做!
选择相信对方的新庄,抱着因惊吓而空白的心说道:
「难道……新庄-由起绪小姐根本不在堺市吗?」
「这我不知道,不过——」
老妇人轻笑着说。
「但我们仍保有神的恩宠。」
「恩宠……?」
「没错。」老妇人达到。
新庄不了解她的意思。她说完全找不到新庄-由起绪的记录,那恩宠又是什么?
「——我听过去负责这个教区的人说,有个孤儿院在震灾后迁了地址。他们原本是教会,但为了收留多数孤儿而改为孤儿院了。」
「那是……?」
新庄的情绪如火舌般瞬间窜升。
仿佛是被那热能喷向半空似的,她下意识地用力向前一步,大声问道:
「那所孤儿院在哪里?」
「就在这里。」
随着新庄动作递来的纸片上,写有该所孤儿院的地址及名称。
「妳的运气不错呢。他们没有电话,妳就赶快跑过去吧——不过在那之前,请先记好孤儿院的名字。」
老妇人说道:
「圣-草香院,现在好像改为草香馆了。外观就像座教堂——好像总是弹奏着圣歌呢。」
第十六章『干涸的期望』
所谓的渴望
不过是干涸导致的喜悦罢了
*
微阴的远方天空里,晚阳业已低垂。
群山之中,某个经过垦辟的坡底有白色建筑和一条长长的飞机跑道。
白色建筑后方隔着货运电梯处是块绿色区域,既可称为菜园,也能称作花圃或农地。
这块一直延伸到山坡上的区域里,几乎每寸土地都种满了各种花草树木,使人自然地想到色彩缤纷、用途混杂等形容词。
有四个影子待在其中一片菜园附近。
两个是人影,其余则是两头各自跟着人影走动的草兽。
人影之一属于头上顶着小动物的矮个子少女,她身穿蓝色装甲服,披着橘色外套。
另一人身材较高,穿着长裙型装甲服。
矮个子牵着高个子的手走着,她另只手中摇来晃去的篮子里头,装了一捆捆用橡皮筋束起的香草。
「希欧,那是妳『揉』的时候要用的吗?」
「不是啦,是给今晚的炸鸡用的。美影姐姐,妳应该不讨厌炸鸡吧?」
「嗯,我喜欢瘦的。」
她指的是鸡腿吧。希欧心想。
接着,希欧看向篮子里的笔记,上头用英文速写体写了几行字。
……那是到处找人问UCAT空白期相关信息的结果。
在黛安娜出外办公后,希欧就在UCAT里绕了几圈。
那不仅能让她更熟悉UCAT内部地形,也算是顺便带美影散步。途中,她也曾向几个与全龙交涉部队较为亲近的人或其周遭的人问过意见。
……比如开发部长月读夫人说——-
她的丈夫在关西大地震二次灾害中过世-
她丈夫所做的机壳剑现为长田-龙美所持,原因不明。
听到月读提供的信息后,希欧并没提起梦里所见到的机壳剑。
……那就留给佐山大哥来判断好了。
现在不要轻举妄动比较好。
至于从各部署得来的相关意见调查结果则是:-
感兴趣,不过是在空白期后才加入的,不清楚发生过什么事。→二十八人-
可能发生过某些不可告人的丑事。→十一人-
「军队」可能知道部分真相。→三人-
对希欧比较感兴趣。→婉拒-
可能发生过某些不可告人的丑事:大城全部长。→我也这么觉得-
喔!来来来,叔叔这里有糖果喔。对对对,再过来一点。→已举报。
尽管大多都没有参考价值,但只要仔细观察就能去芜存菁。
总归来说——
「大家都对空白期有些好奇呢。」
「为什么呢……那应该跟现在这些人无关呀。」
希欧没多想美影的话就点头,之后才发现一个问题。
……那些过去跟全龙交涉部队应该也没关系吧?
专为「现在」而设的部队,为何会需要过去呢?
「为什么呢?为什么大家会对与自己无关的过去那么好奇呢……」
怎么想也想不出答案。
移动步伐后,两头草兽也立刻跟上。草兽一路吸收着她们的疲劳及负伤所造成的热能,就像随身的退烧药似的,然而现在几乎已不再吐出空气了。
『感觉很好?』
这代表身体快完全康复了。
……美影姐姐也是吧。
希欧牵着脚步仍不稳的美影走着,偶尔被美影拉住而停下。
回头一看,美影大多是望着一旁的花朵,或者发现了某人想添点色彩而设置的人面石。
……如果我有妹妹,也会是这种感觉吧。
这样说算不算失礼呢?思考的同时,希欧配合美影的步伐走着,草兽紧跟在后。
虽然不是第一次经过这里,不过待在这里倒是头一回。到城里办事的黛安娜也说了,若是有心,想用这块地做什么都行。
自己会想在这里种些什么呢?
希欧抱着疑问,却找不出答案,于是向美影问道:
「美影姐姐,如果可以的话,妳想在这里种什么呢?」
「嗯,我想种龙司……因为他常常说些想长高或是变聪明之类的话。他还说,只要再长高一点就会更适合我了呢。」
美影望着山坡一角说:
「那里应该不错吧。」
「只、只要不把希欧扯进来就好!还有,活埋人应该会惹来很多麻烦才对……」
这时,希欧的手再度被拉起,美影已停下脚步。
美影看着右侧的细长深坑,希欧接着念出坑边立牌上的文字:
「大城专用(请由正面置入)……」
「正面是积极的意思吗?」
「我、我看这种事就别再想了,好不好?呃、这个,下一种香草是——」
正面就是黛安娜的花圃。
「……老师种了什么呢?」
希欧好奇地低下头,看见地上有几株叶片细长的草,并在发现立脾上写着「请用狗拔」时立刻别过脸去。(注:传说植物曼陀罗草,根如人参,形分男女,拔出地面时发出的叫声会致人于死。若先将狗绷绑在草上再用饵引狗拔草,那么躲远或事先封耳的人类就能保命)
……那只是老师的玩笑而已吧,真的只是玩笑而已吧!
希欧阻止歪着头想拔草的草兽后叹了口气,美影从旁贴近,拍了拍她的肩膀。
「希欧,太认真的话会累喔。」
「……嗯,的确是。大概是希欧还不够习惯这里吧。」
「龙司说只要习惯以后就会很舒服喔,会哒叭哒叭的喔,还很高兴的样子。」
「这样喔……」
虽不知道自己在同意什么,希欧仍伸伸懒腰转换心情。
这时,美影冷不防地将双手插进希欧腋下。
希欧痒得「呀」地大叫,但美影的手依然继续使力。
「希欧,妳有点驼背喔。」
「啊、谢谢妳……」
「嗯。」
美影点点头,却似乎仍不太满意希欧的姿势,轻轻动手调整。
当希欧任其左右摆动时,美影问道:
「——希欧,妳了解妳爷爷的爸爸的事吗?」
「咦?啊、希欧对爷爷的爸……呃……啊、不,不是很了解。」
「我也不太了解我的妈妈。龙司好像曾经看过貘展现的过去,但我只有看过照片……可是有照片我就很高兴了,里头的她在笑。」
一会儿后——
「可是,如果能看她动起来就更好了。听龙司说,我的妈妈很漂亮、很高贵……而且内裤很白。」
「刚、刚才希欧心里出现问号,代表希欧已经输了吗?是那样吗?是吗?」
「希欧,不可以急喔,妳总有一天会赢的。」
那是什么意思啊?希欧吐了口气,让自己镇静下来。
美影将手从希欧腋下移开,转到肩上,同样地左右摆动希欧。
「听龙司的奶奶说,龙司的爷爷和希欧爷爷的爸爸感情很好,会互相交换上面有女人裸体的书,然后奶奶就会拿着铁棒跑去打人呢。」
「……真的吗?」
「嗯,可是——爷爷奶奶都不说龙司爸爸的事。希欧爷爷的爸爸曾经说过希欧爸爸妈妈的事情吗?」
这疑问让希欧吓了一跳,因为她也一直想了解,这时却反被别人问起。
于是希欧回答:
「没有。」
希欧想继续说下去,却被美影抢先一步。
「我想查清楚。」
希欧反射性地转向美影。
下一刻,美影保持轻举双手的姿势,对希欧问道:
「希欧也想吗?」
「啊……」
希欧察觉自己的身体有些僵硬。表情也颇为慌张。但她仍在心里要自己克制,那只是自己想做的事被人先说出口而已——
……怎么可以一副「妳抢了我要讲的话」的样子呢……
美影自己也考虑了很久了吧,可是——
「对不起,我偷了希欧的话。」
「没有啦,没关系的,不是说先下手为强吗?」
希欧连忙摇手圆场,尽量摆出开朗的笑容,但美影的笑容显得更为耀眼。
「可是掌管过去的貘不是选比较快的人,而选择了希欧——就像得到希欧的是原川,不是先下手的美国UCAT。然后……对不起,其实我可能知道一些有关希欧爸爸的事呢。」
「……咦?」
「嗯……其实我以前在UCAT里某个地方睡了很久,大约从六十年前一直睡到十年前,在关西大地震当晚醒来。」
「————」
「当时是龙司爸爸把我交给龙司照顾的,还说以后就把我交给他了,但是男子汉在成为大人以前不可以做色色的事呢。」
「这父子俩还真像……」
「嗯……可是我那时还在睡,所以不记得。而且——」
「而且?」
「美树就在『军队』里面……她好像是龙司爸爸去世时,在震灾地点捡回来的女生。我醒来时,她就和我在一起了。」
希欧花了几秒,才想通美树指的是谁,并讶异地说:
「是长田-龙美吧?听说她是『军队』的大人物……妳们以前认识吗?」
「嗯。可是不知道是怎样,美树也许和龙司的爸爸妈妈有关,虽然也可能只是巧合——」
美影告诉希欧:
「龙司妈妈的旧姓其实就是长田呢。」
「……咦?」
「我想只是巧合吧。」
美影没再说下去,不过她停住的话应该还有后续。
若想知道他们是否有关——
……就必须见到过去。
大家的祖父祖母和自己曾祖父的过去正一步步明朗化,佐山前往调查的不仅是他双亲的足迹,也是祖父辈指导人的住所。
但反过来说,现在对父母年代的信息可说是几近于零。
……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呢?
关西大地震。
凌晨见到的过去景象是那场大阪的战斗。背景没有其它人,应该是在概念空间中。
虽然很想知道父母亲经历了什么。但知情的大人全都闭口不谈,就连黛安娜也是。
……为什么呢?
那场战斗有保密的必要吗?
若没做过见不得人的事,为什么不能说呢?然而,希欧不愿去想象黛安娜等人也许曾有黑暗的过去。
……到底是怎样呢?
好想知道。
也许爸爸妈妈和黛安娜其实属于邪恶的一方,但希欧仍想知道真相。
「妳很想知道吧?」
希欧自问般地呢喃着。
「——好好面对真相,不能敷衍了事。」
希欧将手伸向头上的貘,想试试能不能就这么见到过去。
然而,貘似乎想躲藏起来,拨开她的发丛想钻进去。
「呜嘻哈哈!」
小小的四肢戳进希欧的头皮,使她痒得大叫,赶紧缩起肩膀将叫声吞下。
这时,一道娇小的人影从两人左侧的旱田后方站起。
那是个白衣老妇人,似乎正在修整另一侧的花朵。
她转向建筑物的方向,似乎是想准备回去,却先对少女们轻轻鞠躬。
……好美喔。
她年龄虽长,但表情端正,没有多使一丝力气,希欧也几乎因为这点,而没从她的黝黑肤色认出她是个中东人士。
老妇人散发的气息让希欧赶紧低头说:
「您、您好……」
话刚出口,老妇人脸色一僵,有些紧绷、有些吃惊。
「——玛莉亚?」
她的问题是个人名。
希欧的表情也因为这女性的名字而变得和老妇人一样。
脚边草兽忽然吐出空气,仿佛在转换希欧的情绪。
不过眼前的老妇人却恍然回神,苦笑着说:
「……很抱歉,我只是……把妳的声音误认为某个老朋友而已。」
希欧虽想回「没关系」,但实际上出口的却是——
「妳认识我妈妈……?」
「妈妈?」
「对——喔不,Tes。我妈妈叫做玛莉亚-山德森,爸爸叫做詹姆士-山德森……而我是他们的女儿,希欧-山德森。」
老妇人因希欧的话而有些动作。
她又惊又喜地不断低吟,绕过旱稻走近希欧并伸出手来。
「妳就是那些孩子们的女儿吗……」
是触摸的动作。
此时,背后突然出现另一种动作。
美影已绕到希欧身前,将老妇人与希欧隔开。
插图208
希欧看着眼前的直挺背影,并听着对方说出的话:
「——不行。很抱歉,希欧已经报名字了,我现在也报上自己的名字……我是飞场美影,照龙司的说法,我是他心目中最重要的人。」
「那、那个,美影姐姐?我想妳应该不必对她这么警戒……」
「不行,希欧比我更不了解这里,要是妳出了什么事会让原川不高兴,所以我要保护妳……早上我已经错过一次了。」
话刚说完,美影的背也挺得更直了。
这保护的动作,使得希欧在心里自省。
……我竟然把她当妹妹看……
看来美影的设想远远多过希欧。因此希欧将自己的手叠在美影斜放在她身旁的手上,并看着眼前的老妇人。
「这个嘛——对不起——就是这么一回事呢。」
「对。而且希欧——进化不够,胸部很小,所以我一定要保护她。」
「这、这句是多余的吧!」
老妇人见状笑了笑。
「呵呵……妳们感情不错呢。这实在太令人意外了,山德森的孩子竟然和飞场的亲属在一起……原川这个姓也很令人怀念呢……」
她保持笑容先鞠了个躬
这么说道:
「我并不属于UCAT,只是借住在这里而已,呵呵……我是阿娜慈-梅萨姆,是法利教——实战部长阿夫拉姆-梅萨姆的妻子。」
希欧有些惊讶。
实战部长曾在训练时露过几次脸,因此希欧对他并不陌生。只是他身材非常高大,让矮小的希欧相当害怕。
……他的妻子居然这么优雅……
希欧察觉自己想法的不妥
立刻加以自惕。因此她换个想法,随口对阿娜慈话中的某个语词提问。
「阿娜慈……小姐?那个,刚刚您说的法利教是什么意思?」
「喔,那是英雄的意思。阿夫拉姆长年行医救人,是我们祖国的英雄……嗯,至少是我心目中的法利教。」
希欧直望着她的眼。才发现她为何会将希欧和母亲弄混。
因为她看不见。
注意到这点的瞬间,希欧头上多了点动静。
是貘。
牠仿佛要打招呼似的,缓缓举起前脚。
*
美影站在干枯的大地上。
……?
脚边原本是菜园,天色还有点阴,现在却站在广大的干地上,天空万里无云。
她环顾四周,发现几个身缠鲜艳布料的人。
那群人后方有个顶部平坦、色彩与大地同样干燥的大型建筑。
建筑围墙上,崩落痕迹处处可见。
墙内树木叶疏枝浅,由入口处可窥见的宽敞庭院也相当荒芜。
建筑物也有部分坍塌,特别是日晒最长的南侧墙面龟裂遍布。
屋内感觉不到人气。
在那些枯朽建筑前的人,每一个都是女性。
她们身上各裹着蓝、棕、黄色布料,整张脸只露出眼睛。
在正午阳光下,她们动也不动地望着美影身后的荒野,彷佛在等着什么。
美影好奇地转向后方,才发现自己只剩下听觉与视觉。
……啊。
这就是人们所说的「貘的过去」。
美影朝自己的手看去,但什么也没见着,只有微薄的感觉,就像在荒帝里一样。
背后能见到一座座沙丘,还有整片覆盖了干涸大地、并逐渐覆盖这里的沙海。
见到如此景象,少女转回前方。
「……?」
美影发现自己所在的位置,比沙丘和远处的建筑都来得低。
她看看脚边,干涸的地面已裂开。
……这里有过水吗?
虽然不晓得发生过什么,但远处的干枯建筑与这里曾有过却消失的大量水源应有关联。
没水就会口渴,所以美影猜测她们应该正准备找寻新的住所。
……好辛苦喔。
想到这儿,美影接近她们。
想着走路,视觉就会跟着移动。
有趣的是,移动速度比美影平时快上许多。而这视觉的速度——
「就是我平时希望的速度……」
在理想的步幅与速度之中,美影看着建筑物前的人们。
接着,她明白自己猜的果然没错。
她们的脚边都是些搬家行李,里头装满衣物。
但是只有一人什么都没准备。
中央的女性人影裹着白布,以头巾遮住脸庞,两手交叠于腰前伫立着。
站在她右侧的年长女性身缠红布,对白衣女性说了些话。
语书上虽有隔阂,美影却能清楚明白话的意思。
「阿娜慈小姐,您愿意和我们一起走吗?」
……阿娜慈?
美影在意识中歪了歪头。
原来眼前这位用白布遮掩全身的就是阿娜慈啊。
「————」
美影朝头巾里窥视,但看不见鼻子以下的部位,只感觉她的五官相当端正。
这时,面对阿娜慈的红衣女子眼神微俯地说:
「我们已经发出通知,说萨杭家的大门就要在今天永远关闭,但仍然没有回音——那个男人、梅萨姆家的王子从城里的大学毕业后就投身医术,拯救无数性命而被称为英雄,却丢下与阿娜慈小姐的婚约不管,让您一等就是十五年……」
红衣女子顿了一下,望向背后的建筑,那空寂、干枯的屋舍。
「我原以为他会是萨杭家的希望……」
「——没关系的,夏希娜。」
阿娜慈说话了。美影视线前端,白色的头巾正细微地飘动。
「我们沙漠民族就像沙一样,生如白昼之炙热,死如夜晚之宁静,萨杭家只是迎向了夜晚罢了。而且……像我这样一个生于落魄家族的盲目公主,对人们尊称为英雄的人物而言,就是该在黑暗中沉眠的吧。」
她几近呢喃地说:
「那只是我过世的父亲要对方接受的婚约而已……我不应该有所期——」
「——和我们一起走吧,阿娜慈小姐!」
夏希娜似乎不想让阿娜慈说下去,开口抢白:
「虽然往后日子一定会比现在来得苦,但我们还是能向族长大人讨个情面啊!听说那个男人——阿夫拉姆不是舍弃了继承梅萨姆家的权利吗,那么这种十五年前的婚约应该也失效——」
「难道妳想用自己的猜测去破坏待嫁女性的名声吗?」
「就算您肯这么想,他也绝对不会来的!而且您还将家产都分给我们当退休金了……」
「眼盲的我不需要美丽衣裳,被宠大的我连菜也做不好,自然用不到家具。独自一人就活不下去的我,连钱也不需要了。」
说完,阿娜慈高举双手,从布匹中伸出的白皙手臂各握着一样物品。
左手是一只褪色的破旧信封,右手则是——
「您的家传短刀……阿娜慈小姐!」
「十五年前这封信送到我手上时,我的时间就已经停止了。直到我的兄弟们在西方战死,父亲也在两年前过世并让我继承这把刀之后,我的时间才重新转动。」
阿娜慈抬起头来,让美影看到了她的脸。
……好漂亮喔。
只是有点吓人。
梦中的阿娜慈虽仍年轻貌美,但五宫却微微向下偏,表情也使力到显得有些颤抖。
……轻松一点吧。
想归想,但是就算能说出口也传不进过去。
接着,什么都看不见的阿娜慈将视线投向天际说:
「我以左手的契约和右手的刀刃起誓,愿真主以歌鼓舞萨杭家的女儿,让萨杭步入夜晚、迎向新的早晨。」
阿哪慈低下头,将短刀和信封收进怀里。又说:
「我怎么也想不到,因病弱而被认为会早死的我竟会活到最后。为什么一无是处的我,会比能够进学求知、希望各拥地位的兄弟们活得更久呢……如果真有那么一个原因,那就是为了继承这把刀吧。」
「阿娜慈小姐……」
「好了,快走吧。我是萨杭家最后的子嗣,不像妳们能脱离这里。所以妳们现在的使命,就是要像离开萨杭土地的水一样,去润泽其它地方。」
阿娜慈顿了一下又说:
「这个家只剩下我一个了——我眼前的黑暗,也只属于我自己。」
听她说完,夏希娜闭上了眼。
一会儿后,四周的众人也跟着闭上眼睛,所有人都朝阿娜慈缓缓鞠躬。
接着,每个人都曳出了自己的风,背向阿娜慈及屋舍的启程之风。
最后一股风——夏希娜的红风轻轻回头说:
「阿娜慈小姐——愿真主垂怜您,让您早日和那个男人见面。」
美影并未看见阿娜慈是否领受,她的视野无预警地翻黑,人已坠入黑暗之中。
但她的意识仍能运作。
……一样呢。
美影是3rd-G的幸存者。父母双亡,必须舍弃3rd-G以求生存。
然而,美影并没有阿娜慈那样的想法。
……因为身边的人都对我很好。
美影继续想着。
即使阿娜慈有这样的过去,但现在却过着不同的生活。
如今,她正和自己原想刀刃相向的阿夫拉姆一起生活,养育花草、保有微笑。
……为什么呢?
想到这儿,美影想起了佐山的话。
「你们也去追查自己的过去吧……」
这是什么意思呢,自己也有类似的过去吗?
若是有,自己又会怎么想呢?
「————」
好想知道。美影开始好奇,好奇自己是否能像阿娜慈这般地转变。
她虽有过不幸,却能怀抱不幸而散发温柔。
那么自己明白过去之后,是不是也能变得更温柔呢?
这么一来——
「……就再也不会白白看着风见哭,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吧。」
想寻找过去的意念已刻划在美影心里。
当意念因覆诵而加深时,她已逐渐回到现实。
*
「——!」
希欧睁开眼,看见夕阳下的菜园。
阿娜慈、菜园阴影、森林、暮色也在眼前,阿娜慈正在和缓的风中瞇眼微笑。
「刚刚……好像作了一个听见怀念声音的梦呢。」
「呃、嗯,是貘让我们看见的……对不起,我们没经过同意就看了您的梦。」
阿娜慈摇摇头。
「那的确是一段重要的往事,没什么好隐瞒的。」
「刚好和龙司相反呢,他觉得重要部位还是稍微遮一下比较好喔。」
「美、美影姐姐,这方向好像不太对——」
正当希欧急忙想着该如何替美影解释时,有道脚步声从白色建筑处跑来。
「咦?」
希欧转过头去。那是——
「大树老师?」
「就是我~」
大树点着头跑来,却被黛安娜花圃里的植物绊倒。植物已拔出一半,叶片不知怎地正缠在大树的脚上。
「好痛喔,这是什么草啊?老师从来没见过耶!」
「啊啊啊!大树老师!千万不可以拔,不可以!」
歪着头的大树将手从植物上松开,希欧立刻将它埋回原位,并装做没看到任何类似人脸的物体,拿起置于菜园的小铲子啪啪啪地将土拍实。
「那个……大树老师,怎么了吗?」
「啊,我我我我差点忘了!糟糕了,希欧同学!听我说嘛!」
「……到底怎么了呢?」
希欧担心大树脑袋是否跌坏之余发出疑问,却得到令人错愕的答案。
「——听我说喔?」
大树先试着安抚希欧的情绪,接着说:
「原川同学的妈妈昏倒了……!」
第十七章『同意的理由』
一、二、三
即便能刻数时间的流逝
自己的钟声仍未敲响
*
天空极为明亮,所见之处尽是一片白光。
一座白沙建筑,就在如此的天空下矗立着。
那是座四四方方的城,宽逾数百公尺,高达二十层以上。
城堡由经过概念操纵固定的沙构成,并抽取地下水储存其中,藉此滋养庭园及大地。
城前有条长约一公里的红砖大道,左右设有人工河。闪闪发亮的生物在流速缓慢的河中悠游,几个有翼的剪影正在白色天空中飞翔。
被人工河相挟的大道上热气蒸腾,扭曲了光线。
在不停晃动的景象中,有道向城移动的视线。
视线颇高,却几乎不因步伐而上下摆动。
其下,是一袭缠着白布的服饰。
从布料下伸出的双臂相当粗壮,右手还握着一把长度不下三公尺的长枪。
走动中的视线一语不发,只是笔直地接近城堡,这时右侧突然——
「——大哥!」
视线转向人工河畔树荫处传来的声音,树下有个缠绕橘色布匹的女性。
视线之主站在原地等着面带微笑的女性快步跑来,并说道:
「萨哈娜慈……妳都要成为王妃了,怎么还一个人在这里闲晃呢?嗯?」
「大哥也是啊,堂堂9th-G大将军竟然一个随从都没带,你到底在想什么呀?」
「没关系、没关系的,萨哈娜慈。我拥有调动军队的力量,要是平时姿态不放低一点,可是会惹来那群政治家的恐惧的,对吧?」
「可是议院里的人反而会先抱怨喔?说现在的大将军感觉不太可靠呢。」
视线之主咧嘴哈哈大笑。
「不太可靠啊,的确没错。嗯,这都是我隐藏可靠一面所招来的结果。这阵子,我正尝试劝说3rd和我们连手,攻打最近不太安分的Low-G,不过那些家伙却完全不知情……话说像这样一个人在各G间奔波,让我回想起小时候那场巡礼呢,嗯。」
「真是的……至少你也为了他做做样子嘛。院里的人之间还有些传言,说大哥可能是不打算保护他才不替他设置护卫呢。」
「其实根本就不需要保护他吧?嗯?虽然萨尔巴贵为皇帝,实力却比我还强呢。」
「这可就难说了。」
「萨哈娜慈,像这种时候就要说『的确如此』喔?嗯?小心被绑上火刑台喔?」
一听,萨哈娜慈露出苦笑,并慢慢望向视线主人背后,对方也跟着朝同一方向看去。
大道和河流在远方阶梯前画下尽头。
阶梯匠的大地上,也不例外地有众多建筑。
这是一座城市。以沙建成的屋舍及建筑的杂错排列之中,有几片由深色树木及浅白枝叶所构成的阴影。在城里反射光芒的长条物体则是河流。
遍布大地的城市各朝左右延伸到视野尽头,直往地平线而去。
白色升烟在城市里随处可见,人们搭乘的交通工具也反射光线展露自身色彩。
一直到模糊不清的各个远方角落,那些升烟及反光依然可见。
然而,位在所有物体彼端的却是一道影子,有如一道围起所有事物的高墙。
那位于地平在线的物体,比一直延伸至该处的城市还不知厚上多少倍。与其说它围起了整座城市。反倒更像是一道单纯地横跨全世界的墙。
接着,视线主人说出了那蓝黑色物体的名字:
「打造了数千年的世界龙札哈克啊……只要那建来改造世界的大机龙吸收了各G概念核,就能够将这里变成一个含有各种概念的世界。」
「没错,而且是萨尔巴下令续建那个停工上千年的东西喔。还当作是世界大业呢。现在已经纳入这个G的一半概念而保持待机状态了,不过智能开发方面不太顺利,还没办法自律行动,只能做一些简单的环境循环。」
「那就够了。只要不必担心无水之苦,9th就能发展得更强盛。」
「就是呀。」萨哈娜慈点点头。
「他以9th-G历史为鉴,预测我们毁灭全G后,各G残党一定会不断攻击这个世界,好比说5th那群机龙恢复记忆后会怎么样之类的。现在他也说要先以攻击Low-G为重,正在想办法阻止议院那些人的私兵联合10th地下势力攻击10th呢……」
「他是想先来个下马威,打消他们的反抗心……再解开Low-G里的谜吧?对不对?」
「嗯,那个围绕着最下层G的谜好像已经流传很长一段时间了呢。」
视线主人点头同意妹妹的话。
「若是将最下层G的记录统整起来,偶尔会得出耐人寻味的报告呢——例如当最下层G再度成为战场时,发现旧战地的自弦振动崩溃串有时并没下降等等……有人猜想Low-G崩溃率可能会自动回复。」
「那我就不清楚了,只是萨尔巴因此做出假设之后,就想找个人私下谈谈。他还说——我们正面临极大的可能性和毁灭呢。」
「可能性和毁灭?」
听见这覆诵式的反问,萨哈娜慈点点头,对着兄长说: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他说——若想将一切都纳于正义之下,必定需要札哈克的帮助,所以也希望大哥能助他一臂之力呢。」
「嗯……」
萨哈娜慈对感到疑惑的视线主人微微笑,并后退一步,抬头窥探她弯腰思索的哥哥。
「不管怎样,等到大哥跟萨尔巴从Low-G回来以后,札哈克的智能系统应该也完成了吧,这样就能够封住议院的嘴了——萨尔巴其实也很辛苦喔,所以才说只要到Low-G找出『可能性和毁灭』,就不需要和议院多说什么了。」
「嗯,看来到时候非得不计代价将他平安送回来不可,嗯——也好让你们正式完婚。」
「哎哟。」萨哈娜慈笑着说。
她朝视线看了看,接着望向城市。
「就拿和平当我的贺礼吧。虽然往后大哥应该会率军毁灭好几个G,但是只要能确实平定他们,最后一定能换来和平的共识。」
「战斗可是我的职责所在喔?嗯?我以前不是说过了吗,一旦战争结束——」
「就会找个地方隐居消失无踪,没错吧?要是他知道了,绝对会慰留大哥的。」
「放心,他留不住我的。我若留下,人们就会期望我得到与战功相符的地位或从政,然而在我眼中,萨尔巴才是真正的王——因为代表王室的他,确实在决斗中击败了代表军队的我,和那些拿旧习俗当借口逃之夭夭的政治家完全不同。」
「不过他应该没跟大哥分出胜负吧?」
「他的确赢了。」
说完,视线主人将目光从妹妹身上挪开,转向满是白光的天空。
「当妳阻止我们时,面对的可是自己的亲哥哥呢。既然军队最高阶家族之女袒护了立于王室顶点的男人,只不过是军队最高阶级的我怎么可能赢得了你们呢,没错吧?嗯?而且一旦我们远征Low-G后凯旋归来,萨尔巴的实力就不再只为我一人所知。若多重复几次,总有一天人们将会明白,他绝对足以让我为他效命。」
听他这么说,少女向城市展开了双臂。
「能那样就好啰,他还说大哥是他唯一打不赢的人呢,男人还真是会自说自话……我会好好等你们回来的,所以你们一定要平安无事喔,否则又会被议院的人说闲话了。」
视线主人对着少女和仿佛被少女拥在怀中的城市说:
「我以9th-G大将军的身分向妳承诺,我们一定会平安回来,以求所有G和平共处的一日到来。不过话说回来……萨尔巴想找人谈的Low-G秘密究竟会是什么呢?」
「天晓得,不过应该那很重要吧。所以大哥,你一定要和他好好谈谈喔,毕竟在这个城里站在他那边的只剩下我而已。帮帮我的英雄嘛,我亲爱的大哥?」
「英雄啊……妳挡在我面前时。也是这么形容他的呢,嗯。」
「还好大哥肯为了我放弃那场决斗……也因为这样,军队和王室也结为一体了喔。」
听了妹妹的话,哥哥瞇起双眼,望向遍布远方的城市、人民的安身之所。
「由英雄统治的世界啊。可是——如果他是英雄,那我又算什么呢?」
听了哥哥的问题,妹妹轻笑一声。
「说的也是。等大哥把我的英雄从Low-G平安带回来以后再公布答案,到时候……」
少女的话在空中一字字地消散。
「……我应该怎么看待我亲爱的大哥呢?」
*
在傍晚的褪色天空下,有间灰色的工厂。
大致说来,工厂就位在高尾山谷地的入口处。周围林木已染上点点红黄,傍晚的淡薄阳光倾泄于群木及工厂之上。
工厂后方,是一片盆地型的广场。
广场也被夕阳照亮,还有种颜色反射着周围的阳光。
一把在广场中央挥舞的刀刃,闪着阵阵银光。
持刀的是一名长发少女。她在晚秋空气中汗水淋漓,不断重复着向前踏步挥刀的动作。
刚开始,她的唇还随着次数细动,但数字在超过三位数后逐渐消失,只剩手脚动作。
在广场中央流窜的银线,轨迹始终如一。
少女的动作不曾紊乱,只有周围景色慢慢改变。
太阳逐渐落下,刀刃反射的光也随之射向不同位置。
这时反光朝广场周围飘去,有个男人就躺在附近布满青草的土堤上。
他身穿白色大衣,颇有岁数,看起来像中东人士。
「……?」
当反光抚上他的脸,就要与眼睛同高时,年长男性皱起眉头,睁开一只眼睛。
他望着天空,不经意地摒住气息。仿佛对眼前那片辽阔天空感到陌生。
「……嗯。」
过了一会儿,年长男性坐起身子,对背后散落的叶片毫不在意。他缓缓望向前方,看到制造银光的手正毫不停歇地挥动。
「命刻。」
这一喊让光的轨迹走偏了,但动作在扰乱后仍然继续。
「怎么了吗,赫吉义父?我正为了今晚而集中锻炼呢。」
「诗乃没和妳在一起吗?」
「诗乃她……跑去田宫家了——还以为我都不知道呢。」
这话说得颇为无力。赫吉虽什么也没讲,但命刻已再次开口:
「现在的我,开始觉得那已经无所谓了。既然她迟早会离开,干脆趁现在一走了之也许还比较好。」
赫吉「嗯」地点点头,交叉双臂后思考了几秒钟。
「龙美和约尔丝呢?」
「你想岔开话题吗,义父?」
赫吉轻声苦笑,手拄在嘴边。
「的确是。嗯,就是那样,命刻。看妳为了让负面想法转向正面而专心练习挥刀,我才想要配合妳啊。」
「我只是在反省昨晚的不成熟而已。『期望落空』约尔丝——我居然完全刺不中她,实在是太嫩了。」
「并非如此。」
赫吉注意到命刻充满疑问的视线,于是刻意重重地点头。
「——她身上有种特别的防护概念。嗯,只要看不穿概念的运作方式,任何攻击都对她起不了作用。要是不改变想法。再怎么练习都只是白费心机。」
「光是改变想法就能打倒她吗?」
「没错。」
「也就是说我的想法还不够成熟呢,那我就把这个练习当成为了今晚而做的吧。」
「不是为了诗乃吗?」
赫吉见命刻没有回答。便朝挥动的银光耸了耸肩。
这时,命刻的声音再次传来:
「我再说一次……诗乃已经跑去田宫家了,还以为我没注意到。」
她的口气似乎是在试探赫吉会怎么回答,于是赫吉也只以「这样啊」短短回应。
因此,挥着刀的命刻轻卸肩膀力气,微微张口说:
「算了,那也没关系。」
「怎样没关系?」
「……既然诗乃迟早会孤单一人,不如趁现在离开我们,早点记住该如何做自己想做的事还比较好。」
赫吉给予重复的回答:
「这样啊。就算因此被她讨厌也没关系吗?嗯?」
命刻并未立刻响应。几秒后,她闭上眼睛说:
「没关系。」
话一出口,她立刻睁开双眼开新话题,不让人有追问的空间。
「话说回来,约尔丝好像为了晚上的事先去睡了,那她又是为了什么而战呢?」
「这个嘛,其实很简单。嗯,反正我这个人话特别多,就来聊聊她吧。」
赫吉将手从嘴边移开,抬头望向天空。
「她本来是10th-G的王族,从概念战争时代一直活到现在。我先问个问题,命刻……妳知道约尔丝为什么要用从Low-G武器复制来的概念兵器吗?」
「不是因为个人兴趣吗?」
「她可是10th-G的王族啊,用10th的武器才是理所当然的。」
「啊。」
赫吉站了起来,拍了拍沾在臀上的草屑。
「她之所以会选择那么做,就是要用这个世界的武器伤害这个世界——『期望落空』约尔丝。她在概念战争中失去了丈夫,战争的结果也让她的期望完全落空,但武器是不会让她失望的,嗯。」
赫吉仰望着只剩几丝薄云的夕阳天。对于约尔丝战斗的理由,他十分明了。
……这个世界在任何层面都比不上自己的G。
无论是知识、技术、能力、土地、还是自然,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地贫乏。
而且大多都遭到严重污染。
「对于大气中有精灵寄宿的10th-G居民而言,没有精灵的大气和真空没多大差别,而且这个世界的历史累积的所有废气都还没净化,充斥在这真空当中呢。」
「是啊。」仍挥着刀的命刻出声同意。
「资料上说,全龙交涉部队的出云其母亲和祖母都是10th-G的人,却遭到Low-G大气侵蚀而早逝没错吧?」
「对,所以基本上他们只能待在居留地里,而且每个人心里都有些不满。例如为什么他们从10th-G的崩毁中存活下来,却必须待在那种地方等等。」
赫吉接着说:
「约尔丝的朋友,还在概念战争期间嫁给了这个世界的男人呢。」
「……!」
「刀可别停下啊,命刻。」惊叹声令赫吉说道。
「不、不过你这么说,就表示出云家……」
「这是很常有的事啊,命刻。嗯,无论是对神还是人——他人的心都一样难懂啊。」
表示自己也明白这点后,命刻再度默默地挥起刀来。
待她动作平顺、不再紊乱后,赫吉又说:
「没错,就是那么难懂。所以她才想不到继自己的好友之后,下一个嫁给Low-G男人的……竟然是自己的女儿。」
「————」
讶异止住了命刻的呼吸,却没停下她的刀。
赫吉对此感到十分满意,便背向她以手掩嘴。
「她的好友不仅帮助Low-G毁灭10th-G,甚至还嫁给了刽子手之一,在这个世界生活并因此死去。虽然她原以为一切都会随着好友丈夫的死而逝去——」
赫吉向前一步,走向长满青草的土堤顶。
「然而,当女儿嫁给好友的儿子时,她的期望再度落空了。嗯,她的女儿在产子后曾回去居留地探视,但据说约尔丝却不肯见女儿一面。」
「然后——」
「然后她的女儿也像她好友那样死了。」
赫吉登上堤顶,听着背后规律的挥刀声继续说道:
「成为约尔丝外孙的人,似乎已经决定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了,所以她对孙儿并不抱任何期望。既然外孙决定要活在夺走她的家园、朋友、女儿的世界,就不值得期待。」
「那么,那个女的到底是为何而战呢?」
「这个嘛……」
赫吉转向右方的工厂,并走向这片广场的出口。
「——她想让自己对过去居住的世界和这个世界的期望,全都落空吧。」
「…………」
「约尔丝想击溃她的外孙和等同于G本身的10th-G概念核,并以此表示——那些人从她身上抢走的东西全都不如她,令人失望透顶。」
命刻的回复因挥刀而显得急促、不平。
「也就是说,她想嘲笑自己曾经保护、信任的事物……全都期待落空吗?藉此告诉自己,过去失落的其实一点儿也不重要——」
「能决定约尔丝怎么想的只有她自己啊,命刻。那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事,不是吗?」
说着,赫吉又踏出脚步,命刻的挥刀声仍然平稳。
……既然如此,那她上了战场也足以沉着应战了吧。
诗乃和命刻等人绝不能在今晚的出征中丧命。
命刻虽拥有强力的复原概念,但那并非毫无弱点。只要连同她胸前的蓝色贤石一并击毁,她就会当场毙命。
……那能力虽强,但是和制造者的其它作品比起来,实在过于单纯。
赫吉一面踏着堤顶的土,一面想着命刻母亲死前所做的贤石。
对于那颗出于顶尖专家之手的贤石,赫吉了解得并不多。就算仍藏有什么力量,也不是他能够激发出来的。
那一刻,非得要等到今晚出征后,用命刻自己的手找出来不可。
……我又做了些什么呢。
赫吉感到自己与约尔丝有几分相似,不禁掩嘴苦笑。
这时,他的右后方传来命刻的声音。
「义父——谢谢你肯在这么忙的时候陪我这么久。」
「哎呀,这还真是稀奇。妳想让天下红雨啊?嗯?」
「别想有下一次了……!」
听了咋舌声,赫吉笑着离去。
……这就对了,这才像我们平时的样子。
但声音再次传来。
「义父。」
「……有事吗?嗯?」
命刻挥着刀说:
「有。那个,呃……刚才你好像睡得很舒服,是梦到谁了吗?」
「啊……」赫吉搔了搔头。
「会是谁呢
我已经记不得了。因为那是一场很久、很久以前的梦啊。毕竟……」
「毕竟?」
「那是我还想成为英雄时的梦……够老了吧?」
命刻在笔直挥刀声中回答:
「那么,义父你……现在想成为什么呢?还是期望也落空了呢?」
「这个嘛……」赫吉望着天说。
「我想成为什么呢……」
赫吉轻声呢喃,看着朱红的云朵再度前进,并对着同样朱红的天空静静地说:
「……我会试着在今晚的战斗里想出来的,命刻。」
第十八章『我珍惜的事物』
凝神注视吧
很快就再也见不到了
*
黑暗之中,传来阵阵水声。
这声音由几近从半空中坠落的流水撞击下方岩堆后汇聚而成,换言之出自于瀑布。
暗夜中的月光被岩块遮挡,与瀑布本身并无交集,只能照亮围绕瀑底深潭的岩堆。岩堆旁稍远处的休息区里,标示着瀑布的名称——「拂泽瀑布」。
这儿位于桧原村深山之中,坐落在与奥多摩相隔一座山的南方,秋川市西侧。
就地理位置而言,这段秋川山涧位在奥多摩正南。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瀑布仍不遗余力地倾泄着泉水。
某种颜色,正在黑暗和水落声下移动着。
是白色。
与黑暗相反的颜色,正在瀑布边的休息区里缓缓站起。
那是一名白袍少女,袍子内侧绣有一个「赵」字。
「——真是的,你躲到哪里去啦,四吉?真是难看。」
「唉,还真是完全没办法反驳给斯。」
声音来自水落声底下。
瀑底的深潭中有个人影,是上半身赤裸的四吉。
失去左手的他,在黑暗中溅起的水花就像一道晃动的影子,不过——
「……流水能洗去我的伤痛,龙之伤也将在这充满自然气息的清流中愈合喔给斯。」
「还真的和7th的人一样呢。自然治愈力会因为『洗涤伤口』、『隐藏伤势』而提升,彷佛天生有消毒或疗符的能力呢……可是提到消除疲劳,7th的人还是会嚷嚷着温泉、冲澡之类的。」
「那么Low-G也没什么不同呢给斯,只是在我们身上比较明显罢了。」
四吉的身影向水面倒去,接着是双腿打水声。
「我是为了突显特色才染了头发给斯,不过这种事也快要结束了呢给斯。」
「认真一点啦,笨蛋。要是再犯个什么错,丢的可就是整个身体了喔?赶快让这些洁净的水洽好你的伤吧。话说——你觉得那些孩子怎么样啊?」
回答问题的并不是身在潭中的人,而是赵医师背后的男性声音。
「——今晚我们会有所行动。」
「三明啊?」
赵医师转过头,见到一名白袍老人就站在她伸手可及的位置。她不悦地说:
「站在女人背后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赵医师……您是不是有些松懈呢?」
「是吗?」
赵医师举起右手,纤细的手指抓着一捆绿色的卷轴。
三明赶紧摸摸怀里,却找不到想找的东西。
见状,赵医师刻意在三明面前用右手旋转她夺来的卷轴。
当她高举右手时,高速回转的绿色卷轴立即旋过她的手臂,有如生物一般。
在手臂摆动之下,卷轴从右肩绕过她的脖子,一路朝左手心转去。
衣物摩擦声和左手抓起卷轴的声音在黑暗中缭绕着。
「——这卷环境控制型兵器『天地戏画-一丸』原本是做为稳定居留地环境之用,却因为效果远高乎预期而被改为兵器,甚至遭到封印……还记得制造者是谁吗?」
「是佐山-浅牺先生。」
「对,一光的青龙刀好像也是那孩子做的呢……你们又要带着那些东西去找全龙交涉部队了吗?」
「是的,因为我们的战斗还没了结。不过我们会重新挑选对手,毕竟风见小姐和出云先生已几乎无法战斗了。」
三明静待片刻后又说:
「……不过我们仍不会因此让步,就算是风见小姐他们也照打不误。」
赵医师一个弹指,将卷轴猛力弹向三明。
三明拉开白袍左襟,用内侧口袋接住旋转的卷轴后。赵医师则对他刚刚说的话微微皱眉。
「欺负弱小也不是什么好事,现在风见大概还在掉眼泪吧。」
「……赵医师,您还记得风见小姐第一次实战的样子吗?」
「第一次实战……?」
「对。」三明脸上浮出笑容。
「当时她只是一个被牵连进战斗中的平民,而6th和10th的主力也正往那里去。赶去救援的是出云先生……还有我们。」
「的确有这种事呢。」
「其实风见小姐是有机会逃走的,6th和10th应该不会想攻击一个普通人吧……但是希比蕾小姐也在运送G—Sp和X—Wi的货柜里。最后。风见小姐在激战中将希比蕾安全地藏了起来,之后和出云先生在战场上重逢——再和出云先生连手,将6th为自灭而制造的试作型弗栗多恢复原状。当时我们边跑边想……这个女孩没救了。」
「那为什么后来受过无数锻炼的她,这次会这么轻易地败给你们呢?」
「不知道,是为什么呢?大概……只能说过去的风见小姐和现在不一样吧。」
三明转过身面向黑暗。
「说起来也真是无趣。曾经被我们轻视却又刮目相看的少女,竟然再度回到了被轻视时那副德行——具是无趣。」
说完,三明忽地动身离开,同时听见来自水潭的声音。
「三明哥。」
「什么事啊,四吉?」
「我们……还会见面吗?」
「你自己心里有数……对了,还有一件事。」
即将于漆黑的森林里消失无踪的三明,在第五步时停了下来。
赵医师疑惑地看着他,但他头也不回地说:
「一光大哥在消失前最想完成的第三十七件事,就是在这个瀑布上哼着歌小便。」
「烂、烂透了给斯!」
踢水声没让赵医师多说什么,只是苦笑。直到三明的背影融入黑暗,她才望向天——
「——呃,只看得到天花板啊。」
坐在休息区里的她,当然只看得见水泥铺成的屋顶内侧。
赵医师自嘲地「呵」了一声,无力地瘫坐在圆木劈成的椅子上。
「——赵医师?」
「别担心我,四吉。你也看到我怎么玩三明的卷轴了吧?我只是玩得有点累了而已。」
赵医师背对水潭,用身体遮掩着抬起的右手。
手指正微微震颤。
……真是难看。廷寿处置的极限就快到了吧。
「喂,四吉。」
赵医师喊道。
「你们全都很我行我素嘛……还是说,我一直都管得太严了呢?」
「赵医师……您到底想说什么呢?」
她再次自嘲地苦笑。
……既然你这么问——那我不就更难说出口了吗。
赵医师的苦笑更深了。
「说了你也不会懂啦,四吉。早知道啊,就应该把拨给你那固有武装『大圣』的份多留一点给你的脑袋才对。」
「…………」
赵医师回想起很久以前,自己在7th-G里制造他们时的种种。
好快乐啊。
可是当时的她,却没想到会有现在这种局面。
也许曾经有人提出警告,当时也以为自己明白这种事可能发生——
……我能将这些全都推给年轻时的愚蠢吗?
「四吉,说不定最像我的人其实是你呢。」
「…………」
「好了,你的伤也该好了吧,快到能让你最为开心的地方去吧。」
「……不,伤口还没愈合呢。」
「语尾。」
「——伤、伤口还没愈合呢给斯,所以就让我在这里多休息一会儿吧给斯。」
「好吧。」赵医师点点头。
她以臀部为支点,在圆木椅上轻巧地转身,将视线转向休息区之外。
眼前只有一片漆黑的夜,然而这片黑暗——
……其实就在每一个人的眼前呢。就算自己没发现,也仍然身处其中。
「现在该怎么办,以后又会怎么做呢?」
……一光、二顺、三明还有你啊……
赵医师的心思并未直接化成言语,最后她慢慢地说:
「——新庄、风见他们、飞场他们和佐山他们啊——」
*
天色已经转黑。
星光将遮蔽物的倒影打在地面,创造出比周遭更黑暗的空间。
这块黑暗空间,就位在奥多摩山中,东京最高峰云取山一带的东侧斜坡上。
凿开大块斜坡而铺成的宽广土地上,有着斜坡断面拉出的大块黑影。
然而这片黑影之中有个光点。
一盏水银灯,正在沉于暗影中的废屋里散发小小光芒。
这破旧的废屋外观「合」字形,屋顶又急又高,东北角有间大仓库。
屋顶破了个大洞,梁柱也晒得灰白。
东南侧入口腐朽不堪的门倒在地上,门框边有个写着「衣笠」的褪色门牌。
踏进正门后是块泥土地,左边有个装设手动帮浦的汲水场。
屋内格局为三房两厅,正门连接到中央有个地炉坑的客厅,接着是地板坍塌的客房和主卧室。每个房间都被泛黄、残破不堪的纸门隔开。
在这些色彩尽失的房间包围下,客厅的色彩却逐渐增加。
地板上的白色水银灯,照亮了一张以肤色为主的纸制印刷品——海报。
海报正面还有着声音。
「呵呵呵,我已经不用再忍耐了吧,新庄同学。」
哼着歌说话的少年,在客厅纸门贴上一张张B2大小的海报。
他将脱下的西装外套搭在肩上,领子下绣有「佐山」之名。
少年——佐山拿出第四张海报并摊开,看到一袭身穿米色洋装的身影。身影似乎正在夏日阳光中转身,乌黑的长发轻柔舞动。
佐山盯着海报中少女的微笑,深深点头。
「不愧是新庄同学,竟然让这个倒胃口的房间焕然一新了。」
插图226
接着他平放海报,着窥视新庄的裙底。
「——果然什么都看不到吗。不过新庄同学的确不同凡响,竟然能让我做出这种事……太诱人了。」
他用图钉固定好制服、睡衣、泳装各版本海报,心想——
……真是完美。
然而佐山的目光停在海报一角,发现某件事实。
「糟糕——角上竟然有条五公厘的折痕!枉费我为了保持海报完整诚心诚意地努力了那么久……实在是太遗憾了,看来我必须严正地对自己抗议。那么,现在就乖乖低头认错吧,请原谅我——很好。只是,不知道新庄同学听见这段故事时会是什么表情,要是让她知道我折到了她的偷拍海报……」
佐山「呼」地吐一口气
扶额想象新庄骂人的画面。
整整六十秒后
佐山结束了他的想象之旅。
「……被骂也依然不亦快哉——干脆再让她打个两巴掌好了?」
当反射性吶喊在头顶见天的屋舍中阵阵回荡后
佐山才回过神来。
「嗯……」
他在一连四张海报前环抱双臂
歪头自问:
「……话说回来,还真拿自己没办法,今天的我好像有点亢奋过头了。是一直都这样呢,还是新庄同学缺乏症发作呢……不对,我刚刚已经服用过特效药圆煽茶粉了,所以应该不是后者。那么——」
……是因为昨晚辽子给的药?
可是,自己为什么会吞下那种东西呢?
「当然是要保护新庄同学不被我下药啊……」
原来如此,那么刚刚的兴奋也是药的缘故啰?
……既然无法抵抗药效,那就随它去吧。
做出结论后,佐山想起了自己的工作。
「糟糕糟糕,我竟然忘了——等身大海报还没贴呢。」
他摊开海报一看,只见以大浴池为背景的新庄背面全裸,回首遥望。
佐山看着新庄不知该在那儿沐浴的犹豫神情,喃喃自语:
「说明书上虽然写了『贴在门后比较不会被妈妈发现』,但这是我专用的,一点儿意义也没有呢……」
佐山不再深想,继续在通往邻房的纸门上张贴下一张海报。
他「嗯」了几声并打开纸门,看到一间传统日式房间,但榻榻米不在应有位置上。
房间里整面地板都已坍落,形成一个大洞。
「……跟刚才看到的一样嘛。」
的确是栋废屋。
佐山看了看陷入地板下并翻黑的榻榻米,接着抬头。
透过天花板的洞,能见到漆黑的夜空。
进入屋内时,佐山就检查了地板下,想找出父母留下的痕迹,却没有成果。
最后做出结论,这间屋舍是个极为普通的建筑。
佐山因而感到不解。既然这里是衣笠的家——
……那么衣笠教授是在哪里做哪些实验呢?
向罗杰-修利借来的文件指出,佐山父亲是在衣笠家中找到称为衣笠文书的数据。
「那是——」
佐山扫视四下,最后转向庭院。
无门的外走廊另一端,有座位于屋舍东北角的白色仓库。
「……盖得还真是坚固呢。」
如果有书房或研究室——
……就在仓库里头吗?
虽然那里尚未调查,但佐山想等备妥卧铺后再说。
「我得赶快……」
佐山点点头,回到刚才的房间,看着一扇扇贴了海报的纸门并坐下。
「——这就是……今晚最后的准备了吗?」
他先将蓝色睡袋在地上摊乎,接着摆在一旁的是——
「新庄同学抱枕套……就连神佛也想不到我会在睡袋外面加装这个吧……」
佐山迅捷地替睡袋套上抱枕套。摊平后检视一番。
他看到的是稍具立体感的睡衣版新庄。
「太棒了……」
佐山感佩地呵呵笑,却在下一刻冷不防地浑身颤抖。
他「啊」了一声,扶着额头说:
「这样我进去以后不就抱不到新庄同学了吗?真是构造上的缺陷啊!用两个字来说就是大意吧!」
……神啊……
佐山摊开放在背后的另一张海报,看到上面新庄生气时的表情,心想——
……新庄同学也会气我这么没用吧……
必须振作起来才行,该怎么解决眼前的问题呢?
答案在思考后立刻浮现,令佐山朝膝头一拍。
「——只要内外翻转包在里面就好了吧?」
佐山向生气版海报端正跪姿,心怀感激地将它移到一旁,接着将抱枕套从睡袋上扒下,使得新庄图案转到呈袋状的抱枕套内侧。
佐山看得直点头。同时将抱枕套塞进睡袋,再朝屋外的仓库瞄了一眼。
「……进去仓库之前,还是先试用一下好了。」
自认英明的他又点了点头,迫不急待地脱下鞋子,将脚伸进睡袋。
两手和半颗头也跟着进了睡袋后,佐山用嘴咬住拉链,一口气拉到最顶。
当头完全没入睡袋时开口也闭合起来,形成一条布制的圆木,将佐山整个人包在里头。
「噢……」
睡袋吐出安心的气息,但好景不常!
「——糟糕,这里面暗到根本看不见新庄同学的脸!真是状况上的缺陷啊,用英语来说就是Gooddream,吧!」
佐山虽想钻出睡袋,但完全身陷其中的他只是让自己变成一条不停蠕动的明太子。
而且他越是挣扎,里头的抱枕套就缠得越紧。
「呜啊!太、太紧了啦,新庄同学?这太激烈了!啊啊!真是别有一番乐趣啊!」
星光下的山中废屋里,蓝色睡袋正在水银灯光中苦闷地挣扎。想脱离睡袋的佐山不时剧烈地前后弓身,发出「唔!」或「呜喔!」的声响。但事态仍未好转。
「冷静,我要冷静!要是不赶快逃出这个悦乐地狱,我一定会成为变态,对接下来的调查后患无穷啊!」
明太子的背使劲朝地板一顶后弹了起来,猛然站直身体。接着睡袋拉长背杆,变成一条挺胸的明太子,并且在瞬间屈身,准备跳跃。
下一刻,蓝黑色的睡袋跃向了正上方的空中。
「喝!」
接着——
「这么一来,着地的反作用力就会让我更容易由上往下脱——」
着地时,他的脚踩在新庄生气版海报上,立刻滑倒。
啾。
整段动作向背后画出一道美丽的半弧。
圆木状睡袋因物理限制而无法施力缓冲,佐山后脑勺狠狠砸在木头地板上,敲出一道闷响。
接着传来的声音既不是「唔」,也不是「咿」。
「呵。」
当睡袋发出急促的气息时,他撞上的地板突然断裂。有如翘翘板似的倾向下方。
在翘翘板上不停挣扎的睡袋,随着倾倒的木板滑了下去。
「啊啊,新庄同学!我要掉下去了!要掉下去了喔?啊啊,不管了!」
惨叫的睡袋就这么消失在地板下的黑暗中,什么也不剩。
寂静随之到来。
附近森林中传来「呼呼」的叫声,彷佛是被这片沉默引来的。
那是猫头鹰。
有个物体从废屋外走廊下爬了出来,仿佛是被鸟鸣声引来的。
那是佐山。
「明明有工作要做,竟然玩得那么激烈……」
佐山站起身来,拨去手、膝、肩上的灰尘。
之后他将手伸向客厅地面,拾起鞋子和几样行李,并抓起背包。
「……既然放松得差不多了,开始来做正事吧。」
佐山背上背包,拿着携带型水银灯,面无表情地转向背后,仓库就在他的视线前方。
仓库被月光照得青白,仿佛已久候多时。
*
佐山站在庭院里,望着朦胧月光下的白色仓库。
其高有四米,由外观推测,内部空间约有三坪左右。
白墙斑驳遍布,露出底下的稻车和泥土。
「如果衣笠教授的书房或研究室真的存在,应该在这里面吧。」
佐山走近仓库并探视四周,院子相当地广。
衣笠家门前铺有防杂草蔓生的沙砾,稍远处则栽有一排防风的山茶花,此外什么也没有。也许附近曾有过一块耕地,不过现在没有调查的必要。
佐山更接近仓库了。
他拿出茉伊拉1st提供的资料照片比对周围山荫是否一致,同时——
「仓库入口在——」
找到了。
住屋后门前的砂石路一直延伸到仓库南侧的方形入口前,铁制库门朝内侧敞开。
由开口所见的仓库内十分阴暗。
……门是开着的,那里面是不是也都腐朽了呢?
至少保存状况一定比父母来时更差。
虽然明白急也没有用,但佐山仍快步走向入口。
「?」
当脚步声毫不犹豫地踏进仓库。里头什么也没有。
「——?」
仓库空空如也,有的只是——
……土地跟白墙?
他将「怎么可能」吞回心里,四处检视,但仓库里除了潮湿的空气外什么也没有。
佐山用手里的水银灯照亮各个角落,却只在天花板、墙壁、土地上找到一块块污渍。
「…………」
也许是为了防水,地面经过垫高,四面墙脚下部有条宽沟,一直延伸到门口。
走得越深,三坪地面上的尘埃也越厚。
就这么多。
「什么也没有」的事实让佐山皱眉。但他的表情突然一变。
「该不会……」
他瞇眼仔细观察室内,接着——
「————」
发现了某样乍看之下无法得见,就算凝视了也会误以为是错觉的东西。
仓库中央有个方形的大影子。那和一般的影子不同,更淡、更浅。
「大概有两公尺见方……这是什么呢?」
在自问中,佐山理解到——
……有什么被概念隐蔽了吗?
那下是光学或色彩系的迷彩,而是概念性的迷彩。
藏在这里的会是什么?
这时他看看周围,并发现了一句话,一段一直存于仓库之中的讯息。
这段话
就刻在往仓内开启的铁门上。
「汝——」
佐山正确地念出刻在门上的字。
「当知真实之门不在此处……!」
他倒抽一口气
接着对自己的讶异表达感想。
「竟然在语尾确实加上『……!』,你还真是内行啊,衣笠-天恭……!」
第十九章『消灭的背叛』
好想听听你的故事
*
佐山背着背包,在仓库门口扫视内部。
正面约三公尺处的黄土地上有块四方形的影子。
那看起来像是每边两公尺的正方体。但形影飘忽不定。
佐山认为,那是个经过概念性迷彩掩蔽的东西。
接着,他将视线从极为轻浅的蓝色影子上挪开,望向背后敞开的铁门。
「真实之门不在此处……!是吗?」
佐山抱胸思考,推想门上的警语是否就是让影子现形的关键。
……那说的「不在此处」是真的吗?
如果「不在此处」指的是那片影子,那么这句话的涵义应该更深。
既然看得见这影子,就代表那的确有着什么。
「那就再找吧。」
佐山抬起头,继续检视仓内。
虽只能搜查到身高所及的范围,但他仍仔细地再次检查墙壁、地面及墙脚的沟槽。他试着戴上手套触摸,或是用背包里的槌子轻轻敲击,然而——
「没有任何不对劲——」
于是佐山来到室外。
月光已在不知不觉间转亮,吸进肺里的空气相当冷冽。
猫头鹰也不再鸣叫,只剩下芒草随风摆荡的声音。
佐山将「清澄」两宇摆在心底,延着仓库的墙慢慢地走。
面坡的西墙虽有些崩塌,但依然什么也没有,至于其它三面——
「也没有可疑之处吗……」
喃喃自语后,佐山面对仓库后退三步,手抵着下颚思考有没有哪里需要检查。
……没有。
不过敞开的门令人有些在意,于是他折回门口,踏入黑暗之中,朝靠上左壁的铁门伸手,试着轻拉。
「喔?」
门平顺地动了。虽有些许摩擦声响,但佐山拉门的手并没感觉到额外的阻碍。
他慢慢拉动门,让门像是自己跟着动似的。
这关门的动作,也将佐山自己排拒于屋外。
门的绞链位于门侧中央,在仓库侧的设置处部分外露且有些角度。只要佐山继续拉,就能直接将门拉向室外。
这大概是为了确保门口的空间,不让门妨碍到对象搬运才这么设置的吧。
于是佐山将左右铁门水平相接。门关上以后,仓库的整体外观也加分许多。
门上没有钥匙孔,只有挂锁头用的洞。
让门稳下来以后,佐山退了几步。
……本来是这样子的吧。
但也仅只如此。之前他又看又摸也没发现疑点,现在仓库也仍强调着自己端正的姿态。
「……?」
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在「此处」?也就是在「他处」吗?
那么「此处」指的又是哪里?
「如果这扇门原本是关上的,让人接近就能看见上面的警语……?」
这么一来相对于「此处」的「他处」就是——
「不是……仓库里?」
佐山向背后一看。但那儿只有废屋和满是沙砾的庭院,以及枯黄的草木。
也许芒草丛生处藏了些什么,但佐山发现那儿应该曾是耕地。
早先已巡过住屋内部一遍,能看的就那么多,地板下也空无一物。
「所以……」
会在哪里?佐山轻轻推开铁门,再次踏入仓库。
为了促进思考,他无意义地踱步。并突然抬头张嘴。
「…………」
佐山停下双腿,面露苦笑。
因为他刚才的动作,其实是向他人寻求协助的动作,然而这里——
……除了我之外没有别人了。
明白这点后佐山说:
「像这种时候,只要有新庄同学或是风见、出云他们在,情况就会不同了吧。就算分头探查未果,也能提出各自的想法……特别是出云等人会说些完全偏离主题的话,然后因为我的圆场而导出正确答案,新庄同学又能刺激我的灵感和其它方面。」
但佐山闭上了眼。
「——可惜那只是我想求个依靠罢了。」
现在只有自己,连总是在头上的貘也不在了。
佐山「嗯」地点点头,睁开眼睛,一屁股坐在土地上。
「也就是……得赶快自觉到这里只有自己啊,这个软弱的我。」
当他放松地吐口气时,他发现自己并不孤单。
五指插进胸腔般的痛楚突然袭向佐山,使他喉头一紧、冷汗直流、浑身颤抖,并体会到自己始终无法真正孤单一人。
他目光正对着地面。连风也吹不动的积灰上,有着些许段差。
那和他自己制造的不同,年代相当久远。
「这是——」
住山明白过去有谁来过这里,因为胸口的绞痛已公布了答案。
那是只要自己仍然存在就切割不了的过去——
「……我父母的足迹?」
*
「原来如此。」佐山喃喃地说。
……我的父母也曾挑战过我面前这道谜呢。
仔细一看,足迹绕了仓库一圈,直到室外,于是佐山也跟着离开仓库。
关上铁门后,他再度回到夜空当中,在星点如雨的天幕下吐出微颤的气息。
「好吧,现在又该怎么办呢?」
佐山盘起双臂,吸口弥漫四方的夜风,胸口的痛随之舒缓。
现在必须解决的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背后那扇门上的警语。
……真实之门不在「此处」……是吗?
那又在哪里呢?这时,动脑思索的佐山察觉某种异状。
「……铁门打开了?」
他随着背后的气流转身,写着警语的铁门的确又转进了仓库内。
「?」
佐山将手伸进仓库,像刚刚那样转动铁门,定于中央。
铁门不稳地轻摇着,最后停下。
刻上警语「真实之门并不在此……!」的门就这么维持了一会儿,可是——
它再次转动,宛如被空气推开似的慢慢退至仓库内。
为什么?佐山开始思考原因,但是很快地——
「为什么……?难道我非对这扇门这么说不可吗。不过,门到底是怎么打开的呢?」
佐山歪头看着门,发现了原因。
铁门的设置角度有微微的倾斜。
那并不是什么机关,只是让门会自行朝内开启而已。
倾角相当地小,就算往外开也不必多施力气。
……这是想设成自动门吗?
佐山吐了口气,提起携带型水银灯照亮仓库内部。
他将光芒带进黑暗中,一面看着地面中央的黑影一面踏进仓库。
「……门不在此处,是吗?『此处』……换句话说就是『这里』吧。」
脚下的尘埃较湿,已成为土地的一部分。
也许父母亲也做过同样的事吧。
「——!」
当他弯低了腰打算详查地面时,背包内容物从顶部细缝掉了出来,越过他的头顶。
有指南针、小包口粮、求救笛,还有——
「糟了,我的新庄同学等身海报二号!」
佐山任凭其它杂物摔向地面,只接住了海报简。
他吸口气并放下背包,捡回一地的杂物,最后将海报筒塞进背包。
「————」
但他忽然抬起头来。
……该不会,可是……
「——我懂了!」
佐山大喝一声,急忙背起背包。
「想不到啊,想不到就是这么单纯。真是单纯到流泪吐血,各种体液都要喷出来啦!」
佐山站直后背稳背包,快步走向心中答案的所在——位在「这里」另一头的「那里」。
而那里就是——
「仓库的铁门……!」
佐山看着开启后贴近仓库内壁的铁门,并提起手中水银灯照明,但铁门只回以其上的警语。然而——
「对应『这里』的地方就是『那里』,而与『此』相对的就是『彼』……虽然都是用来表示近处和远处,但也能表一不像『彼岸』那样被概念隔开而无法到达的地点……也就是被隔绝的地方。」
没错。
「等身海报之所以要贴在门后,就是因为位于房外『此处』的父母即使打开通往『彼端』的门,进房后也不会把门关上的缘故——即使『此处』的现世居民能够窥见名为『彼端』的世界,也无法在该处生活。」
说着,佐山出手关门,不过这次他人在仓库里。
门后什么也没有,就只是单纯的门。
……什么都没有就是对的。
「因为答案早就刻在外面了。」
门关上了。
但门仍继续朝外、朝仓库的另一端推进。
「这就表示,关门的人离开了『此处』,即将通过连接『彼端』的边境。」
接着,逐渐开启的门扉所显露出的另一侧,并不是原来的夜晚,而是——
「——还是仓库内部?」
佐山的眼清楚地见到,原来不存在的异质空间就在门外。
从仓库里打开铁门后见到的,的确就是仓库内部。
但那已属于另一座仓库。
铁门后是个三坪大的方形空间,土质地面经过垫高,排水性佳。
而空间中央——
……是楼梯。
那是个通往地下的楼梯口。
楼梯的顶蓬一直延伸到楼梯上端,就像隧道一样。
看起来就像是每边两公尺的立方体,大小和「此处」仓库地面上的影子相仿。
……我父母就是进了那里面吗?
佐山的呼吸因胸痛而紊乱,但他的意识却逐渐凝聚力量,使他踏进「彼端」的仓库。
他转头朝背后一瞄,却因此皱起眉头,因为他的背后——
「又是室外了吗?」
自己原先应该还在仓库里,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来到室外,洒满月光的庭院和废屋围绕着他。
世界和先前一模一样,改变的只有门内的空间。
向原来自己所处的世界点头致意后,佐山转过身去。
「……我出发了。」
默念某人名字之余,他踏进了黑暗的地底、过去曾抵达的场所。
*
眼前是条黑暗的马路。
这条上坡道的左侧是一栋栋住宅,右边是被水泥覆盖的斜坡。
马路尚新,两侧设有步道,但路灯似乎有那么点不足。不仅是路灯,由屋舍窗口泄出的灯光也打在挟于水泥坡和住家间的马路上。
空中星光点点,人们皆已返家,灯火替路上更添光明。
有个身影,正在那些有人及无人的灯光下移动着。
身影——新庄在步道上朝坡顶奔跑,背包不断上下跳动。
……我得赶快……
教会老妇人打探来的地址,据说就是位在这座山丘的顶端、这条路尽头的孤儿院。
既然右边是铺满水泥的斜坡,那么孤儿院应该在左边才对。
现在是下午六点半,已订票的返程新干线是九点十八分发车,所以得尽量赶在八点半前离开堺市。
「两个小时能做些什么呢……」
不对。
「我一定要做些什么……!」
这不是为了报答曾经伸出援手的人,只是想找出答案,向那些人报喜而已。
所以必须赶快。
途中经过的几户人家也提供了一些信息。
钻出屋外的电视声、幼儿哭声、砧板上的菜刀声、油炸声,还有烤鱼香和咖哩或肉类菜肴的香浓气味。
它们全都来自新庄不曾拥有的东西——家庭。
「……我也能知道吗?」
倘若新庄-由起绪的过去就在前方——
「那我是不是也能知道,其实我也有过类似的体验呢……?」
自问在山坡上反弹后,新庄伸展身子,吸了口气——
「……!」
跨步冲剌。
奔驰。
右手边的水泥坡顶逐渐可见,看来这座山丘的顶端相当平坦。路旁还有一座公园,也许是为了这些庄宅区而建的吧。
然而公园里相当地黑,没有照明。
……为什么会这么暗呀?
风见在濑户内海的旅途上曾经说过,关西大地震造成了许多断层崩落,许多地区的供电也因此瘫痪。
而且,目的地的孤儿院电话线尚未接通。
这个事实,让新庄决定不再做负面猜测,继续奔跑。
脚步声不断打在温暖的住宅和水泥坡上激出回音。
当回音不再连续时,水泥坡也随之消失,她已登上坡顶。
新庄看着右侧的公园快步跑去,同时检视着左前方道路底端的林子和门户。
在那扇陈旧的门前,只剩下三间住屋。
仔细一看,原来门没有关上,于是新庄期待地吸了口气、加快速度。
还剩两栋屋的距离。
新庄虽气喘不已,但仍不断向前振臂,向前倾身、向前跑去。
跑过灯火末明、无人居住的最后一间老屋子后,她终于抵达那扇门前。
她停步喘气、向前弯身,手抂在膝盖上吐出更多的气。
下个瞬间,新庄深吸口气后扬起视线。
那扇没关上的铁门上,有个白色的塑料门牌。
草香馆。
门上名称和老妇人所说的一样,但门后的并不是建筑物。
「咦……?」
新庄脚下,是一整片断崖和夜景。
在浩瀚的黑暗中,人们生活的证明充斥着崖下的空间。
门后的广大黑暗底端,散落着无数由住宅和路灯构成的小小光点,显示出道路的方向,以及经过重新划分的住宅区块。
但应有的孤儿院却不在此。
取而代之的是崖外的空白,和这座她一路攻顶的山丘下的夜景。
若将视线抬至夜景的更远处,能见到一团聚大的黑。
那是濑户内海。
黑色深处的遥远位置上仍有几粒光点,应该是四国的光吧。
人们在夜晚带来的光,就豪放地挥洒在新庄的眼前、眼底,一直延伸到海的另一头。
但是新庄想看的并不是夜景,她缓缓地念出应能在这里得见的建筑物名称。
「——孤儿院呢?」
她无力地呢喃,朝脚底更深处望去。
地面在敞开的门后约一公尺处断裂,底下是一团黑暗。
空无一物。
不对,其实仍有些物体沉积在夜晚的黑暗当中。
「吞没了孤儿院的走山痕迹……」
涵盖了长宽约三百公尺范围的走山痕迹就在她的眼前。
残迹从新庄所在的位置朝下呈扇形扩散,直达底部的夜景。
「二次……灾害……」
她的唇读出了心里所没有的声音。
「他们在大地震以后,想放弃教会来专心营运孤儿院,却又碰上三次灾害……」
应在门后的孤儿院已经不在了。
「房子和数据什么的都被埋在土石底下了……?」
嘴里吐出的话一字字坠落而去,视线也跟着下滑。
新庄的双脚失去力气,使她跌坐下来,但是——
「…………」
她连抱怨的力气也没有了。
穿裙子的她瘫坐在冰冷马路上,两手指尖抵着柏油向后退去,却没感到指甲的痛。
「骗人……」
她用背包撑着自己,对眼前的莫大空白喃喃地说。
「骗人的吧……」
什么也没有。
还以为来了就一定能查出结论,告诉她新庄-由起绪的确待过堺市,但一路下来却遍寻不着,就连这最后的线索——
「……什么也没有?」
新庄看了看仅剩的铁门和门后的夜空,并低下头来。
她用力摇摇头,强颜欢笑。
「这一定是骗人的。」
她声音宏亮地说。
「这一定只是个小玩笑吧?是吧?」
在吃吃笑声中,新庄的右手拍了拍路面,就像听见了天大的笑话似的。
可是,这个动作只能制造几丝指甲妪地的声音,什么也不能改变。
呼吸了五回之后,新庄的头又垂得更深了点,悬空的浏海下传来——
「骗人……」
她又换了口气。
「骗人的吧……!」
她全身猛然一颤,双肩高耸,十指尖立于地面。
「……怎么可能会这样!我一直追一直追,都追到最后了、都以为会有结论了——才告诉我一直在找的东西早就不存在了吗?」
再吸口气。
「怎么会这样……」
拖长的语尾逐渐化为哭声。
新庄在夜空下嚎啕大哭,反身仰天,开口发出抗议的哭吼。
然而这里位在空屋之间,谁也听不见她的哭声。
「我不要……」
新庄仿佛想抗拒现实,对马路又拍又抓。
「我不能接受……为什么会没有……」
像这种时候,为什么重要的人不在身边?
……大骗子。
「你不是说会在我掉眼泪的时候陪着我吗……!」
放声大喊之后,一个现象紧接着从新庄背后包围了她。
那是一道光,一道偏橘的强光。光从后方射来,照亮了新庄周围。
被光推了一把的感觉让她吓了一跳,不禁缩起身子。
新庄怯怯地在体内重新凝聚力量、于擦去眼泪的同时回首。
公园里的光点,正代表着公园的入口。
入口的门敞开,上头的拱形装饰挂着一面写了三个字的牌子,由左至右是——
「草-香-馆……?」
新庄慢慢地念出字来。
「——!」
新庄望向门后,但那敞开的门后已不是充满黑暗的残迹和夜景。
在那儿的是被橘红灯光照亮的公园地面,还有——
「全新的白色房子……」
这建筑物有着宽约三十公尺的方形屋顶。和三角形的黑色钟楼。
另外,一名身穿白衣的中年女性就站在建筑入口处。
「——啊?怎么了吗?妳怎么会坐在那里呢?」
「啊……」
新庄赶紧站了起来,并听见一阵歌声。
稍微模糊的风琴声从建筑之中穿墙而来。
接着孩子们所唱的是——
「平安夜……」
「喔,那是为了圣诞节在练习呢……妳还好吗?如果有什么烦恼——」
女性含有笑意的声音伴着歌声传来。
「——不妨说给我听听看吧?」
后记
请让我用诚挚的心,将『终焉的年代记5上』献给各位亲爱的读者。
哇啊。怎么突然这么正经啊……!其实也没什么啦,毕竟我能一路努力到今天,顺利让故事越过中盘,都是拜各位读者支持所赐,实在感激不尽。
话说回来,不管我想在这里聊些什么,好像都会泄漏出下集剧情,所以请原谅我先卖个关子。写作方面,我会继续以现实世界为蓝本努力构思、调查,并持续下去。
另外,故事中出现的堺市在现实也是个很棒的城市。只要稍微多了解一点日本史,就能更增添在这城市中漫步的乐趣,而且这类地方在关西可是很密集的喔……
总而言之,让我们开始惯例的闲聊吧。
「你还没看吧?」
『看什么?不就是些针对学生时代的不堪往事的专栏的对话而已吗?』
「『的』还真多。那我可以生气吗?让我们这一生此后分道扬镳那么气。」
『可以呀?不过要是你说的话不够让我们这一生从此背道而驰,我就会一辈子黏着你死都不走还会从某种角度鄙视你——有种就说吧,否则就下跪认错。』
「啊啊,抱歉抱歉,我立刻跪。嗯,你随时都能原谅我喔?嗯?」
『……下次我们就用视讯聊好了,我会脱光衣服敲着键盘等你的。』
「你说的喔!我会特别为你空出彩页最后一页喔!下集你给我等着!」
『对不起,现在换我跪你,请饶了我。啊,我还差点忘记会有下集了呢。』
「有什么想说的就快说吧。」
『好啊……前几天我开堆高机的时候撞到我们家老板了耶。』
「怎么突然变血腥话题啊!你怎么会撞到他?他让你加班没办法看周一一九点的连续剧?」
『不是啦,那时候我车上堆满了货物,他又突然从路边冲出来啊。那时候,我看到满车货物到处乱飞,没飞走的在瞬间排出了老板的形状,我才发现撞到人了。』
「还真是宝贵的物理现象啊。」
『不过倒在地上的货也堆出了老板的形状耶,这是不是就叫做守恒定律啊?』
才不是咧,大白痴。至于这次的BGM呢,是安全地带的「无尽的夜」,冬夜的确会给人这种感觉呢。再一次地,这曲子让我不经意地想:
「是谁仍在沉眠中呢?」
答案将在不久后的下集揭晓。
平成十七年四月花粉症逐渐好转的一大清早
川上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