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卷全(1 / 2)
台版 转自 桜羽、雪名残、Alpheilia(blog.sina.com.cn/makeinunovels)
希望我们能够触及真实
序章 『庆典的开端』
不仅出处阴暗
更因开场喧嚣而遭人忽视
●
眼前是片近暮的冬日晴空。
宽阔的台地平躺在天幕下,纵横其上的道路、行道树及林地,将斜阳中的白色建筑群落划分为数个区块。
那是一所学校。
它不仅占去市镇绝大部分面积,更抹上了缤纷的色彩。
每栋校舍都垂挂着写有「二〇〇五年度年终庆」的彩色布幔。
从布幔边的窗户,能看见教室在放学后依然灯火通明,里头还有用课桌椅布置成的咖啡厅和放映厅。
广大的操场上搭了许多表演台,路边还有一座座露天店铺。
各间店铺传出此起彼落的声响,装饰灯光也赶在夜晚来临前一一点亮。
一道环顾那无数声色的视线,踏上操场北侧校舍的逃生梯,走进正在搭建学生会摊位的二楼楼梯间。
视线来自眼神犀利的少年。他手提盛装石膏的水桶,头上顶着像猪的小动物。
他在步上阶梯之余扫视操场,吐出一口白白的气。
「——年终庆如期举行了呢。今天是十二月二十日,世界或许会在五天后因负概念活性化而毁灭,这简直可说是最后的庆典啊。」
「佐山同学,你说这种不知道算不算触霉头的话做什么啊……」
叹息参半地开口的,是个身穿制服的长发人影,似乎正等着佐山出现而坐在最顶阶。
这人腿上摆了一台灰色的笔记型电脑,同时翻找着一旁资料夹内的文件。
「到关西要带的行李都准备好了吗,佐山同学?」
「放心吧,新庄同学,我的行李本来就少。等等到田宫家打声招呼后,还有充分时间召集大家,确定各自当前的任务呢。话说回来——」
佐山放下水桶,看向楼梯间摊位工地中一名身穿体育外套的少女。
外套上绣有「风见」字样的她,拿着槌子转过头来。
佐山交互看了看眼带疑惑的风见和店摊后说:
「……需要帮你搭学生会服务处的摊位吗?」
「嗯?不用啦,觉只是临时有事离开一下,而且这里还有原川在,已经够了。」
飞场猛然从摊子后站起,紧张地说:
「我、我也在这里喔?再加上我才算是够了对吧?」
「……为什么要用问句呢?」
「你只能算是茶水小弟吧。」
「哇!这些学长姊怎么残忍得这么超乎寻常啊!」
在飞场悲愤地大喊时,原川戴着工作手套的手从摊子后伸了出来,拍拍学弟的背。
「你就别太在意了,飞场·龙司。要是和他们走太近,脑子可是会出问题的。」
「说、说的也是呢,原川学长!这些人都有点怪怪的对吧!我才是正常人对吧!」
「我可没那么说。」
原川无视撑着逃生门扶手眺望起夕阳的飞场,站直腰无奈地说:
「你们两个不是要去田宫家一趟吗?快去快回。」
「是啊,马上就去。原川、飞场少年,等等要在衣笠书库集合,确定每个人的任务,别忘了带希欧和美影一起来喔。」
「好啦。」
原川点点头,拿起立在角落的摊位看板。
「说起来可真是难搞——得伤脑筋去想要怎么应付Top-G。」
他叹口气说:
「本来还以为没泄漏出去,不过美国UCAT也知道了……Top-G那边送来一些血液样本……是户田,命刻和长田·龙美的血。经过筛验,确定是佐山和飞场的『女性型』。」
佐山听完点点头,其他人也在一会儿后跟进。
正如原川所言,日本UCAT日前突然收到了这么一份样本。Top-G和Low-G的确是一体的极端两面——此一判断,将会成为促使各G居留地以及各国UCAT采取行动的最后一根稻草。
有个人对这样的事实和血液包裹的涵义做出评论。
那就是新庄。
新庄肩头怱地一垂。
「真的很让人头大耶……那些血一定是Top-G的血誓——要警告我们事情没那么简单就结束。」
●
听了新庄的话,风见点头同意。
她放松因吸入冬日傍晚冷空气而提起的肩膀,开口说道:
「真的很麻烦……不过呢,这也代表我们必须有所作为呀。要是不回首过去,找出何者为真何者为假——就会被Top-G牵着鼻子走。」
事情已经发生一个半月了。
「军队」的袭击破坏了日本UCAT大半设施,并揭明了Top-G的存在。
尽管「军队」遭到消灭,赫吉和约尔丝等成员也被逮捕,但仍有五十余名在逃,户田·命刻等Top-G人士也下落不明。
虽然全龙交涉部队都对他们口中的Top-G一无所知,但日本UCAT隐瞒最高位G的存在及其遭毁灭一事已酿成问题。
首先——
……各G居留地对外封锁,讨论是否该承认建立在欺瞒上的全龙交涉。
再来就是——
……各国UCAT据此对日本UCAT追究责任。
即使各G居留地失去联系,但各国UCAT的脚步仍不一致,因此日本UCAT才能在美国UCAT的协防下着手重建。
学校方面,这几天为了张罗即将在今晚开始的年终庆而忙东忙西。
……三天前,大城全部长他们也接到了各国UCAT的会议通知……
听说大城、黛安娜、罗杰会为了说明这次事件和Top-G,前往横须贺的美国UCAT地下会议室备询。
会议将在今晚展开。不仅是因为负概念活性化之期迫在眉睫——
「看来各国UCAT都气得火冒三丈了……新庄,你要和佐山趁着这段空隙,在今晚进行对8th-G的全龙交涉,还有到堺市去查你妈妈的过去没错吧?」
新庄点头。他看着原川装设前板,似乎对搭建中的摊子颇感兴趣。
「其实我早就想去了,毕竟要在车上过夜嘛。不过罗杰先生要我们等美国UCAT专员确保交通路线安全无虞,才会拖到今天。」
「也不是没有道理。一旦他国UCAT在会议前得知我们要接触8th-G,铁定会成为攻击的藉口。况且3rd-G自动人偶和京,也借用并封闭了持有8th-G概念核的出云UCAT地下三楼以下楼层,不是吗?虽然有京在事态应该不会太严重,但仍不能排除未来需要重新进行交涉的可能。」
新庄在佐山说完后「嗯」地点头应答,然后对面带忧色的风见露出微笑。
「不过呢,会议能选在这时候开始应该是件好事吧……距离世界毁灭还有五天,等到明早确定大城全部长他们成功说服其他UCAT以后——我们就会开始行动。」
「这样啊。」
风见点了点头,微舒眉梢。想不出任何主意只得任由这两人前去的她,不经意地转头看着新庄——
「——?」
她的目光里充满了好奇。
风见举起没拿铁鎚的手,指着新庄方才打字的笔电。
虽然和现在的状况没什么关系,但是要问也只能趁现在了吧?她这么想。
「新庄,话说我从刚刚就很好奇了……那是什么?」
「咦?啊……」
新庄明显地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回答风见的问题。
然而几秒钟后,新庄便红着脸尴尬地笑:
「……这是写好玩的小说啦。我没跟风见学姊提过吗?」
风见明白了那张红脸的意思,回以苦笑并耸耸肩。
「没什么好害羞的——你忘了我也会自己写歌吗?习惯后就没什么了啦。」
「是、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风见点头道。
「那是要在年终庆展出的吗?例如图书股长的同人志即售会之类的。」
「?有那种东西啊?」
「有啊。」
风见又点点头,笑咪咪地说:
「——还有拿你们两个作题材的本子喔。」
「什、什么鬼啊!」
「哈哈哈,新庄同学,那些都经过我授权了喔。除了新闻社的连载小说《忍无可忍》合辑之外,还有很多二次创作(注:针对已存在的题材进行创作)呢……你不认为这是百姓对我盛世江山表达支持的举动吗?」
「才不会,那个……」
新庄欲言又止地低下头。
「……我看世界还是就这样毁掉好了。」
「这样不行喔,新庄同学,怎么可以有这么负面的想法呢——让我开导开导吧。」
「不必了。」
见新庄如此斩钉截铁,佐山全身霎时一僵。
一段时间后,他垂下脖子,像是想避开新庄的视线般和貘一起向外望去。
「新庄同学最近好冷淡……」
「是你自己沸点太低了啦!」
「好说好说。」
佐山环抱双臂,看看风见、飞场和伸手讨店摊零件的原川。
「无论如何,负概念只要再过五天就会活性化,各国UCAT、变成家里蹲的各G居留地、Top-G都会有所行动——你们都知道该做些什么吧?」
风见回答了他的问题。
她拿起立在墙边的店摊支柱递给原川,同时说道:
「很简单——就是镇压那些拿Top-G当藉口,说之前的全龙交涉不算数的G嘛。」
「会有那种G吗?」
「把自己关起来却什么都不做,根本一点好处也没有。一定会有几个G打过来的——所以你们就放心寻找过去吧,我还得忙着打烂现在呢,是吧?」
风见看着新庄,继续说道:
「能找出新庄·由起绪过去的人只有你们了……不是吗?」
●
听了风见的话,新庄吁了口气。
「嗯。」
他明白风见的意思。
新庄·由起绪。
指的就是他那背叛Low-G、流亡到Top-G的母亲。
「……妈妈身为概念创造论的研究员,当Top-G被活性化的负概念毁灭时,一定也在事发现场附近才对。所以我想,只要探查妈妈的过去,就能接近Top-G毁灭的真相。」
新庄说完看看四周,发现每个人眉梢都垂了几分。
这让他感到大家的关心,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不要用那种表情看我啦……我相信妈妈一定不是坏人。换个话题吧?」
新庄拿着笔电站了起来,走近逐渐成形的摊子某个一直令他在意的部分。
「——总之,就是全龙交涉部队要以真相为武器,准备对Top-G开战吧?必须调查在我们父母身上发生的事,用正确的角度检讨过去,消除谎言、矫正错误,让我们和Top-G平起平坐。」
站在一旁的佐山轻轻拍手,笑着说:
「说得好,新庄同学,你很了解我们需要什么呢。」
「嘿嘿。」新庄开心地微笑,接着听见佐山的话就近传来。
佐山「嗯嗯」地重重点了两次头,说道:
「看来……我也不得不使出杀手鐧了。」
「——冷静点。」
新庄尽量保持微笑说出的话,令佐山仓皇地看向他。
「冷静?有什么事让你慌了手脚吗,新庄同学?」
「不是我,是你。那个……杀手鐧是什么啊?」
周围众人也开始想像这个笨蛋又会说出何种梦话,紧张全挂在脸上。
但佐山仍以若无其事的口吻,以稀松平常、真的很稀松平常的危险语气说:
「听好罗?那是指无论Top-G把自己坚持的正义捧得多高,都一定可以将它压下来的绝对手段。」
「……咦?」
也就是不管对方有多正当,都能赢得胜利的绝对必胜法。
「等一下,我们这些毁了Top-G的Low-G人真有办法那么做吗?」
「当然有,只是必须步步为营……所以为了让计划成功,你能先看看这个摊子吗?」
虽不知摊子和他说的事有何关联,不过既然佐山这么说了,应该有他的道理。
新庄看了摊子一眼,出声问道:
「佐山同学……我打从刚刚就觉得很好奇,这个怪摊子是做什么用的啊?」
佐山顺着疑问看看摊子。这是个木制的封闭式厢型小屋,靠他们这一面上有三个洞。
洞比腰稍高,中间的足以让头穿过,左右的只有手腕大小。
「好像断头台喔……」
新庄试着伸进头手,里头黑漆漆的,隐约可以看见飞场和原川在里面补强,风见也从旁边走进。
仔细一看,手边还有个让人写字的台子。
不解的新庄听见了佐山的声音。
「毕竟是学生会服务处嘛,要是被人从外面听见看见了,恐怕会引来更恐怖的服务。所以要像那样伸进头手,隐密地对谈跟笔记。」
「嗯……所以呢?这又能怎样?」
话刚说完,新庄挺在摊外的腰部前端响起一道轻小的金属声。
同时,腰部以下的皮肤感到空气的冰冷,让他发现身体被动了手脚。
「你、你干什么啦!解开我的腰带跟裤子是想做什么啊,佐山同学!刚、刚刚你说的杀手鐧和这个一点关系都没有嘛!」
「说什么傻话,当然有。」
「那我就姑且听听看吧,大概是怎样的关系?」
佐山自然地答道:
「——能够让即将完成大事的我亢奋到最高点。」
「大烂人——!」
说着,衣物已被褪下,大片肌肤暴露在空气中。
「哇啊!」
新庄想挣扎抽身,但脖子和手腕却被洞卡住,拔不出来。
「哇,住手啊,佐山同学!怎、怎么拔不出来!」
「新庄同学,要是你再这样扭下去让屁屁变形,我特地准备的石膏不就泡汤了吗?」
「结果那桶石膏就是为了这个啊——!你做人家的屁股模型是要做什么啦!风、风见学姊,快点阻止他嘛!」
但风见只是轻瞄了他们一眼,继续搭她的摊子。
「呃,反正你们平常也是这样打情骂俏的……」
「原川学长,可是那好像有点煽情耶,我是不是哪里有问题啊?」
「不要明知故问,飞场·龙司。」
就在新庄心想「哇~怎么全是烂人啊?」的时候,佐山那对魔爪已经构上了他的内裤。
「冷静点,新庄同学。接下来的旅途非常重要,我会想在行前起个模庆祝一下,不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吗?先让我在屁屁上涂点奶油吧。」
「说话先经过大脑啦!」
新庄想向后猛踹,却受限于缠在膝上的裤子而无可奈何。
「啊!可恶!踢、踢不出去……!」
佐山哈哈大笑。
「只踢单脚是绝对办不到的。你那害羞闪躲的屁屁也别有一番情趣呢……新庄同学?」
双脚一起踢就没问题了,于是新庄立刻付诸行动。
一阵痛快的手——脚感之后,摊位板子后方传来物体滚落阶梯的声响。
新庄在声响后松口气,在摊子里拄着脸又叹了一声。
「真受不了……」
「哎,跟平常一样也没什么不好啊。」
风见以苦笑回应新庄的白眼。
「别生气嘛,其实我现在心里也很着急呢。」
「……怎么了?」
风见在新庄面前耸耸肩。
「其实啊,觉是被人叫出去的。」
「被谁啊?」
风见仰望店摊的顶板,「啊~」了一声。
「波德曼。」
她口中那位等同于6th-G代表的男子之名,让所有人都歇了手。
风见搔着头转向众人。
「——免不了又要大打一场了吧?」
●
某物传来声响。
那不只是声音,还是发声物的一部分。
气流、动作、氛围、光影、力量等一切事物正同时演奏。
乐曲般的音色更撼动了某个物体——沐浴夕阳下的学校。
校舍、操场、中庭里不见一人.
不过,在一切声音的尖端、化为声响空间的学校里仍有两道人影。
人影在高空跃动着,从一个屋顶跳上另一个屋顶,再从空中冲向地面,并以脚尖踩踏窗沿攀壁而上。
两组动作擦身而过,金铁交鸣。
交错的分离带起狂风,动作产生声响。
可谓是战场的无人空间的特有声响。
其中一道人影在建筑之间的中庭里落下。
那是个体型魁梧的少年,身穿白衬衫和灰色学生西裤。
两手紧握着和他一般高的白色巨剑。
他着地后沉身,几张纸片浮在他的周围、腰腿一带。
带有花纹的纸片塌折、拉伸,彷佛替他吸收了自高空落地的冲击。
「!」
几张纸片猛然弹飞,将撕纸声添入战场的声响中。
但少年却对纸片的消失露出微笑。
「OK……拿来防震绰绰有余,赵医师他们的饯别礼还真棒。」
少年在弯曲的脚上,灌注了让大腿内侧肌肉鼓张的力量,疾奔所需的力量。
这时,几个绿字滑过手中自剑上的面板。
『状况好吗,出云?』
「哗啦哗啦的喔!」
少年——出云在用状声词形容的同时咧嘴而笑,仰望上空。
紧接着,战场中另一名支配者所勾出的影子,从空中落入他的视野。
出云喊出那人影的名字。
「——来吧,波德曼!」
下一刻,破坏化为声响。
观望至今的道路,
竟叉出了无数分歧——
欲以无力抵抗为由放弃挣扎之辈,就在这儿止步吧。
第一章 『苛责的逼迫』
仰天长啸
但过错不会因此罢休
●
波德曼自上空出手,攻击在中庭着地的出云。
和破坏声同时产生的,是从天而降的雷光。
雷光笔直落向出云的位置,但铺在该处的沙砾已在雷光落地前震出层层波纹。
十几公分高的圆形震波瞬间在沙砾上扩散。
涟漪般的震波半径达十公尺之幅。不仅如此,震出波纹的物体——沙砾下的大地更随之发生爆炸。
爆破的巨响直上云霄。
直径二十公尺的巨坑有如大地的回声,将一切全抛向天际,凌空翻腾。
石块、土块、基底柏油、地表的碎片等等,全都窜向空中。
接连而来的冲击波,更使得中庭及天空剧烈震荡。
几近无声的冲击迅涛在巨坑中央造成球型气爆,并在由内而外的破坏力下迅速扩张。
飞舞于空的一切物体全被冲击波推开,在两段加速下四散。
冲击波有如粗大的雕刻刀,削向南北面的校舍。
击中。
冲进校舍的力量霎时轰飞所有教室的内容物、击溃墙面,并循力之法则穿出建筑彼端。
南校舍所有南窗面及其内嵌物都在冲击下粉碎,北校舍所有北窗面也和走廊墙面一并破裂。
爆炸后依然留在原处的,只有吸入大气的真空,以及这一击的制造者。
出手那人将铁块般的巨鎚砸在地上,造成了如此结果。
那是个体格壮硕、皮肤黝黑、上身赤裸的秃头男子——波德曼。
穿着传统长褶裙般橘色衣物的他,全身散发阵阵热气。
波德曼看着自己双手持握的巨鎚。尽管那拥有扁锥形前后端的大型白色钝器威力绝伦,但他与槌得密实的地壳之间却——
「什么也没有……?」
两种声响回答了这道低吟。
其一为轰向空中的地表碎物散落出如雨的敲击声,其二则是——
「哎呀,好久没看到秃头老大拿出真本事啦——那就是6th-G的机壳鎚『毕玛』吗?」
「没错——那你也会认真打吗,出云?」
被冲击波轰得半毁的南侧校舍顶传来「是啊」的应答声。
出云高举白剑,遮挡洒落的沙土。
他跨蹲于仍挂在屋顶边的金属网上,对站在地面的男子笑着说:
「我可是相当认真喔,秃头老大——糟糕,不小心叫出你的本名了。抱歉啦,波德曼。」
波德曼瞬时腾空翻跃,对南侧校舍挥下一鎚。
巨鎚前端砸进墙面,光由天降。
「——较量一场吧!把六十年前的绝望和两年前的对决重新做个了断!」
校舍一击粉碎。
既非坍倒,亦非崩塌。
建筑整体好似受到均等冲击般,向南侧一举爆散。
玻璃、建材、地砖、桌椅、黑板等一切的一切,都在这刹那化为屑砾四散。
建筑消失后,夕阳旋即投入其空出的位置。
南侧仍有其他校舍,但在一座校舍消失后,中庭可说已升格成了广场。
破碎声在夕阳映照的地面上蔓延开来。
出云飞腾其上。
他将V-SW夹在左腋下,从怀中取出成叠肉体强化符,数钞似的拨动。
「你就这么想要V-SW啊?竟敢占用我准备年终庆的时间!」
「那是当然的!」
波德曼低举毕玛,奔向出云的落点。
他竖眉切齿地说:
「这是6th-G居留地的决定……对于一个半月前『军队』突袭所带出的Low-G罪行和真相,6th-G决定将两年前的交涉重新来过。」
「所以要像两年前那样再打一场罗?容我修饰一下,你脑袋是不是接错线啦?」
「谁教你们Low-G隐瞒Top-G这个决定性的大前提,向我等提出不公平的交涉!」
忍无可忍的波德曼大喝一声,两肩肌肉蓄力鼓胀。
「『军队』突袭之后,各国UCAT开始追究日本UCAT的责任,让日本UCAT几乎因此瘫痪,全龙交涉当然也形同失效!」
「这是要我们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吗?」
准备落地的出云大喊:
「——你这秃子也太小气了吧!」
「你这小鬼懂什么!」
波德曼的巨鎚由下扫向逼近地面的出云。
出云见状,立刻在双肩周边空中设下加速符。这对常人而言负担过于沉重,无法连续使用。
可是,施加在出云身上的肉体防护能抵御各种伤害的侵袭。
符咒发动。
数不清的符纸在V-SW朝巨鎚劈下时化为纷飞的纸片。
白剑和白鎚激荡出光芒及巨响。
笔直的雷光自天空落下。
「吃我一鎚!」
来自巨鎚尖端的冲击波化作殴打目标物全体的打击力,奔向出云。
但少年不闪不躲,直接挥出V-SW。
往正下方劈去。
「喔!」
巨鎚产生的冲击波、打击力被白色巨剑劈成两半。
一分为二的巨大力量,在兵刃相接的两人左右迸开。
炸裂。
双方两侧数百公尺宽的地面深深刨开,土石飞散。
波德曼就在残余其间的直线地面上奋力前进。
出云也撒出大把符纸,向前推进。
两人在直线的立足点上交锋。
「喔喔……!」
光线流窜、尖响奔走、火花四溅,砍断周遭一切。
大地、空气、光影,全都是打击与劈砍的对象。
朱红阳光跟着断裂的黑影渗入战局,但也被鎚得烟消云散。
浑身热气的波德曼挥着巨鎚说:
「既然前提是错的,那么两年前的结论和条约当然不算数!你们Low-G才不是我们的庇护者或援手——只是带着面具的罪犯!」
巨鎚尖端乘着打击力刨削着V-SW的机壳。
「我们绝不会向罪犯看齐——罪犯就以罪犯的身分上谈判桌吧!」
「所以……所以你们才想重打两年前的架吗!」
「没错!」
波德曼吼道:
「你知道全居留地封锁起来是为了什么吗!比起被你们这群罪犯软禁……倒不如以战争受害者之名控诉到底来得好!」
●
「你会懂吗!」
波德曼奋力一击。
以连续鎚打压制出云的他,在充斥全身的冲击感中思考着。
倘若「军队」没有攻来,又会有何结果。
「六十年前,众多同伴之所以会选择归顺毁灭了我等的Low-G,是因为除了这个世界以外无处可去,更是因为了解必须避免战争——一旦再次引战,就会失去这个世界,以及其余一无所知的居民。」
然而——
「你们不仅隐瞒了『比这里更好的世界』的存在,也隐瞒了自己毁灭那个世界的事实!要是我们知情……!」
两年前的战斗后,6th-G居民归化Low-G,移往居留地生活。
即使和这世界的人们相去无几,但依然是不同人种。
生于美国的波德曼在经历数起战争后,从母亲的遗言得知了真相。
自己身上流有6th-G代表之血,而且并不孤单。
在对国际战事心生厌烦的催化下,他离开军队,找到了同伴居住的土地。
……那是一群不把国际层级战斗放在眼里的同伴啊!
老年人和孱弱的孩子无法承受这个世界的空气。
移住UCAT的居留地就能得救,但那也意味着必须放弃原有世界,投身Low-G。
血统和文化随漫长的岁月淡化,6th-G的最后一丝余韵眼看就要在时光洪流中灭顶。
但波德曼拥有强韧肉体、战斗经验和血脉。
在因期望振兴6th-G而被称为叛党的组织中,波德曼拥有最高的声望以及众人所信赖的力量。
这就是他战斗的原因。
……而就在两年前!
两年前,他们得知等同6th-G本体的概念核兵器将转移存放地,便与10th-G残党联手夺取。
但他们出师不利,还失去了不少弟兄。
当时他们自裁用的试作型弗栗多遭到破坏,让大伙儿彻底死心。毁灭破坏之源的就是——
……G-Sp2和V-SW。
6th-G概念核竟认了Low-G人为主。
那就是6th-G归顺Low-G的主因。
……那时我们心服口服。
既然V-SW选择帮助这个世界,自己便有义务奉上一臂之力。
……可是……
以连续鎚打压制出云的波德曼仍不断思考着。
假如UCAT举出的前提根本就是错的呢?
如此一来,V-SW将成为保护罪犯的工具——
……无知的我们也只是被他们趁机利用了而已!
加入UCAT实战部的同伴,不是每个人都能活到今天。
自己是用谎言解释他们的死吗?
自己是用谎言安慰他们的家人吗?
「要是……要是我们知道事实——才不会在两年前善罢甘休!」
因为——
「我们6th-G才不会那么没骨气!与其被罪犯收留还不如一死!我们才不愿见到我等世界的概念核沦为保护罪犯的工具……!」
波德曼挥下巨鎚,一直线朝出云的脸击去。
但下个声音却不是鎚打声。
是说话声。
出云那有如从大地涌上的声音,冲进男子耳里。
「烦死人啦……!」
挥砍随后而至。
「一下『如果』一下『要是』的,你这秃头太不干脆了吧!再说——」
巨鎚在金属声中弹开。
「你讲得这么深奥谁听得懂啊,大白痴!给我败吧!」
波德曼眼睁睁看着出云从弹起的巨鎚下方逼近。
见到对方的凌厉眼神,战斗经验唤起了自身的危机意识。
然而为时已晚。
战场增添了危险的声响。
连击的金属音顺着挟于左右坑中的直线地面奔来。
出云的猛攻开始了。
●
波德曼缩短手与鎚头的距离,以紧凑的鎚击防御。
出云的V-SW和他的巨鎚不同,无法短握应战。
因为巨剑就是种只能大幅度挥砍的武器。
但出云仍高速挥击,接连直劈、横扫。
在某次挡架后,波德曼欲顺势就近还击,然而——
「!」
白色巨刃不知怎地再次迅速攻来,逼得波德曼只得再度转攻为守。
出云的攻击紧接着袭向波德曼,快得惊人。
方才,出云的攻速还和长握鎚柄的他不相上下。
如今,他手中那把只能大开大阔的巨剑却快了不少。
理由很简单。
他将V-SW切换至第二型态,启动了机壳后方的加速器,并且——
「还在收剑的动作里加了符吗!」
●
「宾果!再来一下!」
出云应声出剑,击出金属声。
如波德曼所言,几张符纸就张设在出云举起的上臂背侧。
由于劈砍时并未使用符咒,所以出云只需在收剑时施放,对于肉体的伤害也少得多。
攻击的加速则任由V-SW自理。和出云心有灵犀的白色巨剑,以一如出云所望的速度砍向他们的敌人。
于是出云毫不犹豫地猛攻。
「喔……!」
他以连击向前逼去,压回攻来的巨鎚,几乎将比他高大的波德曼打进地面。
「喔喔……!」
向前。
踏上一步、两步、三步。
「喔喔喔!」
一发不可收拾。
波德曼仰身后退,且一退就停不住脚。
「——真是的,无聊死了!」
「什么无聊啊,你这重罪的帮凶!」
「到这时候看苗头不对就想溜的人哪来那么多废话!」
「这只是弃暗投明!况且——我必须用这场战斗向其他G表明6th-G也被蒙在鼓里!」
波德曼反瞪火花的彼端。
「Low-G还会受到其他G的追究跟攻击,各国UCAT也不会放过你们!到时候,我可不希望6th-G被人当作默认你们的行为——要死就自己去死吧,底层世界!」
「要打就来啊!」
出云大喊:
「只有心术不正的秃头,才会想把自己所作所为瞎混过去,头发还齐得很的我绝对不会做那种事!而且Low-G还有千里在!」
「你要为了女人陪这世界一块儿死吗!」
「两年前还想替6th-G陪葬的人有什么资格说我!」
出云肩头使劲,按着V-SW的加速钮说:
「更何况,我和千里才不会死呢!未来规划和家庭计划也都已经准备妥当——只有经过我脑里的单方面许可就是了!」
「那根本是你个人的妄想吧——!」
「被人同意了还算什么妄想啊!」
出云深吸口气,身子向前一倾。
「你这死贼秃——!」
直劈而下。
见状,波德曼挥鎚对抗。
但这下与其说是迎击,不如说是打算拚个两败俱伤。
出云坚定地加速,不只任由V-SW发挥,更以符纸令全身加速。
投身速度之流的他超越了巨鎚挥来的速度。
但在剑刃接触目标化为斩击前,出云做了个动作。
「你自己看看吧。」
出云硬生生压低速度,放开V-SW。
抛向波德曼眼前。
●
波德曼霎时间反应不了眼前变化。
心中某处大喊「糟糕」,让他的手在思考前反射性地松开。
他感到毕玛的握柄从两手间松脱。
巨鎚飞向他处,手中没了武器。
就算到了这一刻,波德曼也看不清眼前状况。
失械的双手向前伸出,承接了一股重量。
重量来自一把被白色机壳包覆的巨剑。
……6th-G的……
6th-G的概念核就封在这把剑里。
两年前渴求之物。
两年前放弃之物。
那不仅是自己和同伴们应该拥有的东西,更是——
……自己该以6th-G代表身分保管的东西……
这瞬间,他想起了两年前身边同伴的点点滴滴。
假如概念核当时是落入他们手里,又会有何改变呢?
然而——
「……!」
好重。
出云以双手挥舞自如的武器,正沉重地压迫他的手臂。
「什么……!」
拥有6th-G遗族中最强肌力的波德曼虽能自由挥舞巨鎚,但这把巨剑的重量却远超过他的能耐。
曲肘接剑的手臂几乎被向下扳开。他虽运劲硬挺,却反让腰杆难以打直。
……这是——
「也就是说事到如今,6th-G概念核还是想跟着我呢。」
话音从正面传来。
波德曼沉腰扎马抵抗手中重量,看着眼前的出云。
出云抹去额上汗水,炯炯有种地回瞪波德曼。
「其实,6th-G概念核还是打从心里爱着6th-G的。」
「那为什么会这么重……」
「你还不明白吗?」
出云说道:
「打从两年前,你们就只想着为6th-G殉死;然后到了今天,却又因为情势有变就想躲到一边。可是啊,6th-G的破坏与再生——和一死百了及闪躲装蒜扯得上关系吗?」
「————」
「两年前的你们还想寻死,但现在不同了。或许两年前V-SW是为了留下你们的性命才释出力量,但是概念核不可能帮助现在的你们。」
出云的话令波德曼相当讶异。
「难道在两年前阻止我们用弗栗多自裁的……不只是你们,连V-SW的意识也……?」
「你自己慢慢想吧。顺道一提,那天拉了我一把的可是千里喔。」
出云苦笑道:
「我和千里可不会为世界陪葬,只想把别人和自己的过错打碎再修正罢了,所以V-SW才愿意跟随我——没错,逃避和装蒜……才不是6th-G的作风。」
说着,出云握紧拳头。
挥拳前一刻,波德曼听见一句话,也看见了几个字。
话是出云的话——
「多亏了『军队』,现在好像热闹得多了呢……」
字则是低头时在V-SW面板上看见的字。
绿色的字一个个跃然闪现。
『很重吧?』
点头的同时,波德曼的意识被一拳打入黑暗。
同时,他也感到庞大的重量从双手间逐渐退去。
●
冬季的白昼特别短。
日一过午即成斜阳,将西方染得通红。
有栋白色建筑,正沐浴在这夕暮时分的阳光中。
附有宽广停车场的建筑物东西横长,入口印着十字符号。
这是一所综合医院。
下午门诊时间已过,院中只剩下探病的访客。
倚着西山的阳光穿过宽敞入口的玻璃门,射向大厅。
大厅一片悄然。
柜台帘幕已经拉起,供人久候的长椅上只有两个人影。
影子属于一对身穿黑色服装的男女。
身高较高、穿黑色睡衣的男子无视左侧的黑色女仆装身影,望着前方。
女仆的目光也没落在男子身上,看着前方拉上帘幕的柜台。
在两人间交错的并非视线,而是言语。
男子说:
「Sf,听说波德曼和出云打了一场呢。」
「Tes。我想这能视为『军队』公开的事实所造成的第一个反应,至大人。」
「说得也是。」
轻小的讪笑声钻出至的嘴。
「全龙交涉部队多半很头痛吧。要为了自己不知道的事实代表Low-G被人算帐,这可不轻松啊——真是麻烦死了。」
至不屑地「哈」了一声,坐回原来的姿势,看着前方空荡荡的柜台。
「话说……黛安娜刚刚是不是来过啊?」
「Tes,黛安娜小姐似乎也会出席各国UCAT会议,所以先来打声招呼。」
「这样啊。」
至点点头,夸张地举起双手。
「她虽然讨厌,可是人一不在却又无趣了点。你不这么认为吗,Sf?耳根子是不是变得清静太多啦?」
「Tes——至大人,Sf是个自动人偶,不太明白『无趣』的意思,不过我能用统计结果来猜测您会说的话,所以已经想好对策了。」
听Sf这么说,至头也不转地问:
「对策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想来点德国UCAT特别设置的杂耍吗?」
「不。德国UCAT是极为严谨的组织,没有多余空间容许杂耍一词的存在。」
至那双墨镜下的目光虽已飘向远方,但同样面对前方的Sf并未察觉,而从围裙摆掏出有个绿色按钮的小铁匣。
「所以这一次,我事先假设所谓『无聊』的最紧急事态必然发生,让IAI综艺部门的黑暗舞团『禁肠灌』全体动员。他们主要是在天花板上待命,只要在手术之类的场合有人太过紧张,他们就会发出怪声跳进房里替他放松的样子。」
「……先解释你话尾的推测用词吧。」
还没说完,走廊深处就同时响起了怪声和哀嚎。
怪声的源头对「啊~」地哀嚎的人说:
「别紧张!别紧张!别那么紧绷,张开一点嘛!你看你看一点都不可怕喔嘻嘿嘿嘿嘿你已经甩不开我罗!」
Sf在怪声和哀嚎的回音中向前说道:
「刚才的实例能够让我把话改为断定形——跳进房里做那种事。」
「就当作是避邪吧,我要改个话题了。」
至挺身浅坐,若有所思地望向天花板。
这时,他发现整张脸涂白的空降特务正从天花板缝隙窥视着他。
和至的墨镜对上视线那人,忸怩地轻摇着手并慢慢消失在黑暗里。
至在天花板紧闭后过了一会儿才开口:
「世界真的变糟了呢。」
「那是指UCAT赢了『军队』吗?还是——在过去上败给了『军队』呢?」
「两者皆非。」
至看着阖上的天花板说:
「赫吉和『军队』残党现在被关在用地下五、六楼空区块搭成的牢里,可是包括龙美、亚力士等人在内的约五十名『军队』主力成员依然下落不明,而且……」
「各国UCAT开始针对公开的过去提出抗议,考虑是否应采取『军队』的做法,或是该不该剥夺日本UCAT一切权力等等。」
Sf说:
「我们与各G居留地的联络及交流也几近断绝,其中lst、6th、10th尤为严重——而lnd、3rd和4th也有部分人士正在暗中行动。」
至微微张口,不知想发笑还是抱怨。
「无聊透顶,净是些意料中的反应。就结论而言……过去及现在都我行我素的日本UCAT将代表Low-G遭受纠弹,这就是引来各G愤慨和各国UCAT追责的后果。所以——全龙交涉什么的都要失效了。」
「至大人,您也觉得那样很『无聊』吗?」
至没有点头,只是改变姿势。
他手肘顶膝、掌抵下巴,不耐烦地说:
「老爸和罗杰应该去和各国UCAT开会了吧,黛安娜也跟着去了呢。」
「那是为了应付各国UCAT的追究吗?」
「不卜—是为了让场面更热闹。他们很相信那群小鬼,所以会避免直接出手吧。」
至又说了声「无聊透顶」,吸了口气唏嘘地说:
「……不过这种无聊啊,其实能算是新乐趣的前兆喔,Sf。只要老爸他们能够成功地拖延各国UCAT会议——」
「Tes……无人管制的各G居留地将会有所动作,是吗?像6th-G那样?」
「没错。」
说话声被抛向地面。
「但是会那么做的只有少数吧。只要带头的被打垮了,其他G也会认清自己的斤两,不过还是会有一、两个G……」
「Tes……只要能压制他们,各G居留地也会重新审视现在的想法,是吗?」
「是啊。」
至点点头,转向Sf。
「想重敔战局的会是哪些G呢?想再次交涉的会是哪些G呢?想先观望再决定走向的又是哪些G呢?」
「Tes,黛安娜小姐交给我这些东西,也许能给您一点提示。」
Sf站起身来,同时从围裙摆中取出几样东西。
「纸鹤……?而且有五只呢,这个——」
仔细一看,其中一只已不成形,彷佛是自行弯曲双翼及身躯般。
「方才波德曼先生战败时,其中一只跟着凹折了。」
「————」
Sf在至疑惑地观察纸鹤时点点头,并轻轻鞠躬。
「Tes。至大人,世界将会往有趣的方向运行——您打算往哪儿走呢?」
「啊?当然是无聊的那一边啊。」
Sf面无表情地对主人答了声「Tes」。
「——我判断,能让像至大人这样不迎合大众口味的人成为Sf的主人,是值得庆幸的事。之后,大家将会逐一表示谢意吧。因为他们能过有趣的生活,全得归功于至大人只手独占了全世界的烦闷呢.」
Sf再行一礼,将白鹤们捧向射入大厅入口的红光。
「若您终有不堪烦闷的一刻,还望您能将其全数托付给Sf。由于Sf不懂何谓无趣,我判断,无论承受多少都不要紧。」
一口气后——
「因此,请您做出要求吧——Sf等着您要求让世界变得更有趣呢,至大人。」
第二章 『初次的拜会』
虽然亲近
却由于误判彼此距离
造成遥不可及的关系
●
眼前有条黄昏斜阳洒落的马路。
那是穿过住宅区的东西向单线道,几乎没有车经过。夕阳已经偏紫,唤醒一盏盏路灯。
在这条路上能听见的,只有从东侧巨大学校传来的声响。那些铁鎚与金属带来的喧嚣,反而让道路显得格外宁静。
两道人影,漫步在闪烁得就像要熄灭的路灯下。
他们是两名少年,一个穿西装,一个穿学生制服,朝西方那片所剩无几的紫光走着。
西装少年和他头顶上的小动物一起看向身边的制服少年。
「——我们好久没去田宫家了呢,新庄同学。」
「嗯……就是说啊,佐山同学。自校庆前忙着处理『军队』的攻击以来,就没有去过了吧?只有通电话或路上经过而已。」
新庄嘴唇碎动,似乎正数着过了多久。
「……我也已经一个半月没听辽子小姐说笑了呢。」
「我怎么一点也不觉得那是故意说笑……」
「是喔,你对辽子小姐挺了解的嘛,佐山同学。」
新庄以怀疑的眼神刻意讽刺,但佐山无动于衷,深深点头道:
「现在的我,对新庄同学的了解比辽子更多喔。」
「好啦好啦。」新庄点点头斩断这话题,眉间却怱地一垂。
「真的没问题吗,佐山同学……我们是要去田宫家查资料的吧?」
「是啊。以前我和妈妈一起生活的那个封锁房间里,应该还有些和过去相关的东西。今晚去关西前得在衣笠书库集合,不过我还是想先进去看看。」
提起母亲的佐山盯嘱般地说道,表情有些僵硬。
新庄发现佐山不再开口,便稍稍贴近对方。
「……一起加油吧?」
像这样特地为他打气,算不算是自己的义务呢?新庄不禁心想。
佐山跟着点头,视线转向新庄抱着的黑色资料夹。
新庄不解地回看,只见佐山盘起双臂。
「……其实没什么。新庄同学,你现在写的小说,有任何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这是为了转移话题而问的。
就是明白这点,新庄才略为犹疑地摇摇头。
「……嗯,不必帮我了啦,佐山同学。我现在干劲十足喔,嗯。」
新庄微笑抱紧胸前的黑色资料夹。虽想尽量将话题从过去岔开,说的话却没刻意矫饰。
「怎么说呢,在这么忙的时候也许有点不太合适……可是我真的停不下来。该说是想写得不得了吗……呃,笔电一借来就打个不停,而且——」
新庄一时不知如何形容内心的激情,十指分分合合地说下去:
「连上课和准备年终庆的时候啊——我也满脑子都是该怎么开头才引人入胜呢。」
#插图
「嗯,同伴死而复生、温泉旅游或小卒变英雄之类的怎么样?」
「那、那也太老套了吧!」
「那换成同伴复活不了、打死不去温泉跟小卒成不了英雄呢?」
「……有种一开始就冷掉的感觉。」
新庄「嗯~」地寻思,鎚打声却令他不经意抬起头来。
背后逐渐远离的学校,传来学生们替年终庆做最后准备的声响,但他们并没有份。
新庄看看身边的佐山。他一如往常地面无表情,这也就代表比起年终庆——
……完成我们该做的事更重要,对吧?
总是这样罗。新庄心想。
于是新庄再度轻轻怀抱资料夹。
「对了。」
新庄在表情中掺入一丝紧张,抬望佐山。
「刚刚离开学校时,出云学长不是打电话来吗?」
「是啊。」
佐山点头说道:
「他似乎是说秃头来了秃头恼羞秃头打输了呢……不知道其他人听说了没?」
●
轻柔的音乐,包覆着货架上陈列的商品。
这楼层并不高,光线柔和,架上红蓝绿各色错落。
商品摆放密度相当高,不少女性拿上拿下,但有个角落冷清了点。
一名少女站在人迹较少的货架间,表情严肃地比较商品。
她轻摇轻晃那头金色短发,从绣上「希欧·T」的运动外套中伸出手来。
「一样都是摆在马桶水槽里就行的清洁剂,这个『摆着马桶香喷喷·法式浓汤』和新出的『摆着马桶香喷喷,香甜辣酱』哪个比较好呢……」
看看价钱,两样都是一九七圆含税。
希欧板起脸看着他们,蹲下裹有紧身短裤的脚。
「要是原川大哥看到黄色或红色的水冲出来,绝对会吓一大跳……」
希欧曾买过夜光漆版本,却被打工夜归的原川半夜拍醒拖进厕所,要她摸黑冲水看看,不冲则已——
……想不到会在黑暗中亮成那样……
马桶和白天完全两样情,让希欧受到不小震撼。
听说那是为了增加夜间射击辨识度而开发的,不过该商品已不在架上。
看看货架,上头还有「麻婆豆腐」跟「反璞归真牛乳」,这两种又会冲出怎样的水呢?
希欧的心才刚因期待而升温,身边就多了双穿黑皮裤的脚,抬头一看——
「啊,原川大哥,你是来接希欧的吗?」
「我是来阻止你又买些鬼东西回家的,希欧·山德森——东西放下。」
希欧「唔」了一声,将浓汤和辣酱摆回架上,把大众口味的哈密瓜汽水放进购物篮。
她站直双腿,将篮子交给原川,拎起摆在一边的学校体育用品袋,两手穿过提带直背起来。
「就照白天说的,今晚用五百圆解决晚餐吧。在白菜锅里加点豆腐怎么样呢?」
「……白菜也涨价了呢。要是我能再——」
「不是说好别那么说了吗……?」
希欧苦笑着说:
「原川大哥从UCAT赚的钱,并不全是希欧的升学资金呢。我会以公立学校——」
「听清楚了,希欧。选择愈多愈好,如果你要上公立学校,到时再还我钱就行。而且我如果没把你照顾好,会有一大票人排队找麻烦。」
「是这样吗?如果可以上私立学校……」
我就要上原川大哥你们的学校喔?但希欧没说出口。
说了可能遭到拒绝。
因此希欧没说下去,原川也没作声。
就这样过了片刻——
「————」
原川提着购物篮默默转身,走向食品区。
希欧赶紧移步跟上。原川看似以留下她离去代替拒绝的样子,令她步伐急切。
她原想接过原川手中的购物篮,然而——
「…………」
还是作罢。
她闭上眼,将到口的话往肚里吞。
下一刻,希欧默默睁眼,听着天花板喇叭流出的音乐,并就此以一段乐句的时间来到原川身旁,再顺着下一段乐句——
「……还有两百圆能用,来看一下肉吧?」
抓起购物篮另一个提把。
抬头一看,原川也自墨镜后方投来目光,并且轻轻点了头。
两人共提一篮走向肉品区,已经开始的折扣时间让该区挤满人潮。
不知怎么回事的希欧好奇地观望,背后忽然传来声响。
手机响了。电话在背上的手提袋里,不过提带紧束着她的盾,不易脱下。她将手伸到背后,想拉开拉链,可是——
「呃,这个,奇怪?嗯,啊!呃……呃!」
「你一个人在跳什么扭屁股舞啊,希欧·山德森?你发病了吗?这样啊,我知道了,别靠近我。」
「好、好过分……!好了啦,原川大哥!手机……那、那个,从包包里——」
原川直接伸手拉下袋侧拉链往里一探,却在呆立约两秒后眉头一歪:
「——呃啊?」
「……呃啊?」
希欧也皱眉反问,只见纳闷的原川仍旧将手插在袋里。
「希欧·山德森,你在袋子里放了什么难以形容的东西吗?」
「咦?没有啊,里面只有今天烹饪课作的杏仁豆腐——怎么跑出来了啊!」
「不知道是哪个笨蛋把一直都横摆的袋子竖起来背喔?」
希欧想了五秒,才低下头举起一只手。
视线上方传来叹息。还以为又要吃拳头了——
「给你三百圆,重做一个吧。」
碰触额头的却是另一种硬物。
睁眼一看,眼前是通话中的手机。
于是希欧接过手机,抬头看看原川,解下头巾擦手的他一脸唏嘘。
「真的能花到三百吗?明天早餐没问题吗?」
「那种钱我还花得起。话说你就别把必要的生活经费算得那么具体了,否则我身边的目光会愈来愈冰冷,希欧·山德森。」
「啊,知道了。」
希欧点点头,将手机凑到耳边。
「喂,我是希欧·山德——原川大哥,你怎么把擦过手的头巾塞进人家的包包呢!啊,抱歉,呃,请问哪里找?」
『啊……你们在忙?我是风见啦。』
「?有什么事吗?今天集会的时间应该还早吧?」
『是啊,嗯……』
风见话说得不太干脆,过了几秒——
『觉好像打赢波德曼了。我现在要去UCAT的医院一趟,再和觉一起回学校——你们自己也要提高警觉,知道吗?』
●
风见在昏黄的街道上,骑着失宠已久的越野脚踏车。
那是她邂逅出云前的主要交通手段。车子在停车场晾到积了层灰,让她心生歉意。
会和出云碰面,也是拜深夜时骑着它四处溜达发散白日累积的压力所赐。
回想往事之余,风见一手抓着握把,对另一手上的手机说:
「这个嘛,觉只是有点肌肉拉伤,没什么大碍——我是这样想的啦,思,还是得看检查报告才知道。」
街道右方为田地,左方为住宅区,直走下去有个十字路口,田只到那里为止。
原川的声音忽然从手机彼端传来。
『……所以说其他G真的被「军队」给煽动了吧。』
真机灵。风见暗自赞道,并决定长话短说。
「应该还会有人会像波德曼那样倒戈,小心一点吧。」
这句话之后有着些许空白。当风见猜测原川会想些什么时—
『——不过大树老师还是像平常一样嘛。』
「说的也是。」
风见表示同意。
「大树老师已经完全把自己当成UCAT的一分子了呢,希比蕾也是,真是感激不尽。」
『是啊……她们自己要考量的也不少吧。我会注意其他势力的。』
「考量」一词让风见有些挂意,但希欧的话让她没问出口。
『那个,佐山大哥他们没问题吗?』
「那一只的问题一直都很大——尽管放心吧。」
说完,风见看看四周,看看被冬季冷空气填满的夜景。
右方宽广田地上的宽广夜空,已布上星光。
风见的视线不禁定在某一点上,皱起眉说:
「……不管怎样,我们和他们这些与概念核有关连的全龙交涉部队成员,身边都潜藏着危机。其中敌人特别容易找上门的……的确就是佐山他们。」
「他们两个现在在做什么呢?我刚刚……」
『刚刚?』
「嗯。」风见忽然停下脚踏车,望着右方夜空中的某一点。
「不知道,大概是眼花了吧,我刚看到空中有个怪东西飞过——是一只白色的纸鹤。」
●
眼前是一条阴暗的走廊。
只容得下两人错身而过的狭窄走廊。
抹了一层石灰的墙上没有窗口,唯一的照明来自远端转角的天花板上。
缓慢的脚步,将走廊的木质地板踏得嘎吱轻响。
灯光之下,映出了足音之主——三人份的影子。
领在前头轻步行走的和服女子开口道:
「不过,辽子姊姊还真的吓了一跳呢。少主这么久没来,一来就要打开以前那问房,还带着小切一块儿上门……」
戴着眼镜的嫣笑转向背后,看着西装少年和半步后的制服身影。
西装少年佐山在跟随辽子之余,也出声回答:
「——我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能再看它一眼了而已啊,辽子。和新庄同学的生活,也是让我能踏进那儿的理由之一呢。」
「这样啊。」
新庄看着辽子转过头去,并听见她的声音从和服背影另一头传来。
黑暗中的背影所言为——
「小切……你找到妈妈了吧?」
这出其不意的问题让新庄背脊一颤,吞了口气才回答:
「是的……她叫做新庄·由起绪。」
「这样啊。」
辽子的背影稍微点头。
「果然没错……我就是有那种感觉。」
这句话的语气让新庄无言以对,之后——
「小切,你知道吗?」
「什、什么事?」
被突然这么一喊,新庄又不由得一颤,同时辽子说:
「尊秋多学院的操场西边啊,有很多毕业生留下的手印……由起绪小姐的手印也在那里面喔——你知道吗?」
「不、不知道……我第一次听说。」
「这样啊。」
新庄从这句话的口吻感到些微喜悦。
「谢谢你……辽子小姐。」
「没什么没什么。毕竟辽子姊姊不是尊秋多的毕业生却知道那么多,总觉得好像有点亏欠嘛。还有……」
辽子顿了一下说道:
「我只是想帮小切过得更好而已,没有其他意思。」
她转过头来,镜片后那对带着笑意的双眼看了看佐山和新庄。
「到里头去吧——让我这个多少知道一点过去的辽子姊姊为你们带路。」
佐山在狭窄的走廊稍稍侧向一边,彷佛想让新庄看见辽子的笑容。
这个动作,让新庄和辽子的视线完全对上。
之后,辽子停下脚步,略带寂寞地说:
「小切,你知道吗?其实啊,辽子姊姊以前是个很讨人厌的女生喔。当年我因为没有朋友而心生怨恨,却不去改善自己,还出于自尊心作祟而不愿靠近别人,只会在暗地里埋怨。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
辽子说道。
「结果,大家就在不知不觉之间从我身边消失了。」
窜出口中的话,表白了自己曾被抛弃的过去。
对此,新庄赶忙说:
「——那、那不是辽子小姐的错吧!在关西大地震……」
「可是辽子姊姊真的很后悔……为什么不让大家看到自己最好的一面呢?不过,那种想法也是在怨恨之后才产生的就是了。」
辽子苦笑道:
「要是没有由起绪小姐,我们……浅牺先生、谕命小姐和我这种人之间那家人般的关系,就不会变了。」
从辽子接连抛来的话中,新庄感受到其言外之意。
这句话所表示的人际关系,透露出某个事实。
「那个……」
新庄有点犹豫,看着面前佐山的背影。
「我的妈妈和佐山同学的父母……是怎样的关系呀?」
新庄刻意挑选用词,不让自己妄下结论。
辽子回答了。表情不是苦笑,却有些难过。
「由起绪小姐和浅牺先生的手印是排在一起的……谕命小姐的还隔了一个呢。」
新庄发现佐山稍有动作,右手按住了左胸。
但是,她也看见辽子闭上了眼,无视佐山的变化。
不仅如此,辽子还略为板起面孔说:
「少主——要对自己的父亲更有信心!」
辽子睁开了眼,坚定地看着佐山,再看看新庄。
「毕竟浅牺先生还是选择了谕命小姐。尽管那是在由起绪小姐忽然失踪,又寄信说自己结了婚以后的事,可是辽子姊姊相信——谕命小姐在浅牺先生心中并不只是个递补人选。」
所以——
「既然辽子姊姊都这么想了,少主的信心就得更为坚定,不是吗?」
新庄没作反应,因为佐山才是问题的对象。
她只是看着辽子挤出微笑,缓和表情。
辽子因此闭上眼轻轻耸肩说:
「小切,不用紧张。辽子姊姊不会变成你和少主之间的由起绪小姐。很久以前,辽子姊姊在少土小时候曾那么想过,但我已经发现那是不可能的了。」
她轻笑几声。
「因为责任什么的太麻烦了嘛。」
有个声音回答了那自言自语般的话。
佐山靠着左侧墙面站着,声音传进新庄耳里。
「看来我让你费了不少心呢,辽子。」
佐山将身体从墙上挪开,站到新庄面前。
新庄这时看的,是佐山垂下的右手。
方才还按着左胸的手。
新庄以自己的手指紧紧包覆那微颤的手,彷佛想将力量分给他。
接着她看向前方,和佐山一起将视线送向微笑的辽子。
「辽子小姐,请问——」
「嗯?什么事呢,小切——如果想找地方动手术好和少主在一起,辽子姊姊现在就能帮你预约喔?要不要在这里就帮你做胯下麻醉?」
新庄急忙用空着的手对伸手入怀的辽子摇了摇。
「我、我现在没关系啦,不用为我担心!」
「——咦?」
看到辽子眉心一揪,新庄才发现自己失言。
的确,上回到堺市去时,运时段的身体已能确实作用,然而——
……辽子小姐还不知道我的性别会变啊!
新庄正焦急地思考该如何圆场,辽子却似乎已对这番失言做出解释,表情比他还慌。
「咦?不会吧,小切,想不到你这么大胆!少主?该不会小切是想自己做个了断吧?还是物理性的!」
「不是的,辽子。新庄同学想说的是——手术都是屁,人体改造实在粗野到了极点。」
「咦!那么小切要维持现在这样,把各种不可能化为可能吗……!」
辽子被自己的话吓了一大跳,但表情立刻稳定下来,双手指向新庄。
「——就是这个!」
「什么这个啊,辽子小姐!佐山同学也别说那些会让人误会的话啦!」
「放、放心吧,小切!只是想法一八〇〇度转变了嘛。」
「……那只是转了五圈回到原位而已吧,辽子小姐。」
辽子皱起眉,望向阴暗的天花板,嘴里数着些什么,一会儿后——
「没、没关系啦,反正辽子姊姊的数学就是烂嘛!体育还比较拿手一点!」
……呃,这种加减乘除还算不上什么高深的数学吧,而且也没什么烂不烂的——
新庄在心中打发掉几点吐槽,对唯一比较正经的关键字提问:
「辽子小姐,你的体育成绩很好吗?」
「嗯,向前看齐和立正稍息都很优秀喔!你看,我这么爱穿和服,姿势一定很端正。」
新庄连应声的力气都没了,只是拉了拉佐山的手。
佐山也识时务地说:
「辽子,赶快带路吧。」
「啊,抱歉抱歉。一不小心聊得太正经了,所以想缓和一下场面。」
辽子赶紧转身向前走去。
见到她轻盈地在转角右弯的仪态,新庄才松了口气。
接着声音又从狭窄的走廊上响起。
「孝司最近气色不错呢,会不会是恋爱的季节又要到啦?」
「你说孝司?」
新庄对佐山口中的讶异感到认同。
但辽子却回答得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没~错。他最近啊,不知道从哪儿捡回一个女生,看她脚受伤就留在家里,还说不知道该联络谁什么的就把她关起来……那根本是犯罪嘛。」
「辽、辽子小姐,随便把家人当作罪犯实在……」
「他们差了十四岁耶?辽子姊姊真的觉得这样不太好。」
说着说着,脚步已来到走廊底端,这座宅邸边缘的某间房前。
辽子站在走廊底端的一整面木拉门前拿出钥匙串,卸下微笑看着佐山。
「少主、小切,你们无——论如何都想看门后的东西吗?」
「要怎么回答,你才会开门呢?」
辽子只是微笑不语。
也没开门。因此,近似不安的疑念浮出新庄心头。
……她不愿意开门吗?
疑念让新庄抬头看看佐山,而佐山也只是看着漠然不动的辽子。
这时,佐山忽然闭上眼、松开双唇,所说的是:
「新庄同学。」
被突然这么一唤,新庄有些吃惊。
在问出佐山所为何事前,佐山已道出下一句话:
「听好——现在得看你怎么表现了。」
●
「咦?」
新庄以疑问回答佐山,慢慢转向辽子。
……为什么是我呢?
眼前的辽子只是微笑以对。
为什么呢?新庄心想,为什么会取决于自己的表现呢?
疑问立即得出答案。
……不知道。
这是当然的,自己可是第一次来到这扇门前啊。
然而就在理解这点的同时,新庄也有了些头绪。
「该不会——」
新庄恍然大悟地抬起头,面对辽子的微笑说道:
「辽子小姐,既然我都让佐山同学同意了,就开门让我们看看房里的样子吧。」
「『既然我都让』?小切,你觉得自己比少主还伟大吗,简直像是这个家的主人一样呢。」
新庄对做出夸张讶异表情的辽子点点头。
「虽然我不喜欢这样说,不过我相信辽子小姐刚才那些刻薄的话,只是为了要试探我而已吧?」
听见新庄毫不退缩的口气,辽子改变了表情。
那是和之前完全不同的微笑,放心的微笑。
明白双方都理解彼此的弦外之音后,新庄继续说:
「新庄姓氏的继承人已经来了……没错,辽子小姐之所以不打算和我妈妈竞争,也许就是因为——没有新庄,要就不会有田宫家的缘故。」
新庄深吸一口气又说:
「开门吧,辽子小姐——因为佐山家当家愿意忍受伤痛查看田宫家当家特地封起的过去,而新庄家当家也认为开门时机已到。」
然后,新庄微笑道:
「……辽子小姐,谢谢你直到今天都还这么重视新庄这个姓。」
这话使得辽子面上笑意更浓。她一脸满足地说:
「那是——理所当然的事。」
同时,辽子闭上含笑的眼。
她左右拨袖,带出一阵轻风,屈身跪坐。
跪在门前的辽子再次端整姿仪,开口说道:
「据说前代新庄家家长,于其最后的居所听佐山老爷说出真相前,对我们田宫家如何起源一无所知,因此……」
辽子双手贴地,深深叩首。
「小女子即为自田宫家前代、前前代以来,首度有幸拜会新庄家后裔之人。」
吐口气后,辽子抬起头来。
新庄在她的脸上,看见一双坚强的眼睛。
新庒也回看那双眼,彷佛想逼回她的视线、答覆她的心念。
之后,辽子就像是认可了新庄的反应般,一个点头后正襟危坐地说:
「——新庄家的当家,请尽管吩咐。」
接着她看向佐山。
「少主——前代家长谕命小姐虽是在IAI服务,却甚少向我等提及职场生活。然而……她从不晚归,还曾经提过一件事。」
「那是……?」
「回少主的话……据谕命小姐所说,她工作的地方似乎设有一个名为『书房』的场所。」
新庄见到佐山的眉头因「书房」一词而略皱。
一个半月前,佐山踏进衣笠的住处,发现了他的地下书房。
……其他地方也有类似的房间吗?
想归想,在这当下仍得不出答案。
于是新庄用点头打消疑问,看着辽子。
辽子也点头示意,展露笑容。
「好啦——真正的辽子姊姊就是这样子喔,以后也请多多指教!」
第三章 『冲突的登场』
你来啦
我来了
●
眼前是条水泥通道。
宽约三公尺,底端有扇铁门。天花板上的日光灯虽然洒下白光,却也只反射出地面的灰。
墙边设有一张皮制长椅,坐在上头的三道人影各自隔了点空隙。
坐在最深处的灰发女子说:
「事情越来越棘手了呢,罗杰。怎么不拿出美国UCAT那爱与自由与偏见的威严,压制门后那群人呢?」
坐在长椅中央的西装男子应道:
「黛安娜,美国人的字典里还有『宽容』这个词喔,不过那对于像你这样入侵罗马大肆屠杀的日尔曼民族一定很难懂吧——您说是吗,大城全部长?」
话锋转向了座位离铁门最远的白袍老人。
身边站着红发女仆的他没有转头。罗杰不解地侧首,推高眼镜看看低头不语的大城。
大城仍像个过磅后设法集中精神的拳击手般动也不动。
罗杰的头偏得更斜了。
「大城全部长?接下来,我们就必须在这个横须贺的美国UCAT地下会议厅里,听取各国UCAT的意见了,而您身为这场会议的主角——」
睡着了吗?罗杰皱眉窥视大城,黛安娜则在一旁低声说:
「耳朵。」
罗杰推高眼镜观察她说的位置,想不到——
「……啊,耳、耳朵流出沙子了——大城全部长!那不是我的梦沙吗!您是什么时候拿去做自己想看的怪梦啊!」
罗杰抓起大城衣襟使劲摇晃,但老人依旧毫无反应。
好一会儿后,大城甜蜜的睡脸才流出几句梦话。
「呜嘻嘻。」
「您在『呜嘻嘻』什么啊!」
罗杰大喊后,站在大城身边的红发女仆有所动作。
她看看大城的耳道,开口说:
「大城先生,您的耳朵脏了。」
说完,女仆就从围裙裙摆下拉出业务用吸尘器的吸嘴贴在大城耳上,启动开关。
走廊随即爆出摇撼八方的噪音,被黏在吸嘴上的大城也抖个不停。
「啊、啊啊!八号!我、要出、要出来了啦!脑子要被吸出来了啦!」
「Ted。我是在为您清理耳垢——不可能吸出您的脑浆。」
「哇啊,一个小形容也被完全打死!八号,你最近对我是不是太苛刻啦!」
八号想了一秒,关闭电池式吸尘器的电源并说道:
「大城先生,我判断那只是错觉,您可能有点被害妄想的倾向。很遗憾——您自己想的事若得不到他人认同,便不会被当成事实。」
「那身边全是敌人的我不就死定了吗——!」
八号自然地无视大城,将目光直接转向罗杰。
「罗杰先生,总之我已经叫醒大城先生,之后有劳您了。」
「Tes。」
大城在罗杰点头后转头弯腰,从低角度盯着罗杰看。
「……哎呀?罗杰,你也在啊?」
大城将头左右偏了偏,一面倒出耳中的沙一面说:
「真是不好意思啊,罗杰。因为实在太无聊了,我就把沙——嗯?怎么啦,要我还给你?那就这样吧,要不要把手搭在我耳朵上啊,可以听见海浪的声音喔?」
八号依大城指示,从背后以双手朝大城两边耳朵用力一拍。
清脆的声响后,大城飘然摇晃,贴着墙说:
「海……我好像看见了海……」
「虽然这无所谓,但是您为何只对我一个人这么强硬呢,大城全部长?」
「没有吧,我贵为全部长,对谁都很强硬啊!」
罗杰指了指八号。
大城看看罗杰的手,再看看八号,那张冰冷的脸让他轻轻「咿」了一声。
「我、我好歹也是全部长啊,也、也就是八号的上司——」
「所以您到底想说什么呢,大城先生?」
八号的话让大城沉思了三秒。
「对不起。」
「……大城先生,您为何要道歉呢?以我的逻辑观念实在无法理解。」
「呃,这个嘛,该怎么说呢……」
「我在问您为何要道歉——多余的发语词就免了,请快点回答问题。」
「哇!为什么我道个歉还要被骂啊!」
这时,有个动静弭平了八号的疑问和罗杰的眉间。
坐在长椅另一头的黛安娜拍拍手说:
「各位,该进场罗?」
众人转过头来,只见黛安娜笑咪咪地看着通道底的铁门。
然后是另一道声音。
声音来自门后,像是喧嚷声,也像是起伏的低音。
「——各国UCAT代表也开始进场,准备纠弹我们了呢。」
门后的声音越来越大。
『————』
音乐响起。那是代表进场开始的重金属摇滚乐,接着是播报员的声音:
『现在,世界各国UCAT代表开始进入我们横须贺UCAT地下会议厅,参加今天的不限时纠弹大赛,对抗日本UCAT、美国UCAT和德国UCAT组成的黄金阵容——!让我们看看有种打头阵的到底是哪一国——!』
门后响起「哇啊啊」的欢呼。
『喔喔出现啦!率先上场的,就是由地中海风孕育而成,无论何种证言都能用随便一句话敷衍了事的无诚怪兽,随便就好的义大利UCAT!』
门后响起鼓掌、欢呼及义大利文的呼喊。
『接下来的是他!早在四千年前便将诉讼的基本和拉面一同研发完成的中国UCAT!他们是否已将法治国家的刑罚制度推动到完美境界了呢,请各位拭目以待!』
门后响起「喔喔喔」的呐喊。
『第三号非常令人意外!他们就是无论洗澡或蹲马桶都会被真神看个精光,所以对我们也绝不会大意,警戒心和石油一样充沛的沙乌地UCAT——!』
惊叹和选手介绍不停传进走廊。
在如此欢呼及震撼中,黛安娜微笑着耸耸肩。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对抗他们吧?」
罗杰也耸肩答道:
「Tes,我就暂且这么回答吧。美国UCAT和德国UCAT并未揭开日本UCAT隐瞒的事实,还和他们并肩攻打他G,所以应该负起责任……不过呢,先撇开这件事不谈,我看大城全部长您还是先道个歉比较好——向全世界。」
「太、太过分了吧,罗杰!我一直都是用背面下跪法和全世界正面对抗耶!」
两名男子的对话将黛安娜的微笑转成苦笑。
「你们两个其实一点都不想道歉吧?」
听见这话,两名男子在几秒后也跟着苦笑。
大城拉松领带说:
「该怎么说呢,黛安娜……波德曼已经代表6th-G和出云交流过了嘛——也就是说我们的拖延作战奏效,你觉得呢?」
「Tes……那就让他们多等一会儿再进去吧?」
罗杰同意了她的看法。
门后的欢呼仍持续不断。对此,他翘起脚不屑地说:
「好吧,既然是纠弹大会而不是平心静气的讨论,对我倒也挺合适的。」
他摆摆手腕,从袖口抽出一小根试管,轻晃里头的蓝色细沙。
「……其实,我也很想体验在实战中睁眼睡觉的感觉呢。」
●
黑夜里的路灯,以自己的光点出了自身伫立的位置。
它站在狭窄的路边,淡薄光芒撒在周围住宅上。
到了这时,路上行人已寥寥无几,大多都回到了家里。虽能听见从远处干道传来的阵阵车声,但音色已在黑夜隔挡下失真。
这条路是单线道,两侧斑驳白线隔出的步道也相当狭窄。
此时,有两道影子步入了路灯光下。
一个是纤瘦的人影,另一个是小动物的影子。
人影来自一名黑衣少女。她身穿长袍,头戴三角帽,右手拿着一把系上小花布罩的扫帚,左手托着一只纸鹤。
跟在一旁的小动物——黑猫跑到少女脚边,抬头看着停在路灯下的她。
「布莲西儿,你真的要趁他们出来时偷袭吗?」
「对呀,有意见吗——反正已经被黛安娜他们发现了。」
少女——布莲西儿将纸鹤收进怀里,将尖锐的眼神射向前方。
前方右侧有面长长的树篱,中央有扇木门。
「……田宫家,佐山和新庄就在这里,而且什么装备也没带。虽然人在里面时不能下手,但要是趁他们出来时偷袭,一炮就能解决了。」
布莲西儿举枪般提起右手的扫帚。
「说到1st-G的全龙交涉……假如我们知道Top-G的存在,哈根大入又会如何定夺呢?法夫那一定会唠叨一堆吧。」
「……既然你这么说,这次偷袭一定是你一个人的主意吧?」
黑猫无奈地喃喃说道:
「我没猜错吧……你想在1st-G居留地那些罗唆老人行动之前先打一场,和UCAT统合一下意见没错吧?」
「最近的猫怎么光凭自己的猜测就能胡言乱语啊——我只是单纯爱记仇罢了。」
「那我也很爱记仇,就陪你一起等佐山他们出来吧。」
说完,黑猫在柏油路上坐了下来。
布莲西儿也斜倚身子,望向门边。
过了约莫三秒,黑猫忽然抬头对布莲西儿说:
「还没吗?」
「……你会不会太急了点啊?」
「因为我是猫嘛,窝着不动很难受的,我也不想啊。」
黑猫叹了口气,趴下、蜷缩、伸懒腰、蹲坐下来,用后脚搔搔头,又擦又舔地替脸和腹部理毛,然后追着尾巴自个儿玩了起来。
「……布莲西儿,你怎么把扫帚对着我啊?」
「……你知道什么叫做紧张吗?」
「知、知道啊!那是当然的吧,没礼貌。」
「那你说说看是什么意思——要是说不出来,小心身上多个洞。」
黑猫全身喷汗,「呃」了一声。
「那……那有味道吗?」
「有啊,有时候还有种铁和盐混在一起的味道,可以算是红色的吧。」
「那么……会痛吗?」
「放心吧,至少现在不会痛。」
「……你刚刚说的好像不是紧张,而是别的东西吧?」
「这个嘛——」
布莲西儿点点头,紧接着——
「——就是说你啦!」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啊、不可以,之前的伤痕还很敏感不可以抓啦嘻嘻嘻嘻嘻嘻哟!哟!哟!哟!哟!」
布莲西儿处罚了黑猫好一阵子,直到他笑到侧腹抽筋抖个不停才肯放过。
「够了。」
她站起身来,然而——
「————」
又快速转向背后,并望向五公尺外的另一盏路灯。
一道人影沐浴在白色灯光之中。
「光……?」
布莲西儿见到的是比路灯更亮、更柔的白光。
转瞬间从夜空落地的白光带有一双羽翼,其中央是一名少女。
少女在白色装甲服外缠上围巾,背着一个长型搬运盒,手里拿着白色长枪。
「风见……!」
「怎样啦,角色扮演狂。」
在布莲西儿眼前落地的风见转了过来。
「看来……」
风见眉毛略竖。
「6th之后就是你们1st了呢……」
●
风见和魔女相视而立。
她双脚站开与肩同宽,微笑说道:
「我就陪你打一场吧。」
接着,风见再次看了看站在前方黑暗中的布莲西儿。
她穿的是战斗用的黑衣和三角帽,手持扫帚。
完全是备战姿态。
但风见也是如此。
「真想不到,居然会为了这种事和你对上呢。」
……不过我们根本不是敌人,实在没什么好打的。
风见不仅明白这点,也明白彼此的立场。布莲西儿是自己扛下1st-G代表的重任,前来一决胜负的。
因此风见以右腋夹住G-Sp2,卸下背上的长型搬运盒。
「开打前,就先把这个借给你吧。既然向全龙交涉部队下战书是为了替1st-G出气,那又怎么能少了这个呢?」
风见将白色的搬运盒立于地面,压碎了柏油。
见状,布莲西儿眉头先是一皱,随即高高挑起。
「那难道是……!」
●
眼前是条白色的走廊。
没有窗户,白色日光灯照亮的墙上写有「BF3」,以及「BF4」、「BF2」等黑字。
走廊上的行人服装不一,有白袍、装甲服或工作服。他们来来去去,不停搬运货物资材,传递设计图和讯息。
有个少年像是想避开人潮般靠墙站着。他虽然穿着装甲服长裤,上身却只是一件轻便T恤,别在胸前的名牌写着「飞场·龙司」。
走廊行人看看飞场、看看名牌,再看看他所站的位置,便了解他为何只是站着不帮忙,点头示意。
飞场也只能频频以苦笑回应,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等等就来——」
如此低语的飞场,就站在医务室门前。
他动也不动,只是听着仍不断来去的脚步声。
「……我也不是在打混嘛。」
飞场带着苦笑出口的台词,被周遭人潮无情地冲散。
他抱胸静思。真相虽被「军队」暴露出来,但日本UCAT内的活动不减反增。
……算了,我们也不可能放弃嘛,负概念再过五天就要活性化了呢。
一个半月前,UCAT地表建筑三楼以上楼层,在「军队」的袭击中遭到重创。
为了防止二度灾害,地面部分将拆除重建,完整的一楼大厅里那些摆设都已寄放于尊秋多学院或其他设施。
能在重建期间替代地表楼层的,就只有地下了。
为了让改造及重建作业顺利进行,地下楼层以房间为单位全盘打散,更藉由概念空间连接重整——例如地下一楼的设备搬到地下五楼,或是以三座机库串成重工厂等,不胜枚举。
所有人都为了重建而奔波。
据说「军队」遭到镇压后,各国UCAT其实曾有意入侵并接管日本UCAT
……为了藉由压制隐瞒真相的日本UCAT,来向各G居留地表示诚意。
那只是经过包装的「侵占」而已。让日本UCAT解决「军队」这最大阻碍后,再夺去其所有权限,就是他们打的如意算盘。
然而各国的脚步并不一致,再加上美国UCAT坚持戒护日本UCAT,让他们错失了介入时机。
据说欧洲列强也受到了德国UCAT的牵制。
因此,日本UCAT趁着各国裹足不前时重整旗鼓,并表示一切将留待各国会议开始之后再行应变。
所以各国UCAT将美国、德国及日本UCAT视为共犯,炮口一致地挞伐。
大城他们好像都到横须贺的地下会议厅去了,不知情况如何。
……不会乱来吧……
「算了,反正有八号小姐在,应该没问题才对……」
看来,至少日本UCAT和神田研究所的自动人偶们还是肯追随Low-G。
相对地,出云UCAT则是传出自动人偶把自己关进地下的消息。她们占据了研究设备,不和外界接触,京还成了她们的代理人。
发生什么事了呢?
不久前,还接到了出云在对战波德曼后被送进医院的报告。
若事态不断流转,就无法在横须贺地下会议厅论定了。
而能掌控事态流向的便是概念核,以及为其战斗的人们。
……也就是我们吗。
虽然这种思考角度像是旁观者,但责任感并未因此短少。
一旦敌方拥有武神级的战力,自己就必须当仁不让地接受挑战。
而现在,对方要的是概念核。
出面的一定是3rd-G相关人物。
虽不知那会是谁,但只要自己还握有概念核,对方就一定会找上门来。
「————」
……真头痛。
比方说盖吉司,她曾在对抗黑阳时和自己站在同一阵线,对美影毕恭毕敬,和其他伙伴也相当亲近。
而且她似乎也知道自己能从和八号与希比蕾之间的对话中得到些什么,因此时常向她们问起Low-G的事,或是来到这个世界后有何改变。
尽管在训练时敌对过,但是在武神盾上战斗的盖吉司——
……内裤也时常走光呢……
谁叫她都穿迷你裙嘛,这难以避免嘛。飞场闭上眼,点点头说服自己。
接着——
「龙司,你怎么了?」
美影的声音忽然从旁传来,吓得飞场赶紧抬头,发现眼前的门已经敞开。
医务室里的不再是赵医师,而是原为副室长的女子。
在这感慨短暂地占用了龙司的心思后——
「……美影姊,怎么样啊?」
他转向身边,看着手拿诊断书的美影。
她身穿白色装甲服,弯着腰摇摇裙摆。
「嗯。」
笑眼眯起,睫如弯弓。
然后又说了声「嗯」,没有多说一句话。
……是不是有什么好结果啊?
美影已经能够独力行走,不必拐杖、搀扶。尽管脚步蹒跚,也不能任意奔跑,但已足以照顾自己。
她很得周遭人们的疼爱,好像还会私底下学作菜。
最近用「嗯」来答话的次数也变多了。
那是她表现开心的方式,于是飞场说:
「恭喜你罗。」
美影「嗯」地点点头。
「今天来泡个澡吧。」
毫无预警的反应差点轰散了飞场的意识。
……咦?
脑中响起「等等」二字,接着是「别等了」,再来是「该怎么办」,然后以「别想了」接续下去,最后将「可以吗」送进嘴里待命。
「…………」
但飞场仍先调整呼吸,观察四周。
不必集中感官,就能察觉脚步声已经消失,人们不再动作。
然后还能感觉到众多视线集中在自己的脖子上,换句话说就是杀气。
……糟糕。
墙上标的虽是BF2,但实际深度却相当于地下四楼。
再这样下去,电梯在升上地表的途中一定会「故障」。
……这下糟了吧?
「泡澡的时候,我就能让你看个仔细了。」
糟糕度上升了三成。
飞场的背已被汗水湿透,光是维持住泰然自若的表情就几乎要了他的命。
美影在他身旁天真地微笑,但周围没有一点动静或声音。
该如何在性命和美影的好心情之间作选择呢?答案很简单。
……单押美影姊一本万利——我全下啦!
于是飞场提起最高限额的勇气对美影问道:
「哈、哈哈,到底怎么了呢,美影姊?怎么突然要泡澡呢?」
「嗯——最近我们都没一起泡,一定让你很难过吧……你很想看吧?」
糟糕度上升五成,飞场的汗全都凉了。
还能听见四下传来窃语声。
「大哥……该动手了吧……」
「不,先别急,还早得很,等他落单再说……」
「不来帮忙还有脸洗鸳鸯浴……」
周围气温在相乘效果下越烧越旺,但飞场的血温却直线滑落。他望向走廊远端、人较少的楼梯口,接着开口说:
「那、那个,美影姊,我们到外面去吧?」
听见「嗯」的同时,柔软的枷锁缠上了飞场的背。
美影从背后抱紧了他。
人类肢体般的感触和温度穿过T恤,让飞场感到生命威胁。
现在飞场好比美影的肉盾,正面毫无防备。一群人因不明原因坐在走廊底的楼梯上,而且全都忙着调整自己的狙击枪。
「美、美影姊,这样、这样我有点难走耶。」
「嗯。谁叫龙司你最近都没有碰我。」
七成了,接着还有追击。
「……?龙司,你流了好多汗喔。」
糟糕度突破百分之百,走廊底的特勤队班长对狙击手说:
「呃~现在开始狙击训练——」
「有、有话好说啊!」
当飞场急得大叫时,背后有声音喊住了他们,还是个带有疑问的女声。
「怎么了吗,美影小姐?」
是希比蕾。不过在飞场反应之前,背上的美影已抬头「嗯」了一声,放开飞场。
于是飞场和美影一起转向走廊另一端的下行阶梯。
「希比蕾小姐……你这么急是怎么了吗?」
「嗯,因为有东西要送——美影小姐剐剐在接受检查吗?」
美影「嗯」地点头,将报告递给眼前止步的希比蕾。
希比蕾点个头接下并说道:
「请容我稍后再看——方才接到千里小姐的联络,希望我们发送G-Sp2和X-Wi。经过调查,的确有人在秋川市释放1st-G系概念力,而我是来处理运送事宜的。」
「……咦?也就是说,风见学姊要用暴力解决1st-G的对手罗……」
「飞场先生,那并不是暴力——只是自发性的解决方案。」
希比蕾笑着说完后沉默不语,彷佛是等待飞场同意似的,于是飞场赶紧回答..
「唉、唉呀,哈哈哈,就是说啊!自发性嘛,自发性真好!那么我也来准备自发性的观察行为吧!」
「那叫做偷窥。我可以事先通报吗?」
美影在侧眼俯首的飞场身边歪头看着希比蕾。
她两层持平,几乎面无表情地说:
「风见又要哭了吗?」
「——请放心,美影小姐。因为千里小姐要我放心,所以我才只有送那些东西过去而已。我判断那就够了。千里小姐还希望……见识1st-G的真本事,所以我在G-Sp2和X-Wi。之外——」
希比蕾毫无惧色地说:
「——还将等同于1st-G本身的武器一起送了过去。」
●
风见立在柏油路上的白色搬运盒裂成两半。
在破碎声中,神秘物体从前后分开的盒里显露出来,接着布莲西儿道出了其真面目。
「格拉姆……!」
同时,金属长剑上的细部纹饰窜过红光。
格拉姆发出声音:
『好久不见了,小姑娘。』
风见当着讶异的布莲西儿面前握住格拉姆的柄,把剑举了起来。
「好轻喔。」
低声惊叹后,她将格拉姆抛给布莲西儿。
「我就把1st-G期望的力量借给你吧——怎么样?」
接在问题后的是阵乾响。
那是戴着手套的布莲西儿接下格拉姆的声音。
黑衣魔法师转转手腕,轻盈地挥舞比自己还长的剑,回应道:
「……你后悔定了。我可是和格拉姆的制造者朝夕相处过,对用法懂得不少呢。」
「是吗?我也对G-Sp2的用法清楚得很喔。」
「是喔?」
布莲西儿点点头,左提扫帚右持长剑,微微低头说:
「我就先向你道谢吧……既然拿起格拉姆,我就能说是代表1st-G而战了。」
说着,布莲西儿将扫帚扔向空中。
她在头顶的削风声下,向天高举指缝间夹着几枚金属片的左手。
金属片瞬时爆散,化为烟尘。
震出撞钟般的巨响。
……那是……
还记得和1st-G市街派战斗时,他们也用相同的招数创造概念空间。那么——
「要在概念空间里打是吧……?」
「是啊。若这种事就能吓到你……等等小心挂彩喔?」
帽沿下的薄唇抿出浅笑。
接着,风见听见声音。
·——文字拥有力量。
概念条文啸过长空,世界依言产生变化。
第四章 『说服的交错』
飞翔速度无可计测
入膛银弹朴而有灵
愿英凛的你能尽速赶到
●
宽敞的空间里充斥着声音。
美国UCAT的旗帜,高挂在这圆柱形无窗空间的水泥天花板上,阶梯形地面摆满了椅子。
此处是地下会议厅。
中央圆桌边所有席位,都将声音投向坐在东侧的白袍老人。
其中有质询、有抗议,也有怀柔的劝诱。
白袍老人对泛滥整座会议厅的言词不发一语,彷佛想以沉默镇住整个场面。
不过,因团结而连锁的情绪没有止息的迹象。
一方休息,就有一方加速:一方喊停,就有一方重新出声。
所有话题,都围绕在三周前「军队」袭击时赫吉所说的话。
Top-G的存在。
Top-G的灭亡。
对事实的隐蔽。
对因而产生的各G反应该如何负责。
一面倒的责难从未止息。
这时,声浪中多了点细小的声音。
声音出自站立于白袍老人身旁那名红发女仆。她的视线朝向正前方而非老人,连嘴都没动地说道:
「大城先生,我想是时候替您准备晚餐了,可是……您能在这种状况下回答我吗?」
稍候片刻,大城也闭着嘴说:
『当然可以啊,八号?』
「Tes。大城先生,那是腹语术吗?我判断,这的确比刻意无视他人和我直接说话更不容易火上加油——不过还是有点恶心。」
『唉,要是我也能用共通记忆就轻松多罗。』
八号立刻进行调查,结果在数亿分之一秒内出炉。
「大城先生,『不行』共有五十二名。」
『喔喔?那「OK」还有七十多个罗?一夫的人气终于上涨啦?』
「Tes。『龌龊』三十一名、『宁愿去死』二十名、『想都不敢想』十二名、『先回答好来敷衍他』七名、其余则是『不需判断』和『哈哈您真风趣怎么不去死』等——从此得以判断,您的人气的确比过去更高了。」
『哪里啊!到底哪里算更高啦!』
「……这……大概是,那个……嗯,或许是在文意表现上相对地……」
『不要在这时候才想那么久啦——!』
接获指示后,八号停止了思考。
女仆看看四周,但比起眼中所见,她更留心声音。
怒吼、抗议,八方音团震荡空气。
威吓、施压,令此方无暇接应。
邻座的黛安娜和罗杰,也以沉默和周遭对峙。
由于齐格菲的存在,自护国课时代起,德国UCAT和日本UCAT关系就相当亲近。
黛安娜也是因此被派来日本监督全龙交涉,但欧洲他国却为了牵制彼此,无力派任监察。
美国也和德国相仿。二战后的日美关系,让美国UCAT较他国来得接近日本UCAT,更在5th-G之战后指派希欧作为美国UCAT监察。
列强并不乐见美国因此获取全龙交涉相关利益,变得更为强盛。
而黛安娜和罗杰都是Top-G灭亡的关系人,表示设立监察的德美默许了深藏在全龙交涉背后的过去。
各国UCAT就是针对这几点集中炮火,打算将德美赶出谈判桌、瘫痪日本UCAT,并将过去的责任全推给他们。然后——
……调解各G居留地,将全龙交涉占为已有。
八号想到这里,阻断了传入听觉元件的叫骂。
……我们于全龙交涉中取舍的事物,在这群人眼里只不过是利益吧。
概念的力量能轻易改变这个世界。
也是各G争战的原因。
倘若全龙交涉为的是集中概念力并使之解放,那他们要的就是停止全龙交涉,将概念力交由自己「管理」。
若能管理概念之力,即便是一般小国也可能拥有媲美大国的影响力。
所以——
「现在,出声争取管理权就能占到便宜吗?」
『这个世界很麻烦吧?』
八号对大城送出表示同意的雷语。
「未经统整的世界,是否能算得上暴徒呢?」
『这个嘛……』
大城用大拇指转动手上的自动铅笔,八号也跟着那动作看看身边。
黛安娜和罗杰就在一旁,只是——
「?」
仔细一看,黛安娜神情自若地面对群众,手却藏在桌下摺纸;罗杰也是表面上频频点头,却拿沙当耳塞猛灌。
八号见状,心想——
……就是尚未统整才会这样吗?
拉回视线后,她发现——
「大城先生,请别在底下画漫画还装成抄笔记的样子。还有您那网点的用法是怎么回事?我判断,那必须从一而终才行。」
『别太计较嘛。』
大城说:
『这里真的很吵呢……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因为现在在开会。尽管想表示公正是件好事,却也暴露了会议系统的缺点。只不过让各国依序发言个别对谈会浪费过多时间,秘密化也可能会招来各国的不平。」
『原来你这么想啊。那么,你知道促成这场会议、领导他们的又是哪国吗?』
「这个嘛……」
八号稍作思考后说:
「——我判断是中国UCAT。」
八号看向咆吼的群众中某一点。
中国UCAT代表席位上目前空无一人,可是——
「就现况能够推断,召开这次会议的必为中国、俄罗斯或法国其中之一。俄、法在神州世界对应论中没有对应的G,1st和10th也偏向德国,所以他们说话不会比中国大声。」
而且——
「赵医师过世后,中国从监察国降格为一般国,反过来说——能自称是在全龙交涉中失去监察的被害国。所以……中国可能藉此争取到了成为盟主的机会。」
『那么——』
大城说道:
『我们就真的有得忙了吧。』
「看来的确如此。」
八号点头说:
「不过那是大城先生您分内的工作,同时也是种机会。」
『机会?』
八号答声「Tes」,并抽起大城笔下的图画纸——漫画「爱生气铁人八号」,撕成碎片。
「我判断,那的确是机会,让各国UCAT明白自己的呼声有多无力的机会。所以,就让我们尽量争取时间吧。」
八号对降低音量看她撕纸的群众洒出公厘单位的纸屑。纸屑在重力控制下高高飘起,如雪片漫天飞扬。
「姑且不论过去,我判断,当下一路战斗到今天的人们究竟有多少实力,的确有一试的价值。因为……」
八号回望了所有集中在她身上的视线,说:
「——即便我们在这里被虚伪左虚伪右地责难,他们的力量仍然不假。」
●
无人的街道仍在碎动。
黑夜中,步道、屋舍皆无人影。
路上车辆无人操作,随着惯性流移。
减速、追撞,或冲上骑楼停下。
在动作逐渐停滞的街道上仍有光线,也有些声音。
明亮的无人店铺中传来机械作动声及CD播放器的音乐声,超级市场附近的孩童活动赠品柜也发出阵阵电子音效。
这时,街道上忽然多了点新的声音。
声音来自将秋川市从中分成东西两侧的五日市街道。
一双断开风的声音,在紧邻街道东侧的学校中合奏似的旋绕,接着冲进双线车道。
两道声音在路灯行列下飞翔,延着双线道向西移动。
不仅如此,它们还带有破坏的色彩——那是高速飞翔的激撞声。
制造出金属敲击声和破碎轰声的,是两道人影。
一个是站在扫帚上高速低空飞行的少女;另一个是将细长盾牌踩在脚下,滑水般任由长枪加速器拖曳的少女。
是布莲西儿和风见。
布莲西儿手持长剑,风见则是将写上「机壳」的围巾裹在长枪尖端,反覆高速追击彼此。
风见脱去了右手套,食指流着血。围巾上的字以及盾上「非常滑溜」等字,想必就是用那些血写成的。
两人不断交错挥击及射击,沿路向西疾行。
布莲西儿在高速中穿过攻击的连锁。她避开风见的炮击后,立刻追赶加速逃离的对手。
「真是的……赶快输一输啦!」
说话的同时,布莲西儿有如踏转滑雪板那样操控扫帚,甩动和自己一般高的长剑。
长剑格拉姆上有几个麦克笔写成的字..
「机枪」。
●
布莲西儿看着自己写的字,心想——
……写得真美……
不错不错,说不定进了书法社还可以当上社长呢。要是能日复一日地要求社员不断写字,用1st-G的方式彻底教育他们,那真是再好也不过了!
窝在她颈后的黑猫说:
「布莲西儿,你刚刚是不是在动什么歪脑筋啊?」
「说什么傻话,我想的可是社团活动和文化呢——虽然也包括怎么使唤人啦。」
布莲西儿将格拉姆夹在腰侧,她视线彼端飞行的风见也睁大了眼。
「喂喂喂!怎么可以把枪口对准人啊!」
「你自己还不是一直把炮口对着我——!」
「哎呀,真是的。怎么这样说啊,布莲西儿。」
风见以右手抓紧G-Sp2,笑呵呵地摇摇左手说:
「这才不是炮,是G-Sp2喔?」
『就是说啊?』
由于这藉口烂到无以复加,布莲西儿开始射击。
格拉姆的尖端击出光弹,光之火药的爆裂声哒哒作响。
光弹不停穿越、闪避随惯性移动的车阵,紧逼同一跑道上的风见。
「哇!」
风见跟着加速前行,布莲西儿则是努力压下因后座力上抬的枪口。
「真是的……气死我了!」
她在连射声中大骂:
「这阵子每天晚上都有人跑到我家和法佐特那儿敲门!把别人家当客诉中心啊!镇魂镰也不是直拨冥府的专线电话啊——到现在法佐特都还把自己吊在后山崖上反省呢!」
「谁知道你们那些怪习俗是怎么处理的啊!」
「现在就给我牢牢记住!」
在「机枪」前补上「重」字后,火力也跟着加强。
与礼炮同级的爆音贯穿夜空。
但风见更在格拉姆扫向她之前再度加速,高速疾驰。
相较于分别用扫帚和格拉姆进行加速和攻击的布莲西儿,风见则是以G-Sp2第三型态加速,以第二型态攻击。
攻击对风见而言等同于失速,以致攻击时的动作有些迟钝,但专心加速时则快得惊人。
风见就是以这种速度穿梭于流动的车缝间,脚下盾牌擦出无数火花。
格拉姆的光弹削过地面、穿过车辆,紧追在后。
「!」
引擎洞穿而自燃的车成群爆炸,迸出三起沉钝的巨响。
爆炸冲开引擎盖,瞬时压沉车体,并在下个刹那穿过车底。
车群有如后空翻般飞向空中,成了有着车子形状的火炬和蒸烟。
布莲西儿沉身穿过爆炸,前方的风见慢慢拉开了彼此距离。
虽想瞄准她的背,但车辆却不断窜过两人之间。
「气死人了!怎么轰都清不空弹道嘛!」
「……你的选择好像有点粗鲁耶,布莲西儿。」
「嗯,我也这么觉得——可是被别人挑出来说更让人不爽。」
等等再处置吧。布莲西儿下定决心。
总之,现在要的是速度。
市公所前的十字路口就要到了。
若继续向西直行,路旁设有路盾,会更为宽广。
届时就能闪得更轻松,打起来也不会那么绑手绑脚。
于是布莲西儿为了将至的宽敞战场,提升了扫帚的速度。
「要分出胜负罗!」
眼前的十字路口停满了车。
车辆在路的交叉处彼此激撞,乱成一团。
但布莲西儿不以为意,在黑猫上写了「加速」后将它扔向扫帚前端。
黑猫慌忙抓住扫帚说:
「你这个虐待宠物的现行犯……!」
「别傻了,你才不是宠物,是我的亲人——只有现在。」
「那、那也是家庭暴力吧!」
布莲西儿加速前行,领先的风见也跟着加快并转过头来。
「哎呀,热热闹闹的很不错嘛。」
风见竖眉苦笑道:
「好哇——要比就来吧!」
同时,两人将自己的滑板奋力一蹬,跃向空中。
再以停止的车辆作为跳台,跳得更高、更远。
「——一分高下吧!」
●
两名少女凌空跃起。
在夜间俯瞰所能见的,唯有无限延展的光与暗。
那也是翱翔天际者所独享的景色。
「……啊。」
在双方不禁屏息前,秋川市夜景已映入眼帘。
「————」
眼前为市公所以西的宽广双线车道,直达JR秋川站。
由路灯左右相挟的直线延续约三百公尺,到达秋川站前只有一个路口。
那就是她们的直线战场。
于是两人视线交错——
「……!」
在一段高速滑翔后准备着地。
飞得较低的布莲西儿向后倾身,做出后旋翻的架势。
她以右脚尖和左脚跟踏稳扫帚,在翻身同时向右四回旋,并在着地刹那一口气向西加速。
飞得较高的风见则让脚向上推去,将滑盾甩向空中,纵向空翻一圈。
落点在布莲西儿前方十公尺处。
布莲西儿见机不可失,准备攻击。
她面对离地五公尺向前落下的风见,欲将格拉姆扛上右盾似的向上一甩——
「……!」
格拉姆表面以超粗的字体写着「连锁追踪圆弹阵」。
而布莲西儿也果真将剑扛上右肩。
身躯因重量下沉,格拉姆跟着延展。
安在剑身左右的机壳在金属声中张开,放出光芒。
光之圆阵立即现于布莲西儿身后。
红色光圈中有数个文字,其间缀有无数个「·」。
「——!」
「·」所发出的光弧在转瞬间成千上百地窜出圆阵。
转头查看的风见看傻了眼。
#插图
「犯规兵器……!」
「你不知道吗,格拉姆就是1st-G的一切啊!就算不描述机构,也能具体呈现文字所代表的物体!」
彷佛是替这句话佐证般,光流成束冲来。
风见转向前方,在滑盾着地的同时加速,以路面滑行进行回避。
「——!」
少女在G-Sp2牵引下滑水般左右高速蛇行闪躲,溅出被刨开的柏油火花和飞沫。
弹阵曳着红光紧追在后,有如波涛。
但风见紧贴车阵或地面滑行,冷静削减红光的数目。
车辆如遭受集中扫射般崩毁,柏油也被击成碎沙。
若击中人体,必会当场灰飞烟灭。
红雨般的光阵随着风见曳出弧线,从上下左右袭来打算吞噬她。
但风见在行道树间连续穿梭,大幅削弱了红光的追击。
她振翅旋身一周扫视背后,躲开离群逼近的红光。
「……!」
背后弹幕只余数十,风见猛力鼓翼跳跃,趁飞越停在行道树旁的大型休旅车之际手撑车顶后踢滑盾,来了个高速前空翻,随即在车前的地面沉身踏盾着地。
同一时刻,剩余红光全轰中了车尾,擦出破碎声。
光阵击碎玻璃、穿透金属,凝聚成的打击力将大型车轰向空中,头下尾上地扑向弯着腰持续滑行的风见。
只见她不慌不忙地举起右手,在罩顶的车腹写下血字。
「超轻」——
下一刻,她用左手食指顶起空中的休旅车,使之如餐盘般打转。
自己也跟着旋身,将车顺势投向背后的对手。
但眼前的布莲西儿已着手进行下一波攻势。
她将肩上的格拉姆打了个转,前后颠倒。
剑身上写了几个字——「战机弹射器」。
风见接着见到的,是搭在剑上的黑猫。
黑猫腹侧的「加速」字样被划上表示否定的横线,背上多了新字。
「实体弹」。
「不会吧……!」
在风见惊呼的瞬间,一道红光从架着黑猫的格拉姆基部窜向剑尖。
实体弹有如乘着那道红光般弹射而出。
「啊——!」
霎时轰出音爆的炮弹,伴着惨叫由后至前击穿休旅车。
车体在空中停下,出现些许膨胀——
「!」
接着如纸艺品般炸成碎片。
而缭绕雾带的实体弹仍笔直飞向风见。
●
风见当机立断。
若以G-Sp2炮击状态迎击,实体弹根本不足为惧。
但风见却对那颗实体弹下不了手。
事实上,风见虽厌恶实体弹攻击,对猫可是疼爱有加,无可自拔。
所以她犹豫了。
……该怎么办——
自己的死亡报告书内容闪过风见脑海。
……风见·千里,隶属实战特别课全龙交涉部队,于战斗中遭猫击殉职。
墓碑会不会被人刻上「超爱猫」呢?这样会不会让后代蒙羞呢?还是说风见家到自己就绝后了所以不用担心?
实体弹已在眼前。
「!」
风见立刻做出决断,在G-Sp2上头写下文字。
灵感来自出云,他以前也做过这样的事。
「反实体弹金属球棒」。
风见抓住G-Sp2尾端,大棒一挥。
「咕啊铿——!」
实体弹在打击瞬间扭曲变形,发出对嘴音效,告诉风见这一棒正中球心。
一记清脆的投手前强袭弹。
去吧!风见振奋地将拳紧握,并且在G-Sp2再次向前加速时心想——
……唉呀?
「直接闪过就好啦,没必要敲回去嘛……」
●
布莲西儿紧盯着被敲回的实体弹。
在相对速度和反弹效果的影响下,实体弹的速度比她击出时高了许多。
原想在格拉姆上写个「盾」挡下,但这样会使得实体弹爆裂——
……还会把格拉姆跟衣服弄脏……
因此她马上打定主意,右手拿起麦克笔伸到背后,待实体弹通过她预测的轨道。
「——!」
最后,猫背一如预料溜过麦克笔下,「实体弹」也被划上否定的横线。
一切都在刹那间完成。
实体弹当场回复成黑猫,并在失速后抓住布莲西儿的左肩。
「那那那那那个啊,布莲西儿!我、我啊我啊我啊想先说句话!」
「好哇。」
布莲西儿用左手抱下左肩上的黑猫,踩着扫帚在路上滑行,并说:
「我很清楚你想说什么。没错……那个女人居然用金属球棒敲回实体弹,脑子有病也该有个限度吧……」
「你是不是在无视劳工意见啊?」
布莲西儿没有回答。
前方,风见一个跳跃拉开距离,将G-Sp2指向地面。
意图很明显——
「对地炮击……!」
她口中的行为迸出了爆炸声,而且不只一响。
足以灭龙的炮击将柏油路轰个粉碎,数公尺高的碎柏油柱如间歇泉般瞬时喷起,化为障壁。
风见以一次次击穿地面凿成的小型碎石墙,来回敬方才布莲西儿制造的巨大光壁。
最好的对策只有一个。
「格拉姆!」
布莲西儿在格拉姆侧面写上了「海」。
「释出相应的力量吧!」
滑行中,布莲西儿以长剑作高尔夫球杆式挥击,划开了地面。
铺路的柏油化为海水。
被轰高的碎块之壁也因此成了浪花。
即便撞上,也只是撞上水沫。
于是布莲西儿不停前行,望向在波涛彼端真正地滑起水的风见,而她——
「——很行嘛你!」
大喊一声,回以毫不退让的笑容。
布莲西儿也点点头,应声「那当然」,继续追逐同个年级、同样有其立场的敌手。
不停地追。
两人几乎同时穿过大型十字路口。
距离眼前的秋川车站只剩百米之遥。
●
有盏灯光在夜晚的街灯下移动着。
是越野脚踏车的灯光。
没人骑在上头,只有个人影——大树推着把手前进。
身穿夹克的她左手推车,右手拿着手机。
「啊,希比蕾小姐吗?我已经回收风见同学的脚踏车了,请放心~」
手机传来希比蕾带歉意的声音:
『Tes,非常感谢您的帮忙,千里小姐好像真的很急呢。』
「行事果断就是风见同学的风格嘛,我也顺便把她在概念空间里头换的衣服收起来罗。」
『还、还换了衣服吗!那、那在还之前非得先洗干净熨平不可……!』
「希比蕾小姐做事真一板一眼呢~……」
『Tes。那就是我的风格。』
呆望夜空的大树听见了电话中传来的「可是」。
『……大树小姐,概念空间里面是什么情况呢?』
希比蕾的问题让大树「嗯~」地想了想。
三秒过后,她皱着眉说:
「我记得是晚上,有点冷,没半个人……」
『喔不,我不是指那个。』
希比蕾的声音听起来好气又好笑,为什么呢?
……老师说错话了吗?
大树才刚感到纳闷,希比蕾又问道:
『您知道……千里小姐战况如何吗?』
「啊,是问这个啊?」
大树停下脚步。
左为田地,右为住宅,夜空繁星点点,而她却将视线送向正前方。
她看的或许就是风见飞驰的大道——横躺在大地上的五日市街道。
大树眯着眼说:
「应该很有活力吧。」
『咦……?』
大树笑着回答希比蕾的疑惑。
「我是说,她们两个应该正在活力充沛地互殴吧——不是吗?」
●
以黑色沥青固实的道路有如水面。
漆上「30」字样的道路,是拥有字面般流速的潮水。
风见和布莲西儿就在那被中央隔线切开、左右流向互异的浪潮上飞翔。
写上「速射炮」的格拉姆击出红光,却被风见以枪尖弹开。
风见举起G-Sp2转身回击,布莲西儿也将格拉姆的字改为「盾」来抵挡。
两人忽然分离,滑出弧线激起柏油飞沫——
「!」
枪与剑再次于路中央交锋。
刃部在高响的金属声中磨出火花,接着稍稍分离、再次互击。
布莲西儿架开风见的突刺,风见也挡下布莲西儿的劈砍。
但是论近战能力,风见仍占了上风。
在一刺一收之间,G-Sp2弹开格拉姆的次数逐渐增加。
金属声顿时地抽高,火花迸散。
「——!」
布莲西儿握持格拉姆的手,在迎面而来的风中细细颤抖着。
原来是风见那带旋扫来的枪尖,将布莲西儿的直线挥击弹开了。
魔女眉头深锁,能从嘴角瞥见她紧咬的牙。
不擅长的战法果然让她有些绑手绑脚。
生手若以长兵器攻击,动作泰半会受其长度左右,失焦纷乱。
握持长兵时,需以前手贴近刃部,后手握住柄尾,挥扫起来不必多加施力,要以尖端和对手周旋。不过这点要诀对布莲西儿这样的生手而言,可没那么容易领会。
格拉姆是一把长剑,重量虽轻,使起来仍脱离不了长兵效应,且刃长柄短的剑与枪不同,感受更为明显。
一被弹开,重量就会全落在手上,生手得花上不少时间重整架势。
但风见并未对此手下留情——
「——到此为止!」
她刺出与视线同样笔直的一枪。
整个动作都散发出胜负分晓的自信,可是——
「!」
钢铁激响后,G-Sp2被格拉姆弹开了。
●
风见睁大了眼。
尽管没能完全弹开格拉姆,但已有足够空隙刺中布莲西儿失去防备的胸口。
凭对方的战斗技巧,绝对无法及时拉回格拉姆。
不,就算换作风见,也无法及时拉回被弹开的长剑。
之前的连续高速攻击或防御,也是靠着短握枪柄才得以维持的。
……她到底是怎么……
讶异的风见发现了答案。
布莲西儿在其轻巧挥动的格拉姆侧边上写的是——
「短剑……?」
「也许我早该这样做了……可惜若非如此,是没办法让你现出破绽的。」
现在,轮到风见因攻击受阻而失去防备。
而且她为了方才那一记全力攻击,已将双手挪回枪柄后半。
风见看着布莲西儿将格拉姆架在右腰侧。
格拉姆的剑尖也因此抵在风见腹部。
这时剑身上所写的字是——
「八八厘米炮——离这么近,你就打不回来了吧?」
炮击声在高速行进中轰然炸响。
●
风见全赖反射神经做出反应。
她折腰缩腹,同时向前展翼。
「……!」
藉此,在身前的格拉姆和自己之间尽力制造出一点空隙。
紧接着屈提右脚。
见状,布莲西儿竖眉喊道:
「没用的……!」
炮击声打散了叫喊。
同时,风见踢起了右脚下的物体。那是——
「……盾!」
原先被当作滑水板的G-Sp2之盾。
脚底的盾被提至胸前,插进风见和炮口之间。
八八厘米光弹也在此时于炮口前端炸开。
●
炮声雷动。
风见有如一颗被轰向西方夜空的流星,布莲西儿则是沉浸在爆音里。
她无视被掀落的黑色三角帽,隔着流旋的蒸烟及气流,望向被炸飞的风见。
风见即将撞上车站前偏西的柏青哥店屋顶。
速度极快。炮击冲力影响纵然不小,然而——
——难道她用G-Sp2加速,降低冲击了吗?
那和顺着攻击方向退身降低伤害是相同的原理。
既然有能力做到这点,就表示——
「她遗有意识?」
既然如此,战斗就得继续。
能确定风见有无意识的一刻就要来了。
在风见的落点上,店顶的PACHINKO绕字招牌灯管因保养不善,其中的PA处已无灯光(注:日文中PACHINKO若去掉PA,就会和男性生殖器同音)。若在文字世界里撞上那种玩意儿,绝对会遗臭万年,于是布莲西儿大喊:
「栽下去吧——!」
「布莲西儿、布莲西儿,好歹都是女性,有点同理心嘛。」
这时,布莲西儿的眼睛确实看见,G-Sp2在撞击的前一刻轰穿了CHI(注:承上,若再去掉CHI,则是粪便之意)。
那也是风见仍有意识的证明。
「……!」
发现敌手战意未消,布莲西儿立刻拉高扫帚,往该地飞去。
目的地是柏青哥店顶大洞上空二十公尺处。
她瞬时抵达目标,并从扫帚上扯下黑猫。
在黑猫臀部写上「翅膀」再按在背上以后,就能安稳地漂浮。
「布、布莲西儿!我已经弄不清楚自己是什么东西了啦!」
「放心,答案只有一个。」
「咦?那是什么?果然还是可爱的宠物猫?或是亲爱的黑猫大人?」
「…………」
「……不、不要不说话嘛!回答我啦,布莲西儿!」
布莲西儿没有搭理。她以翅膀维持高度,将脚下的扫帚担上左肩。
她以写了「弹仓」、「药室」,「填弹口」、「炮管」、「发火机」的纸片强化扫帚,并在基部装设一叠纸炮弹。
最后完成的,便是由扫帚制成的大炮。
再搭配右肩上的格拉姆,这么一来——
「双炮模式……!」
扳机在喊声后扣下。
目标是深埋在柏青哥店碎屋瓦下的猎物。
「——射击!」
猛烈炮火在夜空绽开。
连续炮声随夜风回荡。
挟带冲击波的光和纸炮弹,将眼下的柏青哥店轰个粉碎。
着弹时的冲击波将时下流行的轻建材如纸片般吹散。建筑屋顶在短短几炮后消失不见,建筑内的冲击波也在彼此推挤下,将墙壁由内炸开。
建筑在转瞬间只剩梁柱,还有许多光点随爆炸飞起。
全都是银色的珠子。
银珠如水沫般溅起,受爆音震荡后随机四处飞散、落下。几个柏青哥机台残骸不时被炸上空中,被接连而至的冲击波打成碎片。
可是布莲西儿仍未收手。
炮击可怕的不只是炮弹本身。实体弹飞行和命中时那道冲击波所带来的破坏力,比着弹面更为广大。
即便是厚达十公分的水泥墙,也会被高速铁弹轻易粉碎。
风见虽能以G-Sp2迎击,但顶多挡下一击。她将会无力抵挡炮弹落在周围地面所产生的冲击波,因而粉身碎骨。
若选择硬挡,她也无法在这般随机连射中防护特定位置,只能遭受四方炮火轰炸。
于是布莲西儿不停连射。
……消失吧!
要是消失了,心情也能舒坦一些。
「……!」
扫帚用尽炮弹,前端冒出青烟。但布莲西儿没有罢手,她将贴在扫帚上的纸全都撕下,贴上一张新纸。
鼓膜受长时间炮击震荡,耳鸣不已。
她看着写上「外挂炮管」的扫帚,吐气闭眼,咽下唾沫打断耳鸣,在格拉姆上装设外挂炮管。
肩上的炮已有她身高的两倍有余。
接着,她在格拉姆上写上新词。
「龙炮——最后一击了,就让我献上1st-G的镇魂曲吧。」
自己的声音在嗡嗡作响的耳里也显得朦胧。
布莲西儿发现浏海已被汗水沾附在额上,呼吸也相当急促。
她不打算随意开火,仔细调整肩上的龙炮。
目标是只剩三根金属柱的柏青哥店里滚滚升腾的粉尘正中央。
喃喃说声「永别了」后,布莲西儿将食指扶上扳机。
「————」
魔女看到了。
敌手的那双白翼依然健在。
粉尘中,单膝跪地的风见依然存在。
「为什么你能在那种冲击下……」
答案很简单。
风见跪着回答。受体内冲击余韵震荡而细颤的声音所说的是——
「看看我身边吧。」
布莲西儿应其所言,检视逐渐消散的粉尘底下。
她看到了地板。那是柏青哥店的红白磁砖地,粉尘虽在上头堆出一层沙,但地板完好如初,而且——
「怎么连机台的底座都……」
没有损坏。柏青哥机台上半全被轰得一干二净,但地板到腰间这区段的底座都残留了下来。
周围建筑照进柏青哥店里的光,回答了布莲西儿的疑惑。
跪坐着的风见举着右手,手上的G-Sp2之盾上写了——
「地面……」
「没错。在地面产生的冲击波全都会向上冲,所以只要让身体比地面低就不会受伤了。不是说如果逃不出可能发生爆炸的灾害现场,就要想办法躲得比地表低再找个档板掩护吗?还有——」
风见轻轻站起,举高左手。
手上拿的是一张三角旗海报。
「看得见上面的『中中中』吗?……刚才我赶紧把这些洒向四边天花板,把大部分炮击都引开了。」
仔细一看,破损的G-Sp2机壳正逐渐自行修复。
布莲西儿曾听说过这项功能。在对抗7th-G时,G-Sp2和V-Sw融合彼此的力量,救回了死亡边缘的风见,甚至将自己完全修复。
那在概念核里也是相当特别的现象吧。听说这样的事并未再次发生,而风见目前也没有急速回复的迹象。这代表他们肯给认清自身错误的主人一次机会,但此后一切都要让主人自己扛下吗?
……真是无情的概念兵器。
然而,这也代表概念兵器对主人的信任吧。
布莲西儿想了想扛在右肩上的格拉姆,之后——
「————」
摇了摇头,带着自嘲的笑望向眼下。
风见慢慢挺直颤抖的膝盖,举起G-Sp2。
真是令人满意的敌手。
所以布莲西儿无意留情。
她扣下扳机,露齿而笑。
「气势不错嘛,风见。可是啊,刚刚你撞下去时,我可是看得很清楚呢。」
炮击和呐喊同时炸响。
「你这个大便女——!」
●
地上的光迎击发自天空的光。
两道光柱在玻璃碎裂声中互击、炸裂,产生了席卷半径数百公尺地面的光爆。
站前一带立成焦土。
受爆炸挤压的空气化为狂风向外扩散。
空气中充满海浪声般的杂音。
被爆炸抛向天空的黑衣魔女加速驱动右手中的扫帚,摆脱惯性牵引。
「……!」
眼下龙炮和长枪的撞击声仍震撼着她。
这时,有个物体穿过这片震撼。
携枪之翼在撼动天地的龙鸣中向上飞升。
「风见……!」
布莲西儿眼见G-sp2枪尖从下方全速刺来,立刻将扫帚移到背后。
她一只手将黑猫塞进领口,另一只手固定扫帚。猫和扫帚就像抓着魔女后颈似的,将她垂直拖向高空。
空下的双手抓住写上「盾」的格拉姆剑柄及剑身,向前挡架。
但G-Sp2已经到来——
「!」
将她瞬间顶向天边。
「什……!」
G-Sp2的巨大推力远高于扫帚,让布莲西儿霎时弯成く字。枪尖隔着格拉姆推挤她的腹部,急速上升。
「……!」
抗拒的呐喊只是枉然,她已在这瞬间上升了难以想像的距离。
整个东京几乎尽收眼底。
布莲西儿在黑夜中穿过白云,并于高空低温中大喊:
「风见……!你……」
到底想做什么?但话只到嘴边,没有出口。
因为她发现风见紧闭着双眼。
……难道……
「刚才的爆炸冲击让你的眼睛和耳朵……」
麻痹了。
就连这次突击,也是在击中后才得知没有失手吧。
不过,风见在击中后不断上升,不断加速是为了——
……为了打倒我——
现在已到达平流层边缘,但风见仍未满足。
「……你了打倒我,居然要做到这种地步?」
布莲西儿不甘心地咬牙。
……不够。
刚才的连续炮击算是什么?龙炮又算什么?
周围只剩黑夜的天幕、辽阔的夜景以及谷地的阴影。
遥远的地平线略带弧度。
……这就是她主战场的高度……
自己施予风见的,有哪一击达到如此水准呢。
「这个笨女人……」
低语的同时,风见微微睁开了眼。
风见的脸就在弯折身子的布莲西儿眼前,近得能亲吻她的脸。
镶在那张放松表情下的眼焦点虽仍模糊,却依然看了看天和地。
「看见了吗……那附近就是我们生活的地方呢。」
风见环顾四方,望向远方屋舍的灯火。
「听得见声音呢……」
「声音?」
风见没解释,只是闭上眼说:
「——小心罗。」
顶在腹部的感觉在这声后消失了。
布莲西儿明白脱离枪尖意味着什么。
……之后就要往地面——
一声「啊」浮上心头时,她整个人翻了过来,仰身坠落。
背对地面的极高空俯冲。
「啊——!怎么可以只有我一个往下看啊——!」
布莲西儿无视背后黑猫的抗议,头上从天而降的一击已经落下。
G-Sp2。
风见收起双翼直线加速,再度冲撞布莲西儿。
方向和前一记完全相反,由上往下。
虽能同样以格拉姆挡下——
「——!」
但远高于坠落速度的强大推力,让布莲西儿无可奈何。
「风见……!」
布莲西儿挤出声音,对天空大喊:
「你打算从这种高度直接撞上地面吗!」
风见笑答:
「——我需要回答这种问题吗?」
●
电子机械制造着声音。
是强力吸尘器的风扇旋转出的沉重低音。
声音来自两个连通的房间。那是一所大宅院的边房,各有三坪大小,一边是木质地板,一边铺了榻榻米。
脱去制服外套的新庄正在木板房的地上来回拖移吸尘器。
她穿上了借来的粉红色围裙,看向木板房中央的沙发组,再看看为换气而开的大窗之外那片夜空。
视线转到窗边的电视机。新庄关闭吸尘器后说道:
「佐山同学家的电视好高级喔,是按钮式的,没有喀恰喀恰的频道转盘耶。」
「……新庄同学,你平常都是怎么看待我们宿舍里的电视呢?那完全是遥控式的喔。」
「你又~想骗我了。那不是电视,而是某种萤幕吧?怎么可能会有不用二口三口转的电视嘛。」
新庄看看电视后头,确定吸过了灰尘;在拉正围裙摆之余,她又看向杨杨米房的佐山。
她看到一截伸出房底壁橱阴影的臀部。
那是佐山的臀部。
每当那截臀部和脚为调整重心而移动时,壁橱里就会发出金属声或物体崩落声。
基本上,新庄负责的是大部清洁,佐山则负责整理房里的贵重物品或最好别碰的东西。因此,佐山的主要工作就是检查橱柜或壁橱等储藏空间的物品。至于这里是否保有他双亲留下的记录,还是交给他一个人判断较为妥当。
还有件事让新庄不得不担心。
……他的狭心症还好吧?
恐怕从没停过。只要佐山没昏倒、僵直、求救,自己还是默默打扫就好,如果又说了什么蠢话,就别理他。
新庄就这么一面替佐山忧心,一面拿乾式拖把擦地。
扫具是用房内对讲机请辽子拿来的。不知怎地话才出口,门前走廊的地板下和天花板上就传来怪声,扫具也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房门前。
……还是别去追究拿来的人为什么不露脸好了。
这时,一直在壁橱里窸窸窣窣的佐山忽然停下动作。
新庄心头一惊,也停了下来。
转头一看,伸出壁橱的臀部和脚不再调整重心,于是—
「……佐山同学,你没事吧?」
「哈哈哈别傻了,新庄同学,我怎么可能会出问题呢?」
「是喔……看来你真的没事。」
「我怎么觉得你的语气和说的话搭不太起来呢……」
新庄没多想,歪着头说出摆在心理的话。
「找到什么了吗?」
「是啊,应该有九年没拿出来了吧……」
新庄「咦」地皱眉。
之后,佐山顺着她的疑问回答:
「嗯——就是IAI制的寻亲动画系蟑螂封印箱『小蟑螂哈吉』。这玩意儿的角色名与代表窝的『hatch』双关,当年可是热门动画的角色周边商品喔?」
新庄故意不说话,但佐山「呼」地吐出一口热气后说道:
「都过了九年,里头的居民也该增加了吧,新庄同学?这样哈吉就不会寂寞了……」
「不需要说得那么感慨吧?总之你不用把它拿出来了,知道吗!」
「哎,新庄同学,我现在突然很想和你分享我手上这份价值观呢。」
「把那种价值观扔掉啦——!」
新庄将拖把柄射向佐山臀间,让敏感的他背梁一翘,撞进壁橱。
壁橱木墙传出猛烈撞击声,房间也跟着摇了几下,让新庄慌张起来。
「啊!对、对不起!一时冲动就……!」
「哈哈哈,新庄同学,放心吧——我没放开哈吉喔。」
「放——开——它——!」
刚才那一撞似乎震歪了什么,在新庄大叫的同时,壁橱边的天花板掀开一角,一个大得足以能让人环抱的白色纸箱掉了下来。
「哇!」
白色纸箱在新庄眼前落下,一声闷响后静止下来,在灯光下显得格外亮眼。
「佐、佐山同学,有箱子从天花板上掉下来了耶?怎么说呢,敲敲墙壁就从上面掉下来,和最近电动里的隐藏道具好像喔。比、比如说加一条命之类的。」
「新庄同学,可是我觉得被那种隐藏道具砸中会先减一条命呢……就像我现在的状况。」
被压在纸箱下的佐山还能说话,所以命还没减。
OK没事。安下心的新庄没多问什么,先往压倒佐山臀部的纸箱看去。
纸箱口贴了张封条,上头写着——
「『活该死好 佐山薰上』……」
什么意思?现在是什么情况?
因疑问而屏息的新庄,看了看垫在纸箱下的佐山。
「这一家子还真像……」
第五章 『马虎的家』
究竟怎么了呢
●
眼前有光,木质房间天花板所投下的白色灯光。
灯光下有组浅褐色沙发,白色纸箱摆在房中央的白色桌面上。
纸箱贴有署名佐山·薰的封条,而面对纸箱坐在沙发上的两人—
「新庄同学,后退一点。说不定一打开就会爆炸呢。」
「……佐山同学的爷爷都玩这么刺激的吗?」
新庄歪歪头,朝纸箱边缘轻轻一拍。
她向左看着皱眉的佐山说:
「要是会爆炸,早该在刚刚掉下来时就连佐山同学一起炸了,对吧?」
新庄露出安抚的笑容,在纸箱侧面轻拍几下,箱里跟着传来类似开关启动的声音。
「…………」
她保持笑容,手定在箱侧上说:
「……事情变化实在太突然了,我可以收回刚刚的话吗?」
「只要是新庄同学,想怎样都行。」
佐山爽朗地大笑三声。
「希望我救你吗,新庄同学?」
「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来,新庄同学,先把衣服脱了,让身体变轻吧。」
「你突然发什么神经啊!再说——」
新庄看着贴在箱上的右手,叹了口气。
「就算想脱,手也伸不出袖子啊,太可惜了。」
「也就是光着身体只穿一件衬衫吗……」
「那又是什么矛盾的比喻法啊?」
「冷静冷静。」
佐山泰然自若地从怀中拿出听诊器。
新庄把话吞下,默默看着他将听筒贴在纸箱上。
「嗯……有东西在动的声音呢,是时钟吗?」
「……你好像越来越兴奋了嘛。」
佐山「嗯」地点头。他将听筒直接移到新庄胸上,表情严肃地说:
「原来如此,看样子新庄同学果然也兴奋起来了呢……这心跳声中所隐藏的摩斯电码,无疑地是L·O·V·E,换个排列方法就是ELO(色情)·V(胜利)!」
「是ERO(注:原文的片假名工口写作罗马拼音为ERO)才对吧!」
新庄用自由的手抓起听筒,在白桌上狠狠敲出五下铿锵清脆的声响。
每敲一下,用听诊器直接听取那些声音的佐山就抖动一次。
之后,新庄皱着眉对听筒说:
「你要怎么处理箱子里的东西?」
「呵呵呵,新庄同学,你敲得我耳朵都要喷血了呢……」
佐山和头上的貘一同拨起浏海。
「————」
他左手一甩,掌中立即多了道银光,那是——
「小刀……?佐山同学,你想直接拆开吗?」
他是不知道如何处理不明物体才想这么做吧?
心脏跳了一下后,新庄将左手搭上佐山右肩。
但在「别乱来」出口前,佐山已勾动左手,一面割着祖父的封条一面说:
「还记得我刚刚说了什么吗,新庄同学?」
虽对佐山的行为感到危险,但新庄仍皱眉回想。
……他刚刚说的是……
「好像有东西在动,还有时钟……」
说着,新庄察觉了佐山言下之意。
「你没说是定时炸弹耶……」
「没错。里面有小东西滚动的声音,所以那不是炸弹,而是时钟,开关声什么的也只是唬人的机关吧。」
于是佐山打开箱子,和新庄一起往箱里探。
佐山说对了一部分。
的确有个色彩斑驳的怀表躺在里头。
另外,箱底还铺上了红色的炸药。
如砖瓦般紧密排列的炸药上,写着「还有十秒」。
新庄和佐山面面相觎,挤出笑容。
「……真的完全猜不到呢。」
「嗯……塞得这么满却连晃都不晃一下,那个老头也太神经质了。」
「嗯嗯,真的很一丝不苟呢——你也一丝不苟地告诉我还剩几秒吧?」
「刚好三秒吧。」
「快丢掉——!」
佐山起身冲向庭院,划破箱子扔了出去。
爆炸产生的风墙旋即迎面袭来。
●
佐山目睹了田宫家院子里的大池塘被炸上空中的一刻。
沉甸甸的纸箱有如被池水吞噬般下沉,并于浮起时爆炸。
……真是太阴险了。
佐山站在肆虐庭院的爆风中,不禁这么想着。
既然打开就会引爆,又何必用开关声和怀表掩人耳目?甚至还留了段宽裕时间,让自己打开后能扔进池子里。
……简直像是摸透了我的行动一样。
佐山仰望卷上夜空的水花。
鲤鱼已事先移到深池里准备过冬,只留下田宫家前当家诚三的宠物,也就是现在漂浮在夜空中的爬虫类剪影。就飞行轨道看来,应该会掉进对面人家院子,给孝司添麻烦吧。
「没有问题。」
这时,佐山听见孝司打开正门跑了出去。除了脚步声外,还有抱着一大袋东西的声音,大概是一堆高级糕点礼盒吧。
之后,带有些许藻香的雨倾盆而下。
「————」
水沫在地面、肩上、头顶嚏嚏作响。于是佐山将手中物事收进怀里,脱掉外套盖在头上。
远处,良子的声音从主屋传来:
「少主~还好吗——?」
「先去担心附近那些危机意识不足的邻居吧,他们现在一定吓了一大跳呢。」
「哇~少主好冷静喔——」
听见辽子笑着关上门后,佐山向后看去。即使狂风刮过,他们所处的边房似乎也无大碍,摆设之中只有沙发巾被吹开了而已。
……真令人怀念。
很久以前,他也曾像这样看着点了灯的边房。
就算天黑,他也能在庭院里安心玩耍,回到灯光底下就能找到爸爸妈妈。
如今,新庄代替了他的父母,胸中还多了种疼痛。
……还记得母亲去世后,回到这里的我……无论如何都不肯踏进边房一步呢。
所以房间移到了主屋的祖父房间隔壁,开始绕着祖父打转的生活。
佐山看了看没撑着外套的右手,那只怀表就在他掌中。
那是军方配给士官的用品,没有任何特殊机关。
「这个源自护国课时代的怀表,是祖父留给我的遗物吗?说起来——还真是普通。」
低语着走回边房的佐山心想——
……仔细想想,除了全龙交涉相关器具和一般杂物外,这还是第一个正常的遗物。
虽然不继续全龙交涉就找不到这个,但换个角度想,要是自己的父母没过世,也不会有这样东西。无论如何——
……我都想和新庄同学聊聊这个怀表。
因为自己再也不需要一个人苦恼了。
佐山「嗯」地点点头,回到边房后听见了点声音。
木板房的电视打开了,还能看到新庄坐在沙发上的背影,于是——
「新庄同学。」
但新庄没回头,继续蜷着身体看电视。
那是新闻节目,内容是——
「喔?是游戏新闻啊——电玩大厂KIMCO要和GUNDAI合并,更名KINTAM吗?念起来应该是要拉高尾音吧,新庄同学有什么看法?」
新庄没回头。
「新庄同学?」
手一碰到肩膀,新庄就慢慢倒下,慵懒地躺在沙发上。
新庄使劲抬眼,从下看着佐山。
「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佐山沉思了一会儿,接着说:
「——新公司名还有GUNCO(注:顽固之意)这种组合呢!」
「不要再提那个了啦快坐来这边——!」
新庄在沙发上起身跪坐,往空位啪啪啪地拍。
究竟是怎么了呢?
……既然新庄同学我赶快坐下……
真是引人无限遐思啊,到底要做什么呢?掏耳组合带了吗?有有有!躺大腿的空间呢?有有有!很好,尽量放马过来!
「……佐山同学,你干么折外套折得那么开心啊?」
「哈哈哈——新庄同学你也瞪我瞪得很开心啊?」
「——!」
新庄背向佐山,不停拍打沙发扶手。
……看来她已经忍得受不了了。呵呵呵,新庄同学这么热情,我的心也跟着热起来了呢。
「新庄同学,请先冷静下来。你不冷静是谈不下去的。」
「是喔……你还会想谈啊?我问你——」
新庄重整姿势,跪坐着转向佐山,脸上依然是那副没好气的神情。
「今天是不是比平常还夸张啊,佐山同学?」
「就佐山家和田宫家的交流而言,其实没什么好奇怪的……」
「一般来说……家里会有炸弹吗?」
「我家就有。」
佐山对张口不语、眼神有气无力的新庄点点头。
「只是一点点的家庭环境差异嘛。像新庄同学煎的荷包蛋偏甜,我家的就偏咸,不过是这样而已。」
「我怎么有种被硬是蒙混掉的感觉……」
「对了,我家的荷包蛋是不是也煎得甜一点比较好呢?就像新庄同学平常弄的那样。」
被佐山这么一问,新庄露出诧异的表情。
「啊,没什么。那个,虽然我知道你想硬拗混过去——」
新庄无奈地看着佐山。
「……下次我就煎咸一点吧。」
「新庄同学怎么做我都喜欢,不必迁就我啊?」
「我也想试试咸味荷包蛋嘛,嗯……」
新庄想了想,又「嗯」地点点头。
「凡事都该体验看看呢,嗯——话说回来,我又体验到一种怪异的居家生活了啦!这个家太奇怪了吧!咸味?噗噗,答错了,根本吃不出来嘛,里头是不是加了二十一种香料啊——!」
新庄一大喊,房间对讲机就传出辽子的声音。
『小切小切——你刚刚是不是在说辽子姊姊家的坏话呀?』
新庄急忙摇摇头,对讲机也在传出轻笑后断讯。
沉默下来后,房中只剩电视声。
她默默地叹出一口疲劳的气。佐山轻拍几下她的肩膀说道:
「赶快习惯吧,人类是一种适应力强、兴趣容易改变的生物呢。」
「我总觉得不全是这样……」
新庄深深垂下脖子,不过——
「————」
又倏地抬起头来,垂着眉抱歉地笑。
「算了。不管怎样,我都不该单方面无视那个纸箱。只是——」
新庄看着什么都没摆的桌面说:
「如果纸箱是障眼法……那这里是不是真的什么情报也没有啊?」
「这就是你想得不够深了,新庄同学。」
佐山从折好放在一旁的外套胸口内袋中取出了——
「那个死老头子,竟然在纸箱底做了个夹层。我割开以后发现了——」
一张文件,正面印的是——
「——给我母亲的委任书。」
●
新庄在灯光下倒抽一口气。
佐山递来的文件上写着:
「兹委任日本UCAT总务部第三主任 佐山·谕命 为新任『书房』管理员……一九八五年三月二十五日……」
虽然只写了那么多——
……却和辽子小姐说的相符呢……
佐山的母亲曾任职于UCAT之外的地方。
……而那就是所谓的「书房」……
「书房到底是什么啊……会在哪里呢?」
「这有让你想到什么地方吗?」
面对佐山的问题,新庄也只能歪头思忖。
基本上,新庄印象中的书房是种私人空间——
……也应该会和佐山同学在衣笠教授家发现的书房是同一类型……
再从衣笠·天恭这个人去推测,就是——
「衣笠书库……?」
书房会在那个阶梯式书库的哪里呢?不是柜台,后面的准备室也是没有门的开放式空间。
「用概念空间藏起来了吗……」
「不会的。其实正常的藏法还是有,只不过很难察觉罢了。」
既然佐山这么说,就表示——
「佐山同学也认为是衣笠书库吗?」
「是啊。在这所学校待久了,自然而然地会觉得那里有点可疑——而这件事就是那里真有什么的证明。等等到衣笠书库以后,大家再一起找吧。」
佐山盘起手臂,嘴边浮出微笑。
「不过……事情真的越来越有趣了呢。之前齐格菲给我看护国课时代的团体照时是这么说的——照片是前任管理员找到的。」
「前任……该不会就是佐山同学的妈妈吧?」
新庄小心翼翼地提问,但佐山没有直接同意,而是同样谨慎地说:
「母亲曾协助父亲的工作,一起找到了衣笠教授的住所。父亲是为了制作对抗Top-G的装备,而母亲则是为了蒐集能对抗Top-G的资料而搜索衣笠教授的遗物……假如母亲曾在当过衣笠书库那间『书房』的管理员——」
盘起手的佐山继续说道:
「我应该提过我在衣笠家书房所见的过去吧?衣笠教授在衣笠文书里说过,他要把圣乔治封印在『自己所熟知的地方』,而那里……会不会就是『书房』呢?」
「……!」
佐山继续对又惊又疑的新庄说:
「我没办法证明,因为母亲留给我的圣乔治是『正』的,但衣笠教授要藏的是『负』的。可是——」
「但衣笠教授不是说,要把圣乔治封印在他熟知的地方吗?」
换句话说——
「就是要把圣乔治封印在『书房』里的某个地方,但佐山同学的妈妈没解开那个封印。」
「推论得好,新庄同学,有实地检验的必要。」
说着,佐山从怀中拿出手机,切换成免持听筒模式,从通讯录里拨号。
两秒后,他吸口气说:
「——希比蕾吗?是我,我知道你很忙,但我有件事想请你查一下。」
那是——
「替我联络总务部,查查齐格菲前任的衣笠书库管理员相关资料。」
佐山将手机拿开耳边,失去阻隔的扩音器传出了希比蕾的声音。
『——Tes。』
一会儿后——
『——前任书库管理员的资料的确不存在。』
新庄静静地听着。
『齐格菲先生的任期……是从九六年一月七日,也就是该学年的第三学期才开始的……』
不知是否是察觉了什么,希比蕾的声音里有种犹豫的颤抖。
『佐山先生,那个……』
「齐格菲在空白期之后没多久……也就是Top-G毁灭的九五年十二月二十五日的两周后就任为衣笠书库管理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听见吸气声的数秒后,希比蕾果决地说:
『Tes。虽然我并不清楚事情经过,不过我想先说一声——祝您找到可喜的过去,佐山先生。』
佐山道谢后结束通话,没做别的,只是凝视新庄。
他叉回手,嘴边浮出微笑。
「————」
吐口气后,他在沙发上深坐下来,两手平放在椅背上说:
「虽然还没有证据……不过只能指望衣笠书库了吧。」
「在全龙交涉和寻找母亲过去前的短暂集合,变成找『书房』大赛了呢。」
新庄也在沙发上深坐。佐山苦笑着点头,从怀里拿出怀表。
「离到书库集合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要不要先喝杯茶啊?」
新庄转向语气轻松的佐山。他正在环视房间,脸上仍抱着苦笑。
……很怀念吧?
新庄跟上他的视线,观察在几经清扫后还算看惯了的房间。
房里有衣柜、书架,还有几个橱柜。
从前,他就是在这儿生活的。
……现在则是和我在窄小的宿舍里……
这个房间在失去使用者后被空虚填满,那么佐山失去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呢?
「…………」
新庄没说话,轻轻倚着佐山。
这些时日里,新庄察觉了某种变化。
一个半月前,新庄在堺市发现自己的身体己完全正常运作。佐山得知后喜出望外,想庆祝却玩过了火,被新庄狠狠吐槽了几下。
然而从那天以来,佐山就不再试着检查新庄的身体。
或许是因为没有必要了吧。
新庄不明白这到底是冷落还是尊重,佐山也不会主动提起,让这件事变成了两人下意识避开的话题。
不过,新庄已经决定了自己的思考方向。
……我不会再像春天时那样胡思乱想,一个人钻牛角尖了。
现在,佐山重返过去的居所,将他抗拒、逃避的事物袒露在新庄眼前。这样的举动——
……会不会是另一种「重视」的表现方法呢……
此后,这里必定会打扫得更频繁,更加受到重视吧。
是不是将来有一天——
……他也会那样对我呢?
不只像现在这般,还要踏进她的世界,更加地重视彼此,
新庄看着佐山思考,和环顾房间而转过头来的少年四目交会。
「——怎么了,新庄同学?我这么有魅力吗?」
「没事,对不起——只是觉得有些东西突然毁于一旦了。」
见新庄苦笑着说,佐山也回以相似表情。
佐山「啊」地吐口气、放松肩膀,再度看看四周,但动作轻快多了。
「这里应该有相簿之类的吧……怎么样啊,新庄同学?」
「……什、什么怎样?」
其实新庄也想过这件事。相对于佐山更进一步地展现他所踏入的过去,新庄却发现自己有些慌乱。
……唉,我真是的。
新庄了解佐山那张铁面皮下已做好万全的心理准备。也许是她的刻板印象、也可能是种错觉,但新庄仍想自豪地说声「我了解」。
所以她问:
「可以吗?」
「可以。」
佐山低声回答。
「你我将在今夜前往关西,在那里结束8th-G的全龙交涉、走过苦难和感动后,我们会到堺市追随你双亲的足迹,剧情也在此达到最高潮,全美感动涕零。所以到时候……」
佐山吸口气。
「我一定能见到和你有关的过去,那些你双亲也在其中的宝贵过去。」
听了这些话,新庄明白了其言下之意。
佐山必然会见到她的过去,所以——
「……佐山同学想先让我看看以前的自己吗?」
「哈哈,以前的我只是个无药可救的蠢小鬼,和现在的我差得远了。」
虽不知那是逞强还是真心话,他的诚意依然送进了新庄心里。
于是新庄点头了。
下定决心吧,新庄心想。往后,自己要和这个人分享彼此人生的种种。
短时间——他那未曾和任何人提起、连自己都忆不起的过去,并不是短时间内就能道得尽的,可是——
……如果这算是一个开端……
「真的可以看吗……小时候的佐山同学到底长怎样啊?」
佐山又哈哈苦笑,朝壁橱站起,恐怕他早就找到相簿了吧。
「————」
佐山忽然停下动作。
由于他时常莫名地突然动作或突然停下,新庄早已习以为常,但他现在却似乎有些紧绷。
新庄抱着问号歪头抬望佐山,发现他正看向敞开的大窗外。
她跟着望向送入寒凉夜风的大窗外,看到了庭院。
田宫家家丁们正在整理方才池塘爆炸所造成的一团混乱。他们拾回四处飞散的池底铺石,清扫积水、落叶等。
「啊,我们是不是也去帮忙比较……」
当总算想起一直遗忘的事、发现可能没相簿看了之后,新庄才发现佐山的视线定在哪里。
那是个帮忙大伙儿收拾落叶的娇小人影。
左手拄杖、和其他人保持一小段距离的和服少女也忽然看向边房。
「————」
见到那少女,新庄也和佐山一样僵在原地。
寒风静静吹过,带来一丝声音。刚完成巡回陪罪回到庭院的孝司说:
「少主、切同学,两位和这位小姐是第一次见吗?」
新庄静静地听孝司介绍少女。
「——这位是田宫,诗乃小姐。由于一些苦衷,目前她得在这里委屈一段时日。」
第六章 『心之声』
心之声正在求救
那声音究竟是哀嚎,
还是对和平的祈愿?
●
温热的水能够纡解肉体疲劳。
因为它可以促进血液均等循环,让肌肉闲适地达到运动时的充血状态。
如果还能在这时打直双脚、举头仰望,人就会不禁出声赞叹。
「好舒服喔!你不觉得吗,布莲西儿?向日葵澡堂今天是柠檬池喔。」
「那种水只会让我的伤口更刺痛而已,风见。」
这里是大众澡堂「永世向日葵」的女浴池。宽敞的池子里,风见看着天花板,两肘和背贴在池边;布莲西儿则是用毛巾裹着身体坐在池边,只让脚泡进水里。另外——
「好啦好啦,你们两个要相亲相爱喔~」
大树翻倒木盆充当浮桶,漂过来笑着对风见和布莲西儿说:
「……总之,看到你们都没事,老师就放心了。从平流层掉到这里,结果电话打来第一声就是『换洗衣物Please』……」
「抱歉啦,大树老师,让你担心了……」
风见苦笑回答。她靠着池边将头仰到极限,用折起的毛巾盖着额头与眼睛。
遮住表情后,整张脸都涨红的少女再次放松地吐了口气。
「……对了,1st-G现在怎样了呢,布莲西儿?」
「我已经向法佐特捎信了,说我拿着格拉姆还打输。」
布莲西儿静静地说。
浴池里的格拉姆和G-Sp2都靠在墙边。G-Sp2的面板上显示着:
『很放松?』
格拉姆剑身上应该也写着「好舒服」吧。
「……想不到格拉姆现在还是那么重。」
听见布莲西儿的声音有点生硬,风见只应了声「就是啊」,没多说什么。
战斗结束后,她们确认这里已应大树要求保持净空,便离开了概念空间。
那时,布莲西儿就已经举不起格拉姆了。
但风见仍能轻松拿起长剑,就连大树也可以。这个事实表示——
……格拉姆不愿让1st-G的人使用自己吗……?
布莲西儿给法佐特的信中,应该也提到了这点吧。
就算夺回了概念核,概念核也不愿意释放出自己的力量,1st-G居留地将因此面临新的课题。
……格拉姆是想告诉他们,同样的事做再多次都没有用吗?
就算世界毁灭、概念核被夺,也得重新站起。
「应该——是从认输之后就那样了吧……」
「嗯?你说什么呀,风见同学?」
「大树老师,你就别理她了。那个笨女人只要一想到复杂的事情就会恍神。」
「很吵耶你。」
风见挺直腰,将掉落的毛巾摆到背后,感到头发因吸饱了蒸气而重上许多。
于是她就此向前倾倒,整个头泡进水里。
……嗯。
风见在暖意流入耳道的搔痒感中挺起上身。
她「噗」地吐气,掀起水花和旋流。
用带起池水的手拨高浏海后,她发现有个东西浮在池上。
「这只鸭子是哪儿来的啊……大树老师,不能带玩具进来喔。」
「咦?这、这是老师特地从便利商店和内衣裤一起买来的耶:」
不知道当时店员作何感想。大树将双肩浸到池里,舒服地说:
「能把脚伸直真好:」
「把自家浴缸换大一点不就好了……」
「不行不行,怎么可以那么奢侈呢!」
风见苦笑面对急忙认真否定的大树,接着也让水浸过双肩,轻蹬池底磁砖向后退去。
肩颈带着阵阵涟漪的她背靠池边,向右抬头。
「布莲西儿,你不下来啊?」
「细菌会传染。」
「你这个人啊——」
风见原想数落这不讨喜的回答,但她歪了歪头,心想——
……算了,她才不会像大树老师一样,那么快就习惯这种地方。
转头一看,大树正在宽敞浴池的中央一带用木盆和玩具鸭玩耍。只是浴池这么大,没必要玩得那么小家子气吧?
……要游到对面吗?或是潜水过去试试?
背向式跳水也不错。人真的各有各的想法,也许大树是为了缓和战斗后的紧张感,才故意带玩具鸭来的呢。
……真的吗?
风见心里发出疑问,眼睛则是再度转向坐在池边的布莲西儿。
「你不下来吗?」
布莲西儿以一种态度回覆同样的问题。
她冷漠地叹口气,将视线从风见身上完全撇开。
「……我只是不想和你们腻在一起而已。」
「哼~?」
风见笑着点点头,随即冷不防地抓住布莲西儿的脚,将她拖进池里。
●
风见从高溅的水花中站起身来,在宽敞浴室里大喊:
「手下败将还装什么样子啊!事情都已经结束了耶!」
布莲西儿也跳了起来,掀起大片池水。
她在自己制造的巨大水花声中用双手将长发向后拨去,两眉倒竖地高声说道:
「——啊?想来第二回合吗?你这个猪脑袋!」
才刚说完,风见露齿而笑,抓住布莲西儿的毛巾。
双手拨发所露出的空隙实在大得离谱,而且——
「外面不是写得很清楚吗——不能带毛巾下水!」
风见肩膀一顶,扛起那瘦小的身子扔了出去。
布莲西儿在空中转了一圈才摔进池里。风见将扯下的毛巾甩在肩上,手叉腰笑嘻嘻地说:
「哈哈哈,说什么第二回合啊?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连续七个「哈」之后,风见察觉某种异状。
池里没有布莲西儿的动静。
池中央的大树不解地说:
「该不会溺水了吧……」
「怎么可能啊?」
风见不悦地回答,同时发现池里有东西在蠢动着。仔细一看,那是被水波荡得不成形的布莲西儿,她在风见脚下的磁砖——
……油性蜡笔?
写了几个黑字。
……「香蕉皮」?
风见毫无抵抗地往正后方倒下。
仰着躺进池里。
模糊的声音告诉她,自己整个人都沉在水下—少女赶紧转向池底,以免呛水。
然后她发现磁砖上写了「弹射器」。
风见在水中被弹射出去,脑袋直接撞上前方的浴池内墙。
金属撞击般的声响从水中传来。
当她发现那是自己的头撞上磁砖所发出的声音时——
「——气、气死我了,很有精神嘛你!」
风见在水沫中按着头站起。
她吸口气后转过身去,看见布莲西儿就在五公尺外,于是拨水走向前去。
当她走到「哼」地挺胸等着接招的布莲西儿面前时——
「……想打架啊?」
将布莲西儿从头到池面打量了一番。
之后风见用右手托起发丛,搔首弄姿地说:
「你该不会是因为身体没什么起伏就觉得能在水中占上风吧?」
「你那些都只是赘肉跟多余的肌肉而已吧?暴力女。」
这家伙根本是恨不得现在就开打吧。但风见耐着性子,心想——
……算了,以后也没机会像这样和她对骂了。
距离毕业只剩三个月,之后大家都得踏上各自的路,而且再过几天就是十二月二十五日,届时更不得不面临解放概念的重大抉择。
世界也许会完全改变。
若真是如此,就再也不能像这样胡闹了吧。
想到这里,风见低头瞪视布莲西儿,嘴角漾出微笑。
「赘肉啊……那只是说明我还有空间长肉而已。而且呢,只要曲线匀称就一切OK了。」
「黑的都被你说成白的了……我看你只是匀称地胖吧?要不要去肉铺贡献一下啊?」
「喔喔,被乾瘪瘪的人这样说可真爽快——如果不希望一直这么扁,就想办法让自己长大嘛。嗯~不过这对布莲西儿小妹妹太勉强了点,养分是不是全部都跑到这个爱找藉口的脑袋里头啦?」
风见拍拍布莲西儿的头,露出同情的微笑,让对方气得咬牙切齿。
#插图
布莲西儿抓住风见拍她头的手。
「你这个人……是不是想向1st-G宣战啊?」
一听之下,风见板着脸抬起头来,举手敬礼。
「报告长官——您是说向1st-G宣战吗?也就是说1st-G的女性都这么营养不良吗?若真是那样,属下的确正在向1st-G宣战,报告完毕!」
「你、你这个白痴废话实在很多耶!」
她甩开抓住的手,直指风见鼻尖。
「如果我身体营养不良,你就是脑子营养不良!你这个……贫脑!贫脑女!」
「那你就是巨脑罗!」
「就~是啊,我的脑袋当然很丰满啊,你这个脑浆乾瘪女。简称脑瘪!」
哇,方向整个歪了。风见冷静下来,心想——
……要是我也跟她一头热下去,只会演变成单纯的对骂大战而已。
「哼!没话说了吧?会和蠢男人作伴的女人,脑袋果然也不怎么样嘛!」
风见沸腾了,大脑一口气切了三档。
「干么把觉扯进来啊!你这破乳、枯奶——!」
她用手刀在布莲西儿胸口嚏哒哒地不停平剁。
「喔喔手刀!风见选手的手刀风暴砍得对手无力招架——平胸打起来特别响亮啊!」
布莲西儿钻过手刀架起双手,风见立刻惊觉不妙。
「浑蛋……!推掌推掌推掌——躲不开推掌的立体块很碍事吧!」
风见在啪啪啪的推掌声中抓住布莲西儿的双掌。
两人额顶互抵,角力对峙,吐出阵阵低吼。
布莲西儿抬眼恶瞪风见。
「我说你啊——到底想怎么处理全龙交涉?」
「——那你又想怎么处理1st-G啊?」
「哼!我当然有我自己的办法!问题是在你们这些有缺陷的人身上!把人痛打一顿以后还说什么场面话啊——现在各G都动摇成这样,你们还要应付Top-G那些人吧……到底要怎么办啊!」
「——那还用问吗,我们当然也有我们自己的办法呀!」
风见沉身紧抱布莲西儿的腰,准备赏她一记正面后桥背摔。
那是同学间常在澡堂玩的招式。假如对手有胸部就会改用德国式后桥背摔,对付布莲西儿就免了。
风见将那瘦小的身体从池里连根拔起,水花喷溅。
「再说啊,全龙交涉部队就是要完成全龙交涉的特殊部队!只要有人想阻止全龙交涉——不管是谁,我都照打不误!」
「就算那看起来根本是死不认罪大言不惭也一样吗!」
「我才不管那么多!」
风见将布莲西儿高高举起,理所当然地说:
「——那种事有佐山烦恼就好,交涉时也一样。」
「你、你打算什么都不想吗!太不负责任了吧!」
抗议没有效果,也许是风见真的停止思考了吧。
「告诉你,每个人都有擅长或不擅长的事,所以交涉才交给那家伙——我负责揍人。」
风见换口气继续说,同时感到布莲西儿因两人身体紧贴而有些紧张。
「我这个人就是爱依赖啦——要是换成我去交涉,结果一定狠恐怖。」
「那么你——」
「答案很简单。我们负责战斗,佐山负责交涉。等到我们把战斗都摆平,之后的时间就全都属于交涉了吧?然后Tes。我们大获全胜。要是你听懂了——」
风见继续动作,弓起背一鼓作气—
「就把脑里的肌肉放松一点吧!」
紧抱着布莲西儿向后倒去,在空中慢慢拉出一条妙不可言的优美弧线。
「咦?」
但是脚踩到了「香蕉皮」,两人一起摔上「弹射器」。
转眼间,两人都从池里往墙撞去。
两声闷响后,两人份的水花溅了起来。
「……!笨蛋,怎么不好好丢啊!乾脑!」
「谁叫你写了以后不擦干净啊!排骨奶!」
当两片额头又抵在一块儿时,有道声音从旁投来。
「啊啊啊,请你们两个先冷静下来嘛,这里以后还有人要用呢。而且老师觉得,脑袋和胸部之类的都不是什么好话题喔:」
大树摇摇晃晃地拨着池水从旁走来。
风见和布莲西儿都「啧」了一声停下动作,贴着额头转向大树。
上半身露在池外的大树将湿淋淋的头发向后拨去。
水滴顺着她的曲线滑落,在池里漾起小小涟漪。
风见看着大树的身影:心想——
……我输了……不管是形状还是比例,我都输了……
布莲西儿也有同样感想吧。噢,但愿世界树干秋万世,母慈永存。
大树完全没察觉风见的想法,歪头说:
「老师怎么了吗~?」
风见和布莲西儿同时盯着大树的脸,视线点头般地向下扫去,观察了五秒后面对面地说:
「布莲西儿……」
「……我懂,是新的敌人呢。」
「你、你们在说什么啊?」
「这个嘛……」风见吸了口气。
接着她摆出微笑,和布莲西儿合力将大树朝池中偏右的位置使劲抛去。
●
冬天的榻榻米似乎特别硬,有种紧缩的触感。
摆放茶点的桌子也相当冰冷,同样有种坚硬的感觉。
房间又高又宽,日光灯的白光更将那硬质感提升许多。
暖炉在房间西侧一整排纸门前映出红光,制造这房内唯一的热源。
投向这红光的视线共有三道。
它们来自桌边。一是靠走廊的桌边,其余则是对侧靠庭院的桌边。
靠走廊的视线——以发箍固定住黑发的和服少女坐在坐垫上,伸直了缠着绷带的左脚。
她双眉低垂,神情凝重。
「…………」
少女略为犹豫地将视线从暖炉转向前方。
那儿是仍盯着暖炉瞧的黑发制服身影,还有邻座的西装少年。
「——怎么样呢,诗乃?」
少年道出了和服少女的名字。
诗乃不解他所指何事,不知如何回答。
这时,制服身影转向少年,口气听来跟诗乃同样疑惑:
「佐山同学……你突然这样问只会把人家弄糊涂而已啦,什么怎样啊?」
「是吗?我只是在问她觉得这茶点的味道怎样——新庄同学,为什么要握拳呢?」
说着,佐山伸出指头,将双方中央的茶点盘勾向诗乃。
他从盘子里拿了一条花林糖(注:日本一种沾了糖蜜后干燥制成的棒状小点心)给放到桌上的貘,并说:
「没什么,我话里没有陷阱,毕竟你现在就像孝司所讲的,是田宫家的客人呢。另外——」
诗乃静静听着佐山说话。
他眼睛看着抱住花林糖猛啃的貘,嘴里说道:
「……抱歉,等我一下。」
诗乃「咦」了一声,发现佐山开始环顾四下。
既然新庄也一脸狐疑,就代表那是佐山为了某个他人没能察觉的事而有所反应。正缓缓扫视天花板的佐山说:
「闲杂人等都已经请走了吧?」
「咦?对,刚才已经请孝司先生帮我们安排了。」
佐山提起右脚朝榻榻米一踏,一把长枪立刻从掀开的杨杨米边窜起。
他在两双讶异目光前拿起长枪,神色自若地说道:
「祖父以前和我比过一种叫『消灭奸细』的游戏。还记得那个死老头一看自己情势不妙就拿长枪刺过来,结果反倒被我扔进鳄鱼池里去呢。」
话一说完,他就冷不防地——
「就是这里!」
朝天花板猛刺,整段枪尖都陷了进去。
新庄对被刺枪声吓得目瞪口呆的诗乃说:
「佐山同学……要是真的刺中偷窥的人怎么办?」
「嗯……身体八分、头部十分、手脚五分。命中要害一次有二十分喔,新庄同学。」
佐山拔出长枪,枪尖上——
「什么都没有嘛……」
「不,仔细看呐,新庄同学。上面有擦拭过的痕迹,唯有忍者中的忍者才有这种身手啊……」
佐山佩服地点了三下头,又忽然朝天花板刺了一枪,想不到天花板竟然——
『咿咿咿咿咿咿!来不及溜,得五分!』
佐山没因为这点分数而满足,朝另一处再刺一枪,天花板上即刻传来「哇啊啊」的惨叫,还能听见一群人或跑或爬地逃开。
『哥哥!哥哥!少主真的是来真的啊!我们不是来玩的吗——!』
『哈哈哈你真笨,不是说玩乐要像工作般认真,工作要像玩乐般享受吗?』
『哇~哥哥好聪明喔!所以才常常有人玩到送命吧噗喔!』
佐山刺歪他的语尾后接着说:
「哈哈哈哈哈。再来再来,今晚真是赚翻罗!」
『啊哇哇哇哇哇刺来了不要啊刺来了不要啊刺来不要刺刺剌刺刺刺刺不——喔!』
『哇啊啊慎吾倒了噗啊!』
『啊啊啊连阿猛也挂了——一共得到二十八噗啊!』
佐山追着哀嚎连连的一大群窜逃声不停刺去,跑向纸门边。
「两位抱歉,我刺刺就来——新庄同学,代我陪她聊聊吧,我们想问的事应该一样。」
佐山伸腿勾开纸门,对天花板刺啊刺地,消失在走廊另一端。
诗乃在受天花板阻隔而显得模糊的哀嚎和窜逃声中转向前方,发现新庄的表情和自己一样。
但新庄早一些回神。
视线重新对焦后,意识回到了这个世界。
随着新庄的反应,诗乃也跟着清醒。
「……啊。」
叹了口气的新庄振作涣散的意识,低下头来。
新庄从茶点盘中拿起八桥饼(注:京都的代表性日式点心之一,呈屋瓦形),想让自己定心似地咱了一口,再配口茶。
「呃——不好意思,我对这个家的怪现象也不太清楚。」
连刺声从背后走廊接近、远离。
「好吧。我们两个……应该从哪里聊起比较好呢?」
第七章 『突如其来的访客』
紧接在下个箭步后的
是黑暗?还是落穴?
出口又是否能通往光明?
●
新庄在宽敞房间的略寒空气里看着诗乃。
彼此自我介绍后,为了准备今晚的8th-G全龙交涉,也为了要了解Top-G的毁灭,新庄将话题围绕在毁灭的中心人物——新庄,由起绪的过去上。
相对地,诗乃说的并不多。
她出身于Top-G,姓田宫,在「军队」攻击时负伤而被田宫家收留,这让新庄想到——
「你是这边田宫家的……实体吗?也就是性别倒转的孝司先生?」
诗乃连忙摇摇头,同时说「不」。
「我想不是的。虽然我的父母可能是那样,不过我是个独生女……听说像这样两边没有完全契合的例子,在Top-G里其实也不少。」
「这样啊。」新庄在心里松了口气。
……毕竟分谁真谁假也不是种让人开心的事呢。
当新庄对自己「嗯」地轻声肯定时,诗乃怱地抬头看着她说:
「——请问,『军队』现在怎么了呢?我在撤退时出了点意外,所以……」
「『军队』啊——领导者赫吉已经被抓起来了。」
「…………」
新庄并未因诗乃的沉默和僵硬表情而迟疑,只是单纯地陈述事实:
「而且他从未说过任何有关重建的话,所以我想『军队』已经彻底结束了。」
「那姊姊她们——」
「姊姊?」
诗乃肩头微微一颤,掩着嘴说:
「……我是指命刻姊。我们和赫吉义父住在一起,就像是一家人。」
「这样啊……我们没抓到她。」
新庄犹豫了一下,但依然据实以告。
「叫做龙美的女性和自称亚力士的机龙也是,还有……大约五十多人没抓到。」
诗乃瞪大了眼。
但表情没多久就缓和下来,转为安心,低下了头。
新庄知道原因。诗乃明白他们不会放弃反攻的机会。
诗乃的唇碎动了几下,似乎在念着某人的名字,接着怱地抬起前额,张大了眼对新庄说.,
「那么,你有没有什么想问的呢?你告诉了我这么多,要是不回报一些——」
「嗯……那真是太好了。」
新庄点点头,思考该问些什么。
……她会知道我父母的事吗?
Top-G出身的父亲是怎样的人?那母亲呢?他们遭遇了什么?他们在Top-G过着怎样的生活?虽想现在就问,但是——
……这都是今晚出发之后自己该调查的事。
于是新庄问:
「『军队』攻击时,赫吉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
诗乃做出意想不到的回答:
「你真的……完全不记得大阪的生活了?」
新庄从这试探性的反问得出解答。
「是真的啊……」
「是的。」
诗乃稍微低下视线,但表情没有一点阴郁。充满缅怀神色的她,两手比着彷佛在搬运什么东西一般的手势,口中娓娓道来:
「——概念创造装置是在Top-G的大阪建造的,就在Low-G的巴别塔对应位置附近,所以日本UCAT和关系人士当时都到了大阪去。」
「原来……是这样啊。」
新庄暂且将脑里唤不醒的回忆收进心底。
这时,诗乃突然问道:
「……你会向他们举报我在这里的事吗?」
这么一问,新庄才惊觉诗乃人在这里所代表的意义。
……啊。
那是被这场偶遇冲散的想法,也是极为当然的行为,然而——
「在那之前……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甚至还被我们撞见了耶?」
她的脚似乎受了伤。不过,既然能撑拐杖行走,与其留在这里被UCAT的人发现,尽早和「军队」残存势力会合不是比较好吗?
「如果要医你的脚,到UCAT去或是和同伴会合都比较快吧……怎么还留在这儿呢?」
这话令诗乃霍然惊觉,但她一会儿后便左右摇头,吸了口气说:
「该怎么说呢……我哪里都不想去,却也觉得非往哪里去不可。」
然后——
「我也不晓得到底该不该待在这里——他们虽然肯收留我,我却有种这里不适合我,去哪里也都不对的感觉……一直很过意不去。」
这句话加深了新庄方才感到的疑问。
……这是什么意思啊?
「——听我说喔?现在我们知道你躲在这里了,可是你虽然行动不便,至少还是能走。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还不打算和同伴会合呢?再说……」
新庄对诗乃心中的矛盾做出质疑:
「为什么你都避开同伴躲在这里了,还会怀疑自己该不该待下来呢?这么一来……你又该待在哪里呢?」
●
诗乃看着接连发问的新庄。
事到如今,她才思考起一件事。
……到底是为什么呢?
诗乃正受到田宫家的保护,孝司只是用「似乎有所苦衷」的简单理由,就收留了自己。
同样被收留的人,在这宅院里还有好几个。
这里是个好地方,人人都很和善,气氛也不错。
虽然远处依稀传来刺枪声和喧哗,但能见到大家总是热热闹闹的也是种福分。
以前自己在Top-G的家,也是和这里相似的宅院。
尽管无法自在行走,但自己并不厌恶田宫家的照顾。
……既然如此,究竟为什么我会觉得不该留在这里呢?
诗乃思考着,接着为了找出答案而问:
「我……到底想不想回到『军队』里去呢?」
「该怎么说呢……我哪儿有办法回答这种问题啊。」
新庄将指头抵在唇边,稍微低下了头。
她咕哝了声「只是」以确定自己的思绪、整理想说的话。
首先,她对诗乃竖起一根手指。
「你在这里是一个人吧?」
诗乃点头后,新庄竖起第二根手指。
「听见『军队』的人平安和我们还没找到在逃的同伴时,你的反应是高兴的。
第三根。
「但是你并不想回到任何一个同伴身边。」
第四根。
「然后,留在这里让你有种罪恶感。」
新庄放下手,朝膝头轻轻一拍,自问般地说:
「……该怎么说呢?」
「你……有什么想法吗?」
新庄「嗯」地点头,抬头转向诗乃八字眉的视线。
紧接着从远处传来的惨叫声,让新庄皱起眉说:
「……在这个家里真的很难严肃起来呢,Top-G那边也是这样吗?」
「不、不会,只有这里才会这样。」
「喔。」
新庄点点头,再次正视诗乃,稍稍偏着头说:
「其实啊,虽然我也不是很懂,不过我想,那个……你可能觉得自己还是『军队』的一分子,却又不想看到『军队』继续存在下去。」
接着——
「就像是在『出征』之后……你从『军队』毕业了,却仍留有遗憾的厌觉。」
诗乃虽未曾有过「毕业」体验,却对自己真正的心境开始有所理解。
……我——
诗乃想起了过去的某个刹那。
那是她和「军队」失散,落得孤单一人的时候。
也就是「军队」在一个半月前战败,她趁夜在山里摸黑逃走的时候。
当时她想待在命刻身边,接着战斗到来——
……命刻姊姊拒绝我加入战局。
逃过追捕的命刻等人,一定会在未来以某种形式继续战斗吧。
这也代表下次自己和命刻重逢时,又会遭到拒绝。
换言之,只要自己身边发生战斗,就会被命刻拒绝。
……那又为什么——
诗乃感到疑惑。
……既然终究会被拒绝,又为什么能在一起相处这么久呢?
不知道。无从得知,答案全在命刻心里。
若不愿和命刻切断关系,自己就必须待在「军队」里。
可是,既然命刻会为了某种理由而必须拒绝自己的接近——
「我就该和她保持距离……」
……所以我才会对自己留在这里有所质疑,却又不肯离开……
自己就这么隐藏Top-G人的身分,躲在敌人的住处里。
接着产生的,就是隐瞒孝司和辽子所引发的罪恶感。
「————」
但自己会选择这么做的理由只有一个。
……愈亲近就愈是痛苦。
他们不过问理由,只是任由自己留下。
若反问他们为何肯如此付出,也得不到答案,所以——
……我打算远离他们……
「但是我的意志不够坚决,又犹豫起来……」
诗乃结束低语的同时,打击声毫无预警地从诗乃耳后迸开。
●
「什……」
诗乃反射性地跳起,看看背后。
视线上,背后那面石灰墙长出了怪异的物体。
是一段枪尖。
有道声音跟着那银亮的锋锐枪尖从墙后传来。
『哒噗啊——』
刺枪声接连响起,枪尖在墙面上飞快地进进出出。
『啊啊啊啊啊啊又、又、又、又多了个洞——噗啊!七连击!』
『咿咿咿咿恩志还没落地就被干掉啦!撤退!撤退!』
『哇啊啊!』
脚步声从墙后远去,接着辽子说话了。
『好~时间只剩三分钟——哇!不要逃到这里来啦!』
「呵呵呵,你们一个也别想逃。还剩三分钟啊,要刷新纪录简直易如反掌!」
在走廊传出下一响脚步声时,诗乃听见新庄在她背后说:
「佐山同学!那个……」
佐山在新庄说完前抢答,讲的还是和诗乃言行相关的话。
「因为不懂该如何自处而干脆选择保持距离吗?这倒也不失为一种豪爽的决定。相信就连这世界的空气,也会因为希望被你吸进肺里而在你周围红着脸喘个不停呢。」
「佐山同学,空气又不是只在诗乃身边而已……」
「冷静点,新庄同学。你我身边可是有种比大气更浓稠的气体喔。」
「神经毒气?」
「呵呵呵,新庄同学真是稀世的搞笑奇才。喂,田中,把坐垫全拿过来。田中~」
『哎哟喂啊——』
『啊啊,田中!田中被刺中要害了!不能搬坐垫了!』
新庄无视噪音抓抓头,对墙后的佐山说:
「佐山同学,你先听我说。我想,诗乃小姐也不愿意去UCAT吧。」
佐山的「嗯」加速了诗乃的心跳。
她明白那句话的答案即将到来。
于是诗乃想说些什么争取时间,即便毫无意义也无所谓。
但佐山的话已先一步从墙后传来。
「——那有什么关系。」
佐山没有顾忌哑口无言的诗乃,直截了当地说:
「反正她已经不属于『军队』了。」
●
新庄站了起来,交互看着墙面与诗乃。
她感到自己眉心紧了一些,开口问道:
「她已经不属于『军队』了……?」
「你知道她为什么不使用她擅长的意识操纵概念吗?」
听佐山一提,新庄才想起诗乃能让人听从她的话。
……和佐山同学相处时,那种能力应该很方便吧。
最常用的命令一定是「冷静下来」。
那么,诗乃为何没使用她的能力呢?
「难道是——」
诗乃听候发落似的垂下头,挂在脖子上的两条项链随之晃动。
一条是红色的景泰蓝坠饰。
另一条,是蓝色的贤石坠饰。
不过,蓝色坠饰却——
「缺了一角……?」
诗乃轻轻点头回答,拎起带有白色裂痕的蓝色贤石。
「撤退时,这个贤石曾暴露在强烈的阻隔型概念之下。我虽想用『拒绝』反弹那次攻击,但两个概念似乎难以相容……导致我无法使用被封住的力量。之前还能用它进入概念空间,不过现在坏成这样就不知道了。」
诗乃的话让新庄顿了一下。
这是什么意思呢?
「换言之你……失去了自己的战力、不想和同伴会合、不想离开这里。而且——因为你在这个世界没有倒影,所以也没有憎恨的对象。」
力量薄弱,无所作为,没有敌人,也不想战斗。
就这几点来看,诗乃的确和「军队」扯不上关系,简直和这个世界的普通伤患没有两样。
就生理方面看来,也和这世界的人一模一样。
「军队」成员的身分和出身于Top-G,是他们跟这世界居民之间仅有的差别。
……那你算是哪一边呢。
问题才刚浮上,又被新庄吞回心里。
自己也曾困于相似的心境。
哪里才是自己的居所,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的确一样呢。
「我知道了。」
新庄屈膝跪坐,歪着头温柔地直视诗乃。
她用手指蜷绕脸侧的鬓发,小心地说:
「……那这么办吧,当你决定跟随哪一边时,我们再来处置你好了。」
「你、你们有决定那种事的权限吗……?」
佐山的答覆从墙的另一端传来:
「没有,不过——现在有任何证据能说明你就是那名『军队』的少女吗?」
诗乃讶异地伸直了背。
「你身边没有犬灵,也没有对应的倒影能由DNA监定证明你就是Top-G的『本尊』,或许你根本只是个和『军队』那名少女神似的局外人……搞不好,你还是『军队』残党特地送给我们的陷阱呢。」
「我怎么可能……!」
『田原——!』
『咿咿咿连阿铁也倒了!连阿铁也倒了啊!』
没等诗乃回答,佐山的脚步声已在走廊上带着刺枪声远去,绕到房间另一头。
因喧闹声转头的新庄将视线拉回诗乃身上。
她以「其实啊」起个头,手按着胸吸口气说:
「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不知是否仍属于『军队』的你。」
「什么问题……?如果对我的同伴们不利,我是不会说的。」
「我想也是。」新庄轻表同意。
诗乃仍然相当重视「军队」和Top-G。
另一方面,她也一样重视这个世界因不知概念战争存在而保有的和平。
……她会怎么做呢?
诗乃和失去Top-G相关记忆的自己不同,未来的路会怎么走呢?
思量之余,新庄继续说道:
「我们今天要去关西……处理完一些事情之后,还想到堺市去一趟。所以,假如你愿意,可以告诉我一件事吗……我妈妈应该在Top-G的大阪住过吧,是大阪的哪里呢?」
「这个……」
诗乃的话一度停顿,不过——
「……一开始是堺市的孤儿院。」
新庄将接下来的话牢记在心。
「之后,你的妈妈……就搬到在Top-G里建造的概念创造设施里去了。」
「搬到概念创造设施里……?」
诗乃将一双黑眼转向新庄送来的视线。
彷佛想看进新庄的心。
「对。那是为了解救全G人民所建造的巨大设施——名叫『诺亚』。」
●
眼前有条夜下的河川。
河旁有着白色水泥堤,堤上步道连一盏路灯也没有。
这条河是秋川,延着秋川市南侧向东流去。
河对岸的游乐园,是此处最主要的光源。
「——明明就盖在秋川市,怎么会叫做八王子夏日乐园啊?」
靠步道的堤防斜坡上传来一名少女的呢喃。
少女——命刻穿着西装,躺在堤防上望向光源。
她身边有一只高大的白犬。
一人一犬就这么呆望着秋川对岸的路灯和游乐园。
游乐园——
东侧有座长约百米的白色室内泳池建筑,西侧则是室外泳池和其余游乐设施,其中还有模仿云霄飞车搭建的滑水道。
到了这个季节,室外泳池就会改成夜间开放的溜冰场。
「从那边看不到我们吧。」
命刻喃喃低语,身旁白犬也轻吠一声。
她瞄了白犬一眼,似乎对这一吠有些意见。
「……小白,比起我,你其实比较想待在诗乃身边吧?」
小白没有答覆,只是默默眺望着光。
动也不动。
于是命刻将手探向小白的喉咙。
……话说,我好像没做过这种事。
眼见四下无人,行为也大胆了些。命刻虽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些胆小,但是——
「怎、怎么样啊,看我的痒痒攻击——」
半截手被小白含进嘴里。
「啊——!」
手虽在尖叫的同时重获自由,但小白没有进一步动作,无视命刻。
命刻见状叹了口气,双手垫着后脑勺躺下,心想——
……小白之所以不去找诗乃,是因为她想远离我吧。
而命刻自己也不知道诗乃的下落。
「军队」成员们都在关东各地安排了藏身处或紧急仓库。
然而,诗乃的行李等物都没被动过。
虽带了小白走过一遭,但它也是无动于衷。
……恐怕……
命刻心想,小白也许看透了诗乃的心思。
其实小白也想回诗乃身边去,但诗乃现在并不愿意接近命刻。
虽不知她为何这么想,但小白既然没有搜寻诗乃的意思,命刻也就——
「正合我意。」
这么一来,就不会再将诗乃牵连进危险中。只要诗乃自己保持距离,就代表她同意如此。
「是不是啊,小白……啊——!」
小白轻咬一下退开。比起过去,它的形影透明了许多。
三个礼拜前,命刻在撤退时被那名「强奸犯」攻击,身体遭到破坏。
之后她顺着山崩滚进溪里,在岩滩上醒来时,已经过了三天。
会合地点早已空空如也,和赫吉等人生活的住处与工厂也都受到监视。
如今命刻身边既没有「军队」成员、更没有诗乃,形单影只。
她认为同伴们必定还留在这一带,所以才冒着被UCAT发现的风险,继续待在秋川市。
然而不仅是同伴,就连半点踪迹都没找着。若要说找到了什么,就只有从河岸醒来时就陪在身边的小白,但现在的它比当时淡薄了许多。
诗乃持有的贤石,与其说是操控意识,不如说是让目标的思绪和使用者的命令产生共鸣,此外还能集中残余的少量意识。也许是诗乃个人喜好使然吧,灵魂般的犬形聚合体就是这么形成的。
而小白就是那当中形体最清楚的一个。只要诗乃的贤石没事,它就会持续存在。
现在小白这般随时可能消失的样子——
……代表贤石遭到破坏或舍弃了吗?
「是怎样了呢?」命刻坐起身来。
……十年前——
在毁灭了Top-G的战事中,诗乃从同为贤石开发者的父母手中得到了那颗贤石。
事情发生在名为「诺亚」的设施里。当时负概念将世界弄得一团混乱,诺亚内部也无可幸免。诗乃的父母将贤石交给她作为护身之用,然后什么也没说,直接将她送往开在诺亚外头那道通往Low-G的门。
命刻那时也在诗乃身边,父母、管理诺亚的自动人偶目送她们离去的表情仍历历在目。
踏出诺亚时所见到的,是处在毁灭边缘的世界,以及团团包围诺亚的Low-GUCAT。Top-GUCAT中的Top-G人,将诺亚里安然无恙的孩子交给负责紧急撤退的赫吉照顾后,大部分人便重回战场。
这里的战斗,是Top-G和Low-G之间的战斗——当时他们是这么说的。
之后,自己便来到Low-G避难。
命刻心想。赫吉会如此仇视Low-G——
……是不是因为没能战到最后一刻呢?
命刻心中也有类似的感受。
一个半月前,她因为自己的不成熟而导致任务功亏一篑。
「该怎么面对这种悔恨呢?」
略为透明的小白因这声低语转过头来。
……如果说,诗乃在这时失去了贤石的力量……
诗乃从没遇过这种事吧。
要在Low-G这个和自己所熟知的世界相似、却又完全不同的地方安心阔步,那颗贤石就是诗乃的最后防线。
来到Low-G后,诗乃总是寸不离身地带着贤石。
……倘若现在没了那种力量——
可能发生的危难让命刻喉头一紧。
「————」
她坐了起来,想伸手摸摸有些慌忙地转过头来的小白。
「啊——!冷静一点啦,小白……总之诗乃是个聪明的孩子。虽然不晓得她此刻在哪儿,但只要住惯了,就不会再需要我们了吧。」
讲完这番听起来像在说服自己的话后,命刻低下头嘟哝:
「结果变成孤儿的,就只有我一个。」
孑然一身的现在,命刻才发现自己不喜欢这种改变。
若诗乃能获救,必定能在一群好人的围绕下生活。只要小白没动作,就代表她安然无恙。
所以——
……只剩我自己的问题了。
「军队」的剩余力量,一定会在不久的将来对这世界做出某种反抗。其中,龙美有亚力士相伴,每个同伴心里也各有其重视的对象。
……但我还是一个人。
最重要的事物已经远去。
若想继续和这世界为敌,就再也得不到她所重视的东西。
「变得得和孤单一辈子作伴了呢……」
这时,一道光窜进她低俯的视线。
光是一道直线,位在双眼和颈底之间。
由后颈刺出咽喉的钢刀反射而来。
●
「……咦?」
命刻已说不出话来。
当下的事实,只有一把贯穿她颈部的厚刃匕首、受阻的呼吸和血泡涌上喉头的感受。
「……!」
命刻晈紧牙关,将血一口吞下。无论如何,若在这时胡乱呻吟,只会让掷刀者知道她的确疏于防备。于是她用鼻子吸了口气——
「…………」
在心里要自己冷静后,她用右手握住抵在后颈的刀柄。
左手按着头,抽出刀刃。
……!
能感到有种冰冷的物体,正逐渐抽离平时气体、液体流过的位置。
命刻忍下强烈的呕吐感,拔出了匕首。
血只有在抽刀那瞬间渗出一些,没流出来。
由于她完全顺着刀向抽出,所以伤口没有扩大,开始迅速复原。
这时她发现的,就是掷刀者的功夫实在了得。
背后的堤顶毫无动静。
换言之,那人是从堤防背后以抛物线轨道瞄准命刻的颈子。
不但能听声辨位,又可以丢得如此精准且不失力道的人,少之又少。
「难道……」
在名字闪过脑海时注意到的第二件事,打断了她的低语。
匕首上有油性笔的字迹。
覆皮的褐色粗刀柄其中一侧写着:
『戒慎轻忽。敌人、堺市、明天、以首领身分表态。』
另一面则有张折起的信,被橡皮筋固定在柄上。
柄上的字迹和内容,让命刻确信掷刀的就是——
……龙美!
若想提醒她过于松懈、敌人正在接近,那么这方法也太粗鲁了些。另外——
……以首领身分?这是什么意思?
不,没有问的必要。
这是要她代替赫吉的位置。
命刻虽难以置信,却仍能明白龙美的用意。赫吉被捕,「军队』因为失去统帅而解体,未来大家将以Top=G的名义作战。
若要推举首领,与机龙同化的亚力士行动不便,诗乃下落不明,而龙美自认并不适任吧。
成为消去法的结论,让命刻感到有些不悦,而且——
……在堺市表态?
堺市遗留有新庄之母的情报,这是指佐山等人会到那里去吗?
「要我决定大家的命运?这到底是……!」
深感自己仍太幼稚的命刻惶恐地颤抖。
突然间,背后堤顶传来鞋底顶开碎石的声音。龙美若想接近,绝对是无声无息,那么——
命刻没多想原因,立即从堤防上站起,朝眼前河面移身。
「……小白!」
掺有血味的呐喊中,命刻感到自己心乱如麻。
诗乃的安危、一个半月前自己在战斗中的幼稚表现所产生的后悔、自己将面临的孤独等。
心思被这些事占满之后,龙美的飞刀轻松刺穿了自己的颈子。
原来的你一定会注意到这把飞刀——龙美想必会这么说吧。
现在,命刻满脑子都是龙美给她的提点,但得不出好答案。
当下明白的依然只有两件事。
其一,幼稚的自己又松懈了。
其二——
……佐山已经行动了吗!
「军队」——赫吉都造成了如此巨大的震撼,各G居留地应该也有所行动,各国UCAT也不会坐视不管。
他明知如此——
「————」
命刻纵身一跃,遁入寒冬河水。
自己恐怕已无处可逃。
●
两道溅水声扰动了夜晚的堤顶。
接着响起的,是四对坚硬的鞋声。
四个身穿西装的高大人影,站在没有路灯的堤顶柏油路上。
性别三男一女,发色一金二黑一褐。
四人不见双眼,全都被墨镜般的配备遮住。
看似领队的黑发男子拿起手机,张口说话。
出口的是英语。
「——她逃走了。贤石反应已过河,逐渐远离。对岸——不,我们不能分头——Tes。我们现在就返回原订巡逻路线。」
黑发男子结束通话,正面的漆黑河面已平静如昔。
几秒后,他用右手碰触墨镜,轻声说:
「——遗失目标。」
接着关闭了墨镜侧边的几个开关。
「……都出来透气了限制还那么多,真受不了。需要暗中戒护的人物一大堆,难得发现目标却不能深追——还有什么压力会比这还重呢?我是个德州人,对枪战可是情有独钟呢。」
「轻松一点嘛。」
站在一旁的褐发女子说道:
「话说……最想活动筋骨的应该是欧铎上校吧,他还在横田地下忙着和政府协商耶。那个人明明最恨坐办公桌的呢。」
「上校要是代替少校出席,一定会说『这群家伙、这群家伙还真烦啊,罗杰!』然后把各国UCAT代表直接打趴,整个会场搞不好就这么垮了呢。」
「保证是这样。」背后两名男子跟着苦笑。
而女子却耸耸肩说:
「可是……如果那就是上校的作风,那他这次为什么没那么做呢?只要像以前那样,拿出我们合众国的权限和威信说几句重话,与会的大多数国家都不得不低头吧?」
听完,黑发男子摘下墨镜折起,收进怀里。
之后他转过身去,面向停在堤防尽头的黑色汽车,向前一步。
「我这样说吧——你认为是谁打败了『黑阳』?」
「————」
见背后没人回答,他继续踢开柏油碎石走着。
「我当时在现场,在调布机场那群被破坏的车辆和弟兄之中。我们以为击败了的『黑阳』只是复制品,真正的他依然在天上逍遥。可是——」
他接着说:
「有一群拥有谢罪象征——概念核的人……想了解他的心思。」
苦笑一声。
「我们和上校所做的,就是不让任何人箝制他们那种能创造奇迹的力量……现在各G的人都想找他们打架,而有能力和那些人较量的也只有他们。至少这点道理我还懂,少校和上校也都知道,也明白让他们战斗就是最简洁的答案。」
「不过——还没开窍的各国UCAT正打算找他们的碴呢。」
「Tes。」金发男子接着答话。他拍拍身边男子的肩,也往车走去。
「各国UCAT探员在全龙交涉部队成员的住处附近频频出没,光是这两个礼拜的驱逐任务就有三十几次——这还是把变态、纵火狂和大城全部长分开计算后的数字,看来我们对这个国家的治安贡献也不少呢。」
「我国的自由与和平也能以家庭为单位发扬光大呢。那么,我们扮演的就是UCAT间的警察角色,在台面下牵制各国UCAT,并且在发现各G有攻击行为时立刻回报。那可是很重要的工作——偶尔也会捞到刚才那种大鱼呢。」
「刚刚那位就是户田·命刻……拥有不死贤石的少女吗?」
「是啊。」
前头的男子边走边答:
「但不是真的不死,只是种高速的复原能力而已,还是有弱点的……那是以贤石为基础的能力,只要破坏了贤石,她的肉体就无法再生,而且那并不是瞬间完成,换言之——把她炸碎后,趁她完全复原前破坏贤石就杀得死她了,并不是什么太棘手的问题。」
他继续补充道:
「再说……『军队』那伙人虽然公开了Top-G的真相,但他们忘了两件事:现在是现在,而且他们连一个概念核都没有……一切都是回不来的过去,他们也没有任何能摆上谈判桌的筹码,所以——」
话音忽然打住。
脚步声也跟着消失了。
停在堤防尽头的车,离他止步的位置还有七公尺远。
堤防左侧是面斜坡,和河边步道相连。
他看看河边步道的路灯,默默转向背后。
堤顶的柏油路上有个人影,但不属于其余三名队员。
那不曾见过的人影,是个身穿战斗风衣的长发女性。
在先前、刚刚、附近都不存在的女性。
距离仅有五公尺,但男子完全没察觉有人接近。
其他队员也都是如此吧。三个人影倒在与男子对峙的女性脚边,她的路径上。
彷佛是在步行当中猝倒的姿势,让男子即刻采取行动——从怀中取出一挺冲锋枪。
他将装上短消音火帽的枪口指向对方,不断击出颤动空气的轻小枪声之余问道:
「……你是长田·龙美吗!」
冷笑的脸答覆似的冲进男子怀里。
「没错——现在的我就是这个名字。」
●
男子看着龙美钻进持枪的自己怀里,接着在那举枪前伸的手下动作。
飘逸的黑发掀动气流,背后抽出的刀刃银光晃荡。
看似缓慢,实际上极为快速。
「抱歉啦……请你稍微安分一点。」
从背后抽刀的左手飒然抬起。
手肘将男子持枪的右手由下猛力顶翻。
男子的手因而弯曲,但在下一刻为使力而折起。
龙美紧接着挥刀,将冲锋枪一分为二。
但男子没因此停下。
他收回左手,准备抽出挂在左腰的野战刀。
「——你找的东西在这里喔?」
龙美右手捏着刀,侧首说道。
「嘿。」
她将柄尾轻轻一推,整片刀刃就没入了男子右锁骨下。
「————」
男子苦闷地喊出声来,并见到一些错觉。
龙美再次扫出的银线多了好几道。
错觉的真面目,乃是眼所不及的连续剌击。
全数命中。
声响比拍纸声还轻,但刀刃已贯透了他的四肢和躯体。
骨断筋离,使他无力地向柏油路仰倒而去。
「唔……」
「还出得了声音啊?」
龙美将手伸向男子逐渐倾倒的上身。
才觉得疑惑,那只手已握住男子胸口的刀柄。
「让我帮你拔出来吧。」
刀刃在男子倒下的同时滑出体外。
物体脱离右背的感觉,使他——
「……!」
吞下了沉痛的呻吟。
高挂的月进入他仰起的眼中,声音传进耳里。
「可别太小看命刻喔?如果她真是块朽木,我才不会对她多费唇舌。现在的她没了诗乃又无处可逃,正是砥砺心志的大好机会呢。而且……」
龙美苦笑着说:
「你们是负责巡逻哪里呀……想一想就知道了吧,我们根本就还不打算放弃呢。没错,我们只是在命刻重新振作之前,先为她打下基础——」
男子背部撞上地面。
右胸剧痛震得他意识逐渐散去,但龙美的声音在那前一刻清晰地响起。
「好让Top-G肃正全龙交涉……敬请期待喔?」
●
眼前是个被书包围的宽敞空间,有着「书库」的名称。
这儿是位在尊秋多学院二年级一般校舍一楼的衣笠书库。
往中央低下的阶梯式书库内书架林立,从书架间窥见的窗外已黑成一片。
一旦壁钟指向晚上九点,书库就会熄灭其他灯火,只留天花板的日光灯。
人工光线被一排排书架截出黑影,为书库带来几分阴暗。
没被书架影子遮盖的部分,自然就是没有书架的顶层。
平时会被光明填满的,只有入口处的柜台,以及底侧准备室前的地板。
已关上了灯的准备室里头还有个人影,外头另有两个在等待。
其中一名等待的少女,有着一头金色长发。
另一个金色短发的少女,正将头探进没有门的阴暗准备室。
最后一位则是短发及盾的少女,她站在准备室里、金色短发少女的视线之前。
窥视准备室的少女,对摸索着室内墙面的运动外套少女问:
「请、请问,风见姊姊,没事吗?」
「咦?放心啦,希欧。这里只有一些杂物,光是进来不会被骂啦。就算是年终庆期间,也用不到衣笠书库。」
「不是啦。风见姊姊,你的战斗……」
一听,倚在墙边的长发少女有些动作,对在准备室里找电灯开关的风见说:
「风见没受伤?」
「放心放心。」
风见苦笑着按下在墙上找到的开关。
天花板立即传出眨眼般的小声响,近似茶色的灯光紧接着打下。
「我看看。」
风见在灯光下见到的是——
「都是书耶,几乎要把这个小房间塞满了……」
「那、那该怎么办呢?」
「不知道。不过,佐山他们刚刚不是来过电话吗?他说『书房』应该就在衣笠书库里。」
风见知道佐山到过田宫家一趟,为的是——
……查明母亲的过去吧……
风见明白佐山仍受到过往的折磨。
但她也知道,那样的痛楚已无法阻止他迈步向前。
……所以——
「所以我当然要帮他罗。」
美影歪着头听完那自言自语,但风见只是回送一个微笑。
「总之先趁男生去买零食饮料的时候,把这里收拾干净吧……说不定中间那堆书山,就是因为底下有个工作台才会叠那么高呢。」
这句话让站在入口的希欧肩头跳了一下。在制服上罩着飞行夹克的她问道:
「这里,就是那个……书房吗?」
「嗯?不是喔,这里是准备室。」
「那——」
风见对疑惑的希欧和面无表情歪着脖子的美影点点头。
「——其实啊,我觉得这里应该是『书房』的入口呢。」
「可、可是这里什么都没有,后面也只有书架……」
风见想起一件事。希欧和美影对衣笠书库都很陌生,倘若熟悉这里,一定会发现某件事。
于是风见看看壁钟。
快晚上九点了。她望向柜台,齐格菲已不见人影。
「你们知道吗?这里的管理员齐格菲啊,在一天工作结束时或有空时,就会到二楼的音乐教室弹钢琴喔。」
还没说完,钢琴声已流泄而出。
平安夜。
房里充满了钢琴的清澄乐声。
那高亢的慢节奏曲调拉下了希欧的眉梢。
「我是听得见啦……可是这代表什么呢?美影姊姊,你也听见了吧?」
「嗯。」
希欧略显不安的神情和美影侧斜的颔首,让风见相当满意。
她应了一声「好」,继续说:
「都听到了嘛——那都过来这边。」
风见搭上希欧和美影的肩,将她们推向书库。
走了几步,左右两人开始为跟上风见而调整步伐。
「那、那个,风见姊姊?」
风见没回答,又走了几步,准备踏下阶梯状的地板。
她看着美影先行小心地双脚跳下一阶,同时和希欧一起下脚。
再走几步后,风见卖的关子就成了自动显现的答案。
风见两侧的希欧和美影都停下了脚,踏不出下一步。
停止。
风见也随她们止步,朝左右各看一眼。
右侧美影和左侧希欧都低着头,只是一个面无表情,一个双眼圆睁。见到两人的沉默,风见「哼哼」地自豪着。
「你们两个怎么啦,为什么突然不走了呢?」
美影「嗯」地点头,希欧则是犹疑地慢慢说道:
「钢琴声……钢琴声不见了呢。」
「对。」
风见抬手放开两人。
接着向前一步,一八〇度转向又惊又疑的希欧和美影,吸了口气说:
「——我也是刚刚才明白,这个能列入本校之谜的现象是怎么来的。」
风见抬头看着天花板。在日光灯、白色天花板另一端的,就是音乐教室。
「上面的音乐教室是完全隔音的,不会影响到这里,走廊也听不见,再上去的美术教室也一样……既然如此,为什么在准备室还能分别听见这两间教室的声音呢?」
「分别……?」
「没错。」
风见低下头,叠合彼此的视线。
「我曾经在准备室里听过布莲西儿那只鸟的叫声,而且是从美术教室传来的,但是音乐教室的声音却传不进美术教室。虽然齐格菲说那可能是墙壁共振所引发的,不过……」
风见看向准备室,继续说道:
「要是那里面有个密室呢?会不会其实和墙壁共振无关,而是因为密室的空调管线分别绕过美术教室跟音乐教室的墙,所以声音才不互通?」
「————」
见到希欧和美影一脸讶异,让风见更满足了。
「来!」风见拍响双掌。
在书库里制造声响后,风见竖起眉笑着说道:
「——整理一下吧,要把工作台跟后面的书架都清空喔……那座书架另一边可疑的很呢。」
第八章 『踏入世界的方法』
从这里到哪里?
从哪里到这里?
●
即使经过整理,这个木质地板的房间依然相当狭窄。
房间只有三坪大,外侧有个无门的出入口,内侧则是书架。
室内沐浴在天花板洒下的朱红色灯光里,飘散着些许的霉味。
「这里的书还真多……」
房中八人之一的新庄说话了。
中央的工作台摆满了饮料零嘴,但新庄和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处。
此时众人注视的,是占据房间后墙的书架。
仍堆在地上的旧书后头有四组架子。
书架直达天花板,左右两组在前,中央两组在后。
「……怎么看都是双层书架呢。」
穿着运动外套的风见抱胸如此说道。在新庄耳里,那句话就像统整了众人看法似的。
地板上没有能让书架滑动的轨道,而佐山认为——
「前排书架是固定式的吧。只要在后排书架左右,也就是在前排和墙之间装设滑轨,后排就能像门一样分开……换言之,密室——或是那样子的概念空间,就在书架后面。」
佐山接着尴尬地轻笑道:
「才准备和8tg-G进行全龙交涉,然后察访新庄同学母亲的过去,来深入Top-G毁灭的真相……想不到还得赶在那之前来场寻宝,搜索传说中的书房呢。」
微笑的新庄在佐山身边点点头。
「没关系啦,都知道诺亚和更多有关佐山同学妈妈的事了……我们就一起努力到电车出发之前吧。」
前不久,佐山来到准备室时,地上大部分的书都搬到外头去了。
所有人都无视摊在工作台上的零嘴,讨论该怎么移开书架,新庄和佐山也于分享了从田宫家得来的资讯后加入讨论。
前后两排书架上仍排满了书。
但后排左书架的左上角,有个没摆书的空间。里头放着有些年代的教学用地球仪。
另外,他们还发现了三件事。
书架里没有任何看似能移动书架的开关。
敲敲书架底板,得到了表示后方有着空白的轻声。接下来——
「明明是木头做的,却打不穿呢……」
注意到书架和周围墙面受到概念防护的,其实是出云。
出云出院后耳闻风见也打了一场,就担心地想钻到运动外套底下检查伤势。
很快地,他整个人撞上书架弹了回来,但书架不仅完好如初,甚至连晃都没晃一下。
不过手上资讯仅止于此,没有进展。
佐山在新庄身旁揪眉抱胸,希欧和原川靠墙站着,飞场和美影各自倚在左右书架边,风见和出云继续收拾地上没清完的书。
新庄看着书架沉吟,面前的架上——
「……这里的书好杂喔,到底是为什么呢……?」
「你有什么灵感吗,新庄同学?」
「呃,那个……」
新庄不确定地看看周围。
集中过来的视线使她肩膀不禁微微一缩。
「那个啊,我可能想错方向了,不过……」
新庄鼓起勇气,朝她从「种类繁杂」得来的疑问大步迈进。
「明明种类那么杂,为什么还几乎排满了每一个书架呢?」
「——不就是有空位就塞,剩下的放地板吗?」
出云的话听似有理,但——
「你看。」
新庄指向架上书本排出的颜色。
「看起来种类虽多,但是同个系列的还是会排在一起。」
一看便知。成套的书排出一条条色块。
排在不同系列间,看似纷杂的书——
「也都是同一个作者或出版社的作品……其实是有分类的呢。」
「那么——」
佐山应道:
「排在这里的书只是表面上看起来乱……其实有其他用意?」
「我同意。」
原川出声了。靠墙的他交叉着脚说:
「我也觉得有个地方不太对劲。可以把书搬下来吗?」
「不太对劲……?哪里啊,原川同学?」
原川以摇头回答新庄。
「书搬走以后就知道了,我到时候再说——可能只是我弄错了。」
说完,原川将背抽离墙面。
见到原川想动手搬书,飞场便和美影一起离开靠着的书架,出声道:
「那个,原川学长,我也来帮忙搬吧?」
「飞场·龙司,你做过搬家或货运的打工吗?或是做过把书按照原位摆回架上的工作?」
原川没转头,对着后排书架卷起衬衫袖子。
「说不定书的排法有什么机关,所以得让知道该怎么排回去的人来搬,也就是我。」
见他背着大家这么说,新庄心想—
……他真的就是这样,不过——
见到希欧待在朝后排书架动手的原川身边,让新庄接着想下去。
希欧将原川搬下的书一排排移到他背后,并说:
「所以说原川大哥是……善后的专家罗?」
「不要用那种说法,希欧·山德森。还有,别想藉机更动家事分配啊,知道吗?」
两人在希欧「唔」一声后陷入沉默,不过动作没有停下。
书堆在两人背后均等累积,逐渐形成一堵隔开他们与众人的墙。
风见用怀疑的眼光和大家一起看了他们一会儿,然后对出云说:
「觉,那两个人是不是想躲在自己盖的墙后面亲热啊……?」
「就是啊,根本是肉麻的浪漫喜剧情节嘛,超过观众容忍范围反而让人起鸡皮疙瘩……」
「哈哈哈,公开亲热的两位老前辈开始摆架子了。哈哈,有书架所以摆架——对不起我去买果汁请大家喝不要用鄙视的眼神看我。」
「这不是鄙视——只是觉得你很无聊。」
「这、这更伤人吧!」
看着他们一搭一唱,勾起了新庄心里一些思绪。
……还真是独特的循环呢。
为了保持脑袋正常,还是别跳进去比较好。接着,新庄忽地发现另一位旁观者清的人物——佐山。
脑筋最有问题的人竟然没一起拌嘴,让新庄不禁思考原因。
「——啊!该、该不会是不和他们一起耍蠢才奇怪吧!」
「……那种突发性的结论是什么意思呢,新庄同学?」
佐山和头上的貘一起歪头看着新庄。
他静静地注视了新庄三秒,不知在想些什么。
接着,佐山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并脱去上衣,往袒露的胸口拍了几下。
「别客气,尽管来吧……!」
「来什么?」
「——来什么?竟然这么回答?是吗?呵呵呵,想不到连新庄同学都不好意思说出口啊!」
「嗯,现在这种非常想撞进你怀里的感觉,应该是某种很难出口的负面情绪吧。」
说完,周围就窸窸窣窣起来。
「原川大哥你看,佐山大哥和新庄姊姊又在用怪方法调情了呢……」
「那是常有的事,知道吗?希欧·山德森。白痴会长,快去处理一下。」
「不要,我身上的防护项目应该不包含『抗菌』……千里你去吧?」
「我也不要,我才不会批评人家的喜好。」
「……风见学姊,那你怎么会用『快去』的眼神看着我呢?」
新庄的危险探测计突然飘高,吓得她赶紧说:
「先、先等一下!为什么现在的循环对象会变成我们啊!」
「哈哈哈,新庄同学,大家只是羡慕我们而已。谁教我们的幸福都满出来了呢?」
新庄勒紧手边的领带,漏出幸福的气管立刻紧闭,不再吵闹。
总算求得一点清静后,新庄才吐口气说:
「佐山同学,我问你喔?」
「……千里,我们是不是被忽视啦?」
「……是啊,觉。他们就这样跳出两人世界的话题了耶。」
「那、那种事已经说够了吧,轮到这里了啦!」
新庄指向佐山。
「刚才佐山同学就一直不动也不吭声,大家怎么都不问问他怎么了啊!」
「那要从谁开始问?」
听风见这么说,新庄看向她指着的佐山。
但佐山却不知怎地将红领带紧紧缠上脖子,瘫倒在工作台上。
「你突然玩什么命案现场游戏啊!赶快起来不要睡了,认真一点啦!」
「喂喂喂,新庄,你刚刚表演得不错喔。」
但佐山仍躺在桌上,故意用无力的动作松开领带。
「缺氧了呢……呵呵,我需要人工呼吸喔,新庄同学。」
于是新庄将握紧的拳头垂直砸进佐山腹部。
佐山上半身随着槌肉声弹起,接着站起身来轻轻一跳,接住弹上空中的貘。
「新、新庄同学,人工呼吸不是用打的,而是要温柔地对待……」
「嗯嗯嗯。」
新庄使劲挤出笑容,对佐山点点头,保持微笑缓缓开口:
「这就是你的遗言吗?」
「来,认真地找吧。」
佐山点点头,站到一边。
他若无其事地置身于周围的怀疑目光和白眼当中,面向前方。
左手抱胸右手抚颚的少年,眼里看的是——
「原川,你的结论也该——」
「好,等我搬完这一层,疑问就差不多能解决了。」
原川转头回答,他身边的希欧也跟着转向佐山。她隔着背后一整排几乎等高的书堆,歪着头对佐山问:
「其实希欧也不太清楚……这到底是要做什么的呢?」
「放心吧,希欧,其实没什么。剩下的……就让原川说明吧?」
众人跟着看向原川。
新庄发觉原川搬书的手已经停了下来。
问号才刚升起,就听见希欧「啊」地惊呼一声。
希欧诧异地举起右手,张开的五指就放在她们和其他人之间的书墙上。
这一排排的书,都是照架上顺序叠起来的,目前共有六排,不过——
「几乎一样高耶……」
……那是从塞满的书架里搬出来的,会差不多高也是正常的吧?
然而,希欧口中的「几乎」并不是那个意思。
她眼前的六排书中,有四排比其余两排矮了一册。
但问题并不在此。
问题是出在那四排的高度——
「——太过一致了。」
众人静静看着说出结论的原川及表示同意的希欧。
较矮的四排顶端是齐平的。
较高的两排高度也恰好相同。
眼前这两组书叠高后,顶边可说是两条水平线。
#插图
…这是什么意思……?
新庄开始思考,而协助原川排书的希欧也似乎顺应她的心思,侧首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呢?」
希欧的手在矮书堆的顶边滑过,比较高度。
感觉起来,那四排的顶边的确呈一直线。
「这种高度是故意做出来的吧?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那问题般的自言自语,让新庄想到了些什么。
可是刚浮现的答案却让她——
……咦?这样好吗?
自己眉头深锁、双臂浅抱的动作简直和身边的危险人物一个样,让新庄感到些许担忧,但她仍将话说了出口。
流出唇间的字句是——
「……电动游戏里也有类似的画面吧?」
●
听了新庄的话——
「电动游戏……?」
书墙后的希欧感到疑问。
她对电玩不太熟悉。在美国时经常搬家,日常琐事也压得她几乎无暇玩耍。尽管曾祖父常问希欧需要些什么,但是她想看的书都能从图书馆借到,而且在搬家后体验新的图书馆也是她的乐趣之一。
来到日本后,原川不会问她需要什么,想看书也有图书馆能用,况且她连壁橱里的书架都还没征服。
朋友们似乎对电玩也多有涉猎,但希欧的生活受到社团、琐事、书籍、原川和这群怪人重重包围,没有电玩介入的余地。
不过学校的女性朋友们,在谈话间不时会提到她们热衷的女性向游戏。
……常听她们说又把谁「攻略」成功了呢……
看来二次大战对日本国民的影响依然很深,侵略行为仍是电玩中的重要指标。
如果要让原川和自己的感情走上正轨,是不是该趁他晚上骑车时,叫山德斐洛来轰他一发比较好呢?
不过,根据自己斜眼偷看大城那些游戏后得到的结论,日本女性的理想形象是没血缘的妹妹、粉红头发和怪怪的语尾,但那全都是自己没勇气踏入的领域,原川的喜好又是个谜,再这样下去彼此的感情恐怕——
「希、希欧?你好像想得很认真耶?我说的电动是指——」
「啊,我、我知道!」
希欧一回神就突然大喊:
「——如果是金发倒贴系,现在的希欧也没问题呢!」
「我的问题可大了,希欧·山德森。」
「咦?啊,那、那么问题是出在属性上吗?」
「冷静一点。希欧,你在掌心写个米字然后舔舔看。」
「啊,我知道那个。那是一种日本习俗,做了以后就能冷静下来对吧?」
「不对。那只会让做的人知道自己有多白痴,希欧·山德森。」
希欧枯萎了。
原川在沮丧的希欧身边叹了口气,站起身说:
「好啦,新庄,你想说什么?」
「呵呵呵,原川,如果你想听新庄同学的宝贵意见,得先经过我——唔!」
「抱歉,刚刚有点杂音。我想说的是,你知道的——不是有个游戏吗?」
「我不知道。」
……他真的都是这样说话耶……
原川的回答让希欧在心里感慨地表示同意。
在心里吐口气后,希欧抬起脸,好奇地对新庄问道:
「是什么样的游戏呢?希欧对那个不熟,听不太懂呢。」
「嗯……就是,用红红长长的东西插进L字或T字叠成的洞里。」
「那、那是新的开脚系十八禁世界吗!」
原川狠狠拍了希欧的后脑勺一下。
「好痛!为、为什么要打我啊,原川大哥!」
「我是帮你拍掉脑里的毒素。还有,为了加强你的一般常识,下次我会跟基地的熟人借一台游戏机给你。」
「谢、谢谢你……」
再度低下头后,希欧从新庄的提示中找出了线索。
换言之,新庄想表达的是——
「这座书架里,分成再一本就排满的和已经排满的这两种吗?」
自言自语般地说完,希欧才向众人问道:
「可是……缺的会是什么书呢?」
除了倒在工作台上的佐山,所有人都面露疑惑。
不知道。
这也难怪,虽然知道缺的是书,但衣笠书库本身就是个书海。
就算要一本一本试,也不知道怎样才符合要求。
然而——
「没关系,大家——想到什么就说出来吧。」
话是风见说的。
希欧抬起视角,眼前是风见那进取的笑容。
「要是错了,再交给其他人想就好啦。反正答案还不明朗,先说先赢嘛。」
表示同意的「嗯」声附和了风见的话。
美影举起手。
「那我要说,那个。」
她指的是希欧头顶。
希欧「咦」地顺着手指转头,那个方向是左侧书架的最上层。
最左端摆的是地球仪。
由于不知地球仪有何机关,原川没动过那层。
希欧端详着完好的最上层,同时耳中听见美影的声音。
「只有那层怪怪的——有地球仪,旁边塞满了书。」
如美影所书,最上排的书紧密排放,从最右端一直延续到地球仪底座。
……所以最上排也是排满的呢。
才想继续思考,佐山就出声了。
「一个书架有九层,左右共有十八层。现在左边最上层已经排满,搬下的六层中,有两层也是排满的,没错吧?那么——」
声音接下去说:
「就这样粗略地算,缺一本的和排满的是四比二;书架左右共有十八层,所以缺的有十二层,满的有六层。可是已有一层被地球仪填满,若去掉那层,剩下的——」
「就是缺的十一层或满的五层其中一种吧?」
佐山点头称是。
「你们不觉得『十一』这个数字很熟悉吗?衣笠书库里的确有这么一套十一册的书呢。」
躺在工作台上的佐山,在众人眼前屈起一条腿,微笑着说:
「答案很简单——就是衣笠教授的神话大全,快把整套都拿来吧。只要在有空缺的层里摆进正确位置,书架之门或许就会开了呢。」
「可、可是,哪里才是正确位置呢……?」
希欧点头同意新庄的疑问。
只是将书放进空缺的位置就能开门了吗?
若需要触动开关——
「……书的摆放位置,很可能也是谜题的一部分呢。」
「其实那也不难猜喔。」
佐山的声音传进希欧耳里。
这个回答,表示他已从现有资讯得出答案。
……所以答案就在眼前吗?
想到这里,渴望进一步了解的情绪便油然而生。
希望在此找出答案的情绪,像方才有些犹豫的应对般怱地成形。
……那么提示就在——
找到了。
那就是之前美影所指,位在这尚未填满的书架左侧最上层之中的物体。
希欧终于将答案的内容说出了口:
「地球仪……不对,就是世界,以及各地的十一个神话吧!」
她见到佐山嘴角微扬,颔首示意。
「这样啊——那么我们应该怎么做呢,希欧?」
「嗯!」希欧答道。
少女看看身边的原川,他已动手抓起一叠叠书柱上下两端,摆回书架。
希欧将那举动视为要她大胆说下去,于是——
「要参考左上角的地球仪,把世界地图放大到这两座书架上——再将十一本神话放进地图的相对位置。」
希欧感到自己说得神采昂扬。
「我想衣笠教授的书房入口,一定就是这么一个能俯瞰全部的G和世界神话的地方……!」
●
时间在希欧的自信发言后又过了三分钟。
众人将对应的书放进书架,却毫无动静。
十一本书的确都已置入对应各种话流传地域的位置了,然而——
「咦?呃,为、为什么书架没有打开呢?呃……这个,那个……」
新庄看着满头问号的希欧,心想——
……公开处刑就快开始了…
同时,将十一本书塞进书架的风见等人,心里的问号却比希欧早一步冲破了头。
「奇怪咧——?」
风见两手抱头,以难以置信的口气大喊:
「为什么还没开啊!希欧她难得有这种好点子的耶!」
「真的很奇怪呢,风见学姊!难得希欧她这么认真回答的耶!」
「啊,不是,其实人家只是、那个……」
「到底是为什么啊!飞场,为了希欧我们再加油一下吧!」
「没错,风见学姊。虽然不知道要怎么加油,我们还是一起加油吧!」
「那个,搞不好只是希欧弄错——」
「没有,错的是我们!对不对,飞场?尤其是你!」
「对!虽然不知道为何会怪到我头上,不过我最近开始觉得那样也不错了呢!」
「那、那个,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这个、那个……」
「十一本都要重放喔,飞场——喝啊啊啊啊啊啊!」
「唔啊——!」
「所、所以说,就算你们那么用力塞,呃……那个……」
几乎被逼哭的希欧向身边的原川求救:
「希欧又被欺负了啦——呃,原川大哥,听人家说话嘛!」
见到这群人抬杠的样子,让新庄不禁又想——
……真是独特的无脑循环呢。
新庄虽想帮希欧说话,却又不想被拖下水。
但说也奇怪。
衣笠·天恭的书确实和空下的空间吻合。
吻合得像是这组书架正在等那十一本书归位似的。
书架中有空位的层段,确实都对应一个有神话流传的地区,只要再配合地图,就能锁定神话大全该摆放的范围。
风见发现,一旦书摆进了正确位置——
「……都有声音吧?」
书架某处就会传出时钟指针转动般的声音。
她凭藉听觉,顺着十一个响声置入十一本书,填满书架。
但书架仍未开启。
「好奇怪喔……」
这时,坐在工作台上旋开乌龙茶宝特瓶盖的出云说:
「有什么好奇怪的,就是弄错了所以没打开嘛——如果是对了还没开才奇怪吧?」
「我说啊,觉。大家都很认真在思考耶……」
「我也在思考啊,只是想到某个地方就卡住了。」
「某个地方?」
出云对着瓶嘴灌了一口,接着说:
「……听佐山说啊,这书架是他妈妈负责整理的。」
「那还用说,佐山的妈妈既然是管理员,当然整理过这里……」
的确,架上一本本等同知识之洋的书,大多是昭和后期的产物。
……在衣笠教授那个年代,上面的书应该和现在差很多吧。
佐山的母亲应该会找相同厚度的书来替代老旧不堪的书。
「所以说,这座书架现在的样子,是佐山妈妈用她自己的方式整理出来的;不过我们要塞的书,应该要用纯正的衣笠摆法吧?」
「————」
「……我是不太会讲啦,只是想说『现在看到的书架构造和衣笠教授摆出来的不一样』而已。我不知道这有没有帮助,不过你们好像都没考虑这点。」
出云说得没错。
并列眼前的书背和厚度多为现代所有,但自己并未察觉。
至于失察的原因,即是来自书架和书没有随时代改变的错觉。
……衣笠教授时代的书是怎么摆的呢……
书的密度应该没变吧,要放的还是那十一册神话大全,既然如此——
「会不会是什么弄错了呢……?」
虽然明知有错,却无法确定错在哪里。
不过一一试误并非全无价值,而且还发现了一件明确的事。
大家太专注于机关,而忘了用另一个角度观察。
那个角度是——
「衣笠教授是怎么打开这道门的呢……」
说着,一个念头闪过新庄心里。
要打开门并不只是找出书放哪里,还要——
……重现衣笠教授开门的方式……
「说的也是。」
新庄喃喃自语后,托颊走了几步。
往前走向书架正面。
「衣笠教授平常开门的时候——」
感到视线集中过来的新庄停在书架前,继续说道:
「……我想,衣笠教授大概都是将那十一本书摆在那个工作台上吧。」
「不是放在书库里吗,新庄同学?」
「徒书库里拿十一本书过来太累人了啦,衣笠教授只有一只手呢。」
说着,新庄抽出其中一本。
「这只是举例喔?因为每次都放十一本实在有点麻烦,所以只拿下一本摆在工作台上。应该很合理吧?」
接着,那只右手已将书抽离书架。
那是第十一册,讲述圣经的书。因为年代久远,封面已磨损得连书名都难以辨识。
接着,右手将那厚重的感受带回了工作台。
……呃——
新庄在众人视线带来的些微紧张中拨开桌上零食,放下书本。
那是本横书的左翻书。据说是因为衣笠教授只有右手,才会选择这样的编排法。
若是左翻书,先用右手抓着书的后侧,再以大拇指按住书页就能翻阅。
新庄便是以此方式将书翻到最后一页,看过版权页上作者姓名的罗马拼音和出云出版社出品等字样,便将书阖上。
见到封底后,新庄将手指伸进现为下方的封面和工作台之间。
新庄拿起书,并且让书背朝上,接着站直腰说:
「然后把书放进去——」
「先、先等一下!」
听见飞场的声音,新庄开始犹豫该不该照惯例忽视。
「……呃,怎么了吗?」
「学长刚刚是不是在考虑要不要忽视我啊……?」
「……难道你想被忽视吗?」
「不是不是!」
飞场急忙摇头,接着转向背后。
「美影姊。」
「?」
美影一脸疑惑地走了过来。
在她站定前,飞场对新庄说:
「新庄学长,不好意思,可以把书借我吗?」
「咦?我没有色色的书喔?」
「哈哈哈,那种东西只要等同盟志士分我看就好——」
见到大家忧心忡忡的表情,飞场的笑容僵了两秒。
清咳一声后,他板起脸来——
「不是啦,是新庄学长手上的书啦!」
「啊,什么嘛,直接讲就好啦——来,美影小姐。」
「嗯。」
「……那个,我刚刚是不是被当作空气了?」
「空气才不好色咧。再说,你还是会把书交给美影小姐吧?」
飞场点了头就不知怎地不再抬起,双膝跪地。
「这是迫害……不,其实我……不、不不不……」
「虽然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可是把书给美影小姐之后呢?」
「咦?啊,对了,美影姊,请你模仿刚才新庄学长做的事。」
「嗯?要一模一样吗?」
美影坐在椅上发问,飞场起身回答。
「照美影姊自己的方法就好——只能用右手喔。」
接着他看向新庄,用眼神说明这就是他阻止新庄的原因。
●
美影在心里道出疑惑。
……为什么?
虽不知个中原由,但飞场似乎认为让美影来做就能找出某种解答,
飞场什么也没说,但这一定是得尽可能自然地去做的吧。
相信这和「出门走走比较好」或「下水就知道了」一样,是种难以解释,但做了就会有所收获的行为。
于是美影点头了。
「嗯。」
她要用自己的方式,去完成新庄之前所做的动作。
首先是翻书。
美影单以右手抓住左翻书的右侧,也就是书页部分,让书背接触桌面。
封面在书垂直立起后向左倒去。
她以右手拇指按住书页并运指翻书,将书页向左拨开。
连续的翻纸声时有间断,速度快慢不一。
翻至最后一页时,美影也盖上了封底。
「嗯。」
点头后,美影像平时在家那样将书拿起。
站起后的下一刻,美影察觉了某个变化。
众人都屏气凝神地看着她。
「……?」
美影不懂。这并没什么特殊,只是做出平时从桌上拿书的动作而已。
虽然和新庄做的有些不同,可是那又如何呢?
因此,美影发问了:
「……刚刚那样,可以吗?」
●
风见点头回答美影的疑问。
「应该没错……」
她吸口气确定自己的想法,接着说:
「我想,衣笠教授大概就是那样拿书的……」
接着看向美影右手。
纤细的手正抓着那本书,而且不是书背那侧。
「她拿的是后段……」
众人皆对这缓慢说出的话表示同意。
风见在脑海里重播方才决定性的一刻。
新庄和美影的明显差异。
那便是阖书后拿取的动作。
新庄抓的是书背,也就是印有书名那端。
若依此纵向摆进书架,就能清楚看见书名。
就动作流程而言,手将在阖书后暂时离开书本。
之后再抓着书背拿起。
但美影不同。
阖书时,她的手并未离开书本。
她的手仍按在朝上的封底上,然后——
……拉向自己。
试过便知。那只是利用手的摩擦力,将工作台上的书拉向自己。
一旦拉到桌边——
……就能顺手抓住突出来的后端。
手不会离开书本,可说是一种懒人拿法。
如此省时省力的动作,应是积年累月养成的吧。
新庄的拿法则较为细心,也能在摆进书架后直接看到书名,只是不够顺手。
直到最近,美影的手仍不能活动自如。
与其要求动作细心,完成目的才是首要项目。
所以才会有那样的动作。
……当然,衣笠教授也可能是个细心的人……
不过,有个现象能够否定这个想法。
答案就在美影手里那本书的封面上。
「衣笠教授的这些书,每本封面都磨损得很厉害。依我看,不只是因为年代已久——」
「还要经常把封面盖在工作台或桌面上滑动,才会变成这样呢!」
希欧的话让美影以外的人都点了头。
美影手上的书,封面确实比书背及封底磨损得更为严重、明显。
……所以答案就是书背朝内放进书架吧。
风见不禁想像这几座书架的往日风貌。
架上的书几乎全是书背朝内,只有衣笠教授一人知道所摆何书。
几经抱怨后,他是依然故我,还是终于顺应众意了呢?
无从得知。
以美影此刻的动作猜想故人形影,使风见既会心又腼腆地微笑。
眼前的美影举着书疑惑地说:
「刚刚那样可以吗?龙司的妈妈常说这样拿不太好,容易伤到书呢。」
「现在不必在意那些喔,美影姊。」
不出所料,风见听见了飞场带笑的话音。
「其实这本书也希望你那么做呢,来吧——」
飞场的掌心覆着美影的手背,一起摆进最后一本书。
「……这样一定能开启『书房』之门!」
接着,众人见到了紧跟而来的变化。
是貘。
佐山头上的貘举起一双前脚。
下一刻,过去展露眼前。
●
在希欧眼前的,是黑夜中的白色。
……咦?
这里是哪里呢?
不知道,只看得见上有黑色夜空,下为白色地面。
白,从天而降的雪白。
宽广的大地上随处可见成堆的白,形状是——
……溜滑梯和秋千之类的游乐器材……
很明显地,这里是座公园。
公园入口设有拱门,地势颇高,可说是一片在崖边围起的广场。
公园北侧有一栋形似教堂的建筑,屋顶也裹上了一层白衣。
仔细一看,建筑还附设音乐厅及新建的钟楼,看得出是间几经扩建的教堂。
对侧崖边有颗粗壮的樱树,枝橙形状的雪堆也逐渐成形。
希欧将视线转向崖边开阔处。
「…………」
视野豁然开朗。
眼下是无垠的夜景,头上是飞雪漫天的夜空。
这场雪的边际会在哪儿呢?
染满了黑,却在雪花间略显几分青蓝的城镇里,有着无数人造光明。
……这里是……
希欧曾听说过。这所庭院里有颗樱树的孤儿院,在关西大地震的三次灾害之中不幸随着山崖崩毁了。
能见到这栋建筑仍然安好的样貌,也就表示——
……这是大地震前的过去?
这里若是堺市,面前夜景另一头的黑暗就是濑户内海,大阪位在右侧,也就是北方。日前于梦中所见,在烈焰中化成废墟的大阪就在那里。
希欧因此移动视线,然而!
……什么都看不见呢。
飞雪彼端尽是看不穿的深邃黑暗。
「……?」
这时,眼前的黑令希欧不经意地感到一丝矛盾。
……为什么呢?
希欧心中的疑窦仍相当模糊,宛如找不着正常基准点一般。
很快地,她想起自己曾经感受过相同的矛盾。
……就是在过去的梦里呢。
是在目睹Top-G大阪在黑夜下焚毁那时吗?
不是。希欧在心里否定自己,当时的感受并非来自地面。
……而是天空。
当她仰望那片能任人翱翔的空间时,感到了一点不协调。
「……那时看得见星星呢。」
飞场父亲战斗时仍一片漆黑的天空,在自己父亲的机龙出现后竟一扫阴霾,群星满布。
重获光明似的看见了应该看见的东西,让希欧心里留下些微矛盾,直到今天仍未忘怀。
……可是……
现在的大阪只是被黑夜覆盖,仍好端端地安睡在雪的彼端。在这种不会有星光的天候里,这份矛盾究竟从何而来,希欧实在毫无头绪。
希欧的意识不解地歪头思索,向后退了一步。
这时,右边忽然有个人影向前一步。
「!」希欧吓得缩起无形的肩,转头查看。
那是一名身穿白袍、束起黑色长发的清瘦女性。她走向崖边,拖着一条白气。
女性停在稍有积雪的护栏前,吐口白气后抬起头来。
视线像是想看过天幕似的环视一周。
转过身来。
在白雪上,她荡开白衣衣摆、扫动黑色发束,仰望夜空。
接着,希欧见到了那白衣女子的面容。黑眼珠,脸庞细瘦——
……新庄姊姊?
希欧听说过新庄·由起绪在很早之前就流亡至Top-G的事。
也知道那人在日后成为Top-G毁灭的开端。
既然她就在眼前,孤儿院又平安无事——
……那么这里该是Top-G那座战前的堺市……!
貘为何要显现这段过去呢?
据说,貘会视对象需要而显现相应的过去。
那些过去片段是貘所挑选的吗?抑或是过去主动藉着貘重现在人们眼前?
不知道。这时,仰望着天的新庄,由起绪浅浅展开双手,转向希欧所在的门边。
「————」
希欧听见了歌声。
那是首母亲时常吟唱的诗歌,少女耳熟能详。
当她想起歌名是「平安夜」时——
「……!」
意识被推落黑暗之中。
……这段过去……
若是当下所需的过去,隐含的会是何种讯息?
这对新庄和佐山而言,会不会是两人寻求之物给予的挑战呢?
对自己而言——
……刚才是哪里不对劲呢……?
也许只是错觉,可是——
……既然有了想法,就要有所行动。
当希欧的意识下定决心的瞬间,她的一切都被拖回了现实。
●
从过去清醒时,新庄看见了位于眼前的房间。
那是原被藏在书架后的窄小房间——书房。
书房分享着准备室的橘光,天花板颇高,但房间不宽也不深。
约两坪大的木板地上有张木桌,左右两边是书架组成的墙。
高高的天花板上有两个换气孔,底侧墙面——
「……是一道门吗?」
正如希欧所言,底侧墙面和周围明显不同。
相较于多为木质的墙及地板,阴影下的底侧墙面却是一整片的白。
宽约四公尺,高约两公尺的白色平面上端,紧接着一面直达天花板的木墙。
阴影虽阻碍了视觉,但仍能看见白色平面中央有一道垂直的分割线。
新庄和众人一样呆立于准备室里,低声呢喃道:
「这就是书房啊……」
「是啊。」
佐山的声音从新庄右侧传来。
他看了新庄一眼后点头示意,迈开脚步。
「我想,衣笠教授就是将圣乔治的另一半藏在那道门之后。根据衣笠文书记载,那应该是『负』的圣乔治。」
佐山向前走去,又忽然停下动作。
……怎么了?
新庄跟着前进一步,察觉了两样事实。
第一,门的左右各有一个手腕大小的圆孔。
那对薄影中的圆孔,彷佛正等待人伸手进去一般。
第二则是在正前方的桌面上。
那是——
「资料夹和——照片跟信?」
褪色的资料夹里有些文件,表面上的字很明显地是以麦克笔写成的。
佐山跟着念出那些字:
「巴别塔内部调查书·一九八三……」
夹上的字不仅如此。
「新庄·由起绪、佐山·浅牺……!」
风见的惊呼从背后响起,佐山右手也同时按住了左胸。
「这怎么回事——能进入巴别塔不是只有衣笠教授吗?为什么佐山和新庄的父母……」
「那是发生在空白期的事,没留下记录也是当然的——从这写法来看,能进入巴别塔的恐怕只有我和新庄同学的父母。」
为什么呢?新庄心想,为什么自己和佐山的父母能够踏进护国课和旧UCAT成员中唯有衣笠教授得以进入的巴别塔,还做出这么一份报告书?
当下没人知道答案吧。
新庄接着看向桌上的照片和信。
信收在信封里,寄件者栏位上——
……写的是我妈妈的名字。
新庄·由起绪的信旁是一张大照片。
「和护国课跟旧UCAT的一样……也是在山上拍的照片。」
照片上有许多年轻男女。
「希欧的爸爸妈妈也在里面……」
新庄没有附和这惊讶的低语,因为自己的母亲一定也在照片上。
这张照片摄于空白期,新庄·由起绪背叛Low-G之前。
……大家应该是来调查巴别塔的吧……
假如巴别塔真的只有自己和佐山的父母能够进入——
「这下子,我们得更卖力地找寻新庄同学母亲的过去了呢——要查明她究竟做了些什么。」
「嗯……」
未来还会明白些什么呢?新庄心里浮出一个无解的问题。
一个解题要素仍未齐全的问题。
第九章 『唐突的软弱』
心意难至
待其到达却为时已晚
只剩下藉口般的泪水
●
眼前是个白色的宽敞空间。
这个位在地下某处的空间约有五十公尺见方,支柱林立,摆有许多观叶植物和白色桌椅。
这里是餐厅,墙上贴了一张写着「日本UCAT临时餐厅」的纸。
为了修建日本UCAT大楼,原位于地上二楼的餐厅被移至地下。在所有被移至地下的设施中,餐厅是首批实验品之一。
一到日暮时分,这里便会充满晚餐的喧嚣。
然而,今天却不是这么一回事。
终日川流不息的餐厅,竟在这时反常地空了下来。
客人其实不少。出入口和逃生门附近的位子,挤满了身穿装甲服的实战部队。
但越往桌群中央走,人数越是稀疏。
坐在餐厅中央那张白桌边的,只有三个人。
而且,整间餐厅的人都将视线集中在他们身上。
他们是身穿夹克的金发女性、她对面的年长白衣男子,以及同样穿白衣的魁梧年长女子。
着白衣的两人,右脚踝和右手腕上都系上了纸环。
三人之间,有一口架在卡式瓦斯炉上的铝锅。
夹克女性在积极地送肉下锅之余说道:
「来来来,赫吉先生、约尔丝小姐,吃寿喜烧就是半生才好,否则肉会硬掉喔~」
年长男子赫吉「嗯」地点头,一面掰开免洗筷一面说:
「大树,我很感谢你每个礼拜都会像这样和我们聊聊,可是这真的好吗……」
赫吉看了看筷尖,之后磨磨筷子刮去小刺。
「实不相瞒,我敌视Low-G这点是绝对不会变的喔?嗯?」
「哎哟,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嘛~大家都有各自的立场啊。」
「那你为何会在这一个半月以来的每个礼拜,都不厌其烦地邀我们吃饭呢?」
「我可不是故意指定你们两位喔?」
大树笑着说完,将筷间的蒟蒻丝伴着碗中白饭送进嘴里。
「以老师的经济状况来说,只能每周请两个人吃一次饭嘛。一提到人数,关在下面的人推举的都是你们两位呢。」
大树将饭吞下肚,接着说:
「哇~饭一起吃真的是好奢侈的享受喔——所以说呢,楼下那些人一定很信赖两位,或是希望两位能够替他们饱餐一顿呢。」
赫吉又「嗯」地点头。
「的确,像这样边聊边吃,的确比关在房里一个人吃饭要好得多了,嗯。」
「那约尔丝小姐,你觉得如何呢~?」
「你说我吗?」
约尔丝握着筷子慢慢插进锅里,戳起一大团肉。
但肉堆在途中崩散,碎成小片。
「我的『期望落空』也在这时发挥效用了呢。」
大树对苦笑的约尔丝腼腆地笑了笑,接着拿起一旁的碟子盛装肉片,递给约尔丝。
约尔丝瞄了大树一眼,嘴边勾出微笑。
「喔喔,你真是个好人耶。有你这种人陪,饭也更好吃了。」
「约尔丝小姐也是个好人呢,能够开心吃饭的人都是好人。」
大树夹起有些焦黄的蒽段。
「对我来说,两位都不是坏人喔~」
「这真是……我看你是人太好了,才会有这种错觉。我们可是这世界的敌人呢。」
「不过,既然同吃一锅饭,就表示——人只能在类似的世界里生存下去而已喔。老师偶尔也会讲一点艰深的话呢。」
「大树,吃饭这种事可不能和政治、感情混为一谈啊。政客跟坏人都会吃饭,不是吗?」
赫吉拌搅锅料的筷子怱地停下。
「在寿喜烧里加油豆腐啊?真是特殊的做法,嗯。」
「吸饱酱汁以后特别下饭喔:」
赫吉发现还有一块没完全变黑,便夹到自己碗里妥善保管。
之后他窥视四周,目光扫过两个桌位旁的白色装甲服人群。
「大家都吃得很轻松呢,嗯……不过大树,我们要是逃走了怎么办?那些推举我们的人应该也希望我们获得自由吧?」
一听,周围众人都稍微挺直了腰。
约尔丝则是将杯里的茶一饮而尽,接下话头:
「我们的手脚都上了这些纸镖铐,整个地下空间还设有特殊概念,要想未经允许就回到地表,反而会不知不觉地越走越深——不过呢,这些东西对我们还是不管用吧。」
两人的话让餐厅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只有一个人与众不同。
那就是大树。
大树仍旧若无其事地将自己爱吃的菜下锅,跟着说:
「你们两位都不会逃走吧。因为——已经打输了嘛。」
「打输」一词,让整个场面的气温骤降下来。
赫吉和约尔丝慢慢面向大树,其他人也跟着略为改变姿势。
但大树的神情依然和平常一样悠哉,一片片地翻着肉。
「赫吉先生的同伴都在外面等着吧?而且Top-G的人也是……她们虽然从那场战斗中撤退了,可是还没打输。要是两位和他们会合,不就把战败的要素带回去了吗?」
大树接着说:
「而且赫吉先生也认为『军队』已经完成『军队』的使命了吧。之后,只要他们没有要求你的协助,你也不会干预他们。」
「——你还真爱幻想。」
「啊哈哈,说不定真是那样呢。可是——」
「可是?」大树在约尔丝出声催促后,笑着夹起一块肉。
钓到大鱼使大树「喔~」地惊呼一声,另外两人也不服输地从肉盘找出大块肉片扔进锅里。
肉片滋滋作响时,大树的肉已在蛋汁里游了两圈。
然后,她将方才的「可是」接续下去。
「——两位信赖的人们,已经为了找出自己的答案而有所行动了吧?既然老师的学生都在努力了,你们那边不会什么都不做才对。」
「原来是这样。」赫吉叹口气,耸了耸肩。
「——我们的人很强喔?」
「这么说来,赫吉先生也相当地强呢:约尔丝小姐也是。」
大树苦笑道:
「虽然两位现在是囚犯,可能不会那么觉得……但赫吉先生在地面击退阿夫拉姆部长后一路攻进这里的地下六楼,然后再次打倒阿夫拉姆部长,最后还得靠新庄同学和佐山同学合力才能阻止你——约尔丝小姐也一样,要不是有风见同学在,整个UCAT都没人能打败你呢:」
「真是受宠若惊啊,嗯。」
「突然被人称赞还真有些难为情呢。」
「是吗~?」
大树也害羞地微笑,并继续说下去:
「要是有这么强的人对自己抱以信赖,任谁都不会坐以待毙喔。」
「嗯……听你说得那么轻松,你对敌人的行动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吗?」
「大家又不会因为我担心就停下来,那群孩子也劝不住。再说——不管哪边赢了,答案都会自动揭晓,所以老师希望他们全力以赴,不要后悔,而且想了好多次结论都一样……」
大树忽然疑惑地问:
「身为一个老师,这样子是不是错了呢?」
赫吉和约尔丝对看了一会儿,转向大树。
三人在锅子上凑近了脸——
「老实说,我们真的很像——虽然我是你们的敌人,而且一开口就只会埋怨这个世界……但是大家都对战后的未来充满期待。所以,奉劝你们小心一点。」
赫吉点头说道:
「我们所信赖的人们可都是全力以赴的呢——希望你们也是如此。」
大树也点点头,手扶在挺起的胸口,坚决地说:
「尽管放心吧——毕竟他们都是我教出来的呢。」
下个瞬间,四周群众爆出抗议的嘘声。
●
眼前是夜下的马路。
横越住宅区的单线道柏油路。
各处屋舍渗出灯光,但听不见人声。
在如此的年末冬夜里,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热能与其他一切都被锁在室内。
有道影子,正在过度洒出窗外的光线下移动着。
影子的主体是辆附有边车的机车。
机车并未发出引擎声。在夜深人静的住宅区里,引擎声容易在路面及住宅间回荡,打扰关在家里的人们。
所以机车是由人推动的。一名少年在其右侧握着把手,左侧有个手推着边车尾端的少女。
少年向左转头说:
「美影姊,你的手不会冷吗?」
「嗯。没关系,龙司。快到家了。」
「这样啊。」龙司点点头,转向前方。
见到在冬夜寒风中行走的美影,使他不禁想——
……她越来越自主了呢。
回首过去,美影在夏天时还必须依附飞场,直到3rd-G之战告终而开始出入UCAT后,出于自身判断的行动才多了起来。
也许她想多用用好不容易能行走的双腿吧。
也可能是希望减轻飞场的负担。
值得一提的是,希欧加入后,时常能见到她们俩结伴同行。问了她原因——
「因为我们很像。」
当时飞场还不知所为何事,但现在看她这样推着车,就有种这两个坐在边车、同样都是后来加入全龙交涉部队的人确实相当相似。
……而且都是金发属性!
在心中定下结论后,飞场想问问美影会不会冷——
「————」
还是算了。
飞场觉得自己有些多虑,也觉得这个想法是种多虑。
于是飞场开口说出不同的话:
「到最后,还是打不开书房里的闸门呢。」
闸门左右有两个手腕大小的圆孔,伸手一探,竟发现里头分成了五个洞。
在手腕一带的分割线,告诉他们后半段是能够转动的。
但转不了。
飞场和美影同时转,出云和风见用蛮力转,原川和希欧因希欧的神秘好奇心而转,佐山和新庄则是在佐山怪异举动的鼓舞下尝试了几次,然而——
……还是转不动。
其实,是美影在大家检查洞里有无陷阱时将手慢慢伸了进去,才促成了这场转机关大赛。
那时美影笑着对吓得手忙脚乱的飞场说:
「放心吧,龙司,什么事都没有——所以,到另一边去,和我一起转吧。」
「没问题!」
飞场大喝一声,以手刀插进洞里,但洞底分岔却让三根手指吃了萝卜。
「他在冲什么啊……」
众人虽在一旁窃窃议论,但飞场并未放在心上。
无论如何,飞场和美影转不动它。
轮到风见和出云时,他们扎稳马步使出全力,但风见很快便松开了手说:
「——啊,不行啦。如果要用蛮力,就得靠瞬间爆发力决胜负吧?既然那样都行不通了,再试多少次也没用。太勉强只会伤到手腕——指甲还会裂掉呢。」
接着原川、佐山等人也都失败了。
虽然毫无根据,但飞场就是觉得佐山和新庄是最有可能打开闸门的组合。
统整意见后,全员一致认为他们两人的手最合乎圆孔尺寸,也因此发现两边内径不同。
大伙儿继续试了几递还是徒劳无功。新庄的看法是——
「说起来,要是我们这样就打得开,那么佐山同学的妈妈他们也都开得了吧?」
至于风见——
「既然是衣笠教授的特殊机关,一定还会有人选以外的条件吧……」
而佐山是——
「虽然我很不愿意接受,但除了我和新庄同学的完美组合以外,的确还需要一把钥匙呢。」
不仅如此——
「我的母亲等人都打不开,就表示在这里找不到钥匙。衣笠教授这个人和护国课跟出云公司都有深切关联,可能性简直和宇宙一般无限广大……」
到头来「打开闸门取得圣乔治」还是成了日后的课题。
幸亏这具圣乔治是衣笠教授所有,与Top-G和过去无关,所以佐山并不急着找出它。
另外还有件事悬在飞场心上,那就是希欧在解散后告诉佐山的话。
过去之梦里所见的天空带给她某种不协调感。尽管她自己似乎也不太明白,但是最接近天空的她都这么说了,就不能置之不理。
……之后佐山学长他们就往出云和堺市去了。为了对付Top-G,要探究与其关系重大的新庄妈妈的过去——
想到这里,飞场的意识回到眼睛和手上。
黑夜中,飞场一面和美影推着车一面说:
「佐山学长他们已经上电车了吧?」
「是吗?」
美影对电车非常陌生,应该连东京车站是中央线的起点站也不知道。
「……下次,我们一起搭电车出去走走吧。」
「嗯,那我要去……UCAT。」
「为什么要去那种去过几百遍的魔窟啊?」
「嗯——因为我没搭电车到那里去过。佐山他们跟其他人都是搭电车去的吧?」
这话让飞场心想——
……要是她知道怎么搭电车到UCAT——
她就能独力前往UCAT了。
你想坐电车去吗?飞场原想这么问,但还是作罢了。
怎么老是半途而废呢?飞场在心里悲叹一声。
最近,美影开始尝试许多新事物,还会帮飞场做点家事,但那些成果总是突然出现在飞场眼前,使他有些错愕。例如,她会向希欧学做菜,接着在训练或放学完回到家里时突然端出来。美影的学习有了成果,自然让飞场又惊又喜,但另一方面,他也因自己没能参与而迷惘。
……我们的距离应该没有越来越远吧……?
飞场强硬地打断了这个想法。没有这种事,否则她现在就不会在后面推车——
……也不会邀我今天一起泡澡!
没错,美影在离开医务室时和飞场约好了一起泡澡。
泡澡就是真理。飞场如此总结。
她是想让飞场看看她的身体在这段期间有何改变,或许她的心也随身体而有所变化了吧。
……要是能像以前那样天天一起洗澡就好了。
当飞场决定还是相信她的变化时,背后传来声音。
「佐山和新庄不要紧吗?」
「不要紧,8th-G概念核是在出云UCAT地下呢。他们会从那里前往堺市,之后再带着概念核回来喔。」
「这样啊。」
「你很担心吗?」
「嗯。」美影答道。
「因为出云UCAT里有3rd-G的自动人偶。」
「这倒是。」飞场苦笑着转向美影。
「可是,佐山学长是个有需要就绝对不会吝啬开口的人,也不会做出让新庄学长陷入危险的事,你就放心吧。」
说完,飞场发现美影注视着自己。
她「嗯」地展露微笑说道:
「真的是那样呢。」
「真的是那样喔。」
飞场点点头,心想——
……天啊,美影姊笑起来超可爱的!什么什么?这是什么滋味?甜蜜?
飞场将亢奋的情绪藏在心里,转向前方。
家就快到了,浴室也快到了,完美。
但他有句话想先说出口,那就是——
「不过,我们自己也得时时提防才行喔……毕竟3rd-G概念核就在我们手上,说不定出云UCAT的自动人偶会想找我们打一场呢。」
「嗯」的回答就要来了吧。
可惜他猜错了。
她在想什么呢?飞场等了几秒,终于等到一点反应。
手中的机车握把忽然前移了一小步。
「?」
简直像是美影在边车后用力推了一把。
「美影姊?」
飞场回过头去,却发现美影趴倒在边车后部。
●
……跌倒了?
见到美影趴在边车上而产生的猜测立刻被推翻了。
有个东西附着在美影的右肩胛上,那是——
「匕首……」
刃长大约有十五公分吧。
那把黑柄刃器穿过了衣物,钉在美影的肩胛骨上。
……是谁?
飞场侧耳探寻对方踪迹,但什么也感觉不到。
在紧绷的危机感中,飞场转过身来冲向美影。
「嗯……」
只见美影轻声呻吟,想挺起身来。
刀刃边的衣物,也在这动作中染上了新的颜色。
那是在黑暗中也相当明显,接近黑的颜色,证明美影是个人类的颜色。
「美影姊!别动,小心伤口扩大!」
但美影仍想起身,彷佛想表达自己尚无大碍。
下一刻,飞场感到背后有种动静逼来。
「……!」
飞场反射性地挥出右手,旋即抓住了某种东西。
那是刀的护手。
开掌一看,掌心里多了个黑色刀柄。
相对的,手背上多了片刀刃。
「……!」
虽被某人掷来的刀刺穿了手,但飞场并不后悔。若非如此,伤的就会是美影的左背。
飞场咬牙强忍冰冷、深沉的痛楚,拔出了刀。
「美影姊。」
少年转过身,彷佛要掩护美影般按着她那试着挺直的背。
「……嗯!」美影痛得呻吟。
就在飞场准备替美影拔刀时,趴在边车上而面向前方的美影,脸上忽然被某种情绪占据。
惊惧。
「……龙司!前面!」
飞场立刻随这一喊抬头看向前方。
一道银光就在眼前。
那不是匕首,而是更长、更厚的刀械。
其后还有个持刀的人影。
那个站在边车前挥下武士刀的人影是——
「龙美姊……!」
龙美掀动黑色战斗风衣,左手劈下了超越风速的一刀。
「好久不见——你该不会以为自己的对手只有3rd的自动人偶吧?」
有形的「瞬间」毫无窒碍地扫来。
「Top-G还想和你们一较高下呢。」
惊惧也侵袭了飞场,而这样的情绪也拖延了一切。
在知觉、判断、反应的三拍子中,飞场确确实实都晚了龙美一步。
龙美那把刀的轨道将同时通过飞场和美影。
飞场若是躲开,就会砍中趴在底下的美影。
在考虑该不该拔出美影肩上的刀硬碰硬后,飞场做出决定。
他选择守护比自己更重要的事物。
「……!」
飞场用自己的身体盖住了美影。
无论自己会如何,都要守护美影。
匕首仍在美影挣扎的背上。如此异物想必会阻碍与荒帝的合一,也限制了她右手的力气。
于是飞场抱紧美影的背。
美影的肢体在飞场怀里遽然一颤。
「……龙司?」
美影不解地惊叫,接着隐约察觉了飞场的企图,以及龙美将造成的结果。
她知道飞场想舍命保护自己。
于是她「呼」地吸口气。
下个瞬间——
「荒帝……!」
纷散的钢之力随着呐喊呼啸而出。
●
一切全是霎时的串联。
黑色武神在美影和飞场背后成形了。
肢体在金属声中契合,钢铁左拳向前冲去。
龙美并未因此收刀,刀尖和拳面因而相抵。
两兵相接。
然而,接下来却出现了三个意想不到的事态。
一、这一击没有造成任何声音。
二、龙美连人带刀好端端地站在原地。
三、荒帝的左拳被龙美的刀尖制在半空中。
身长近十公尺的武神所击出的左拳,竟连区区刀尖都粉碎不了。
龙美只是稍稍收回左肘,轻轻扭转手腕而已。
另一方面,美影却瞪大了眼呆望眼前景象。
「怎么会……」
龙美对这呓语报以微笑。
「美影,这没什么好惊讶的,你已经做得很好罗——都逼得我收手了呢。」
龙美以刀尖及左腕巧劲化解荒帝的打击后,举起了尚未使用的右手。
她吸气弹指,相应的物体立即现于背后。
堤丰。
以希腊神话暴风之龙为名的白色武神自空中破风而来,不发一丝声响地踏上柏油路面,并从右肩抽出刀刃。
刀锋将至。
见状,两道迎击之力也随之释出。
其一是掩盖美影的飞场以左手向龙美掷出的刀。
其二是美影无视右盾痛楚高举右手所喊出的言词。
「神碎雷……!」
两人同时回击。
若以右手拨开飞刀,势必得停止遥控堤丰,而荒帝将趁着那一瞬的僵直,对堤丰轰出现于右臂的种碎雷。
最后,龙美仍为了保命,用右手摘下了飞刀。
重金属声紧接着响起,神碎雷的尖端打上了静止不动的堤丰胸口。
破碎声。
光之枪贯穿了巨大白色武神的胸膛,刺穿其背部。
油料般的黑色液体随白色装甲四处喷溅。
见到堤丰遭到破坏,飞场立刻向前跳跃。
只为攻击龙美。
飞场一蹬边车,朝龙美头上跃去。
在空中缩起的右腿,将顺着落下轨道刺向龙美。
「……!」
飞场运劲一喊,但在出脚前,心里响起了一点声音。
……我和龙美姊的战斗会在这里了结吗?
过去,以美树为名的她仍在飞场道场时,飞场曾和她比划过无数次。
当时她的卸劲技巧无懈可击,飞场一次也没击中过。
然而就这个时间点而言,的确可行。
他已跳过龙美左手的刀,龙美的右手也仍抓着匕首。
因此飞场张大了嘴,拭去最后一点犹豫般喊道:
「——这种战斗也该结束了吧!这种单方面……毫无意义的战斗!」
他蓄足气力,就要出脚。
但前一刻,他的眼耳察知了怪异的动作和声音。
双眼所见的是景象——龙美忽然松手。
她同时放开了右手的匕首和左手的武士刀。
「什……」
不明所以的飞场接着听到的是——
「对了,我一直没和你说过,你应该跟我战斗的理由呢。」
哪有什么理由。飞场瞬间下了结论。
要打败倒影也是龙美自己的说辞,自己从没想过要和她战斗啊。
可是,龙美面对着飞场的攻势如此说道:
「当年Low-G进攻Top-G的时候呢,是我将你父亲逼进死路的。」
「……?」
「换言之……杀了你父亲飞场·龙一的人,就是我。」
紧接着,飞场见到了两样事实。
第一,美影轻轻勾动右手指。
第二,一个白色巨拳窜进他的视野。那是——
「……为什么堤丰中了神碎雷还能……!」
然而,堤丰右臂前端那紧握五指的上钩拳,正是其机能未损的铁证。
金属巨拳彷佛是宣告飞场下意识架起的防御白费力气似的,狠狠击中了他。
●
惨了。
无数思绪钻过飞场脑海,但没有一个说得出口。
自己似乎撞上了马路。
自己似乎趴成了く或Z字型。
骨头断了不少,肌肉因冲击而痉挛,搞不好还有撕裂伤。
但他不觉得痛,甚至失去了平衡感。视野摇晃,因泪水而模糊。
吸不进气,也吐不出气,只有心跳快速鼓动,缺氧让视野逐渐翻黑。
黑暗逐渐笼罩视野,但少年仍在颤抖中向前望去。
「不可以,龙司!不要起来!」
美影按着右肩起身,白色武神就在她面前。
他接着看到的,是遭到神碎雷贯穿的堤丰,带着插在胸口的黑色武神右臂若无其事地动作。
……为什么还能动……?
频频颤抖、勉强提腰起身的飞场,听见了龙美的声音。
「……你还不懂吗?堤丰的胸部已经不需要驾驶舱,所以我请人尽量将胸部空洞化,操纵也都改为遥控了……吓到了吧?」
飞场无话可答。
他只是使劲上下摆身,尽力拉起左右震颤的身体。
「龙司!」
飞场连美影的呼喊都没回答,取而代之的,是龙美的话。
那口气就像是明知会有此结果,却又刻意提出来说一般。
「哎呀呀——这个神碎雷怎么拔不掉啊?」
龙美举起左手,堤丰也跟着将左手猛然举起。
弯曲的肘心由下往上勾向荒帝直伸的右臂——插在堤丰胸口的神碎雷。
「……你们的支援快到了,我就准备撤退吧。」
同时,破碎声剧烈地响起。
荒帝的右肘朝上反折,神碎雷因而脱落。
「……!」
美影的右臂也在飞场飘忽的视野中央弹了起来。
她的右臂在手肘处呈九十度弯折,而且是反向。
飞场听见美影「咿」地惊叫一声。
见状,不忍见美影受此痛苦的飞场踉舱地向前移身。
他的思绪也在这时重新运转,一种不甚完整,像个念头般单纯的思绪。
……我得过去……
去哪里、为什么都不明了,只是眼睁睁看着堤丰往刺在体内的神碎雷贴了一张符,以及——
「再见啦,龙司、美影。」
堤丰随着美影话音展翼的光景。
他们要溜走了。然而,飞场也只能左摇右晃地缓步向前。
……我得过去……
「不可以……!」
飞场听见了美影发颤的声音。视线一转,美影的目光也投了过来。
……她在哭?
飞场思考原因,接着在心里「啊」地一叹。
……因为手被折断而痛得哭了吧?
飞场满怀歉意。对不起,可是我还是会继续保护你。
脑子里一片混乱,充满问号。
以前自己很亲近的女性,视为亲姊姊而憧憬的女性,在不久前说了些奇怪的话。
她说她杀了飞场的父亲。
……骗人,我才不信。
那个又强又莫名好色的老爸绝不会败给她。
必须查明真相,而现在——
……一定要保护美影姊……
飞场被击飞而落地的位置离美影仅有六公尺。即使这对现在的他似乎相当漫长,即使膝盖偶尔几乎瘫软跪地,但他仍不断向前走去。
「美影姊……」
有些东西落在脚下的地面上。那并不是汗,而是更为浓稠的暗红色物体。
……不过,美影姊的伤应该没我那么重吧。
飞场走过荒帝胯下,在遮蔽视野的阴影中向美影伸出了手。
希望能握住她的手,将她拉近、紧拥,保护她不受任何伤害。
然而,飞场忽然发现自己的动作已经停下。
……咦?
奇怪,明明眼睛还看得见美影,而颤抖的脚也还能一步步拖着走啊?
疑惑之中,飞场发现了是什么阻止了自己。
有股力量集中于他胸口上端的一点,将他挡在原地。
那股力量有着短小的刀刃,以及黑色的握柄。
是把匕首。
飞场掷向龙美的刀被掷了回来,刺进他肋骨中央。
「啊……」
飞场急着想跨出步伐,但双脚无动于衷。
膝盖彷佛被铅块包住一样,视线也向下坠去。
飞场腿软跪地,手虽伸向美影,但构不着。
这时,他的手突然碰到某种东西。
美影向他伸出了左手,指尖相触。
……咦?
飞场抬头看看美影,望着那闭上眼的脸。
她也快站不住了。
右手真的很痛吧?想到这里,飞场发现了某种颜色。
美影的颈根渗出了一些暗红色。
美影开始倒下后,天空出现在飞场仰望的视野里。
一把巨大的刀,以冬季夜幕为衬划开了天空。
那是堤丰右手刺出的刀。
其前端准确刺穿了荒帝胸前、颈根的部位,美影胸口的血,就是人机同步化的结果。
下一刻,美影整个人扑上飞场。
刺在飞场胸口的刀,被美影弯折的右手拨了下来,绞痛感窜遍全身。
抱住美影的同时,憋在胸中已久的气也泄了出来。
「啊……!」
吐出的,是一大口伴着血雾的二氧化碳。
胸口温温的。飞场感到自己和美影的血渐渐流出。
身子渐渐仰倒,眼中景物也渐渐暗去。
愈抬愈高的眼见到了荒帝的消失。
黑色巨人瞬间失去踪影,堤丰的刀也在这时滑向视野下端。
如此动静中,飞场想以抱紧美影、紧搂美影来止住她胸口的血。这时,他听见一些声音。
「谢了,龙司、美影。」
接着是「呼」的吐气声。
「谢谢你们——这么弱。」
「……!」
在诧异冲上心头时,飞场已抱着美影倒在柏油路上。
冲击打响全身,后脑撞上路面,泪水从两侧眼角滚滚而落。
飞场知道,龙美和堤丰已经消失无踪。
眼前渐黑、动弹不得的他,朝着夜空痛心地哭。
「唔啊……」
飞场抱着动也不动的美影,望着天,让意识一点一点地沉进黑暗里。
第十章 『决心的场所』
沮丧时仍精神奕奕
只是心有不甘
●
眼前是个窄小的房间。
面东的两坪房间。
天花板吊着一个有日式防尘罩的日光灯,底下有两个蠢动的影子。
一个是戴了眼镜的蓝色和服女子,另一个是身穿灰色和服的少女。
两人正在房间里铺床。
蓝衣女子手上的褥子总是对不准位置,而灰衣少女或许是因为右脚不方便,也无法轻易调整错位的内里。
「呃,辽子小姐。那个角角的被单歪掉了。」
「啊,抱歉抱歉。小诗啊,你是不是也觉得这些被单真的很烂?」
「不会啦……不如这些就交给我来吧?」
「不行喔,那样子会让我们田宫家的声誉蒙羞呢。」
一听,灰衣少女诗乃默默地看着辽子。
辽子揪起眼镜上的眉,「唔……」地调整被单,并说:
「小诗你啊,可是孝司特地收留下来的女生喔。」
「……咦?」
辽子跪坐下来,手指抵着颚尖端详被单,同时回答诗乃的疑问:
「……孝司不像辽子姊姊这么爱收留人,所以小诗是个特例喔。」
「这、这样啊……」
「那孩子为什么会收留小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