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月　十九日



这是新学期开学后的第三天，中间隔了假日。



时间是下午三点多。



整片天空都是云，风也很强。密集的乌云在低空飘流。



在年末与年初来袭的寒流中降下的大量积雪并没有融化，仍残留在第四高等学校的宽广校地内。目前只有道路进行除雪，操场仍无法使用。



在寒冷的景色中，数百名穿着大衣的学生们正在校门前排队。



这就是一起回家的学生们所创造出来的学校名产「放学尖峰期」。还不习惯的一年级新生们的身体还很小，只能在人群中饱受折磨。



由于往年几乎都没有出现积雪或结冰的情况，因此今年变得更加难以行走。学生们的脚陷入雪中，也有人滑倒。



距离如此嘈杂的校门远处，有一栋建筑物。



那是校内位置最偏远的教学大楼之一，而且因为放学后不会有人使用，因此没有人影。



「喔，果然还是好冷呀。」



拉利·赫本打开锁，进入这间位于一楼的房间。



拉利是赛隆入学以来的好友，而且也是制造契机让赛隆加入新闻社的少年。



他有一头理得很短的金发，以及在首都很常见的蓝色眼珠。身高虽矮，但锻链过的体格很健壮。明明是冬天，他的脸却晒得有点黑。



这个房间是新闻社社办，大约有半个教室大。



房间可以分成三个区域，分别是摆放豪华沙发与桌子、办公用桌椅，以及巨大置物柜的区域。



靠墙处有自来水、电热炉，尽头处甚至还有一般家庭勉强才买得起一台的电话。隔壁还有一间隔着一扇门的暗房。毫无疑问，这里是这所学校最豪华的社办。



拉利把外套挂在入口旁的衣架上。



「好冷啊好冷啊。」



他开心地说着，把所有的窗户打开。



由于这个房间已经有二十天以上没人进来，所以空气不流通。隔壁的暗房有冲洗照片的流程中会使用到的醋酸，在醋酸的影响下，空气中也洋溢着轻微的酸味。



风强劲地从拉利打开的窗户吹了进来，并将去年的空气赶出去。桌上的便条纸快被风吹走了，拉利慌忙压住便条纸。



稍微通风之后，拉利关上窗户并打开暖气。



首先是位于房间窗边，安装在建筑物上的热水暖房系统。虽然如果是平常会开一整天，不过在放长假的期间还是会关上。



拉利转动位于墙壁上的大型水龙头，从学校的锅炉室把热水引进供暖装置。因为设备重新运转时热水可能会漏出来，所以要仔细检查这一点。



开启这个供暖系统，房间不会马上变暖和，于是拉利点燃了位于房间中央的煤油暖炉来当做辅助。因为里面的油很少，拉利从置物柜中拿出备用煤油补充，并用火柴点火。



他一刻也不停歇，俐落地工作。



接着他打开电热炉准备烧开水。他准备好热水壶与茶叶，用抹布擦拭宽桌子。



虽然房间跟身体都暖和起来，但其他社员都还没来。



当拉利打算先喝茶，于是打开放杯子的橱柜时，一名男学生打开门走进社办。



「你好——拉利，只有你一个人吗？」



「嗨，尼克，好久不见！你是我今年第一个看到的社员。」



拉利向他打招呼，并多拿了一个杯子。



进社办的是尼可拉斯·白朗宁。昵称是尼克。



他有着纤细身材与白皙肌肤，淡褐色的头发笔直延伸到背部，瞳孔的颜色是翡翠绿。



如果他没穿「长裤与左襟在前的制服外套」这种所谓的男生制服，就会是容易被误认成女生的男学生。



「社办真温暖呀，得救了。」



尼克带着亲切的笑容，把手上拿着的大衣与脱下来的制服外套挂在墙壁上。



「我现在要开始泡茶了，坐下吧。」



「那么，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尼克在其中一个沙发上坐下。



社团内最擅长泡茶的拉利熟练地准备好两人份的茶，并端到桌上。他自己也坐下后便说：



「嗯，今年也请多指教啊，尼克。」



「请多指教，拉利。」



两名男生举起杯子，干了第一杯。



两人悠闲地喝着茶，并聊起寒假的话题。



拉利将没有作业的寒假大部分时间，都拿来做自主军事训练。



他事先与军事学的朋友以及他校学生讨论，举办了冬季露营与移动训练。大家会在大得惊人的陆军演习场内背着帐篷、睡袋、炊具、食物等全套装备，每天行走数十公里的距离，培养毅力与体力。



「很辛苦对吧？」



尼克问道。



「还好，也没那么——差点要送命了！」



拉利笑着说。



前半段的路程走得很顺利，问题在于过年后前所未见的大寒流来袭的后半段路程。



拉利一行人受到平常不可能出现的大雪与寒冷天气的折磨，移动速度下降，夜晚冷得睡不着，穿着潮湿皮鞋的脚差点就要冻伤。



「拜此所赐，到目前为止的人生中，今年的我是最不怕冷的。」



拉利一行人一边诅咒天气，一边与伙伴们笑薯说「这是个很好的机会」，然后互相激励走完路程。



大家心想一到紧要关头就要放弃训练，同时也发挥超乎自己想像的耐力，全员平安回到演习场的总部。



接着，总部内发生了大骚动。



原因并非拉利一行人，而是演习中的洛克榭陆军士兵们遇难了。听说过多的积雪导致卡车无法行驶，没有充分露营装备的士兵们几乎要送命了。即使他们有防范秋季的豪雨，但还是轻忽了这种接近异常气候的大雪。



「就因为这样，计划中的炮兵队『新年度首次训练』的参观行程取消了。最后，虽然没有士兵罹难，但因为『精神散漫』这一点，这个事件仍成了相当大的问题。如果没发生这件事，我应该就能实际学到十点五厘米的榴弹炮发射方法了……」



拉利说到这里，接着轮到尼克。



「我和家人去了喀思纳海岸旅行，享用了很多当地的美食——这种事不重要！」



平常很文雅的尼克罕见地大喊。



「比这更重要的是『伊库司托法走廊』喔！你应该知道那则新闻吧？拉利。」



「啊，那个啊！当然啰！」



拉利探出身子。



伊库司托法走廊指的是，位于中央山脉的山岳国家伊库司王国在今年初公布的地形。过去人类认为位于中央山脉的狭长山谷绝对无法越过，但现在只要利用此处，就能前往曾经是敌对国家的斯贝伊尔。



拉利说：



「据说伊库司王国把这件事藏了四百年之久耶。的确，如果人们知道了，首先洛克榭就会出手，接着双方应该会将那里用来作战吧……如果能揭开走廊的秘密，大家自然会想拿来当作通往斯贝伊尔的路线使用。这样自己的国家就会成为战场，因此他们没有理由公开。」



「就是说呀。」



「虽然在军人当中，也有人认为隐藏这件事相当于背叛洛克榭，不过现在来看，这么做是正确的。洛克榭与斯贝伊尔虽然敌对，不过正是因为这样，那么宽广的土地才能统一，而且因为统一之后没有战争，国家才能发展得那么繁荣。当时，我的祖先们努力以『上吧，一定要把西方灭了』为目标，要是他们知道了，也许会很生气。」



尼克喝着茶，一边听着一边频频点头。



「到这里为止我都同意。而且，在伊库司托法走廊让我感到兴奋的是另外一件事。」



「另外一件事？什么？」



拉利把茶倒入尼克的空杯。



「谢谢——我听到消息时便立刻产生一种想法。那就是『王室隐藏了这件事』这个说法也许与事实不符。」



「为什么？」



对于拉利的插话，尼克眯起了眼睛，深处的绿色瞳孔发出光芒。



「也就是说，情况完全相反。我试着做『王室是为了隐藏这件事而诞生的』这项假设。我认为并不是『王族发现了这件事』，而是『发现这件事的人成为了国王』。」



「原来如此……」



拉利思考了一会儿，在这段时间内，尼克则默默地等待。



「处于现在这种形式的伊库司王国是在约四百年前建立的吗……」



拉利说。



虽然当时正好是现今的洛克榭处于群雄割据的战乱时代，不过由于西方国家组成联盟攻了过来，因此洛克榭感到危机，决定暂时将纷争问题束之高阁，并进行迎击。结果，没完没了的东西战争便持续了百年以上。



「当时的伊库司王国姑且算是『西陲王国』——不过由于他们与现今的拉普脱亚附近的国家经常进行交易，因此没有参加东西战争。唉，自古以来，说到东西战争，指的就是隔着路妥尼河河口附近的战争，他们不参加也很合理。」



「发现走廊的人也许是认为『东西战争什么的，我怎么可能会奉陪啊』。所以他为了隐瞒这件事而当了国王……如果是这样，他还真是了不起呀！」



拉利望着远方。尼克带着微笑说：



「其实我——还有另外一个不同的想法。」



「喔？是什么？」



「这也是假设——『伊库司王室的人是经由走廊来到伊库司托法的西方人』。」



「咦？」



拉利听了尼克的话，先是睁大眼睛感到惊讶，接着想了一下发出低吟声。



「嗯……是吗……有可能啊……我只想到可以从这边过去，但其实『从对面也能过来』啊。」



「就是说呀。」



「如此一来，当时来到这边的那些人就是侵略东方的先遗部队吗？伊库司王国是为了进军东方的桥头堡吗？」



桥头堡指的是在已攻陷的敌阵内修建的阵地。拉利会优先以军事观点思考可能性。



尼克说：



「也许是，也许不是。只要考虑到『之后并没有人或部队经过走廊』、『当时的伊尔拓亚王室完全不知道走廊的事』，那些人也可能是『只能逃到山里的人』。我觉得这个可能性很高。」



「原来如此，是流浪者呀。所以他们想在没人会去的深山里生活……」



「他们带着死亡的心理准备进入山中，然后经过偶然发现的走廊，来到现今的伊库司王国所在的土地。他们想必很惊讶吧。也许他们并不认为自己来到了东方，而是误以为有人生活在山里。于是，他们透过优秀的能力来统率当地人，并建立了现在的伊库司王国。」



「嗯嗯。」



「更重要的是，在以前的伊库司王国，小型部族似乎得围绕着拉斯湖，并聚集在一起才能存活下去。虽然自古以来，该地区似乎就存在着『此地有王』的传承，但并没有留下确实的纪录，人们无法清楚得知那是什么样的家族。另一方面，现在的伊库司王室血统从四百年前就有明文记载，并流传下来。虽说是更早之前的王室，但拥有相当于『部族首领』地位的一家很有可能被越过山脉的人们——」



尼克用美得惊人的表情愉快地讲述假设。



「要求体面地让出王位或是被消灭吗……」



拉利用沉重的语调接着说。



「因为只要新王室成立就能窜改以前的历史，并让许多事情变成没有发生过。证据只要全部破坏，或是让人破坏掉就行了。」



尼克愉快地说着。



「哎呀，真是可怕呀。」



拉利耸耸肩。



「就是说呀。不过，虽然我已经说过好几次了，这些事全都没有脱离假设的范围。所以，伊库司王室也许只是在该地正常诞生，繁衍下去，然后在四百年前真的偶然发现了走廊，并隐瞒此事。至于是东是西，只要把世界分成两半，他们就一直都是东边的人了。」



「但愿如此。唉，不管是哪边，人类的起源都是相同的。在远古时代留下那些壁画的人听到后，应该也会叹息吧。」



「如果未来能检查人类的肉体，得知该人类的起源，我想就能弄清这个问题了。例如，只要检查伊库司王国与伊尔拓亚王国的人的血，就能得知两者具有相同的构造。」



「那是未来的事了吧。」



拉利如此说道，伸手拿起空的热水壶，然后站了起来。



拉利走向厨房，正要经过门前——



「我是新年度第一个抵达社办的人！」



此时，门随着这句话用力打开，差点就要撞到拉利。



「哇，好危险。」



走进来的女学生看到拉利后，便嘟哝着：



「什么嘛，原来你在呀。」



「开门时要更小心！娜塔。」



「你今年的目标是『不跟任何人打招呼』吗？拉利。」



女学生的名字是娜塔莉亚·史坦贝克。昵称是娜夏。



以女生来说，她的身高足以自豪，算是相当高，将长褐发绑成盘发造型。她戴着很细的黑框眼镜，裙子底下穿着黑色丝袜。



父母皆为世界著名的音乐家，娜塔莉亚本身也加入了管弦乐社，负责演奏小提琴。



拉利以前是她的邻居，两人是青梅竹马。不过，去年夏天两人重逢时，拉利却完全忘了这件事。只有拉利会用娜塔来称呼她。



「你也没打招呼呀。今年也请多指教，娜塔。」



「做得很好——嗨，尼克，你还是一样美呀！」



「你好，娜夏。今年也请多指教。」



「请多指教！」



娜塔莉亚把大衣挂在衣架上，并对拉利说：



「今天我想要两颗方糖。天气只要变冷，就会想吃甜食呢。」



「你平常就是这样吧。」



拉利这么回答，接着马上开始准备方糖罐。



尼克笑着对坐在沙发上的娜塔莉亚说：



「明明没有开锁就走进来，没有道理会说『第一个抵达』跟『原来你在啊』吧。」



「被拆穿啦！尼克是名侦探呀。顺便一提，希望你帮我调查看看，为什么拉利会那么笨。」



「我觉得拉利会很生气喔。」



尼克话一说完，娜塔莉亚便夸张地惊呼：



「喂喂！你们两人在这里独处时，到底做了多少金钱交易啊？」



拉利把娜塔莉亚平常用的杯子拿到桌上说：



「如果你认为人只会为金钱动摇，那就完了。」



「能让人动摇的东西就是『爱』或『金钱』吧？哎呀，原来拉利两样都没有啊？真抱歉。」



「彼此彼此。我从来没看过娜塔拥有『爱』。」



「没办法，下次我会带来的！我会在社办准备好散发芳香的爱喔！不可以践踏喔！」



「好是好，不过你可要事先把高店的标签确实剪掉喔。」



「了解。车站前的百货公司应该有卖吧？」



拉利与娜塔莉亚持续宛如夫妻相声的对话。尼克边看边微笑着说：



「如果带来了，也请让我瞧瞧喔。」



拉利、尼克、娜塔莉亚开始喝起茶来。



「大家真早呀！嗯，房间好温暖，得救了。」



过了不久，新闻社的社长珍妮·琼斯便出现了。



她的个子比谁都娇小，并有一头红色的超短发。肩膀上背着一个很大的皮制相机包，浑圆的大眼有着淡褐色的瞳孔。



她是洛克榭最大的汽车公司「琼斯汽车」的千金，同时也是创立新闻社以及这间豪华社办的主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