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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2 / 2)




那前一年,骁宗当上新王,州侯进行更迭,对土匪加强了管制。这一系列措施遭到土匪的反对,并揭起反旗。州侯为治理动乱派人整治,而土匪也拿起武器进行反抗。——这在文州,是常有的事。然而,弘始元年年末,土匪占领了古伯,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骚乱了。于是州侯出动州师开向古伯,想要去除占领城镇的土匪。可是,到了新年仍然未果。眼看将要发展成为拉锯战,最终“文州骚乱”的军报传到了王宫。



王立即决定派出王师,指令下达到了禁军中军。令其协助文州师讨伐引起暴动的土匪,解放被其占领的城镇,并保护卷入动乱的百姓。



4



“当真需动用禁军整一军吗?”



中军军府中,项梁接到指令后,感到疑惑不解。



“对,整一军。”



中军统帅英章平淡地回答到,语气中透着些许讽刺。



“可是”同是中军师帅的利珪也与项梁一样,对指令感到困惑,“属下听闻占领城镇的土匪仅五百人左右……”



利珪的声音越来越小。中军师帅共五人,利珪是年纪最轻者,对英章说的话向来不敢多言。不仅年轻,成为师帅的时间也最短。曾经的师帅基寮因专任文州将军,因此才将利珪从旅帅晋升为师帅。这才过去三个月。项梁心中想,英章将军本就有些难以应付,也难怪利珪会在他面前露怯。



“敌人占据了县城,那可是被相当牢固的城墙包围着的。而且对周边地理情况也不是很了解。可能主上考虑到了这些因素吧。”



项梁话音刚落,英章鼻子里发出“哼哼”两声。



“别说蠢话。”英章的语气中夹着讽刺。“即使他们占有地利,但也不过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哪是我军之敌?且文州还有州师,虽也是一群贩夫走卒,但将军可是我军原师帅基寮。对付区区五百土匪竟然要出动我一万二千大军,简直是杀鸡用上宰牛刀。”



说完,英章看向项梁,说:“项梁你不也是因为这么想所以才问我是不是要出动整整一军的吗?”



“是……是的。”



口中常带讥讽,这是英章说话的风格,众将早已习以为常,倒也不以为意。



“这是主上的圣断。”



这句话中也是带着讥讽的。虽然项梁心里明白,英章对于骁宗其实并没任何不满之情。



“主上认为当今时局,最紧要的是让文州百姓明白国家保护臣民的决心。”



出动禁军一军,让百姓知道,土匪并没什么可怕的。因此才派出英章出战。



“原来如此”项梁心想,接着他问到:“几时出发呢?”



英章回答得非常干脆:“尽早出发。”



“现下已经开始下雪了,春官报说还会越下越大。”



“瑞州师正在沿街除雪。”



文州侯更迭后,即已预想到土匪将有所动作。因此早已沿主要干道驻扎州师,一旦下雪,立即清除。



“骁宗主上真是英明。”



对于项梁来说,骁宗在成为王之前,就已经是使自己和英章等人敬佩的将领了。



“没法等到春天了。酷寒行军已是不可避免,那么我们最好尽早出发。雪势缓下来反而不便,也会影响讨伐作战。”



项梁及帐下诸将齐声领命,但都清楚这次行军恐怕不会太简单。作为军人,自然是要考虑到在任何状态下出战的可能性,平时也有针对各种环境的训练。然而出兵文州,实在是路途遥远,极其费时费力。众人不眠不休准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先遣师已经从鸿基出发了。此后,以师为单位陆陆续续出发北上。项梁军是在三天后与英章一同出发的。鸿基通往文州的路上已经结了厚厚一层冰。在冬季,天空时常是被雪云所覆盖,不间断地飘着白色的雪片。道路虽已除雪,但不断降下的新雪,还是把将士们的腿脚裹得一片雪白。



就这样一直走了半个月,英章军到达了文州琳宇,并在郊外扎营。从这里到古伯,仅剩一天路程。



古伯里宰向大军控诉到:“匪贼是突然涌入县城的。”引起暴动的土匪来自古伯附近的衡门一带。衡门山是今年发掘的一处玉矿。此处仅有玉泉,并无可采掘的玉矿矿床。而且玉泉中的矿石也属次等,虽规模较大,但矿产资源却远远谈不上丰富。控制这座山的土匪是一股新兴势力,常常惹出很多问题。为整顿周边秩序,文州派出督察官对周边进行监管,然而却被土匪暴力驱赶。州司寇向县司寇下达命令,要求逮捕暴力驱赶督察官的土匪,于是县里派出了士师前往执法。——直到此时,事态仍在掌管司法的秋官管辖范围内。



“一般来说,事件到此就应该要平息了。”到访军营的州司寇说明到。



在秋官管辖范围内,事态还属于骚乱的范畴。如果骚乱继续扩大被当做叛乱,那么管辖将移交到夏官并出动州师。土匪再强悍,也无法与军队抗衡。土匪自身也明白这一点,因此也尽量与官府间抗衡将事态控制在秋官管辖的范围内。



“可这群土匪却不知好歹,竟然与士师发生了冲突。”



士师虽由秋官指挥,但实际也是从军队借调的士兵。其行动目的是取缔犯罪,因此虽不可不分青红皂白滥用武力,但一旦发生冲突,也不至于输给土匪。因此,衡门的土匪被轻易击溃。然而,被击退的土匪并未因此投降,而是下山逃往古伯,并乘古伯县城防备薄弱而一举攻入,杀死县正后占领了县城。



“看来这个县正可真是自食其果。”英章哂笑着说,“附近盘踞着土匪而且还与士师起了冲突。竟然不加强防备反而安享其乐,结果被土匪给占领了,自己也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州司寇站在一旁不敢说话,仿佛是自己被责问一般。



村镇四周被街道包围着的,是县城的核心区域。古伯县的里宰是一名敦厚的老妇人,腿脚似乎有些不便。



“县正不作为也就算了,可是害了城里的老百姓。——你的脚是怎么回事?”



“当时涌入城里的土匪想要抢夺义仓……”



义仓中储备着城镇陷入紧急事态时所必须的物资。在严冬时期无法种植作物的地方来说,义仓就是生命线。



“义仓里储备着粮食和木炭,这都是冬季必不可少的物资。原本储备就不足,附近土匪还经常过来掠夺。有时为了救出被挟持的村民,没有办法只能给他们。可那群人哪里会知足呀。”



之后里宰便与群众一同抵抗,结果自然是敌不过强悍的匪贼。



“县正并没有要保护村镇的意思——这下好了,遭到报应了。”



土匪袭击了义仓,也袭击了普通居民,可是却没有人来保护他们。因为县城已经落入贼寇手中了。里宰等人与其他居民一道逃出了古伯。



“尔等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了。我必将早日夺回古伯。尔等也不必担心义仓,只管把收治伤者即可。”



里宰恭恭敬敬施礼对英章表达谢意。



项梁见里宰等人离开后,问英章:“大人怎么连义仓也作保呢?”



“有什么关系,主上的意思是保障文州百姓的安宁。待我夺回古伯,暂且将兵粮填充义仓,至于兵粮,再由文州或国府填充就好了。”



“如有多余粮草才好。”



骁宗登基尚且时日不多,国土因为骄王的放纵以及之后长期的空位而变得荒芜。就连由国家运营的义仓也没有充分的储备。



“不够的话就从我那一份里补充。”英章说得非常平淡。英章的封地是比较富庶的。不仅仅是英章,原骁宗麾下旧部的封地都善于经营。那是因为,骁宗在考核部下时,并不仅仅是根据作战的优劣,同时还需要考核是否能够妥善运营自身的封地。即使再能打仗,而领地却管理混乱,那么也不会被骁宗所赏识。也正因为如此,朝廷才能够在骁宗即位后的短时间内得到整顿。



项梁笑着说:“那么义仓一事就当是解决了。接下来就是夺回古伯了。大人可是已经向里宰等人夸下海口了。”



“这事可是绝无戏言。”



英章脸上露出冷酷的笑容。



扎好营寨后,英章立即指挥三师进军包围了古伯。扫荡了负隅顽抗的土匪,解放了县城,并解救了困在城中的百姓。接着攻入城楼,清除了最后一波贼寇。前后不过半个月,英章军以最小的损失,按照约定解放了古伯。——然而,项梁等人的任务并未结束,因为,在夺回古伯之前,附近又有三处土匪引发了暴乱。



于是英章军不得不在攻打古伯的同时分兵前往另三处地方。就在眼看快要镇压下去时,又在另外的地方开始暴动了。最终州师全部出动,而匪势也相互勾结使战况不断扩大。这已经不能说是暴动这么单纯的活动了,而是经过精密策划的叛乱。于是王都派出了由霜元统领的瑞州师。不仅如此,骁宗还王师中分兵亲自披挂上阵。



“主上亲自……?”



接到骁宗将要亲自前来的军报,利珪首先惊讶地提高了声调,项梁等人也觉得惊讶不已。



“想必是事实。”英章的回应仍是一如既往地简洁。他把青鸟送来的书信扔到地上。薄薄的书信像雪片一样飘落在潮湿的地上,英章用脚将书信踩碎,项梁则拾起破碎的纸片。——书信是不许旁人窥探的,本人阅读后必须立即撕毁。



利珪仍然感到不可理解,而似乎又无法向英章继续询问。随着战况逐渐陷入胶着,英章的性子也慢慢变得焦躁起来。在英章看来,借助州师的力量已经让他觉得有损尊严,现在竟然连霜元军也来协助了。加之被土匪牵着鼻子到处奔忙时,雪已经开始融化了,白天在雪上踩下的脚印,到了夜里就会结冰,这对大军的行进造成了很大的障碍。天气也不稳定。有时连续几天暖阳泼洒,然而下一天突然变得寒冷彻骨。所有这些,都使英章愈发焦躁不安。



“按理主上怎么可以亲自上前线呢。”项梁也觉疑惑。



“定是见战场一直转移,极有可能危及辙围吧。”



“辙围?函养山西面的辙围吗?在山的另一边,是个中等规模的城镇。”



“跟规模无关。辙围这地方有特殊的意义——对于主上来说。当然,对于我们来说也一样。”



曾几何时,辙围因拒绝缴纳苛捐杂税而封存了公库。那是在骄王的时代,由于王的奢侈无度而将国库荡尽,导致税收加重,因此越是贫穷的地方相对来说负担就越大。如再加上气候不好或是其他灾害,那么老百姓连自身的生活都难以保障。要么缴税后饿死,要么拒绝缴税而被处死。辙围选择了后者。于是封存公库,关起了城门打算以死相拼。王将其视为叛乱,于是派出军队前往镇压。被派出的,便是当时还是将军的骁宗。



“……啊,对了”英章叹到,“项梁你当时也在啊。”



“是的。现在的师帅中,除属下外,还有后来去了文州的基寮,还有一位,我记得是刚平。”



“没错”刚平接着说,“属下当时刚升任卒长。”



利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地说:“先王派出一支禁军前去镇压叛乱,这不是与这次的古伯是一样的吗?”



“哪里一样了?我等当时可是输了呀。”



“输了?”



“准确来说,应该是没有赢。”英章也开口了。“输倒是不曾输,但也没有得胜。并不是辙围有多厉害,而是骁宗主上认为辙围没有做错。他认为任务应该是让辙围重开公库,但辙围的百姓并不是反民。”



“我一直认为骁宗主上从未输过。”



英章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说:“怎么可能从不失败呢。主上就因为那样的理由而主动放弃到手的胜利。”



项梁和利珪只能苦笑。



“主上的做法遭到军中很多人的误解。不过说到先王手下的将军,真正意义上从未输过的常胜将军,仅阿选大人一人。”



实际上还有另外两人没打过败仗。一人是刚刚升任将军,并无作战经验,还有一人是只老狐狸,只打敌我战力相差悬殊、必胜无疑的仗。



刚平对当时似乎甚是怀念。“那场战斗我可一辈子忘不了。主上说对方并不是反民,所以下令不许进攻。”



“真的没有进攻吗?”



利珪感到很惊讶。



“是的,骁宗主上严令禁止进攻。大家只能举着盾牌,任对方用锄头铁锹一个劲地砸,我们只能想乌龟一样躲在盾牌后面,不能还手。”



“不许拿剑吗?”



“主上下令不许持剑出阵。盾牌也只是木盾而已。所以听到这样的命令,当时大家都以为是让我们去送死。”



项梁想到这一幕,也不禁苦笑起来。



“确实是这样。我们只能举着盾牌任对方打,直到对方打累了才停下来。”



后来,人们把那称为“白绵之盾”,因为在盾牌上贴上绵或是羊毛,以此来守护百姓防止误伤。其实真正使用了白绵的,也只是在最开始的一段时间。毕竟木盾在使用过程中会有损耗,出于节约物资考虑,只能把白绵取下来。所以“白绵之盾”对于骁宗主上来说,只是为了向对方显示我军的意志。不过当时骁宗主上有令,如白绵上沾上百姓的血迹,将要受到严惩。如果有人没有忍受住攻击,转而还手攻击百姓的话,后来确实遭到了严厉的处罚。



“物资越来越短缺,连盾牌背面抓手用的铁箍也越做越小。到最后干脆连铁箍也没有了,只是把盾牌做得更大一些。这样一来,就无法挥舞盾牌,连还击的可能性都没有了。”



“就靠这个一直到战斗结束吗?”



利珪仍然觉得难以置信,项梁说:“那还能怎样?所以最终结果是既没胜也没败。”



“想来那场战斗真是太诡异了。”刚平仍然沉浸在回忆中,略带调侃地说。“对方见我们都未带武器,慢慢地下手也没那么重了。”



“那可能是打累了吧。毕竟平时连饭也吃不饱,一个劲地打哪能坚持那么久。”



“眼看着那些人手软腿软的,后来大家就揣着干粮上阵。等对方打累了撤退时,把干粮让给人家。”



“当时一个前来攻打的百姓还把他的一个野菜饼给我了。说是我们也不容易……”



“是的是的,有这么回事。”刚平笑着说。“当时还有人来给我搽药呢。”



利珪听着睁大了眼睛。



“这……这简直如田园牧歌一般……”



“不要说得那么美好。这毕竟是战场,是相互杀戮的地方。”



最初,甫一被禁军包围的辙围百姓,是抱着杀身成仁的觉悟的。他们认为禁军是来将他们捉拿处刑的,自然是以死相拼。项梁他们可是花了很长时间才让百姓理解他们其实是没有战意的,即使是这样,也并不是所有百姓都相信。



“有人因此送了性命,也有人受了重伤。我也是,为了撑住盾牌,我整个手腕都折了,好几年的时间都无法伸直。”



即便如此,大家仍然是遵守了骁宗不许伤害百姓的命令。这其中也有将士们对骄王的因骄奢淫逸而牺牲百姓的做法感到愤怒的原因。越是基层的士兵,越是能够体会到辙围百姓的难处——在如此沉重的赋税下,生活是无法持续下去的,所以拒绝缴税也是情有可原。因此当骁宗表示“理在辙围”时,项梁内心是感到十分欣慰的,这也是大家都愿意听从骁宗看似疯狂的命令的原因。



“真是无聊的战斗,这有什么好怀念的。”英章似乎不以为意。“不过,辙围的老百姓倒是聪明,最后还是把城门打开,把税也给交了。”



“开城门的人都哭了”刚平接着说,“从公库中把物资搬出来的人也跟着哭了。”



开城缴税,这就意味着这个冬天大家都没有着落。所以他们才宁愿被称为反民也要闭城抵抗。而改变想法将物资上缴,则一定是预想到了接下来的饥寒和困苦。项梁等人也在默默站立着的辙围百姓的脸上看到了死亡的气息。他们有老人,有孩子,还有伤者。尽管如此,税还是得缴,否则这场战斗就无法结束。



“这次以后国家也无法忽视税赋过重的问题,于是第二年就稍微轻松一些了。战斗结束后,我们也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份支援辙围。但也只能是杯水车薪。”



这样的结果是一早就能预料到的。税是无论如何都要征收的,如放任不管,则可能动摇一个国家的根基。因此才必须出动军队进攻辙围,如遇抵抗则必须歼灭。骁宗固然是丝毫没有攻击辙围百姓的意思, 但若战斗持续下去,国家必然派出援军,到那时可就由不得骁宗了。辙围可能会被满城歼灭。



“在明知道将会饥寒交迫的情况下仍然开门缴税,想必是痛苦不已的。他们也是深感骁宗主上的厚意啊。”



辙围与骁宗军,谁都没有获胜,而且这结果对谁来说都不是好结果。可是这两者之间,却产生了一种奇妙的羁绊。



“所以主上才会亲自出征啊。”利珪说,“话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都忘了……”刚平斜着头回想到,“很久以前了。起码当时拿着锄头打我们的那群人恐怕都已经死光了。说不定连他们的孩子很多都已经死了。”



“可能是吧。”项梁苦笑着说。“对于辙围来说那已经成了古老的传说了。但我们还活着,这事就发生在我们身上。”



辙围有一段特别的回忆,因此不能任由其陷入危机。正因如此,骁宗才御驾亲征,要将辙围从土匪以及战乱中拯救出来。



然而,就在前往辙围的行军途中,骁宗却忽然消失了。



5



英章军当时驻扎在琳宇,而霜元军与骁宗到达营地时已是三个月以后了。胶着的战况中,雪也开始融化了。平原地带尤其是当阳面连最早的积雪都已经开始融化,能见到泥土了。冬季漫长的文州也开始暖和起来了。



骁宗成为王后,并没有自己的军队。这次出征,是从禁军右军中分了两个师。——禁军右军,即是阿选的军队。骁宗并不知晓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事,因此领着阿选手下的两个师共5000名士兵前来琳宇支援。



“战况如何?”



一到营地,骁宗便问英章。项梁也在场,杵在一旁不敢做声。骁宗到英章的营中来,这在以前是常有的事。可自从骁宗登基后,这便是极其罕见的了。对于项梁来说,这也是骁宗登基后头一次近距离见到他。骁宗平时公务繁忙,在项梁送马到泰麒府上时,并不在场。



从体格上来说,骁宗在军中并无特别之处。但与旁人截然不同的,是他的一头白发以及深红的双目,还有挺立的容姿。



——这些都没有变。



英章在介绍战况时,骁宗始终未发一语。项梁觉得,如果非要说骁宗有什么不同了,那可能是稍微消瘦了一些。此外,也许是离开了一线战场,皮肤稍微白了一些,但这些变化也使他看起来更加干练了。



“如今当务之急是阻止安石的土匪东进。”



英章指着地图向骁宗说明到。位于文州州都白琅与辙围之间的安石的土匪,由于受到从白琅方面的州师的进攻转而逃往辙围。



“军报称辙围南面象山一带似乎也有动静,似乎土匪正向丰泽集结。”



“真是烽烟四起啊。也难怪大军招架不过来。”



“末将办事不利。”



英章仍对战况的不明朗十分在意。骁宗却笑了。



“英章你未因恼怒而一把火烧了文州,这已是大功一件了。”



说完,他转向项梁等人。



“诸将也都辛苦了。”



骁宗扫了一眼众人后,目光落在了项梁脸上。



“项梁,好久不见了,别来无恙吧?”



“谢主上挂念。”



“刚平也还好吧?”



骁宗向刚平点了点头,继续问候帐下其他师帅。



“看来利珪似乎也挺好。成为师帅后这是第一次远征吧?结果第一次就碰上这样的情况。”



利珪发不出声音,恐怕这是他第一次与骁宗对话。但看得出来,他因骁宗知道自己的名字而兴奋得满脸通红。不过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记住部下的名字是骁宗的一项特异功能。即使是最末端的士兵,只要骁宗见过一次问过姓名,就不会忘记。即使没有见过,只要是听他人提到过的,也能够记住。



“不单是利珪,末将等未完成任务,不劳主上慰问。只是,今后该如何,还望主上明示。”



英章的语气明显带着一股焦躁感。



“你才是指挥官呀。”



“主上请勿戏言。禁军皆是王师,由王指挥。”



骁宗不仅笑出声来。



“那好,我倒是问问你原本是怎么打算的呢?”



“从当下的状况来看,最好是将大军开往安石,一方面阻止土匪东进,另一方面可与州师一道形成夹击之势。然而,大军一旦行至安石,则背靠象山。而土匪实际上在背地里都暗自勾结,如此一来前往安石并非良策。”



“有见地。”



“走这条路呢?”与骁宗同来的霜元一边指着地图一处一边说,“此路似乎也通往安石一侧的街道。”



“这条路通往安石西面,如此一来就越发将土匪往东边赶。何况,西面有州师驻扎,我军前去汇合其实并无意义。”



“有什么办法可以通往安石东面吗?”



“路倒是有几条,只是不适合大军前进。路上积雪尚厚,同时也担心敌军埋伏。末将不赞成分兵前往。”



英章与项梁等帐下诸将商量的结果是率大军前往丰泽,那丰泽阻止敌军。丰泽据辙围有尚二日距离,如安石的土匪有威胁到辙围的迹象,也可立刻前往阻击。可问题就在于,象山的土匪似乎也在蠢蠢欲动,若贸然挺进,可能会刺激他们遭来更大的骚乱;而也有可能由于大军到来而变得有所收敛。正如众人所怀疑的那样,各山头的土匪均在背地里有勾结,那么一旦拿下丰泽,那那么消息必然传到安石。这样一来,安石的土匪就不敢轻举妄动。如土匪的计策是将大军吸引到安石,然后与象山的土匪一道夹击的话,那么也必定有人将此举行不通的消息带到安石。



骁宗肯定了英章的计策。于是,第二天一早,大军向丰泽前进。由项梁等英章军打头阵,利珪率军为先锋,从琳宇出发,沿着山脚的街道前往丰泽。骁宗军紧随其后,最后由霜元军殿后。三天后,事情发生了变化。



那天云特别厚,天气也异常地暖和。领先走在最前的利珪遭到土匪的突袭。就在利珪军刚刚进入一处隘口时,潜伏在周围山上的土匪突然攻了过来。敌军人数并不多,也没有什么章法,可地理条件恶劣,想必有一场恶战。接到战报的英章立刻派人前去通知后面的骁宗,可是却发现并无骁宗的踪影。



据士兵回答,行军开始不久,骁宗便说要等霜元过来后汇合,于是带上亲卫队留在当地,并指示部队继续前行。可是,行进在大军最后的霜元军却表示并未见到骁宗等人。就连他的二十五骑精锐亲卫队也不见了踪迹。



面对询问,骁宗军的士兵均表示不知情。由于骁宗停留在原地等待霜元军,因此大军应是从他身边经过,但无法确定骁宗是何时、又是如何不见的。这样一来,已经无法进行下一步行动了。



于是,讨伐土匪就交给利珪,其他人则在附近搜寻骁宗的踪迹。傍晚时分竟然下起了今年以来的第一场雨。光线本就不足,再加上雨水,视线更是模糊不清。雨量虽然不大,可淅淅沥沥一直下个不停,把道路上的痕迹都冲刷掉了。可以说搜寻条件极其恶劣。大军整整找了一夜,别说骁宗的身影,就连一丝线索都不曾找到。然而,骁宗的骑兽计都,却在第二天独自回来了。



“战况如何?”



深夜,英章回到营帐,向刚平问到。



“利珪已回到帐下,部队也已撤退到了安全的地方。这次伏击我们的土匪应是趁着四处骚乱来趁火打劫的。匪势并不大,接下来交给旅帅应无大碍,只是时间问题。”



英章看着已经回营的利珪点了点头。



“主上的坐骑呢?”



“似乎没有受伤。有些警惕,但鞍鞯等物均完好。不像是骑在坐骑出的事。”



英章哂笑了一声说:“那是当然。若是骑在骑兽上出的事,计都会这么乖乖地回到营地来吗。”



“计都如此性烈吗?”利珪问到,“末将倒是看不出来。”



“与其说性烈,不如说性子固执——就像它的主人。”



“英章大人”



“此话不假”英章坐下来挥了挥手,“计都是主上亲自捕获并调教出来的。”



“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那可是骁宗主上。话说回来,骑商可无法做到。除了主上恐怕谁都做不到。尽管它并不会不分青红皂白袭击人。”



“计都是很聪明的妖兽。”霜元也说到,“它是认人的,除了主上,它谁的话都不听。”



英章的鼻子中发出“哼”的一声。



“恐怕它不是自己回来了,而是在找它的主人。因主人不见了,所以才回到营地来,看看主人是不是回来了。这不,没见着主人,这会儿正躁动不安呢。主上应是在某处从骑兽上下来了。而根据阿选军士兵的说法,像是主上主动往某处去了。”



“所以,”霜元压低声说,“这也正是我想让大家在这里集合的原因。”



“难怪你一直话里有话似的,原来是这个。”



霜元点点头,说:“其实,就在失踪的前一天晚上,主上到我的营帐来了。私下向我借了些人马走了。”



英章及帐下众人均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主上亲自来到我的营帐,说是要秘密借兵。我问了理由,可主上并未回答。让我什么也别问,只是让我立刻找一个身手好的人来,另外再借十五名精锐交予其指挥。”



霜元将那人叫到帐中后,骁宗将霜元也支出帐外,不知与那人交代了些什么。霜元也无从得知他们二人究竟谈了一些什么样的事。



“那名指挥者又选拔了十五名精锐士兵,紧急编成三队,全配备了骑乘。”



霜元手下共十六人,当夜即已不知所踪。



“那以后就没再回来。”



特意跑来向霜元借兵,骁宗必是在秘密进行着什么,所以才会在行军途中带上亲卫队离开了自己的队伍。那以后他究竟去了何处——毕竟那之后不久便消失了。是遇上什么事故了?还是遭到土匪的袭击了?项梁等人一边推测一边进行大规模的搜索。就在这当口,从鸿基传来一条令人惊愕的消息。



白圭宫出现了蚀,国官伤亡众多。



“天上怎么会有蚀?这不可能!”



英章不敢相信。



“台辅和六官还好吗?”



“这……台辅他……不见了。”



众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必须把事情的情况搞清楚,派个人去!立刻!”



霜元话音刚落,英章说到:“王都已经派人来了,此时正在路上。我们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骁宗。接到鸿基急报后也进行了搜索,别说骁宗一个人,就连他身边的人也都没有任何音讯。



王师已经完全乱了阵脚。为说明情况,霜元紧急赶回了鸿基。由于需要分出人手搜索骁宗等人,与土匪的作战也陷入了胶着。这时,从鸿基传来另一个令人绝望的消息——白雉末声。



也就是说,骁宗在某处已经身故。



项梁至今也无法忘记当时所收到的冲击。由于骄王的无道而荒废的国土,好不容易迎来新王,眼看戴国将要步入正轨,这还不到半年新王就崩殂,泰麒也从王宫消失。戴国将何去何从?不仅是项梁等人,百姓也感到了绝望。原本对新王朝抱有极大的期望,听到新王驾崩的消息,简直就像是从云端被打落在地。百姓和士兵们想即使是死了也要找到尸体好好埋葬,可连这一点也无法做到。众人都认为骁宗是因为遭受土匪袭击而亡,因此举国上下对土匪同仇敌忾。更从鸿基投入卧信率领的禁军,对土匪进行彻底的讨伐。至此,文州的土匪暴乱才算是真正告一段落。



然而,文州依然是一片混乱。不仅如此,连承州也出现谋反暴动,多起事态同时爆发,让大军应接不暇。从中央也传来各种指示,大军被分为若干个军团各自作战。就在这样的混乱中,军中飞来一只青鸟。



那是李斋送来的军报。



——阿选,谋反。



6



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项梁这才回过神来。



在丰都与去思的一再怂恿下,项梁将过往的故事说了出来。不知不觉中天已快亮了。丰都站起身来把门打开,门外站着李斋。



“李斋大人有何贵干?”



“没什么,我见这边亮着灯,还有说话声,所以过来看看——台辅有些无法入睡,我出来寻些温水。”



“温水在下这里倒是有。”



“不劳费神了。我自己去找——你们不也睡不着吗,留着自己用吧。”



李斋说着向三人点点头,往堂屋走去,只见泰麒正静静地等着。



“是不是我等吵到台辅了?”



“无需多心。想必台辅定是由于情绪高涨吧。尔等也是吗?”



去思昨晚几乎一夜没睡,今天又在路上整整走了一天,可是到了晚上依然是情绪高涨全无睡意。



“项梁兄在向我等讲述当年文州之事。”



李斋点了点头。昨晚去思忙着准备行李的时候,李斋、项梁、泰麒三人也谈到了天亮。丰都起身在火盆里添好火,将水煮上,到厨房把茶盆也端来了。



“白雉末声,其实是假的,对吧?”



丰都一边泡茶一边问到。李斋点了点头。



“当时我正赶往承州。二声氏——宫中负责照顾白雉的官——逃到我营帐里来了。他说亲眼见到了阿选捏造白雉末声的现场。”



“所以,那就是伪王阿选的奸计了?”丰都叹了口气,“这个阿选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我记得曾听人说过是一个非常有才干的将领。骄王死后甚至还有传言说他是新王的有力人选。恐怕事发之前没有人会怀疑他吧?”



李斋、项梁和泰麒相互望了望对方。



“想是无人怀疑”项梁回答到,“至少我在接到李斋大人的消息之前是不曾怀疑过的。”



“我也不曾怀疑过。”李斋说到,“在见到二声氏之前,我从未想过。在去承州之前,有人曾向我表示过对阿选的疑心,但我并未相信。阿选曾是与主上齐名的将领。不仅在军事上,在政治上也很有能力。通情达理且有很高声望。就连主上都敬他三分,我们自然也是。”



项梁点头表示同意。



“当时在我们中间,阿选也有很高声望,完全不像是那种大逆不道的人。说实话,我到现在都无法完全相信他竟会谋反。”



“他与文州有什么关联吗?”



见去思这么问,项梁说:“不知道,表面上是看不出有任何关联。所以一开始也没有人将文州与阿选联系起来。何况就在文州事发之时,阿选并不在戴国,而是随同台辅一道去了别国。”



泰麒点了点头说:“是的,我们当时到涟国去拜访廉王,阿选也同去了。”



李斋也点头同意。



“他与台辅一道,直到决定向文州派兵前一刻才回国。——也正因如此,在决定文州征伐时,完全没有讨论派遣阿选军。这其中当然有主上以派遣禁军来向文州百姓展示维护和平安定的决心的原因,同时也因为考虑到阿选刚刚归国,不派他出征也是理所当然的。士兵虽一直在国内,但阿选远道归来,既来不及做出征的准备,从道义上也说不过去。”



“何况,之前也从未听说过主上与阿选有任何嫌隙。”项梁接着说,“不仅没有嫌隙,看起来两人似乎关系还非常要好。所以在接到李斋大人的传书之前,没有任何人怀疑阿选。之后,当阿选谋反之事已经昭然若揭以后,那么,袭击主上的,自然就只能是与主上一同消失的阿选麾下的那几名将士了。他们设计将主上引离大军,然后伺机偷袭。——但是,主上并未身故。那么只能理解为主上被他们挟持去了。我曾与英章大人讨论过这个可能性。”



骁宗失踪后,大军停止了行进,进而进行了大规模的搜索。一开始认为是土匪的袭击,因此将附近的可疑人物、可疑的行李辎重等进行了彻底的搜查。在大军内部也不例外。军中有向导、杂役等在当地雇佣的劳工,土匪极有可能混迹在这些人当中。对于这些人,也一个一个进行调查询问,查看是否携有任何可疑的物件。



“可是,结果什么也没发现。”



项梁告诉众人,尽管进行了大规模的调查,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按理来说,应该更加缜密地调查还原事情的经过……”



然而,那之后的文州派遣军的状况,只能用混乱来形容。在搜寻骁宗的同时,霜元因要回鸿基报告事态,于是带上亲信人等率先空行返回鸿基。而失去统帅的阿选军则由师帅品坚率领返回王都。为补充剿匪势力,从鸿基派来了卧信军。在卧信军加入剿匪部队后,五月,文州之乱才算是告一段落。但是,紧接着承州边境又出现了叛乱。李斋由于熟悉承州地理,于是被派往承州。为支援李斋,霜元被命率军前往承州。此时指挥大局的,已是掌控者朝廷的阿选了。事发半个月后,就在李斋到达承州时——也就是霜元从文州出发时,由于文州剿匪已告一段落,卧信军被命返回鸿基。但为了维护文州的安定,命令其留下一半军队驻留文州。



“太复杂了……”



丰都听得一头雾水。项梁苦笑着叹了口气。



“实际上更加错综复杂。一下子进攻,一下子要报告,一下子又要支援,总之不断分兵左右奔忙。每个命令看起来似乎都合情合理,但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那种状况,是容不得质疑的。”



虽有人对决策的反应时间表达不满,但并无一人对决策本身产生质疑。就这样一直到六月,直到李斋的传书到达。



“等大家回过神来,主上在鸿基的部队只剩下严赵军了。而且严赵军中的二师也被派往他处,留在鸿基的仅三师而已。”



李斋的青鸟到达后,紧接着从鸿基也传来“李斋谋反”的传书,并命令前往承州的霜元就地讨伐李斋。而此时众人已经得知阿选篡位的黑幕。当时卧信军刚刚被下令率军返回鸿基。



“若听令讨伐李斋则无事,倘若抗命,则被视为反贼,是这个意思吧。”



想来,阿选应是料到项梁等人必会抗命,因此故意设下圈套。这个时候,“协助李斋谋反的夏官长”的传言早已传开。夏官长芭墨对李斋谋反一事提出了质疑,这看起来应是夏官长想要为李斋辩护。但还有一种意见认为,这是作为朝廷元老的芭墨为了挑唆李斋而故意放出的消息。当然,骁宗麾下并不相信这类“芭墨是幕后黑手”的说法。且不管其用意如何,结果是阿选以增强首都防备为由,从除瑞州外的其他八州均抽调了一部分州师移动到鸿基,为骁宗旧部的反抗预先做好了准备。



“最后,我们英章军,以及霜元大人、卧信大人的部下在文州就地解散,大家将徽章扔掉后离开了文州……”



霜元自己也带着部下在承州消失了;以首都保卫为由被唤回鸿基的卧信军也在到达鸿基后一两天内不见了踪影。



“不知大家是否无恙。”



泰麒开口问到,项梁无法回答。



“未曾听闻被处决的消息,想必是潜伏在某处。不过,众人皆安然无恙恐怕是不大可能。”



事实就是,在承州解散的李斋军,很多都遭到了杀戮。



“英章现在何处,项梁您知道吗?”



“在下不知。”



项梁等人在文州就地解散后,并非全无秩序地不知所踪。众人与英章确认了将来的联络方式,项梁还与曾经的部下——也就是麾下的旅帅确认了联络网。然而作为师帅与英章的联络的关键一环——利珪,却杳无音讯了。利珪在其故乡有着坚实的势力,当时曾被认为是最为安全的。不过现在看来,恐怕也是凶多吉少。英章和其他师帅的行踪只有利珪才知道,而没有人知道利珪身上发生了什么。



“不过,并未听说过英章被捕或是被处决的传闻。想是利珪掌握的情报还没有落入阿选手中。”



项梁不知道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的旧部中,有三名旅帅已经死了。我一个一个地交代他们一定要隐忍潜伏,可他们最终没能忍住。这三人公开向阿选反抗,结果被阿选诛杀。现在,在下准备的联络网也变得危险而无法接触。剩下的两名旅帅也是如此。”



“其他人呢?严赵后来怎么样了?”



当年,骁宗任将军时,有四名得力部下,分别是严赵、霜元、卧信、以及英章。四人皆任骁宗军的师帅,后来成为王师将军。说来,骁宗军当时还有一名师帅,名叫杉登,因本身出自严赵军,因此骁宗登基后成为了严赵帐下的师帅。



“也未曾听说遭到处决。那以后也没有听说过严赵大人的任何传言。严赵军现在就在鸿基,但主帅已经换成别人了。所以可以确定的仅是严赵大人在人事上被调整了。”



包括杉登在内的严赵军旧部已被重新编入阿选军。有不从者均叛逃或是被处决。但大多数被编入阿选军充当首都防务。



“王师六军中除阿选军与禁军左军外,其他四军均已离散,目前已无法联络。至少,各军将军均未被擒。只是——”说着,丰都笑着看着李斋,继续说,“先前听闻李斋大人已遭暗杀,如今见您健在,实在是太好了。”



李斋也只能苦笑。



“项梁等人能尽早决定解散逃脱,实在是英明。对于阿选来说,主上旧部无疑是最大的心腹之患。不仅如此,如留置在鸿基可能养虎为患,若发配到地方则可能成为反抗势力的核心人物。反过来,如向阿选表示衷心,那么好则像严赵一样被剥夺军权,坏则像我一样被套上无根之罪遭到讨伐。”



“确实是这样”泰麒说到,“六官长呢?有人知道他们现状如何吗?”



项梁回答说:“听说冢宰已死,天官长下落不明。——那以后的事就不知道了。听说芭墨逃出王宫后,在委州被擒并被处死。冬官长琅灿虽留在王宫,但跟严赵大人一样,被解除了职务,现在也无音信。严赵、琅灿二位大人是主上心腹,想必是被作为人质囚禁起来了。”



“是吗”泰麒小声叹了口气。泰麒曾经与严赵、琅灿等人甚为亲近,因此也感到痛心无比。



“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消息了。至少是不在当今的朝中。不过,春官长张运倒是仍在宫里,现在是冢宰。”



泰麒惊讶地抬头看着项梁,皱起了眉。



“张运大人不是也是主上旧部吗?”



“那倒不是”李斋回答到。“他在骄王时代便已在朝为官。当时并未受到重用。骁宗主上见他工作勤勉,所以才提拔为春官长。”



“那么他投靠阿选倒也不奇怪……”



项梁自顾自地说到。



“兴许只是名目上的冢宰。毕竟我们现在谁也不了解宫中的情况。”



“还有,正赖大人呢?他应该在鸿基吧?”



泰麒看着项梁问到。



“他还好吧?”



正赖是瑞州令尹,同时也是泰麒的傅相,是泰麒最为亲近的臣下。



“……也不知好不好。正赖大人在阿选篡位前趁乱藏匿到国库中,后来被阿选所擒,据说是受到了严厉的审问。”



这么一来,已经被处死了也不一定——但项梁没有说出来,他看着泰麒的脸,实在是不忍说出口。



“是吗……”



泰麒的脸上仍然透露着担忧,不知是不是已经察觉到了项梁想说却未说的话。



“真是凄惨……”



丰都感叹到。骁宗麾下的将军与百官,大部分都杳无音信,阿选简直是将骁宗的王朝摧毁得面目全非。



——明目张胆到这种地步,百姓当然已经明白阿选是个反臣贼子。当初以骁宗失踪为由代行王职,尚有相当一部分人相信并支持他的。但时间一长,疑问的声音自然也就渐渐传开了。首先是瑞云观公开表示质疑,而之后瑞云观被歼灭,这样阿选的野心就昭然若揭了。于是质疑和反抗愈发强烈,但都被阿选所镇压。



去思想到这些,不由得全身颤抖起来。他至今仍无法忘记那个晚上的恐怖与愤怒。而更让他愤怒的是,处心积虑谋朝篡位的阿选,在登上王位后竟然什么也不做!



“为何阿选会弃百姓不闻不问呢?”



去思忍不住问到,“他千方百计登上王位,可为什么不施政呢?”



李斋与项梁相互看着对方,也感到异常困惑。



阿选在即位当初,尚且施行了一系列的政策。早在骁宗即位时,戴国已经由于骄王的专横以及之后的约十年的空位期而贫困交加。戴国本身气候条件并不优越,尤其是北方的冬天,只能依靠夏季贮存的粮食来糊口。国家的支援又不足,眼看着百姓已经难以为继了。骁宗积极地施行各种政策,想要重建戴国。所以当骁宗失踪阿选代行王职时,也沿用了骁宗的一系列政策。但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不到一年,阿选开始什么也不做了。也并非将施政交给各州县自治,国家来统筹管理,而是完全放任不管了。



“有一种说法是,莫不是阿选他已……已不在王位?”



丰都说完,众人脸上都露出了疑惑不解的表情。



“我也听说过这种说法”项梁接着说,“说是阿选已被讨伐,当今的玉座上,没有任何人。”



“会有这种可能吗?”



丰都问到,李斋摇了摇头说:“若是没有人来管束朝廷,那么朝廷将无法做出任何作为。”



“难道不正是因为朝廷没有作为,所以现在整个戴国才如此荒废吗?”



“你想错了。如果没有那个最重要的部分,接下来发生的就是官员之间的势力争夺。大家都想方设法增加自己的势力,由此将产生激烈的权力斗争,朝廷将会瓦解,从而陷入更加严重的无序状态。”



李斋说完,思考了片刻,又再次摇了摇头。



“不对……从现在的状况来看,朝廷不像是已经瓦解。总之最基本的政治秩序是得以保存的。全国来看也维持了最基本的安全保障,租税的征收也在进行。同时还不允许任何反抗。仍然有一股力量在维持着戴国作为一个国家的形式。只是——”



每人管百姓死活。



窗外传来游丝般的虫鸣,夜里变得更加冷了。用不了多久,就听不到虫鸣了。接下来的是霜、是雪——也就是真正的严冬要来了,这是决定戴国百姓生死的季节。



去思想到了东架的人们。每年冬天都有人死去。为冬天储备的粮食,每年都不知能不能撑到春天。如今,去思离开了东架,却增加了园丝和阿栗二人。真希望今年冬天大家都能够撑过来。



次日一早,众人在照管这家民居的女人的目送下离开了这座小村。



丰都尽可能地选择小路以不引人注目。众人沿着小路一直走,日暮时分到达了一个闲静的小镇。在进入小镇前,泰麒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身后的天空。



“怎么了?”李斋问到。



“城镇的门,一般到了傍晚要关闭吧?”



“是的,到早上才开。”



“所谓傍晚,有明确的标准吗?还是以日落为准呢?”



“是以日落为准的。历法上记载有日出及日落的时辰。”



泰麒点点头,视线从李斋身上再次转向傍晚的天空。秋日的晴空已经被染上一层金黄色。



“您问这个做什么?”



“接下来,一天能走的路程就会越来越短了……”



泰麒轻轻叹了口气,轻的仿佛被秋风摄走一般。他们到达的小镇叫做北容。果然如丰都所言,有人已经在北容备好了马匹。



(第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