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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2 / 2)


他一瞬间就将聚集起来的声势挫败,人们很快就散去了。



“都是因为我轻率的询问才造成了骚乱,真的非常抱歉。”



去思低下头去。



“这里是祈祷的地方,请不要将巷间的传闻带进来。”



“但,这实在是不能听过就算了的传闻。”



李斋低声说道。



而那个道士听道后感到奇怪地歪过头来:



“您是在哪里听到的呢?”



“……在街上。”



“可这应该还不是能传播到街上去的话题。”



“那么也就是说,你是知道有这样的传言的。”



听此白衣道士大声说道:



“刚刚梳道大人就说了,不要在这里讨论这些。”



“罢了。”被称作梳道的年轻道士挥了挥手,并催促道,“去吧。”



白衣道士脸上浮现出一丝愠怒,还是离开了。



“请来这边。”白衣道士离开后,梳道将去思和李斋带往堂外。踩着几乎已经变成冰的雪,将他们带往远离庭院中人群的地方。



“有如此传闻确实是事实,但尚不是那种能在街上轻易听到的传闻。——是官府还是道观?您是在何处听闻的?”



看着闭口不言的李斋,去思道:



“非常抱歉,其实我是受某个道观所庇护之人。”



听到这话,梳道像是要问什么一样看向去思。



“因为不能给道观带来麻烦,还请您允许我隐藏道观的名字。毕竟我听说过,在文州只是打听事情就可能会得罪人。(**)”



原来如此,梳道轻声道,“确实无法否认。”



“这么说,真的有如此传闻?”



梳道颔首道:



“有传闻说,台辅将如今的假王指名为新王了,并且将于近期正式公开践祚。”



“台辅如今难道不是行踪不明吗?”



“说是已经回到了鸿基。”



“那不可能。”



李斋坚决地否定道。



“我能否询问,您为何说‘那不可能’吗?”



“因为归根结底,当初加害台辅,最后还将台辅赶出宫城,拒之城外的正是阿选。”



“家公……”



去思小声地想要制止李斋,但李斋却继续道:



“这是事实。王宫中有试图加害自己的敌人,台辅是不可能会回去的。就算是万一阿选将台辅抓住,那阿选是不可能放过这个加害台辅的机会的。同时,于台辅而言,阿选也是袭击了自己,试图弑君夺位的仇敌,又怎么可能将这样的人选为新王。”



梳道对此却抱有疑问:



“可选王的应是天,而非台辅才是。”



李斋像是被吓了一跳,倒吸一口冷气。



“于台辅而言,无论多么憎恶,若是天将其选为王,台辅又如何提出异议。”



李斋没有回答,是无言以对吧,因为这就是真实。从感情上讲不能认同泰麒会选择阿选——李斋脸上清晰地浮现出这样的神情,但却不得不承认上天并不会在意自己的心情,所以也无法意气用事。



“而且台辅已失去行踪久矣,甚至有传言说台辅已然薨逝。据您先前的说法,似乎认为台辅如今仍在某处是不言自明的,也就是说,您是知道台辅所在之处的吗?”



不,不是的。李斋含糊道。



“……可是,根本没有要立新王的道理。戴现在仍有正当的王在位。”



“正论。”梳道颔首道,“可是,如果那位正当的王驾崩,又当如何?”



“……有人说王已经驾崩了?”



李斋低声问道。梳道摇了摇头道:



“幸或不幸,我们并未听闻过如此传言。”



“你想说主上未驾崩是不幸吗?”



“或许如此……若是这话得罪了您,还请原谅。但,国民是需要王的。不是那种不知道存在与否,没能为民众做任何一件事的王,而是需要实际坐上玉座,为了民众施政的王。”



李斋无言地盯着梳道,其眼中充斥着的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悲伤更加妥当。



“的确……你说的对……”



“家公。”



对去思的呼唤,李斋颔首道:



“我明白……戴的现状比我们所看到的绝望更甚。就算是阿选,只要新王践祚,是不是就能摆脱如今穷困的局面呢——民众这么想也是无可奈何的。”



“打扰到您了,实在抱歉。”



“没什么。”梳道轻轻颔首,“没能帮上您,实在过意不去。”



回去吧,李斋低声说然后迈出了步子。而在行了一礼跟随李斋离去的去思背后,传来这样的话语:



“一切都还不过是传闻,还请您不要气馁。”



去思急忙回过头去看向梳道。梳道或许已经察觉到去思他们是骁宗的人,他向着想从表情中找探寻对方意图的去思点了一下头,便回头向大堂方向去了。



到底如何——去思思考着目送梳道褐色的身影混入人群之中。在视野前往看到了一张白色的面孔,去思疑惑地歪过头。他觉得那张一闪而过的女人面孔,似乎曾经在哪里见到过。



“自乱阵脚了,抱歉。”



听到李斋这么说,去思忽地回过头来。



“不……慌张也是当然的,我也同样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斋点点头,无言地前行离开了庙中。远远地,喜溢正等着一脸严肃的李斋几人。



“……如何?”



李斋似是陷入了沉思,所以去思答道:



“确实是有如此传闻,但尚未辨明真伪,石林观也没能得到确证吧。”



这样啊,喜溢小声道,又轻轻扶住额头。



“我们会不会,已经太晚了……”



去思没能回答。还没有确定——一边这么想着,心里的某处却在试图接受骁宗已经死去。不明白骁宗沉默的原因,恐怕是处于被迫沉默的状态吧。或许是没能从被袭击的重伤中回府,或许是为了潜伏不得不过着在生死之间徘徊的生活……



“台辅没可能会在宫城。”



李斋开口道。一边想着他们的藏身处走着,她低着头话语随着白色的吐息一同道出。



“就算台辅真的被阿选所擒,阿选也不可能放台辅活路。”



“的确如此。”



“到底在发生什么……”



几人都在沉思中,无言地踏上被黄昏时的阴影所覆盖的街道,回到了他们的藏身处。随着太阳落下,寒冷开始不断在街道上涌出,但看到小屋中点着的温暖的灯,他们松了一口气。——酆都回来了吗?



从门口进去,令人惊讶的是大堂中间不止有酆都,静之的身影居然也出现在这里。静之坐在地上,将脸埋在椅子中。酆都一脸痛苦的将手放在他的背上,炉火就这么悄然守护着二人。



是啊,去思想。静之也从酆都那里听到了之前的传闻吧,如果那个传闻是真的,那就说明骁宗之死已被确定。听到了这样的传闻,想必他才如此绝望吧。



“李斋大人……”



看酆都的语调和表情,就能明白这位神农也确认了传闻是真的。



“能确定吗?”



面对李斋的询问,酆都一脸为难地看看静之又看看李斋。



“充其量只确认了有传闻这件事,仅此而已,但……”



酆都正说着,静之抬起了因为痛苦而扭曲着的脸。



“老安确实曾有位武将,是身负重伤的武将。他们需要药也是为了这位武将,但现在已经不需要了——那位武将已经去世了。”



李斋一惊,绷紧了身体。



静之的声音因为呻吟而断断续续:



“……那位——李斋大人。说是——那位就是——主上。”



(*)这里直译应该是去留,但总觉得不太合适。在十二国的世界观里废立似乎也不太合适,但我想不出怎么翻译了。



(**)问了社团的小伙伴,反正这句就是换着法子地说:“我不想告诉你我这边叫什么”



6



        ——三天前。



静之与习行一同前往老安。如此满溢寒气的山上,静之从前也通过过数次。习行虽然跨坐在借来的马上,但他却不怎么会骑马,而且山上还有积雪。因为不能跑得太快将习行甩下,静之有些焦躁不安,但还是尽可能快地赶路。



将酆都准备的行李放置于马上,出了琳宇就径直沿着街道北上。在快到岨康之前走向山里的那条爬坡的岔路,登上第一个斜坡后到达的就是古伯。他们在古伯小小休整,很快又向山里前行。



古伯近边农地平旷,被覆盖着杂树的山林包围。随着山的高度增加,树也变得稀疏,岩石和灌木散乱其中,被冰雪所覆盖,呈现出一副荒凉的景色。终于,在只有岩石的小山峰上,出现一座古老的郭壁。郭壁脚下,有像是将险峻的山地折叠起来开拓出的狭窄的农地。随着季节,已经被雪覆盖,变成了一片雪原,覆盖着山岭的茂密鸿慈也披上雪衣。朔风吹上白色的斜坡,实在是一副寂寥的光景。(*)



在闭门之前,静之与习行一同进入的里中。里的主干道还被雪覆盖着,只有道路中央和各户连接的地方还勉强能窥得一点黑色石板。这里仅满足里的最小规模,只有二十五家居住。虽然最近这些时日,这样的小里在文州多是人流稀疏的,但这里的人流比起里的规模来说似乎要多上一些。不过,这也可能只是因为进入了农闲期而已——基本上,里的人口冬天都会增加。



一进入里,立刻便有个在门边逗留的熟面孔居民认出了习行,出声和他打招呼。



“这不是习行嘛。怎么了,不是才来过吗?”



中年男人一副惊讶的样子——总的来说,以静之所知,老安的居民都很讨厌外来者。明明收容了很多外来者,却故意透出一种不想让他人进入的氛围,而且定会偷偷地窥探过往旅人,宛如监视一般,绝不让他们离开视线。



“因为比想象中更早拿到了茂休阁下委托的东西,所以就来了。”



这样啊,男人面上浮现出喜色。如此看来,这个男人也知道他们委托习行的东西是什么。——也就是说——静之心想,他们想入手武器的意向并非委托者个人的意思,恐怕里中的大部分人都对此心知肚明。



男人小跑着奔向里祠,静之与习行牵着马跟在身后。而在周围的人家中、店铺檐下,居民们正看着他们。明明擦肩而过的人并不会盯着他们使劲看,却能从远处的建筑物中感受到监视般的视线。



——老安在隐瞒些什么。



从前看到里的情况时静之就这么想了。这和异常消耗的药也并非毫无关系,想着,静之跟着男人走向里祠。男人奔进里祠,很快换了一个上了年级的人出来。那是里宰辅茂休。老安的里宰今年春天故去,新的里宰还没有决定。而茂休就是填补里宰上任前的空白的人。



“你拿到了吗。”



“是,就是不知道这些能不能满足茂休阁下的要求就是了。”



“能搬进来吗?”



静之和习行将马上的行李卸下,一人抱着一个走进里祠。正面的院子里长着白色的树,前堂中坐着一男一女,皆都散发着兵卒般的风采。兵卒有兵卒独有的气质,静之觉得二人像是士兵同伴,那两人看来也有同样的想法。两人像是在探查静之的来历一般,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茂休阁下,那边那位是……?”



女人出声问道。静之对这个女人的脸没有印象,男人也一样。至少他们并非静之的旧识。



“是习行阁下的弟子……对吧?”



茂休向习行询问,习行道:



“准确来说并不是弟子,但确实是我在照顾的人。我想在这样比较危险的地方来往的时候,就让他和我同行。”



“之前没看到过他啊?”



“从前听说岨康以南都是安全的,但之前回去的时候,却被土匪追了一路,实在可怕。”



“被追了一路?”



“被他们尾随了。虽然不能确定是否真的在追我,也不知道是否歹意,但如此实在叫人发怵,命都吓短了。”



“因为最近那些家伙好像有些揭不开锅,就干出些拦路抢劫的勾当。之前还想,好在他们还没出现在古伯的山麓一带——但终于事已至此了吗。”



“如此就有些麻烦了,毕竟我们身上带着货物和钱,实在令人害怕。”



“不过他们若是知道是你们是神农,应该就不会下手了吧。”



他语气中充满不安,充满不确定。神农是偏僻地带的医疗生命线。土匪亦需用药,所以无论是何等恶棍,都不会对神农出手。一旦神农觉得危险,那片区域就只能变成不存在医疗的空白地带了。不止如此,神农与很多人都有紧密的合作,多少也带着些护身用的私兵。和神农作对一点好处也没有——与此相对,神农也不会将做生意时获得的情报透露给官府。相当危险的通缉者暂且不说,若非如此,那多少有些非合法的事情,他们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不管怎么说,没事就好。能看看带来的东西了吗?”



“请。”



习行说完,男女二人就将行李打开。里面有五柄剑,其中一柄正如他们要求得那样,是冬器。



“卖给我的人说,这并非什么好剑,但……”



男女颔首道:



“确实不是什么好剑,但毫无疑问是冬器。其他的倒都还不错。”



——好眼力,静之心想。能立刻辨别一把武器是否是冬器相当有难度,若非兵卒是办不到的。果然,他们的确是落魄兵卒吧,是王师,还是州师……



或许是意识到有人正看着他们,二人忽然不再出声,反而是打量了静之一眼,随后装作不经意地转过脸去。



“这些如何?”



看起来不错。茂休说,然后向习行问了价格。习行答出一个数后,他又说——请来这边我来付钱——随即向里府方向招了招手。习行对静之说“在这等一下”,便跟着茂休走了进去。大堂中此时只留下静之和那一男一女三人。男女二人无言,眼神却不断飘向静之这边。很快,似乎是忍受不了沉默,男人开口问道:



“……你是被神农雇佣了吗?”



静之心里笑了笑。看来男人是缺乏忍耐力的人,恐怕在兵卒等级较低。事实上,女人用管束部下一般的眼神看向男人。



“并非是被雇佣了,应该说是他对我有恩,所以才帮忙打些下手。”



“有恩?”



“在我受重伤快死了的时候,他救了我。以来衣食住也都受习行的照顾。所以我想着尽可能地帮他一些来报恩。”



“……是退役兵卒?”



女人这么问道,静之点点头:



“和你们一样,对吧。”



“我们是……”



男人急忙想要否认,但女人却制止了他。



“行了——看来我们是同类。能问问你过去的配属吗。”



“在需要保密这一点上,应该是彼此彼此吧。”静之说着,正面对上女人,“我不问你们的名字,也不问所属,只想问一事……你们……已经不需要药了吗?”



女人闻言低垂下眼,道:“……不需要了。”



“我可以理解为,治好了是吗?从前和习行来这里的时候,我感觉到好像有什么受了重伤的人在此处。并不是明面上能见到的人,是某个大家都坚持不存在的人。”



女人露出淡淡苦笑,摇了摇头。



“没想到居然从那么久之前就被盯上了啊。”



“并不是盯上了,不过是有点在意——所以治好了吗?”



“并非如此……是去世了。”



这话像是当头一棒,打在静之头上。



“……能告诉我,你说的那位究竟是什么人吗?”



“你为何想知道?”



“那可能是我的熟人。”



女人与男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我一直在找人,你们说的可能就是那个人。所以能告诉我吗?”



女人像是下定了决心般颔首,看向大堂的一角。



“那里放着遗物。”



女人视线的前方,大堂的角落里放着一座小小的桌台,其上放置着一个盖着布木箱。前方供奉着植物,燃着香。



被女人的视线催促着,静之走近那座桌台。小心地将布取下,打开木箱的盖子。箱内铺着布,布上放着折断的小刀、甲胄的残片和破碎的玉佩碎片。



静之的双腿不由地颤动。他屏住呼吸看着这些东西——虽说如此,静之并不了解骁宗。但对他来说,骁宗也并非完全就是高高在上的人。不如说,曾经也能称得上是侍奉在骁宗身边过。——因为静之曾和自己的主人卧信一同,作为升山的随从和骁宗一同登上过蓬山。



当然,当时骁宗的随从是卧信,和现在将军中的一人——岩赵,静之不过是卧信的从者罢了。但在穿越黄海的过程中,他们朝夕相处。虽然身份有别,他不过是从者的从者,但在那么长的时间里,以那么少的人数进行旅行的话,总归会在一定程度上熟络起来。虽然骁宗登基之后,真的变成高高在上的人了,但若是偶然碰上了面,骁宗还是会亲切地同静之打招呼。



箱中所收之物,静之都未曾见过。但这些东西,毫无疑问都十分昂贵。特别是小刀和玉佩,绝非一介兵卒可以拥有之物,定是有一定地位之人所带之物。与此相对,甲胄的残片就并非什么昂贵之物了,但即使如此,也毫无疑问是禁军的样式。



是该失望,亦或是可以继续抱有希望,静之已然无法分辨。



“这些东西的主人,是逃来这里了吗?”



“不。”女人答道。



不过是在附近的山里倒下,然后被这个里的樵夫捡了回来。而这发生在骁宗失踪后的半个月左右。那人身上不仅有很多像刀伤一样的伤口,还有在山野中徘徊导致的无数伤痕,伤重到让人惊异于他还活着,但总之,还是苟延残喘了下来。



“基本没办法吃东西,就是那么严重的状态。一直都没什么意识,后来醒来了也处于朦胧状态,根本无法正常对话。”



但——说着,女人有些苦恼地沉默了下来。



“……我在琳宇附近,听到个传闻,说有群家伙在搜寻武人的行踪。”



“传闻?”



“我也不清楚详情,听说是有一群执拗的家伙像狗一样到处嗅来嗅去,在找受伤的武人。”



居然已经有这样的传闻了吗,静之心中后悔,是不是让李斋在琳宇停留太久了。



“这个传闻说的就是你们吗?”



面对女人的询问,静之稍作犹豫后,终于还是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应该是吧。毕竟我们没听说还有其他的家伙在找人。但说执拗就有点过分了,还是希望能说成是热心。”



女人想遮掩和伤者有关的线索,不想被不该知道的人打听到。同时,静之也不想被对方知道自己的来历以及他们所寻之人。 但女人怀疑静之并不是“能将线索说出来”的人,而静之也在怀疑女人不是“能将自己的来历表明”的人。拐弯抹角地,静之与女人蹭着小步子一点点地试探。



“你对那些东西有什么印象吗?”



女人问道,静之答,没有。



“虽然没有见过,但我也不能断定这就不是主人的东西。”主人,静之试探地使用了这个称呼,“……残片应该是甲胄上的东西,看上去像是禁军之物。但主公有他自己的甲胄,至少我可以确认并非此物。”



“虽说衣服已经十分残破,甚至只有一半,剩下的部分也沾满了血和泥,但确实是十分昂贵之物。那块甲胄的残片,就是从被血和泥糊住的布料中间找到的。”



女人向前接近了半步,所以静之也前进了半步。



“残破至此,已经无法辨别其所属的军或师旅。但毫无疑问是禁军配发的样式。”



“还有腰绳(**),和那柄小刀。但一般来说,携带剑时用的都是皮带吧。挂着剑,再附上小刀。现如今,我从没见过有哪个士兵还在用腰绳。”



静之呻吟道:“……那位确实是带着的。”



他感觉自己的视野正一点点地被黑暗所侵蚀。



骁宗确实还在使用现如今已经十分罕见的腰绳。虽然静之在黄海与其同行之时,还是带着普通的皮带,但自从他登基后就开始使用腰绳了。静之自己也见过,卧信也是这么说的。



“但……我也不知道小刀是何种样式。若是剑,倒是可能知道。”



若是骁宗的爱剑,一看便知。但他却不清楚骁宗所用的小刀,是否具有那种一眼就能辨别出的特征。



“玉佩呢?有印象吗。”



这块玉佩似乎是相当昂贵的琅轩。静之对此同样没有印象——甚至于说,他根本不清楚骁宗在前往战场之时是否有佩玉的习惯。至少在黄海时,是没有佩戴的。在宫中,除了需要穿着裘冕这样的正式场合,应该也是不戴的。但静之也有印象,似乎在什么时候听见过玉佩声音。那必定是块呈色极好的玉石,它发出了十分动听的澄澈声音,一回头,骁宗便站在背后。但若要问,那肯定是骁宗身上发出的声音吗,他也无法回答。因为那时周遭并非只有骁宗一人。



但这件玉佩绝非凡品,其主人毫无疑问拥有尊贵的身份,而从小刀也是呈色极好的冬器这一点来看,其主人绝对是武人。



“虽然只有铠甲的残片与小刀玉佩不相配,但若说是因为某种原因而穿着了禁军派发的装备,或者在受伤逃走之际更换了随手找到的铠甲,甚至连这身铠甲都残破不堪,也不是不可能。”



“您方才是说,从尸体上将铠甲脱下来吗?”



女人说,并且轻轻舔舐嘴唇,决定更进一步。



“……那位一直被追捕,逃进山林中后,终于力尽倒下。虽然好不容易被人搭救,但实在伤得太重——即使如此,还能留下一命,恐怕是因为那位身负仙籍吧,否则根本不可能还活着。”



静之的双腿颤抖着,膝盖几乎不能支撑住自己,只能靠在一旁的柱子上。



“……您说的那位,有何种外貌特征呢?”



“白发,红眼。”



静之倚着柱子瘫软下去。



“——怎么会。”



到此为止了——明明已经只有一步之遥了。更何况,静之早就知道这里有这样一个伤员了。



“明明,就在那里了……”



这要他如何对李斋开口啊。明明就在手边了,却因自己的愚蠢没有继续深挖,所以没能见面。他怎么有脸这么说?



——他以为主上早已不在人世。想避开争端,所以未曾深究。但主上却在那之后去世了。一切都结束了。



这是静之之过。他要怎么才能向李斋,向万民谢罪啊。他甚至想,就在此,刎颈谢罪。



“你果然是在寻找主上。”



女人出声道,像是要安慰他一样,将手放在静之背上。



“太迟了,我——该怎么办。”



陷入自责无法自拔,静之无助地伏在地面喘息时,有人赶了过来。



“——静之阁下,难道……”



静之仰头望着来搀扶他的习行,无助地跪倒在地。



“习行,杀了我吧……”



“静之阁下。”



“你有权力。戴国万民,都有将我撕裂的资格。”



        



“请莫要过度自责。”



茂休将灯火放在静之身侧。



“我也听说那个传闻了,说新王将立。一切都过去了,新朝将至。”



静之呆坐在给他塞来地椅子上,动弹不得。浓郁的黄昏落入里家的房间中,冷冽的空气飘散其中。像是要安慰静之,习行将椅子放在一旁,无言地坐了下来。他用柔和的节奏轻拍静之垂在把手上的手,像是在说“绝不要想不开”。



“静之阁下最后一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



“夏天结束的时候。”



“那,如果那时候和那位得以见面,难道就能改变如今的情况了吗?”



静之无法作答。



“本来当时,还留有性命就是奇迹了,我们也都不觉得那位能够得救。”



茂休在无助摇曳着的灯火旁沏上茶。



“他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才恢复了意识,之后又花了一个多月,才能好好说话。那时候,我们才终于能问出他为什么倒在了那种地方。那位说,为敌人所追,不断逃亡,却还是被逼入绝境。”



他只说之前藏身于某处,却也没有说明究竟是何处,又是何人将他藏匿。总之,藏身处遭到袭击,他只能在山中辗转逃命。



“就算告诉了我们这些,那位大人也没有说明自己的身份。就算我们去问他的身份或者名字,也得不到任何答案,只说,如果需要名字的话就随便起一个。恐怕那位是认为,我们不知道更好。我们也理解那是为了我们好,所以也没再追问。不过既然如此,那想必是位相当有身份的人物,后来,我们也就猜测会不会是主上……”



茂休将桌上的茶器推向静之。



“特别,主上的眼瞳的颜色十分独特,所以就猜测会不会是主上——是这位菁华——”茂休看向那个女兵卒,“——说的。如果当真是主上,那定要特别注意他的安全才是。所以我们主动向其询问。”



“然后他承认了吗。”



“不,最开始,那位否认了。但我们也明白,这是害怕连累我们背上藏匿主上的罪名,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否认。”



那位武将顽固地不肯将氏名说出,我想,他从脱离危险开始,就想尽早治好身上的伤,离开里吧。茂休再三重复,没那个必要,这个里无论牺牲什么都一定会将其藏好。或许是感受到了茂休地心意,他也渐渐不再否认了。只是就算叫他“主上”就会回头,却一次也没有肯定过这种说法。



“这样……”



伤情并不乐观。可能是也是因为入了仙籍,身上的伤会慢慢治愈,只要多少好些了他就会想去挥舞刀剑,或者去山里干农活,总之焦虑地想锻炼身体,结果却倒下了。



“就算我们恳求他顾虑身体,否则伤口会裂开,那位也听不进去,只说,必须有人来救万民,为此必须要去鸿基。”



如果伤口裂开,就强行将伤口塞住。在很短的一段时间里会不那么乱来,但等伤口稍微愈合,又会开始用过激的行动勉强自己。



“但那位的状态,从最开始就不是能如此勉强自己的。”



恐怕一直都是在依靠必须夺回玉座的使命感而活吧,茂休说道。就算苦口婆心地让那位修养,他也没有放弃训练,只为还能继续拔剑战斗。



“但今年夏天,终于还是一睡不起了。最初还以为不过是感冒,但实际确是伤及脏腑,已经无计可施,没有任何能起效的药了……。即使如此,那位大人也从未放弃,在病床上也在安排各种各样的事情……”



但,终于,在秋天结束的时候,迎来了限界。



“那位大人在最后,还是在为戴的未来担忧。”



用最后的气息,轻喃:“至少也想把台辅……”,就此陷入了永眠。



在那个瞬间,那位恐怕是放弃了自己的生吧。自己就要谢世,但这个国家至少还需要台辅——那位是想这么说吧。



“既有如此遗诏,我们也希望能找到台辅,可这于我们实在如浮云,丝毫没有线索。”



说着,茂休深深叹气。



“这里也藏着多名兵卒。包含静之阁下见到的二人在哪,都是在文州征伐之时,被扣上藏匿反民的罪名而逃亡的士兵。”



“是文州师的人吗?”



没错,茂休颔首道。一个人是帮了因敕命而遭诛伐的城镇的住民逃走,另一个则是帮了差点被杀的一家人,于是被上头派来的王师追捕。



“两个人想去搜寻台辅,虽然对地点毫无头绪,但至少继续窝在这山里是绝不会有成果的。所以他们决定先前往鸿基,看是否能找到些头绪,再做打算。他们就打算这样,只三人踏上旅途。”



为此便需要武器。但——茂休陷入沉默。



        



        



“——这件事必须告诉你们,所以强行让他们打开了里门,紧急回来了。”



听了静之的报告,李斋和去思都无言以对。



“我想去看看”



李斋说完,一个严厉的声音道:“去了又能如何?”令人意外的,说话的是喜溢。



“去了,去逼问他们,也无济于事。主上已然仙逝,然后,新王的时代将至。”



“那不是还不能肯定吗。” 



喜溢摇摇头道:“……各位难道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去思从一开始,就不明白喜溢想说什么,所以和李斋一样疑惑地看着他。



“各位,时代已经变了,难道你们不是一早就知道了吗?然,各位皆是前王麾下。因此而无法接受阿选登基,所以才想要讨伐阿选——”



“开什么玩笑!”



“那又是为何?各位想要讨灭阿选,这是事实。”



这……李斋无言以对。



他们的目的本是寻找骁宗。一旦成功,李斋等人自然要将阿选从玉座上赶下来。他的玉座是从骁宗手上偷来的,骁宗将其夺回也是理所应当的。



“但原因不同,我相信主上仍旧存活。”



“真的吗?”



喜溢露出一个略显疲惫的笑容。



“阿选将会成为新王。而台辅——早已知晓不是吗?所以才和只拘泥于骁宗大人的各位割袍断义了,不是吗?”



李斋哑口无言。



“因此,台辅才没和各位一同行动。”



“不是的——这……‘”



李斋虽然矢口否认,但却没能继续。因为她没有任何根据去否定喜溢的说法。



泰麒没留下任何话,唐突地消失了。李斋不知道泰麒离开的原因,不知道泰麒所想,也不知泰麒去往何处。当时他虽然给去思留下一句“会再联系”,但至今为止却一次都没有联系过。是没有联系的机会,还是——那不过就是为了搪塞去思而用的说法呢。



(*)景色描写实属难写,我用掉了一辈子的词汇量。



(**)原文 帯纽(おびひも),一般是穿和服的时候用的那种绳子的腰带,和后文的皮带进行区分



7



      ——泰麒为何突然消失。



李斋感到一阵颤栗。泰麒是在他们离开东架后莫约十天的时候,在江州碵杖(*)消失的。降霜之时,老安的武将也差不多是那时候离世的。难道当时的那句“这是天命”就是这个意思吗?



“王已驾崩,去选下一任王吧”——难道天下达了这样的命令吗?



那不可能,李斋呻吟道。若是如此,泰麒应该会告之于李斋。他没有理由隐瞒,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应该不至于让他说不出口。况且,泰麒没有角。就算骁宗已死,泰麒真的就能感知到吗?



李斋在奔向老安的快马上悲观地想道。



——但若是如此,便能明白泰麒为何离开了。



泰麒之所以与李斋同行,是因为他们同样想要救回骁宗,以此,也同样可以拯救戴国。但若骁宗不再为王,那救他就失去了意义。更别说,新王若真如传闻所言是阿选,泰麒就不可能再同李斋等人共同行动。



“阿选是王?……怎么可能。”



李斋不由地自言自语。



——那不可能。看看戴的惨状,让戴荒废至此的罪魁祸首就是阿选,怎能将他选为下任王?



就算如此说服自己,李斋还是无法除去心中的不安。远处的老安更让这种阴暗的心情加倍。冰冷的山峡间,连一点装饰的绿色都没有的光秃秃的小山峰上,绵延着灰色的郭壁。在没有植被覆盖的山上开拓出的狭小农地层层叠叠,随着季节变成了茫茫雪原。积雪被寒风卷起,如暴风雪般袭击过路的旅人。



静之带着李斋等人进入里,立刻抓住了熟面孔的住民打了声招呼。那名住民向里祠走去,李斋几人跟着他,随即看到一个有些年纪的男人从建筑中出来。



“这位是里宰辅,茂休。”



“静之阁下,这位是……?”



茂休看向李斋,静之点点头道:



“我不能说出这位的名字,只能告诉您,这位是主上近侧之人。她在这不断荒废的戴国里,一直在在搜寻主上。”



茂休朝李斋行了一礼,俯下身去。



“……您,晚了一步。”



“你说那是主上,这是真的吗?”



面对李斋的提问,茂休将一行人引入里祠,来到静之见过的遗物之前。



李斋绷紧了全身,看向那些遗物。但李斋对他们也都毫无印象,只能确定铠的残片确实是禁军之物。



“……李斋大人?”



面对询问的声音,李斋摇摇头。



“我没有见过……”



李斋说道,又转向茂休。



“是他自己告诉您,他就是主上的吗?”



“是——不,的确那位那人并没有这么说,但……”



李斋倾身。



“……我想看看坟墓。”



那我来找人带路吧,茂休说着,向房间深处打了声招呼,立刻就出来一个老翁来为他们带路。



坟墓位于里外,登上雪山后再往高处走,能看到一块巨大的石头像露台一般突出,其上有一块小小的白色平地。在那里有座简朴的坟包,旁边立着块未经打磨的石头。坟墓之前,有一个莫约十二三岁的少年正双手合十。察觉到李斋的气息,少年回过头站了起来。



“你在啊。”



老翁向少年道,又转头向李斋等人介绍道:



“这是……”



“回生。”



少年似乎故意打断了老翁的介绍,这让老翁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就是回生。”



“这好像是他从那边那位那里得到的字。”老翁微笑道,“是这家伙一直照顾那位的,直到最后为止。”



说完,老翁轻轻点头便下山了。



“……是你负责照顾的吗?”



回生点点头。



“那位,是怎么……”



听到李斋的提问,少年猛的抬起下巴。



“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静之回答道,“一直在找那位大人。”



“找他?”



李斋点点头。



“我们一直在搜寻那位大人,但终归没能赶上……”



说着,静之在坟前跪了下来。



“我来老安很多次了,要是那时候能见上一面……”



静之早就察觉到这里有伤员在,却因为里民摆出一副不想被人深究的态度,就没继续。他明明应该强行向他们问出来的,静之充满悔意地捶向地面。



“……就算你来了,他也只会死得更早而已。”



回生低声道。



静之抬起头来望向少年,李斋也同样一脸惊讶。



“他是因为身体原因才……不是吗?”



少年答道:“他在夏末的时候染上了风寒,稍微拖的久了一点。但是也治好了,不可能因为风寒就死掉的。”



李斋走到了少年身旁。



“我听说是受了重伤才……”



“确实是受伤了。因为他总是乱来,所以总是好不全,但那也不是什么会死掉的伤。之前好像确实很严重来着,但自从我来照顾他了以后,就已经好多了。主公本人也都说没事了的。”



少年的脸上露出愤怒。



“既然如此,那位什么会……”



少年充满愤怒的视线扫过下方的里。



“肯定是因为听说了有人在找,所以才……”



“因为有人在找?”



“只是些小道消息,所以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但有人在搜寻主公,这件事确实在里中闹的沸沸扬扬。”



李斋几人面面相觑。



“以琳宇为老巢,到处晃悠着找人。——这说的就是你们吧。”



李斋喘息了一声道:“居然已经形成传闻了……”



少年颔首道:“大人们听到这个传闻,狼狈地不知如何是好,都说万一主公被发现了该如何是好。”说着,少年用拳头擦了擦眼角,“就在那之后,主公的情况突然恶化了。”



李斋一只手抓住了少年的肩膀。



“你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的。”回生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因为我看见了。他们瞒着主公往食物里掺了什么东西。我问他们那是什么,他们就说是药,说要是让主公知道了他肯定会说,太贵了他不要,所以让我保密。”



说到这,回生的眼泪扑簌扑簌地落了下来。



“我就是个蠢蛋,信了那种鬼话。那时候要是我先试毒就好了,那样主公就不会死了。”



“……回生。”



“你们也是蠢蛋。为什么不快点过来啊,事到如今什么都晚了啊,主公已经不在了啊。”



“回生,”李斋摇晃着少年的肩膀道,“你知道那位大人是什么人吗?”



“知道的。”回生拨开李斋的手,用坚定的眼神看了回去,“是我的恩人,我唯一的主君。”



留下这句话,回生向坡下跑走了。



“……李斋大人。”



听到静之叫她,李斋只点点头,目光一直停留在向里的方向渐渐消失的少年的背影上。



“你觉得刚刚的话是真的吗。”



“……不知道。”



他们在找人的事情已经被传开了,这事本身应该是真的。应该是因为李斋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在同一场所进行活动。而听闻这个消息的里民确实会慌张。毕竟他们并不知道,在找人的究竟来自哪波势力。



“我们是被当成狩猎残党的阿选势力了吗……”



“或许相反。”酆都道,“他们认为我们是搜索主上的势力。”



“那应该没必要慌张才对。”



“也不尽然。里之所以会藏匿主上,想必是认为这个行为将来会为里带来利益。就像传说中的篁荫一般,有贵重的宝物于此遗失,要是能找到,就能实现任何愿望。”



总有一天,骁宗会回到玉座——或者拥护骁宗的势力将阿选打倒,那帮助了骁宗的老安就会成为戴的英雄。



“可若是如此,机会明显尚未成熟。”



“……这也同篁荫一样,只要拿在手上就不免受到各方窥探袭击。”



李斋虽是自言自语,但酆都点点头道:



“反民起义,与阿选冲突,然后能全国接连响应也就罢了,但若是在这之前被主上的麾下知道了主上所在,全部聚集于此,被阿选一方发现的可能就就会陡增。一旦如此,老安就完了。”



老安至今为止逃过多次诛罚,但这次就不一样了。



李斋双手盖住脸,深深叹息。



“李斋大人……”



“我知道……就算回生的话是事实,这对老安人来说也是不得已的选择。”



但说到底,李斋根本就不相信骁宗的死——她无法相信。所以要问老安之罪,也还无从说起。



不仅如此,戴的现状就是如此,发生这种事情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老安藏匿骁宗和士兵难道是出于善意吗?但无论如何,都不是出于对阿选的反意。老安没有士兵驻扎,没有起义的打算,而且本来老安的规模也不够。那藏匿骁宗和士兵,没有任何能看到的好处。



李斋盯着这座无名坟墓。



——您真的长眠于此吗?



      



李斋几人在夕阳中踏上归途,一路上的里都刚刚闭门。虽然老安姑且有一间能住的旅舍,但他们实在不想呆在那里。 无论多么寒冷——就算要在雪中行进一夜,也想尽可能地远离那座坟墓。



抱着如此心情,他们不断快马前行,这时为了让马能稍事歇息,才下了马。积着雪的沼泽中,马正喝着冰冷的流水,它们的鼻息形成了蒸汽一般的白气。



“静之遇到的两个士兵,刚刚没看到他们。”



李斋说道。



“的确。虽然老安的人说他们昨天就启程了,但也无法辨明这种说法的真伪。”



“你有所怀疑?”



被问到,静之摇摇头。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自己该相信什么。说道白发红眼,就会想到主上,但若是有人问我,你能确定绝对没有相似容姿之人吗,那我只能回答,自己不认识其他这样的人。虽然没听说过,但除了主上的确还有可能有人拥有白发红眼。我不能否定这种可能性。”



“确实……”



“想信之事与可信之事交错其中,我——很混乱。”



是啊,李斋呢喃道,随后有一段时间都在望着悠闲地喝着水的马。



“我们必须趁现在下定一个决心。”



“决心,你是说?”



静之问。李斋点点头。



“如若阿选真的是王,静之你会怎么做?去思呢?酆都呢?”



感受到李斋的视线,三个人都一脸诧异。



“若是阿选变成了戴正当的王,要怎么办?阿选于我等乃是仇敌,但若新王薨逝,国家就会衰落。而且反对王本身就是种罪,即使如此也要继续憎恨阿选吗?”



三人一同陷入沉默。



“还是说,要原谅过去,为新时代添砖加瓦吗?”



说这,李斋将视线投向冰冷的风吹去的方向。



“若是骁宗大人就此身死,我该怎么做呢……?”



去思无法回答。如果阿选真的是王,那他于戴就是必须的。但去思因阿选的暴虐失去了太多。遭受诛罚,燃起大火的道观中死去的同辈。为了保护去思他们,而选择了被逮捕,被处刑的老师。在那之后的时代,食不果腹,付出众多牺牲的恬县的人们。在不得不忍耐的时代中死去的人们——这一切都是阿选犯下的罪行。去思无法忘却这些牺牲,更不可能原谅。



不会服从阿选。不可能就此尊敬阿选,在他脚下朝拜。若阿选要君临玉座,那他就要跑到那张玉座脚下纠弹此人。但,他能讨伐阿选吗?戴不可或缺的——正是现在,才更加需要的王,他难道真的能说出“不需要”吗?



如果只是他自己,当然可以说不需要。就算面对本人,他也可以毫无顾忌地说出口。但对国家,对人民来说又当如何?



      



李斋几人下了山,就在他们路过已经闭门的古伯门前之时,老安的大门旁一扇隐藏着的小门被打开了。



黑暗中,透过门的小缝隙,一个脑袋伸了出来,注意着周围的人影敏捷地偷溜了出来——是回生。



回生将现成的衣服全裹在身上,然后又扫视一圈。



——没有野兽,也没有妖魔。



夜道十分危险。但既然来寻找主公的人们没有在里中住下,而是离开了,就能说明,至少外面没有大人们所说的那么危险。



——没赶上。



那些人没能赶上。回生同样什么也没做到。



看着那些在坟前站着悔恨的大人,他只觉得蔑视。太晚了,现在再来也无法挽回了。



——绝不能变成他们那样。



所以,回生行动了。



——太乱来了。



他好像听到了主公充满苦笑的声音,然后还有——歌声。



——战城南,死郭北。



野死不葬乌可食。(**)



第二卷 完



(*)原文是“碵”字,百度说同“磌”字。解释为石落声;声响;柱子下边的石礅子。



(**)《战城南》——乐府诗集 作者:血淋淋的红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