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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III(2 / 2)


*  *  *



黑色的画里有一名哭泣中的小女孩。



她孤单一人,一直一直哭泣着。



打开笔记本,映入眼帘的净是些怪异的画;小女孩站在纯黑色的背景里,眼睛和嘴巴被涂得黑黑的。



这些笔记本就是彩的日记。



她深切的哀鸣彷佛从日记中满溢出来。



日记也许是她唯一的发泄方式。日记里的话和那些画来当作业的画完全不同,里面画着的小女孩彷佛浸在黑暗的色彩中,不断哭泣着;画里的小女孩没有嘴巴,也没有眼睛,有时甚至会出现没有头的小女孩。笔记本的每一页都被画填满,几乎没有写上任何文字。



我一页页翻下去,发现更奇怪的画。



画里的小女孩手里拿着刀,身旁躺着大量的尸体,被残忍砍断的手与头颅旁流出大量的鲜血,但是这些尸块的尺寸比女孩的身体小很多。



难道那不是人类?



我忽然想到纸箱里的东西。



也就是被斩断的「娃娃的尸体」。



————今天,我整理好了。



画上写着简洁有力的一句,字迹整齐而平淡;然而和冷静的文字不同,画传达出彩强烈的情绪。



红与黑画出来的埸景实在太凄惨了。



我继续翻下去,画风出现剧烈的转折——粉蜡笔的色彩充满整张纸,孩子般可爱的画风毫无预兆地复活了!我眯起眼,怀疑这样的画是出于被迫而画下来的,但是好像不是那样。



彩可能交到了朋友。



这前后并没有她们如何认识的纪录,不知道她们是在什么状况下认识的?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彩觉得很幸福,两个女孩一起出现的图画色彩柔和美丽,快乐的日子持续着,画里一起游玩的女孩们,让看画的人心也跟着柔软起来。截至目前为止,笔记本里不断出现黑暗场景,让人更希望这样幸福的时光能够长久地延续下去。



但是,这些画毕竟都已经成为过去。



该来的还是会来。



我突然无法翻开下一页,仔细一看,有两页黏在一起。我伸出手指插进两张纸中间,剥开它们,结果一剥开就掉下某种东西。



红色的粉状物从黏合的纸张中掉落,颜色像是干涸的血。



我的手一松,笔记本掉在地上;下一秒,我闻到油脂的味道,应该是涂了厚厚一层的蜡笔而让两张纸黏在一块儿,所以颜色并不会像血液一样,在干涸后酸化成黑色,而是保持原来的红色。那张画里有个小女孩站在一片红色之中。



女孩手里又拿着一把刀。



涂成红色的画的角落留下一些空白处,冷静的文字淡淡地写在上头。



我今天杀了朋友。



「小茧,你看这个……」



茧墨突然转过身,离开走廊,回到儿童房。那对姊妹在柔和的光线下,互相依偎而眠,两人的脚交缠着,紧闭双眼。茧墨看都不看她们一眼,直接走到衣柜前,打开柜子门。



——————啪咔。



里头没有人,茧墨打开纸伞并靠上肩膀。



她慢慢地转动着纸伞。



可是什么也没有出现,衣柜依旧沉默。



没有涌出鲜血,更没有跌出尸体。



这么一来,答案只有一个。



衣柜并没有藏着人类的尸体。



「难道……和牧原先生的案例相同吗?至少……可以确定她没有杀了『朋友』,但是她为何认为自己杀了朋友呢?」



我的脑中浮现出被逼疯的牧原。基于罪恶感,他认为是自己亲手杀了女友;如果这儿真的没有尸体,情况就和牧原的遭遇相同。



没有人死亡,彩却认为自己杀了人。



但是茧墨摇摇头,否认了我的臆测。



「不……并不是那样,她的确杀了朋友喔!」



没有尸体,但是她的确杀了人。



说完这矛盾的一句话后,茧墨看着熟睡中的两人,红色的影子落在两人脸上,绫似乎察觉到什么而睁开眼睛。



茧墨像是喃喃自语般地说:



「『被夺走言语和行动的自由之后,人类还剩下些什么呢?』」



自己曾经说过的话被人重新复诵,绫一脸疑惑。茧墨紧接着将纸伞阖上,下一秒,红色画出锐利的弧线,一闪而过。



伞的前端指着绫。



绫盯着停在眼前的纸伞,眼里没有一丝恐惧。



茧墨给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并问道。



「你——————到底是谁?」



沉默降临在我们之间。



我的耳里只听到沙沙的雨声。绫缓慢地坐起身,躺在她手臂上的彩滑到床上,却没有醒来。



她睡得出乎意料地熟。



绫抓着纸伞,将纸伞挪开,坐在床边,抬头看着茧墨。



「你为何突然这样问?我是小彩的姊姊,一开始就说过了……」



「不,你不是,彩并没有姊姊。」



毫不犹豫地断言的茧墨拿着关上的纸伞,转了一圈之后敲打着我拿着字典盒的手。被纸伞打到的我因疼痛而松开手,字典盒里的笔记本因此而散落一地。



笔记翻开至有红色的画的那页。



孤独的女孩哭泣着。



「看清楚,她的日记里哪里有『姊姊』存在?虽然小田桐君因为这些可悲的画而感叹不已,但她的悲剧其实只是因为孤单而引起。如果她身边有个能陪伴她的人,或许就能避免这么悲惨的结果,收在储物间里的衣服也找不出任何彩君有姊姊的证据。」



她没有姊姊,被孤单寂寞逼迫至杀了母亲的地步。



既然如此,这个自称为「姊姊」的绫又是谁?



「她只有一个人,一直都是一个人。」



彩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趄,撒娇似的声音说着:



『你……终于回来了……』



她一直都是一个人。



茧墨以纸伞前端翻页,地狱般的场景不断上演,重复着红与黑的色调。她突然停下翻页的动作。



停在有两名女孩一起游玩的画。



尽管手法拙劣,柔和色彩所画出的景象却很美。和之前的画相比,这几天的日记画宛如乐园般快乐。



离开地狱之后到达了乐园。



从前一页的画看不出任何转变的契机,毫无预兆地切换成美丽的画风。



「这是因为她的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朋友』。」



茧墨继续翻页,和平的景象以可怕的速度流逝。



纸伞的前端用力敲打着红色的页面。



乾掉的蜡笔粉末飞散而出,茧墨低声地说:



「但是她亲手杀了那个『朋友』。」



没错,她用刀子杀了朋友。



像唱歌似地说完后,茧墨站在反方向翻着笔记,纸伞再度停留在黑暗风格的图画上。



有个拿着刀的女孩伫立在画中。



脚边散落着被分尸的娃娃。



「日记中有两张颇为类似的画,一张是这个,这张画里所画的尸块应该是收在储物间的娃娃,但是有一点很奇怪。」



纸伞在画上游移着,娃娃尸块的断面流出了不太可能出现的东西。



——————红色。



「娃娃竟然流血——」



茧墨又指着画上的文字,纸伞前端顺着文字前进。



「『今天,我整理好了。』」



茧墨不怀好意地弯起嘴角。



绫不发一语。如杂讯般吵杂的雨声中,唯有茧墨的声音清晰地传出。



「好了,谜题还是没有解开,『被夺走言语和行动的自由之后,人类还剩下些什么呢?』」



失去发言权,也没有行动自由,最后要向谁求救?



人类在遇到极度艰辛的情况时,必须藉由逃避来生存下去。



「唯有想像的自由是很难被剥夺的,在交不到朋友的环境中,她只好利用人偶,却连人偶朋友都不得不放弃。」



叩叩!纸伞的前端敲着日记,茧墨用力地敲打着没有情绪起伏的文句。



今天,我整理好了。



然而,画中女孩身边的场景并没有任何收拾好的迹象;人偶的关节被切断,身首异处,脚边满是鲜血之海。



彩却称这样的场景为「整理」。



「一般人不会将分尸人偶称为『整理』,这可能是她母亲的用语吧?沉迷于玩人偶的女儿让她很生气,所以她才会这样说……快点收好它,彩君却对此加以反抗,拒绝母亲的要求:为了让女儿反省,她逼女儿『整理』了那些娃娃。」



玩具就是玩具,坏了便不能再玩。



彩的母亲的严苛已经到了近乎疯狂的程度,她不能忍受女儿的反抗,所以逼女儿亲手「整理」那些娃娃,做为反抗母亲的惩罚。



「从这张画里可以看出彩将这些娃娃当成人类——藉由破坏娃娃,彩等于完成了一次『预演』,实在很不幸。」



手里拿着刀的小女孩看着涂满血的人体零件。



今天,我整理好了。



「——————呜……」



一想像彩当时见到的场景,我忍不住发出呻吟,肚子里的孩子蠢蠢欲动,大笑着;站着的女孩充斥在我的整个视野,笔触朴拙的画更让人觉得残忍而诡谲。我想起储物间的地板上那些娃娃的残骸。



头、手、脚、身体散落一地。



当彩拿着刀插入娃娃的关节、用全身的力气切断娃娃时,心里存有什么感觉呢?还有,她为何要保留那些娃娃的残骸呢?



坏掉的玩具就该丢掉,因为它们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



我在此时感到一阵头晕,对自己察觉到的事情感到恶心。



它们还有利用价值。



为了警告彩。



为了让彩不敢再次反抗自己,彩的母亲保管着这些残骸。



但是这些残骸对彩而言如同大量的尸块。



她的母亲竟然这样对待彩。



「即使娃娃被破坏了,彩仍保有一些些自由,那是比娃娃更棒的存在。」



茧墨冷静地陈述下去,同时再度开始翻着地上的笔记本,接着突然停在某一页。



画上出现明亮的色彩。



「那就是她的『朋友』,孤单的她所创造出来的『幻想的朋友』。」



这个幻想的朋友就是彩「新的逃避方式」。



难怪我们无法从前后的画看出端倪,因为彩并没有真正认识谁,孤独的她独自创造了朋友。



她创造了一个能让自己依靠并且能保护自己的对象。



我看着绫,她脸上温和的笑容让我觉得很不可思议。妣的左手轻柔地抚摸着彩的头,嘴边维持圣母般的微笑,低声地说:



「——————那又怎样呢?」



略带挑衅意味的问法让茧墨笑了、



「这个新朋友并没有身体,所以彩能够安心地依靠这个新的逃避对象,无论遇到什么事情,只有这个朋友不会死去。」



连母亲都不能接触到彩的「朋友」,对彩而言,这个「朋友」代表着一个神圣的领域,也是唯一能让她逃避的人,和「朋友」在一起的时光总是明亮而幸福。



但是,乐园无预警地宣告歇业。



「精神崩溃之后,彩君还是被母亲以『什么问题都没有』的方式养育着,所以,看见女儿竟然和虚拟的朋友说话时,她的母亲勃然大怒,因为和一个不存在的人说话实在太不正常了!因此,她的母亲要求彩君离开这个朋友。」



你一定要和那种东西说再见才行。



茧墨又翻了一页,速度比之前还快。



「如果事情到此为止也就算了,彩君或许能以更好的方式和想像中的朋友道别。可是,她的母亲实在太操之过急,竟然这样和彩君说——」



纸伞戳破其中一页,画里的小女孩拿着刀站着。



她一个人伫立在鲜红色的血之海中。



「快点把那些不可能存在的东西『整理一下』。」



对彩而言,这句话如同咒语一般。



整理一下。



「预演」已经结束,她的母亲毫不迟疑地按下了打开彩扭曲心灵的开关。



「——————结果,被逼至绝境的彩君『整理』了朋友。」



「整理」对彩来说等于叫她「杀人」。



无法违逆母亲要求的彩就这么杀掉了自己的朋友。



她盲目地依循过去曾经做过的行为,将尸体藏进衣柜。



彩不知道该拿尸体怎么办才好,只好埋藏在自己的房间。但是,没有人能看见她的朋友,等于没有尸体存在;在其他人眼里,彩并没有杀人。



但是她朋友的尸体的确藏在这个衣柜里。



没有人能体会这是多么痛苦的事。



「『我是杀人犯,我杀了很重要的人,我杀了我的朋友,我杀了人,但是没有人怪我,没有人骂我。妈妈说我是可爱的孩子,没有人会怪我,也没有人会叫我杀人犯。』」



她一直和朋友的尸体共同生活着。



强烈的寒气窜上我的背脊,兴奋的孩子摸着肚子内侧。茧墨以如演讲般的语调继续说着,并将纸伞自笔记本上挪开,用力挥舞。



啪!眼前绽放出红色的花朵。



她将纸伞靠在肩上,微笑着。



「沉重的压力让彩犯下了这次的凶杀案。依体力来看,她似乎不太可能在杀人后将尸体肢解,她却将母亲分尸,和朋友一样埋葬起来。」



白木麻须美的尸体被切成无数尸块。



彩杀了母亲,如同杀死朋友一般。



「——————可是,我还有一点不太明白。」



茧墨眯起眼,露出一种很讨厌的表情看着绫。



「她一直在忍耐,不停地忍耐着。无论石头有什么样的裂痕,都不可能毫无预警地裂开————为什么她会在这个时间点爆发呢?」



没有人回答茧墨的疑问。彩还在睡,绫温柔地摸着彩的面颊,她的手轻轻抚过彩瘦瘪的脸庞,替彩将几络发丝塞在耳后。



茧墨忽然笑了起来,一改先前的冷淡语气,温柔地说了下去:



「先不管这个问题,其实我有事情想问你,你说你知道彩的过去,之前也一直陪在她的身边保护她;『妈妈』却『硬逼你离开彩』。」



彩的眼睛缓缓张开,湿润的黑色眼珠转动着,倒映出天花板的模样。



茧墨拿出巧克力,嘴巴瞄准贵妇的头。



啪!贵妇的头离开了身体。



「——————你就是被彩杀死的『朋友』吧?」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雨声激烈地冲击着耳膜,绫脸上的所有表情都消失了。



她张着如玻璃珠的眼睛看着我们,眼睛周围的肉忽然动了,白色的肌肤隆起,不规律地抖动着,像是虫子进入到皮肤底层,在里头钻动而产生的变化。没多久,她的肌肤又恢复成正常的样子。



绫沉稳地笑着,那就是她的回答。



她不是人类。



「小茧,彩的朋友没有身体……而且『她』应该已经被杀了啊,为什么会以这种姿态出现在我们面前?」



我忍不住说出心中的疑问,彩的隐形「朋友」已经被埋葬了;然而,现在的「她」活生生地出现在我们眼前,优雅地微笑着。



「她会出现是因为有某个人给了她『身体』。那本来是『神』才能做到的事——但是『神』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若是神,便能利用土地创造出人类,但是人类并没有这样的神力。



假设真是如此,她会是谁「创造」的呢?



「是谁给你身体的?没关系,就算你不肯说,我也知道是谁。」



茧墨打开小包包,拿出红色的信封,抽出里面的图画纸。她摊开图画纸递给绫,接着像是向犯人宣读罪状似地念出里头的文字。



「『在某个地方有一只■。』」



茧墨深深地笑了。



「——————那只『狐狸』身在何处?」



茧墨刚才说了什么?



我的头彷佛被人揍了一拳似的,视线染上一片鲜红,心脏狂跳着,周围的声音逐渐远离;下一秒,强烈的雨声萦绕在我的耳边,肚子里的孩子笑着伸出手——伴随着「噗吱」声响起,我的肚子跟着裂开了!孩子天真的笑声和其他声音重叠在一起。



那是呵呵的笑声。



——————狐狸的笑声。



我用力地咬着嘴唇,试图调整呼吸。当我回过神时,彩已经醒来,直直地看着前方,嘴巴张开,无声地喃喃自语,大大的眼睛里突然充满泪水,无数透明的泪珠滑过瘦瘪的脸颊。



她发出冰冷的声音,声音如同她写在画上的文字那样平淡。



「『某一天,墓地里新增了一个墓穴,棺材里充满了鲜血的气味。狐狸问着背负着痛苦罪孽的小女孩。』」



如果你为了朋友的死而难过,我来让那个人死而复生吧。



「『但是,我还缺少一些必要的材料。』」



一个材料给身体,另一个材料给灵魂。



小女孩想要收集这些材料。



为了这个比谁都还要重要的朋友,



她什么都愿意做。



没错,她什么都愿意喔。



「所以——————」



彩用机械式的肢体动作走下床,将手伸到床单下方后又用力抽出;我立刻抓着茧墨的衣领,将茧墨往后拉,茧墨不发一语地往后倒。



染成红色的刀子朝原本茧墨的脖子所在处画了过去。



长柄的刀子上有干涸的血迹。



彩躺着的床上也有相同的血迹。看着床上的血迹,我忍不住感到恐惧。



难道她连睡觉时也一直抱着那把刀?



「所以我不做的话……我不做的话……我不杀人的话!」



彩怱然大喊大叫,并挥舞起手中的刀子,刀刃画伤我的脸颊,使我感到一阵痛楚。我抓住彩的手——她的手纤细得吓人——试图抢下刀子,却没有成功;她紧握着刀子,激烈地反抗。



她的模样让人联想到野兽垂死挣扎的模样。



削瘦的脸颊流淌着几道泪水。绫坐在床边,一如往常地笑着,并以温和的眼神注视挥舞着刀子的彩。



那种「温柔的视线」让人毛骨悚然。



「那个笑容……是怎么回事啊……」



我伸手抓住朝我脖子砍过来的刀子,刀刃陷入掌心,血液喷出来;我忍住疼痛,抓住彩的手和刀柄,不让刀子继续深入掌心的肉。



外头传来某人冲上楼梯的脚步声,一楼的日伞似乎察觉到二楼有事情发生,原本打开的房门却自动关上,彷佛有人推着房门。



「喂!年轻人!茧子,发生什么事了?喂!」



日伞的叫声从门外传了进来,他用力地拉着门把并敲打门,但房门依旧文风不动,和大门一样打不开;这间房间如同棺材般地被封住了。



只缺少一具尸体就成了真正的棺材。



「我、我、我、我……」



彩的声音听来极度悲痛,她一边哭泣,一边挥刀前进,浮现的表情彷佛她才是被刀子刺杀的人。绫用手撑着下巴,优雅地笑着。



看到这样的景象,我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对绫的厌恶感远超过手掌疼痛的感受。



她为何那样看着我们?



「住手!别这样!不要再杀人了!」



我大喊。此时彩扭转身体呐喊着,她的叫声蕴藏着惊人的哀伤。



「可是……我杀了人啊!我杀人了!她是我的朋友,这世界上唯一的朋友,比谁都重要的人!我却杀了她!但是她还是为了我而回到这里,所以我要为了她继续杀下去!」



彩像个孩子似地哭诉,颤抖的刀刃再度深入我的手掌。彩边哭边喊着:



「要是我不这么做,她会消失的!我不要那样,我不希望她消失!我想永远和她在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她不可以消失!」



彩突然往后退,刀子削开掌心的肉,我忍下大叫的冲动,勉强地站稳。下一秒,彩双手紧握刀子,朝我冲了过来。



「没错!我已经答应那个人了!」



——————答应那只狐狸。



当彩手中的刀子快刺到我的肚子时,我伸手抓住彩的手。



有点来不及,刀子的前端已经刺入腹部,温热的血液开始渗出衣服,但是生理上的痛楚比刀伤的痛更快蔓延开来,腹部传来孩子扯开肚子的疼痛,我喃喃地说:



「不……不要……」



拔——拔?



「雨香……不要出来……」



我拚命恳求,试图让孩子冷静下来。明知彩的刀子也很危险,但我还是松开了一只手,用力按压自己的肚子,强迫已经穿破肚子伸出来的手缩回去。



快点沉睡吧!



不要杀掉这个女孩。



我一边祈祷,一边转身看着彩用力将刀子往前一推;在刀子快要深入肚腹之前,我伸脚踢向彩的手腕,她的手一松,刀子先是弹到天花板,随后掉到地上。彩双眼圆睁,双手停在半空中,愣愣地低语着:



「不……不会吧?咦?怎么会这样、骗人、骗人、骗人!」



我抓住彩的手,用力将她拉到怀里,阻止她前去捡刀,并以单手压紧她的背部。彩挥舞着双手,想挣脱我的箝制。



背后的绫开口了。



「——————彩,你还不快点动手?」



她的语气极其温柔,声音甜美。



「你是不是想再一次杀了我?」



说出来的话却一点也不温柔。



彩的身体剧烈颤抖着,滚烫的泪水滴在我的脖子上。



「啊…………啊…………」



彩弓起身体尖叫着,彷佛要喊破喉咙的惨叫声在我的耳边炸开。



「不是!不是、不是、真的不是!」



绫露出美丽的笑容凝视着彩,她的笑容让我再次感到厌恶,背部升起一阵寒意,不对劲的感觉飘升至最高点……太奇怪了,总觉得有个地方很不对劲。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如果你真的是彩的『朋友』,就该阻止她继续杀人啊!」



愤怒燃烧着我的五脏六腑,亢奋的情绪让眼前所见之景皆染上红色。



在日记画中,彩和她的「朋友」过着很幸福的日子;即使那些全都是彩的幻想,她所得到的幸福依然不是虚幻的。



直到死亡让她们分开为止。



直到彩杀了「朋友」为止。



彩的确有过幸福的感觉。



然而,为何会演变成现在的状况?



绫没有回答我,她的微笑似乎凝结了。我的心中涌上新的疑问。



没错,有个非常致命的错误。



「你真的是彩所重视的那个『朋友』吗?」



真正的朋友怎么会让好朋友去杀人呢?



我绝对无法认同。



「——————你说得没错。」



有个冷淡的声音附和着我,我不必回头也猜得到现在茧墨究竟露出什么表情回应。



她的脸上绝对挂着笑容。



「从某个角度来看,小田桐君的话的确切中要点。让人复活是『神』的工作,可是……这个世界并没有『神』,『所以没有办法创造出人类』。」



我听到纸张摩擦的声音。



茧墨灵活地转动着纸伞,继续说着。



「你假借彩的『朋友』名义现身,其实只是很像她『朋友』的东西吧?」



纸伞旋转着,红色旋转着。



茧墨低低地呢喃:



「——————让我们看看你的真面目吧。」



空间倏地转动,像是被汤匙搅动的糖一般,空间瞬间扭曲之后又立刻恢复正常。下一秒,绫的脸颊开始融解,全身软绵绵地瘫了下去,衣服接着破裂,人类的外型跟着崩解,宛若泥巴似延伸的肉块掉落在床上。



恶心地蠕动后,肉块紧贴着墙壁。



「呀啊!」



彩全身寒毛直竖。曾经是绫的肉块在墙面上扭动着,随后溜进地板的缝隙中,灵活地将自己塞进去,消失在我们眼前;接着,房门自动地开启,试图破坏房门的日伞顺势跌了进来。



「哎啊……好痛……呃……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彩的身体突然失去力气,傻傻地呆坐在原地。



她张开口: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窗户的玻璃随着她的大喊而震动,彩弓起背放声大叫,像是要将肺里的空气全部挤压出来似地呐喊着。我抚摸她的背试图让她冷静一些,但她依然继续大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呵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的声音依旧没有化为语言。



野兽般的怒吼震动了四周的空气。



「在哪里?哪里?哪里?她去哪里了?哪里哪里哪里?在哪里啊?」



彩用力地摇着头,在房间里寻找着,但是绫已经消失,再也没有出现。



白色的肉块不知去向。



她的朋友已经不在这里。



「到底在哪里?哪里哪里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她去哪里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似乎咬到了舌头,嘴角渗出血迹。我用力摇晃她的肩膀。



「小彩、小彩!」



我拚命叫她的名字,一种似曾相识的焦虑感油然而生,但我依然不放弃地继续叫唤着彩。



当时我没有成功地拉到牧原。



这次一定不能再重蹈覆辙。



「冷静点!请你冷静点!求求你!」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她在哪里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在哪里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一面吐着血一边呐喊着。我用力地抱着激动的她,告诉她……



我只能这么告诉她。



「你的朋友已经不在了。」



死去的人不会再复活。



彩很可能是为了朋友而杀死母亲。



然而,她的朋友早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她的朋友已经消失。



咚!彩全身的力气瞬间消失。我抱着虚脱的彩——她双眼无神,即使摇晃她的身体也没有任何反应——耳边突然听到细微的说话声。



「——————————我好想死。」



空虚的呢喃中已然失去所有情感。



没有感情的呢喃异常平淡,然而正因为如此,我听得出彩有多认真。



「我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



杀了朋友、杀了母亲,最后连应该死而复活的朋友都不见了。



对彩而言,她已经一无所有。



「我好想死。」



她只剩下这个愿望。



我最害怕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不要死…………」



我说话的声音竟如此颤抖,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再度摇晃着她的肩膀,对她说:



「不要死……千万不能死.」



已经哭不出眼泪的彩张着干涸的双眼,喃喃地表示她想要死。我再次用力按着肚子,小小的手摸着我的掌心,肚腹的肉壁裂开,血滴在地上;但是疼痛似乎离我远去,因为恐惧的感觉已经战胜肉体的疼痛。她的话让我毛骨悚然,自暴自弃似的呢喃拒绝接受其他的话语。



即使我伸出双手,也无法拉住她。



「拜托你不要死……千万不要死……」



尽管对现在的彩来说,无论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但我还是很没用地重复着这些话。每次听见她说想死,肚子上的伤口便彷佛裂得更大,血跟着流下。我努力阻止想冲出肚子的孩子,将她塞回腹部。



又来了,又要有人死在我眼前。



我最不想看的就是有人死去的场景。



「不要死,请你千万不要死,不可以……」



我想不出其他可以说的话,只是像个蠢蛋似地重复呢喃。感到泪水滑过脸上的我总觉得有点想笑……我在哭什么啊?哭了又能如何?



哭也没有用啊!



但是我止不住奔流而出的泪水,分不清自己为何会如此激动。一股连自己都搞不懂的不甘心充满胸口,我的泪水滑过脸颊,落在彩的颈项之间。



彩的视线怱然有了反应,那双大大的眼睛里头一次映出了我的身影。



「你……是谁?」



她的声音依然冷若冰霜。我想回答她却哽咽的不太能发出声音,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即使如此,我还是尽量试着回答了:



「我……我是你、你母亲请来的人……我们是来救你的……」



茧墨应该没有什么救人的意愿,但是我们来到这里并不是为了带给某人痛苦,至少我希望尽力拯救那些卷入灵异事件中的人,不希望重复上次在那片大海旁所犯下的过错;可是……



看着彩的脸,我感到很绝望。



彩的心已经崩坏。



「…………………………………………要是你希望我别死——」



冷酷的声音响起,彩离开我的怀抱,她的眼睛漆黑而澄澈,彷佛黑夜湖水般的眼睛里已经不带绝望的光芒。



甚至没有哀伤。



只有淡淡的、近似于疯狂的光芒。



「能不能陪在我身边?」



杀了朋友,杀了母亲,结果只剩下孤单一人,所以……



「如果你希望我别死,就陪在我身边。」



彩静静地说着。如果我拒绝的话,她很可能会当场咬舌自尽;尽管当下的她笑容满面,我还是能感受到她真实的情绪。



她静静地等待着我的回答。



肚子里的孩子拳打脚踢……好痛!之前曾经产生的那种本能恐惧再度复活,胃酸往上涌,喉咙跟着痉挛。



我曾经见过彩眼里的光芒。



『阿勤,你喜欢我,对不对?』



静香这样问过我,她很害怕孤单。



无法忍受孤独的她心理失常,渴望我的陪伴。



她最后笑着消失了,疯狂的模样闪过我的脑海。



因为她的疯狂,我离开她,也害死了她。



彩撒娇似地伸出双手,轻轻地拉了我的袖子,正等着我回答会不会救她。我不能牵起她的手,她的手对我而言太过沉重。



不是我能够负荷的。



冷汗滑下脸颊,我不该理会她的要求。下定决心的我抬起头。



然后,我像是受到她的气势压迫似地抓住她的手。



掌心的刀伤非常疼痛,但是找不管,仍紧紧地抓住彩小小的手;我不能逃避,我不能再次抛弃这个和静香有着同样眼神的小女孩。



我办不到。



如果我现在逃避——以后一定会很想杀了自己。



「小田桐君,你这是滥用同情心喔!只因为听到日斗的名字,你就把完全不同的人物混为一谈。」



我听到茧墨咬断巧克力的声音,她现在一定正用那种冷淡的眼神看着我吧?但是我没有时间确认她的表情,彩柔软的手臂绕上我的颈项,依恋地抱着我,手臂细得吓人。她缓缓地将头靠在我的肩上。



小小的头让我感到有些无力承担。



可是我只能默默地让她靠着我。



「你一定会后悔的。」



茧墨斩钉截铁地宣告,她的声音和另一道熟悉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轻柔甜美的声音抚过我的耳朵。



『你愿意拯救我吗?』



我无法忽视这个声音。



明知道在前方等着我的只有地狱也一样。



*  *  *



她紧紧地握住我沾满鲜血的手,让我的手更痛了。



雨声稍微减弱了,日伞从一楼来到二楼,一瞬间露出奇异表情的他随即犹豫地开口。



「可以走出去了,大门的锁已经打开…………年轻人,你是不是要带她一起离开?」



日伞一脸迷惘地看着我,彩则抓紧我的手,眨了眨眼,模样让我联想到小动物,外界的所有刺激都让她感到恐惧并带有戒心。



手掌的伤口很痛,可是我不能松开彩的手,因此也无法包扎伤口。我今后势必得忍受类似的剧痛。



毕竟是我自愿接受她的请求。



「你真的……打算……呃、你打算怎么做?」



日伞有些迟疑地问了,我知道他为何如此担心。



彩杀了人;无论她的动机是什么,「她杀了人」是不变的事实。



这个家曾经像棺木般封闭,然而当棺木打开时,等在前方的就是现实;杀人凶手必须接受刑罚的制裁,法官会依照她约精神状况做出合理的判决,彩也必须接受。



然而彩并不想离开我。



要是强迫她离开我身边,她可能会自杀,如果不想那样,我就得带着她亡命天涯了;抑或是将她母亲的尸体藏起来,不让任何人发现。



但是我现在还拿不定主意,想不出具体的解决方案。



「不然我们先到外面去吧——之后再想办法。」



我的脑袋一片混乱,不知道怎么做才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只知道现在应该先离开这栋房子;然而我们似乎不该在尚未拟定计划前离开,状况持续恶化,不快点想办法不行……我紧咬着嘴唇张开手,接着再次握紧手里的小手。



——————结果我依然只是个卑鄙的家伙。



但是我现在什么也不打算想,只想好好睡一觉。



「好吧————既然你这么决定,我也无话可说。只是……年轻人……」



日伞静静地述说着。茧墨远眺着屋外,转动手中的纸伞。



从窗帘的缝隙中窥见的屋外大雨已渐渐平息。



「————人有时会在事情发生的当下认为『只有这个选择』,事后却会因此而后悔喔。」



我知道,甚至觉得自己一定会后悔。



我现在所做的事情和一个旱鸭子看到人溺水,却还不知死活地冲下水救人一样愚蠢。



也就是说,我宁愿溺死,也不愿意见死不救。



所以我无法甩开彩的手,不能抛下即将溺毙的她不管。



不发一语的日伞转过身,却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又停下脚步。



就在他再度开口之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惊人的尖叫声传了过来。



一楼传出某种存在坏掉的声音。日伞脸色一沉,冲了出去,以快到几乎像是会跌倒的速度冲下楼梯,茧墨也关上纸伞,跟在日伞后面跑了过去,没有回头看我一眼,黑色的蝴蝶结摇曳着消失在二楼。



这儿只剩下我和彩。



刚才的尖叫声是灯发出来的,我是否也该去看一下呢?



正当我迈开脚步时,袖子被人拉住,彩沉默地凝视着我,目光彷佛要将我吸进去。我欲言又止地回望着她。



她那双大大的眼睛想说什么呢?



想求我不要让她一个人在这里?



还是希望我救她?



抑或是希望我不要从她身边逃开?



这三个可能性根本没什么不同,我真想杀掉胡思乱想的自己,我已经决定要救她,为何还如此害怕?我觉得她很可怜,不希望她死掉,想救她,如果要我见死不救,我宁愿替她受死……我是认真的!可是我找不到任何能跟她说的话。



就在我勉强地想开口对她说话时——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另一道惨叫声响起,低沉的声音表达着痛苦。



是日伞的声音,同时又传出巨大的存在被破坏的声音,我看着房门外。



通往天花板的墙面一瞬间映出了野兽的影子。



六只野兽的影子长长地延伸至天花板,又渐渐恢复原状。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忍不住想冲下楼看看,衣袖却再次被抓住。彩静静地看着我,可是我这次一定要去;东西被打坏的声音陆续传来,一楼的情况似乎很危险,我必须让灯冷静下来,然后确认日伞与茧墨的安危。



我回头看着彩说:



「我马上回来,在这里等我!」



野兽已经不受控制,我不能带彩一起去一楼。她没有回答我,只是缓缓地松开了抓着我的手,染血的手掌接触到空气后一阵刺痛。当我冲到一楼时,灯正瑟缩在角落发抖,抱着头口中念念有词。



「快回复、回复、回复、回复、回复、回复、回复、回复、回复、回复、快回复啊!」



哭泣的灯哀求着,但野兽们并不听她指挥,激动地张开口,群众在日伞的影子旁。日伞慌张地退后,试图拉开和狐狸们的距离,他的脸上渗着血迹,疑似被野兽攻击过,左手绑着的三角巾已经松脱,手腕以歪斜的角度突出,从松脱的绷带间隙可以看见白色的皮肤与红色的血。



茧墨一个人躲得远远的,坐在沙发上吃着巧克力,似乎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没什么兴趣。



日伞再度走向灯,但狐狸们也跟着一起靠了过去。



「日伞!」



「我没事!年轻人,你不要过来!」



我想走过去帮忙,却被日伞阻止;他一边被狐狸啃咬,一边走近灯。灯挥舞着四肢大喊:



「不要!不要啊!不要!不要咬他,不可以咬他!」



日伞伸出一双手拍着灯的背,想让她冷静下来,接着又在她的耳边呢喃着。我听见日伞的嘴里发出像笛声般的奇怪声音,没多久,灯的影子野兽们开始回到她的脚边,渐渐融入她的影子里。



灯突然向后倒,双眼紧闭,脸色苍白。



眼泪缓缓地沿着她的脸颊滑下。



「已经没事了,抱歉让你担心了……」



日伞一边满脸疲惫地说着,一边让灯平躺下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茧墨自沙发上站起来,走到日伞身边,并从小包包里拿出新的巧克力;贵妇巧克力大概已经吃完了,她这次拿出来的是不同造型的巧克力。



是小小的娃娃形状。



她用手把玩着巧克力,低声地说:



「——————你丢下彩君跑来这里?」



说完,茧墨将娃娃巧克力扔进嘴里,露出无聊的表情吃着巧克力。



好像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的我抬起头,正好看见二楼的儿童房;一楼和二楼距离不远,我离开的时间也不久,应该没问题吧?尽管脑袋这么想,我的背脊却窜上很绝望的预感。我在脑中不断反问自己:



——————我到底做了什么?



我迈步向前跑着,脚步踉舱地冲上楼,手抓住门把,怀抱着祈祷的心情拉阑房门,门发出轻微的「咿呀」声打开了。我庆幸门没有再次被封锁,快步走了进去。



「彩…………」



她不在房里。



房间里找不到彩。



衣柜的门却打开了一条缝隙。



柜门的缝隙中滴着鲜艳的红色水珠。



——————咿。



柜门轻轻摇晃着,彷佛正等着某人开启,我立刻冲到衣柜旁,抓住柜门把手用力打开,几件衣服从柜子里掉了出来……喀啦!某样东西也跟着衣服掉出来。



是一把染着鲜血的刀子。



干涸的血迹又染上新的鲜红。



几道血迹从柜子里蔓延而出,脚边聚集了一片腥红,地板上的衣服也被血液染红。



彩倒卧在衣柜里。



身体弯成奇怪形状的她闭着眼,用胎儿般的姿势蜷缩在柜子里。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



我一边大叫,一边抓着一动也不动的彩的肩膀。此时,我的眼前一片空白,肚子里的孩子笑着吃下了属于彩的记忆,纯白色的视野不经意地出现了颜色,彷佛有人在图画纸上涂上颜色一般;她的记忆在我的眼前逐渐成形。



我的背影逐渐远离。彩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小小的手掌上沾了我手上的血,她就这样坐在地上。



没多久,彩突然站起身想追上我,往前踏出一步。



——————咿。



一阵小小的声音响起,彩缓缓回过头.衣柜中伸出一只白色的手,里头有一对野兽般的眼睛闪耀着。



咿呀呀呀呀呀呀————



衣柜的门打开了,发出如棺木打开盖子般的声响。红色液体细细地流成一条线,接着竟像是时光快转了几年似地逐渐变深。



衣柜里的人是绫。



身体扭曲变形、脖子歪向一边的她躺在衣柜里,抬头看着彩。柜子里满是氧化后变色的血迹,躺在其中的绫的肉块已然腐败,裂开的伤口露出黑色的肉。



就像是被埋葬在棺木中的尸体。



『小…………彩。』



宛如洞穴般的嘴巴开口说话,绫朝着彩伸出被刀子砍得遍体鳞伤的手。



她的手里握着一把刀。



长长的刀刃上染着发黑的血迹。



『你会救我吧?』



语气晦暗低沉的绫恳求似地伸出手。



彩也缓缓地伸出手。



『你已经跟那个人做了约定,不是吗?』



绫继续说着,邀请似地晃着手里的刀。



于是——彩收下了刀。



她冷冷地瞪着那把刀,接着果决地点了点头。



「嗯。」



下一秒,彩以轻柔无比的动作将刀抵住自己的脖子。



她最后这样想着——



对一个人生走至尽头的人来说,那算是十分简单的想法。



啊……不管我逃到哪里都逃不掉的,也不会被原谅,无论去哪里都还是一样寂寞、难过而辛苦———————————我想死。



啪吱。



影像怱然中断,肚子里的孩子吃下了彩的感情,停止咀嚼。最后,我的眼前只看见闭着眼睛的彩,如胎儿般蜷曲着死去的她表情安详。



尽管如此,这并不代表彩已经得到安宁。



绝对不是。



「我……」



她一直这么痛苦、这么寂寞,所拥有的唯一希望就是死亡,我却阻止了她,她依然身处绝境。



我其实很明白,却还是……



我明知道绝对不能放开她的手。



——————我究竟做了什么?



「是我——————————!」



我使劲全力大吼,彷佛要将肺里的空气全都挤压而出;孩子也跟着大笑,天真的笑声回荡在耳边。我感到背后有人走近,彼此都没有发言——大家在彩的遗体面前不发一语;我的腹部开始淌血,剧烈的疼痛蔓延开来,但是我不在乎,肚子痛又不会让我死掉。



彩却已经死了。



「都是我——————————!」



「年、年轻人……」



啪!



清脆的声响和日伞略带犹豫的话语一同响起,茧墨若无其事地继续吃着巧克力,却突然蹲在我身边,伸手抚摸着残留在衣柜前的「那个东西」。



染着血的足印。



「『但是,我还缺少一些必要的材料。一个材料给身体,另一个材料给灵魂。小女孩想要收集这些材料。』」



茧墨说着故事的内容,认真地注视着地上的足印。



红色的足印自衣柜延伸而出,茧墨以目光追踪着这些足印,接着突然别开了头。



「材料…………似乎收集齐全了喔?」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窗帘被打开了。



彷佛有人想要确认一下外头的天气一般。



「——————雨停了。」



她说得没错。



窗外的确已是晴朗的蓝天。



曾经在窗外走着的「某人」又走到哪里了呢?



天空异常地蔚蓝。



棺木之外光明而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