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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称呼「小茧」的理由(2 / 2)




『你自己是察觉不到的』



『其实你是真心期待再会的』



我的背顶到了门上。我无法从少女们身上转移视线。但是,当我回过神来,脚已经拼了命的准备远离她们。鞋底在滑,肚子好痛。我伸向背后的手抓住门柄,就是拧不动,喀啦喀啦,发出令人烦躁的金属声。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声音疯狂地奏响。



少女们扬起嘴角,笑了起来。



就好像柴郡猫一样。



『见了就明白了』



『见了就得到救赎了』



『因为,你会一直这样下去的!』



『只是永远经受痛苦的煎熬,对吧?』



你们知道我什么,你们了解我什么!



我想要大叫,但叫不出来。我回忆起每天早晨都在重复思考的问题。



这份痛苦,究竟何时才能结束?



视线不稳定地摇晃起来。一直令我苦恼的事情,在我脑内爆发。



我如今的愤怒和悲伤,不知该向谁宣泄才好。



她的死不被任何人所接受的这份不可理喻,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才好。



对于因我而死的她,我究竟该怀着怎样的感情才好。



我怨恨着如今依旧在不停折磨我的她。而且……



只是如此,真的可以么?



我一无所知。



「我…………」



————静香、静香、静香、静香。



她纵身一跃,落下地面。她死后依旧留下的执念,正在我腹中蠕动着。所以,我不会再见她。这才是正确的。她不可能存在于这种地方。她怎么可能会在。



不过,她们说她『就在这里』。



是她自杀后的灵魂,被引向了这幢大楼么。这种事情现实么。不,不论什么原因都好。如果她真的在这里。



我会想去见她么。我应该不想见她才对。



我逃离了她,间接的杀死了她。我根本就不想见她,不想再看到她的脸。即便如此,我。



『『你所追寻的人,只可能在这里哦?』』



我稀里糊涂的哭了起来。



——————阿勤。



她呼唤的声音传入耳朵。我害怕她。我憎恨她。就算殴打她的脸,用脚踹上去都不够。与此同时,我。



「————…………静香」



还是想见她。



还是想和她再说一次话。



我不知道我想说什么。



即便如此,我还是想试着和她说话。



「呜、呜…………」



泪水从脸上滑落。视线开始湿润,变得什么也看不清。磁带缓缓地运转。伴随着开关被按下的声音,播放出华贵却又庄严的声音。



众望吾主。



『接下来,发现白兔的话』



『就不要再犹豫』



『她一定会给你救赎』



『她一直在等你』



『在这里』



『在这里』



『在这里』



两位少女的手掌翩翩起舞。左手和右手重合在一起,脑袋倒向一侧。



『不要犹豫』



『不要犹豫』



手腕像嘴一样张开的手,相互重合。她们让露出来的肉相互接触,五指相扣,说



『『即便不去追逐白兔,醒来之后等待你的,也只有噩梦』』



「没错,不过那是不是噩梦不该由你们来决定。喜欢讲故事的叮当兄和叮当弟?给我安静一点吧」



突然,茧墨不悦的声音打断了少女们的话。我擦了擦泪水湿润的眼睛,抬头看着茧墨。



她摆出一副非常无聊的表情。



茧墨转着纸伞,说道



「语言游戏对爱丽丝是必须的吧。然而,这种戏言没有品鉴的价值哦。还是准备一些更加诙谐的故事吧。虽然不知道这些人偶是谁操纵的,不过你的言行,趣味很低级哦」



——————啪



茧墨撑开红色的纸伞。附着在上面的玻璃渣反射着光芒向空中飞散。她咕噜咕噜的转着纸伞,接着说道



「蹩脚的表演很烦人哦。还请退场吧」



下一刻,少女们的声音突然扭曲。这个动作,就好像连接关节的线打结了一样。纤细的手臂向背后扭曲,发出骨头断掉的声音。肩膀发出扭曲的声音脱臼,摇摇晃晃的手臂向空中拉伸。红色的纸伞每转一圈,少女们的身体便更加扭曲。留在胴体上的手臂被扯下,肉撕裂开。黑乎乎的血液流了出来。脖子仿佛被无色的手抓住一般,喉咙被渐渐勒紧。



之后,断断续续的放出哀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磁带在加速。曲调霎时升高。在疯狂的声音洪流中,少女们的一只脚同时折断。向上、向下,高速旋转的脚发出湿响,应声撕碎。脚掉在地上,骨头刺了出来,脂肪与被拉长的皮映入眼中。



不堪入目的光景让我胃液逆流。少女们的身体逐渐被四分五裂的样子,看上去与将人活活肢解无异。我捂住嘴巴,怪物在腹中笑起来。我全身开始痉挛。少女们的身体在眼前被渐渐弄坏。肉被四分五裂,皮肤被撕开,脸就像扔进压榨机里一般被挤烂,眼珠掉出来。神经被扯开,向下垂去。



我受不了了。我不想看。我不想看这种东西。一直麻痹的厌恶和恐惧被再次唤醒。我抱住膝盖蹲坐下去,摇摇头。在泪水模糊的视线中,茧墨她。



————就好像,野兽一样笑着。



「请住手,茧墨小姐!住手!」



红色的纸伞咕噜咕噜地旋转。感觉,和别的颜色重叠在一起。



————鲜艳的,深蓝色。



「停……停手啊,茧墨!!!!!!!!!!!!!!!!!」



————————啪



响起纸伞合上的声音。我转过视线,只见茧墨合上纸伞,静静地凝视着前方。她用下巴向前面指了指,说



「没什么停不停手的,已经结束了哦。小田桐君」



桌旁没有任何人的身影。收录机也依旧躺在地上,没有要动的样子。无声的环境静得耳朵发痛。我向门柄伸出手。接触之后,只有铁的微微冰冷传了过来。喀嚓,伴随清脆的声音,门打开了。缓缓打开门后,我从间隙中一瞬间看到了某人的身影。



啪嗒啪嗒,运动鞋轻捷的脚步声传入耳朵。



短发的背影,好像要逃走一般冲了出去。



「静香!」



我站起来,立刻想要冲过去,追上她渐渐远去的背影。但在此刻,一个尖锐的声音阻止了我。



「慢着,小田桐君!」



我感受到肩膀被抓住一般的冲击。但实际上,茧墨寸步未移。我转向身后,只见茧墨静静地盯着我。她将红色的纸伞再次搭在肩上,嘴唇弯成不开心的形状,说



「——你要在梦中溺死是你的自由。不过,我姑且有收留过你的一份缘呢。给你一个忠告。她不可能在这种地方吧?给我冷静下来。她从日斗的高层公寓跳了下去,已经死了。她不在这里。不要沉浸在想当然的梦想中哦,简直愚蠢透顶。这没有任何意义,和勒住脖子进行的自慰行为无异。察觉不到危险继续沉溺下去,可是会一命呜呼的哦。而且呢,小田桐君」



茧墨如平时一样,咻地伸出手指。她指向我的肚子,咻地横挥。



「看看你肚子吧」



衬衫上渗着血。用手指一摸,传来温热的感觉。黏糊糊的,就好像被刀子捅过一般,血从山口渗了出来。



如今,我发觉到强烈的疼痛。



肚子开始动真格的了。



「你不能再去体会别人的感受了。就算同情也不行————这我应该说过」



没错。她的确对我这么说过。不要去体会别人的感受。也不要同情别人。我无法得到任何人的理解,无法与任何人相互理解,只能独自死去。



「然后,你应该对此点过头了」



对,她那个时候说过。



因为这是艰难的生存方式,所以还是直接死去比较好。



即便如此,我还是抓住了她的手。我记得。怎么肯可能忘记。



然而————



「——我,还是免了」



我不经意间,吐出了这句话。



至今不断积蓄的感情流露出来。积聚在脏腑中的炽热感情,就好像脓水一样流出来。伤口一直在腐烂。迄今为止,我只不过一直都在对它视若无睹。没错,这样的生活不可能会延续长久。一直怀抱的异样感,如今变成了决定性的东西。



我心知肚明,不过是在一直无视而已。



「怎么了?」



「——————要我继续跟着你,还是免了」



就算我粗暴地撂下这句话,茧墨的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她露出一尘不变的平静微笑,微微倾首。



「姑且问上一句吧,为什么?」



「你」



我漏出近似尖叫的声音。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叫喊。在我叫喊的瞬间,我会无法压抑对她的厌恶。我明知如此,却还是控制不住叫喊起来。我伸手狂抓头发。头发发出滋啦滋啦的噪音。指甲刺伤皮肤的疼痛,毋宁让我觉得舒服。流出的眼泪停不下来。感觉比肚子滴下来的血还烫。



然后,我大喊



「你和茧墨日斗,没两样吧!」



我很早就察觉到了。



她的笑容,和狐狸的笑容一模一样。



像野兽一样,嘲笑人的死亡的笑容。



「你和日斗究竟哪里不一样!没两样吧!我为什么会跟着这样的家伙!怎么可能办得到!太奇怪了吧!我是怎么、是怎么、为什么、为什么会相信你的啊!」



我和茧墨日斗曾经是朋友。我曾经度过与他相互欢笑的一段日子。但是,他背叛了我。和他在一起堆砌的时光,没有任何意义。



野兽能够若无其事的背叛人。他们不会受到良心的谴责。因为人的善恶基准,不对野兽适用。



他们会若无其事的嘲笑人的死亡,蚕食尸体。



我怎么可能待在这种东西身边。



「你明明和日斗是一样的!」



对我的嘶吼,茧墨没有回应。她无聊地转着纸伞。隔了一会儿之后,她说



「……小田桐君。你似乎是误会了呢,我可不记得说过让你相信我的话哦?」



她从挎包里取出巧克力。她挥动被金色包装纸包裹的巧克力,用轻松的语气说道。她缓缓剥开包装纸,接着说道



「你不需要信任我。毋宁说,你想恨我,大可去恨。对我而言,你对我的感情没有任何意义。如果这样能够让你轻松下来,你把你腹中孩子的责任全推给我也不成问题。我不会说日斗的事我没有责任。即便如此,我自身还是不会产生任何变化。我不会强求你的信任或是信赖哦。我只是对你感兴趣才收留你的。日斗和我没有区别?如今还说这个做什么」



咔嘣,茧墨咬碎巧克力,舔舐着仿佛血液凝固的碎片,接着说道



「我和他的确是一样的。嘲笑人的死亡,以别人的悲剧为乐。就像吃巧克力一样,我会咬碎人的悲剧而活着。你要厌恶这一点是你的自由。你想离开大可离开。我不会拦你,也不会感到悲伤」



想走的话,随你去哪儿。



她淡然的,索然的讲述道。



但在最后,她的嘴唇带着某种自嘲的感觉弯起来。



「小田桐君,我和日斗的区别呢,在于为了自身的欲望,是否会去杀人。仅此而已哦」



沉默弥漫开。话题似乎就此结束。我动不起来,只是呆呆的,望着她的身影。她看也不看我的眼睛,继续吃着巧克力。她拿起一块之后,突然问我



「于是,你准备怎么做?是要留下来?不过你离不开这里呢」



我反射性的站起来,抓住门柄。跑掉的少女已经不见踪影。茧墨灌输的话在脑内回响。我走出一步。肚子疼痛剧烈,我将疼痛无视掉,跑了起来。茧墨什么也没说。她一定对着伴随夸张的声音关上的门,一声不吭的,悠然的站在原地。



我一边漫无目的奔跑,一边擦掉流出的泪水。我回想起她的话。我不断地回放着,她承认自己和日斗没有区别的那番话



为了自身的欲望,是否会去杀人。



唯有这点不同。



然而,她说的好像很微不足道。



但却有轩轾之别。



我突然如此想到。但我已经无法对她这么去说了。茧墨的声音缓缓消失。我一边在走廊上奔跑,一边寻找静香的身影。废弃大楼内很昏暗,手电已经扔下了,周围无法辨认。突然,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即便在黑暗之中也能清楚分辨的白色的脚,冲了出去。我在走廊上飞奔起来,追逐那个的身影。



那句话。



那句已经反刍到愚蠢地步的那句话,在我脑海中重现。



愿天使指引你往生乐园。



* * *



我跑了又跑。始终无法追上娇小的背影。就算扩大搜索范围,我还是无暇确认她的身影,直接拐过拐角。短发随风飞扬,她跑掉了。爬上三楼,又回到一楼,再次在二楼的走廊上奔跑,然而,我陷入了不可思议的感觉中。我感觉就像在狭窄蜿蜒的地窟中打转。走在眼前背影,应该很容易追上才对,但不知花了多少时间都没能追上。我不由停下脚步。一边粗暴地吐着气,一边扶着墙壁。每呼吸一下,肚子的伤就会发出剧痛。我调整好呼吸后,大叫起来



「静香、静香……」



就算呼喊,消失的背影还是没有回来。



「静香!!!!!!!!!!!!!!!!!!!!」



汗水打湿全身。嘶喊的余音消失之后,静寂灌入耳朵。恐惧和后悔开始爬上背脊。我察觉到,我所追赶的东西,是正源不明的某种东西。我环顾四周,鸦雀无声的走廊上没有任何人的气息。我,究竟在追赶着什么一直在跑呢,我突然变得莫名其妙。



她们让我不要犹豫。



『放心吧,路标的尽头,应该有你想见的人!』



『你所追寻的人,千真万确就在这里哦』



我曾想和静香再说一次话。曾想见到她。如果,她还在这里。如果,她还留在这里的话,我曾想再次见到她。



本应如此。



『——都是、你的错』



怀念的声音灌入耳朵,她用好似哭泣的声音,抨击我。



我曾想见到她,但是。



我想见的,究竟是『何时』的她呢。



我是不是因为我逃避了她,所以才会追赶她呢。我想见到的,会不会不是对我穷追不舍的她,而是共同度过那段平静日子时候的,曾经的她呢。我突然想到这种可能性,哑口无言。



我回忆起与她的相遇,我完全想去淡忘那段异样的记忆。



这样的想法实在太任性了。我捂住脸,低下头。虽然凭着一时激动跑了过来,但到头来,我究竟想做什么呢。



「明白么……这种事」



沉寂再次灌入耳朵。感觉糟透了。呕吐感与想要恸哭的冲动同时向我袭来。我就连动一动,就连朝着直至刚才一直追逐的背影冲出去都做不到。在这里,可能能够帮我维持正常的东西,只有腹痛。



现实的东西仅此而已。



除此之外,一切都如噩梦般暧昧。



「静香…………」



我小声呼唤名字,闭上眼睛。此时,从远处传来了脚步声。啪嗒啪嗒,轻捷的脚步声响起来。



——————从身后。



「…………静、香?」



我试着小声呼喊,但没有回音。不过,脚步啪嗒啪嗒,声仍在继续。黑暗中,我看不到任何人的身影。唯独脚步声不断向我靠近。缓缓地,仿佛有什么要从黑暗中出现了。不知为何,不安沿着背脊爬上来,以奇快无比的速度填满胸口。



曾几何时的景象在脑中重现。



我在无人的走廊上,害怕背后追赶上来的东西,不断逃跑。



之后,我到达了屋顶,然后——————。



当我下意识打算站定的瞬间。某个巨大的影子从窗户穿过。在空中打开的连衣裙的裙裾,消失了。那个看上去,就像某人从高层公寓跳下去的身影。



刚才,是怎么回事?



背后的脚步声,是怎么回事?



呵呵……呵呵呵、呵呵



笑声响起。我背后一颤。我想逃离脚步声,于是走了起来。回过神来,我已经在走廊上全力奔跑。背后的脚步声明明不是很急,但无论如何也甩不掉。脚步声执拗的以一步之遥在我身后追赶着。我无法转过身去。我感觉,在我转身的瞬间,冰冷的手就会搭在我的肩上。熟悉的焦躁和绝望炙烤着我。脚抖个不停。在高层公寓内鸦雀无声的走廊上的情景,开始闪动回放。那时,我拼命地奔跑,然后————



回过神来,到头来我又逃走了。



明明想要再见她一次而寻找她,为什么我要四处逃窜。虽然我明白自己多么愚蠢,但我就是无法停下脚步。我一心想着逃离从身后追赶上来的存在,不断奔跑。



到达楼梯后,我本想冲下去。可是,我在那里停下来。脚步声从楼下响起。啪嗒啪嗒,有什么东西正跑上来。



在视线的一角,我看到白色的手抓住楼梯的扶手。短发翻飞,怀念的身影来到了楼梯间。在完全确认到那个之前,我反射性的向后跳开。



我害怕追赶我的她。我唯独不想被她抓住。



如果被抓住,我会怎么样呢。



如同回答一般,肚子激烈的搏动。



我向上面的楼梯看去,然而那边被堵上了。办公桌杂乱地堆积着,相互推挤,阻拦了前进的道路。我在不久前,应该还登上过这个楼梯才对。可是,现在已经无法通行。



我究竟会怎样呢。



我已经无路可逃了。



此时。叮,轻快的电子音传入耳中。转过身去,只见上面楼梯跟前,电梯的指示灯亮着。门缓缓打开。光线撕裂黑暗,流泻而出。脚步声从背后追来。虽然萌生某种强烈的异样感,我还是向电梯内冲进去。



我肩膀撞到墙壁,关上背后的门。



我仓惶地转过身去,不知为何,那里不见任何人的身影。



走廊在门的另一头,缓缓消失了。此时我发觉了异样感产生的原因。



大楼内,没有通电。



电梯不可能动起来。



我想跳到外面,但没能赶上。门在眼前缓缓关闭。在视线应着无情的声音完全被遮蔽的前一刻。



我感觉在对面看到了红色的纸伞。



* * *



噶铿,微笑的冲向全身。



电梯缓缓上升。三楼、四楼的指示灯亮起,熄灭。不知何处播放着乐曲。虽然华贵,但微妙地被改变过的曲调,如同戏弄我一般灌入耳朵。



众望吾主。



六楼的指示灯点亮。门缓缓打开。冰冷的风抚过脸颊。与滞留着温热空气的走廊不同,这里的空气实实在在的流通着。六楼,整个外壁似乎做成了一面窗户。正因为现在玻璃碎掉了,风才会灌进来。可以看到,远处沉浸在黑暗中的街景。在以此为背景的映衬中,站着一位少女。



她牵起水手服的裙裾,行了一礼。



她的样子,就好像伫立在教堂中一般。



她缓缓抬起深深低下的头。



被短发所环绕的脸映入眼中。



通透的眼睛,充满与二楼见到的少女们相同的光芒。



她的脸,和静香很像,但却不同。她用超越静香的艳丽面容看着我。大大的杏眼给我一种凶残的印象。



总感觉,就像野兽一样。



「您好,欢迎来到乐园」



少女用演戏一般的语气说道,微笑起来。钢琴的声音霎时提升。这个时候,她微笑着轻轻松开裙子。她的双手上,深深地刻着十字状的伤口。就像用刀子割开,将细长洁白的手臂糟蹋得一干二净一般。此时,我察觉到了。



少女的裙子和头发,没有随风翻飞。



与完全流通的空气相反,运动维持着静止。



这名少女————已经死去了。



「欢迎您的到来。追逐着路标而来的人,拥有到达乐园的资格」



少女用幻想般的语气,如此说道。这次,她单手抓起裙摆,以优雅的动作,另一只手放在胸前。这个动作异常的做作。厌恶感爬上背脊。夸张的语气也好,圆滑的举止也好,都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她的身影充满神秘,又致命性的滑稽。



她迷恋着自己。



「————不要犹豫,跟我来吧」



「是你的杰作么?」



「————什么?」



「把这栋大楼弄成这个鬼样子的元凶,就是你么?」



我一边后退一边询问。我按下电梯的按钮,但没有动静。按钮完全坏掉了。少女的眉心不悦地挤到一起。但是,她立刻恢复了平静的脸庞。



「能否不要用元凶这种方式来称呼我呢?我有拯救你们的义务」



曲调不自然的渐渐提升。这个赞美上帝的声音,愚蠢地回响着。少女话中的含义,我无法完全理解。



义务是指什么。那种东西根本就不存在。



少得意了。少自恋了。



当我想叫出来的瞬间,她大幅地左右摊开双手。我声音变得发不出来。看着想要说话的我,少女痴醉地笑起来,白皙的手掌画出圆弧。她的指甲就好像刀子一般尖锐,划破空气,在恰如其分的位置上停下。



「————我了解您的痛苦。因为,那是非常有趣的东西」



她绽放出灿烂的微笑。圆圆的大眼睛,开心似的笑起来。



「久违的遇见了有意思的人呢」



她轻轻地走了起来。我想向后退,可是心头一惊。背后已经没有多少空间可退,电梯近乎于密室。我连忙跳进电梯里,与少女拉开距离。而后,少女就像安慰婴儿一般露出微笑。她轻轻地抱住自己,讲了起来



「唯有求死之人,才会踏足这里。只要没有邀请,便不会察觉到这个地方。而且,被邀请的人必须接受我的指引」



少女抬起双手。她望着手掌上留下的十字,露出怜爱的神情接着说道



「我,能够知晓人的痛苦」



嘀嗒,鲜血从伤口流出来。缓缓地,血顺着肌肤落在地上。



十字形的敞口渐渐染红。少女一脸自豪的摊开伤口,说



「————最初,妈妈去世了」



理解人的痛苦,是成为救世主的条件吧。



可是,这断然不会是幸福的事情。



少女双手不断流着血,径自接着说道。顺着手掌滴落的血,就好像肉里被打进橛子一般。我怀疑她是不是感觉不到痛,但我似乎弄错了。少女的指尖因疼痛而颤抖,微笑着继续说道



「我的妈妈,是个一直感受着痛苦的人。她痛苦的原因正是如此无法界定。和爸爸结婚,生产,身为人母的义务。这些她全都失败了。这些,如果仅仅是她一个人的痛苦就好了。如果她能将自身的痛苦埋在自己心中,即便我会为妈妈的孤独而悲伤,也不会和她一起受伤吧」



然而,我能理解人的痛苦。



我知道我为何能够感受人的痛苦。



她说,她母亲的痛苦化作了最为单纯而尖锐的形式。是不断堆砌的挫折经历和来自周围的恶意。然后,最关键的问题所在,是母亲让自己泥足深陷的思维方式。



『我的人生,无论什么都失败了』



只要活着,就是无可挽回的失态。所以,她的母亲永不停息的感受着的痛苦,是非常可怕的东西。



只要不死,便无法得到解脱的痛苦。



是藉由单纯而简单的苦恼催生出来的东西。



就如同被上千根针穿刺一般的痛。



「——这份痛苦,应该会永远继续下去。可是有一天,它突然中断了」



少女举起双手。血从她的手中哗哗零落,在脚下像血池一般扩散开。顺着白皙肌肤滑落下去的殷红,在地板上维持着鲜烈的颜色,聚集起来。



她自称救世主。就好像受到那句荒唐的话的影响一般,我的脑中浮现出一个奇怪的假设。



「因为,妈妈自杀了」



————————其血,是葡萄酒。



「那真是个美妙的瞬间。真的、真的,是个非常美妙的瞬间。难道,您就没有这种感觉么?」



背后的杂音变得严重。看来钢琴的声音似乎是从大楼内留下的社内广播的扬声器中播放出来的。壮烈的噪音响彻整栋大楼,在下一刻,夏然而止。



「本应在耳边永远回响的杂音,突然消失后,本应在眼前永远乱舞的恼人色彩消失后,我看到了正常的世界」



名为『消失』的欢喜。



解脱的喜悦,比起被赐予的喜悦,要强上好几倍。



「那是无论怎样的喜悦也无法取代的东西。曾经,妈妈信奉过各种各样的宗教,崇拜过各种各样的人、物。然而,没有任何一个能够拯救妈妈。拯救她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少女轻轻地抬起双手。我一点点的向后退去,想尽可能的和她拉开距离。顺着她双手滴落的血,看上去非常毛骨悚然。但是,我微微的察觉到,我无法离开这个地方。这里,是她的领域。否则,少女不会嘹亮的讲述那些事。



扬声器的开关再次按下。旋律再次从头开始播放。



「我想,再一次品味那份欢喜。所以,我了断了自己的性命。然而,我这么做只是枉然。脱离自身痛苦的瞬间,自己无法品味。所以,我留在了这里」



少女再次抓起裙子。鲜烈的红色染上裙子,她说



「我将死去的地方——选在了这个喜欢的地方」



中断自身痛苦的瞬间是无法观测的。怎么可能观测得了。



所以,她选择了这里。



创造了这个,不断有人前来赴死的地方。



在二楼遇到的两位少女的声音,在脑中回想起来。得到救赎。追逐白兔。只要与她相遇,就一定能得到救赎。那个『她』指的就是眼前的这位少女么。少女双手交叉起来。她如痴如醉地凝视着我,说道。



就好像,望着恋人一般的眼神。



「您的痛苦,很有意思。和其他人的种类不同。我已经厌倦了简单的痛苦。你的痛苦既单纯,又有错综复杂的东西相互纠缠,十分玄妙。终于,终于来了。就在没有心愿的人也来到这里的时候,我感到手足无措哦?」



没有心愿的,人。被她这么一说,红色的纸伞在我脑中浮现。



电梯关上的前一刻,她是怎样的表情呢。



「——那个人非常不正常。没有被死亡所吸引的心。任何人应该至少都品尝过一次盼望去死的痛苦经历,但那个人没有。然而,她散发着一种比任何人都要接近死亡的感觉……那个人,就如同、就如同」



少女此时屏气慑息。仅仅一瞬间,她露出如梦初醒的眼神,细语道



「怪物一样——是我无法理解的生物」



我浮想起茧墨的身影。拿着红色纸伞,微笑的她,的确对死没有恐惧吧。能够露出笑容,凝视他人的死亡,她一定对自己的异常性都不会觉得恐惧。



即便如此,她却比任何人都要接近死亡,这是什么意思呢?



她无畏的笑容,看上去明明比任何人都要远离死亡。



「——不过,您是普通的人。所以,请展现吧。请将无法忍受的那份痛苦,展现出来吧」



少女轻轻地舔舐嘴唇。薄薄的舌头在施过唇彩的嘴唇上爬过。



「——然后,我好想品味那痛苦中断的瞬间」



背脊窜上一阵恶寒。我想冲出去,但四周没有发现出口。少女用美丽的笑容凝视着我。曲子渐渐高昂。如同嘶吼的声音从扬声器中飞出,在室内回弹。



「你……想把我怎么样」



「我不会把您怎么样。请,我不会动手的。只不过,看到这个之后的选择——」



少女单手将那个举上半空。就好像乐队的指挥挥舞指挥棒一般,曲子霎时变高。然后,她挥下手指。



天花板染成蓝色。风从身旁吹过。



咕嗷嗷嗷嗷嗷,类似野兽狂吠的低吼声刺入耳朵。扬声器的声音超出了听觉的极限,变得听不见了。



回过神来,寂静之中,我在曾经见过的地方。和煦的光灼烧着眼皮。风的性质发生了改变。它并非尘埃与冰冷混合而成的感觉,它温和,而散发着春天的气息。



在眼前,背倚着蓝天的少女,站在那里。



「将由您决定」



少女嫣然的微笑着,四下环视。我也被她的视线所吸引张望四周。景色完全改变了。废弃大楼的一个房间,变成了我见过的某个屋顶。蓝天好近。温热的风吹拂脸颊。这是个无法遗忘的地方。我张开双眼,看向前方。



屋顶上,没有围上栅栏。



只要靠近一端,就能够看到樱花吧。



然后,白色连衣裙的背影站在屋顶的正中央。



长发柔软地随风飞扬。与少女个头相似的人物,张开双臂站在那里。



她抬起残留着泪痕的脸。



看到这张仿佛刚刚哭完后的脸的瞬间,我全身颤抖起来。



「——————……不要」



我明白了这是何时的情景。



我正站在那时相同的地方。



本应在过去已经结束的情景,正在眼前重现。



然后,相同的展开会再次上演。



静香就好像听到号令一般跑了起来。虽然当时我只是呆呆的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但此时,我的脚自然而然的动脚起来。我朝她的背后冲了出去,伸出手,碰到了她的背。我要将那时没能够到的背,确确实实的抱紧。我将手绕上去,打算拉回她的身体。



但在下一瞬刻,我的手臂挥空了。静香的身体从我手中钻了出去。长长的头发在眼前飘过。



于是,她不停地向前冲去。我向前栽倒下去,然而她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纵身一跃。



——————然后,就和那时一样,跳了下去。



「啊…………啊、啊、啊」



曾几何时看到过的相同笑容落下了去。伸出的手指没有碰到任何东西。我感觉到肚子在缓缓打开。血滴了下去,渐渐扩散开。血以可怕的量正在流失。但是,这种事根本就无关紧要。我全身颤抖,喃喃私语



静香、静香、静香、静香。静香、静香、静香。



这是本应已经结束的情景。这,并非刚刚发生的事。从最开始,我便无法挽回。我早已认定是这样。



我如此思考,想要逃跑——但一切都是枉然。



我又什么都没能做到。她掉了下去。她又因我而死了。



泪水哗哗地零落。悲鸣从喉咙深处发出来。回过神来,我正在大叫。毫无意义的言语从我胸口深处流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知道就算大叫也无济于事。但是,声音就是停不下来。我不断吐出不成语言的冲动,在这一刻,微微的呢喃传入耳中。



「——————真没意思啊」



刚才,她说什么。



我缓缓转向身后。在那里,少女无聊的向下望着道路。她注视着静香跳下去的地方,不满地噘着嘴。不知她是不是没有察觉到我的视线,她伸了个懒腰,摇摇头。



「真是单纯的痛苦呢。只不过是恋人在眼前纵身一跃,自杀了。虽然这是巨大痛苦,但早已司空见惯了。重要之人的死成为心理创伤的因素非常盛行。不对。是非常无聊。我本觉得你的痛苦会更加更加复杂,结果还是老一套」



老一套,



是么,这种事是,老一套么。



我发自内心的涌上笑意。我觉得可笑,可笑得不得了。少女对突然发笑的我投来狐疑的表情。但是,她可能觉得我的变化根本就无所谓,接着说下去



「是我弄错了呢。真遗憾。还以为,你一定会更加有趣的」



就在此刻。



踏,传来脚步声。



咿,屋顶的门被打开。



门打开后,她所期待的东西终于到来了。



我依旧趴在地面上,听着这个声音。没错,如果静香死了,他不同时出现就太怪了。我的绝望,不论欠缺了哪一环节都无法成型。



深蓝色的纸伞灼烧眼睛。戴着狐狸面具的少年抬起脸。



————茧墨日斗。



「————咦?」



刚一看到预料之外的来访者,少女的身体便颤抖起来。或许是对这样的发展感到喜悦,她的脸紧绷起来,微微向后退了一步。日斗对她不屑一顾。只是和那时一样,向我走来。



「————这、这是…………」



少女全身激烈的颤抖起来。将茧墨唤作怪物的她,似乎看出来了『什么』。日斗的内在,他所怀揣的痛苦,应该会化作有形之物映入她的眼中。



那,究竟会是什么呢。



少女张大双眼,然后惨叫起来



「这是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日斗驻足。仿佛被操纵一般,我的脚违背我的意思,动了起来。我自己是这个状况的当事人。为了将相同的状况再现出来,所以我需要行动吧。我不想靠近他。我不想死。虽然怀着这样的想法,但脚擅自动了起来。我被强制性的拉起来,站在了日斗面前。他和那时一样微笑着。深蓝色的纸伞飞向天空。然后,他的手刺了出来。



他的手中是殷红的肉块。



冒着热气的,静香的子宫。



就在这一瞬间。



——————咿



屋顶的门打开了。本不应存在于那时的人物,忽然出现了。迟来的她,微微张大眼睛,四下环视。



红色的纸伞灼烧眼睛。



穿着哥特萝莉装的身影,赫然向前迈进。



————茧墨阿座化。



她灿烂地微笑着,旋转着红色的纸伞。与此同时,景色开始摇晃。就像糖融化掉一般,所有的色彩交融在一起。红色、深蓝色、蓝色混合起来,在她合上纸伞的瞬间,一切都消失了。



之后,只留下暗淡无色的废弃大楼。



茧墨站在电梯里。她缓缓地从轿厢中走出来。与此同时,只闻哐的一声,电梯的门关上了。



两位少女面对方。



与流露出厌恶感的少女相反,茧墨的脸上挂满了笑容。



她一边微笑,一边说道



「哎呀——我到最上层来看看,结果挺有意思的嘛。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就是这样吃掉各种各样的痛苦的么。将当事人所品尝过的最强烈的痛苦再现出来——被自杀所吸引,来到这栋大楼的人们,你就是这样将他们确实地逼入自杀的境地呢。原来如此,挺不错的巢穴哦。迄今为止,边吃边撒得还真是夸张呢」



「你说我……边吃边撒?」



少女愣了一下,做出反应。她双眼张开,对茧墨说着什么。我背过她的身影。不论茧墨还是少女,都无关紧要。我对彼此相对的两个黑色身影失去了兴趣。



我走起来,朝着玻璃碎掉的窗户的方向。从敞开的壁面,灌入风来。



夜晚温热的气温,拂过全身。



「——————静香」



我呢喃着向下望去。但是,本应跳下去的她,消失无踪。那片蓝天下的情景消失的同时,一切都回归原状。现在去找,已经太迟了。



她,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咕噜,我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肚子里流出来。黏糊糊的火热液体直流到脚踝。从废弃大楼看过去的道路,仿佛永远都那么遥远。



从俯览着那块地方的我身后,响起烦人的声音。



「哎呀,惹你不高兴了么?可事实如此哦?你就像吃零食一样,将人的痛苦边吃边撒。这就是你的娱乐吧?你之所以重复着这样的行为,总之就是为了取乐。所以我不会对你多说什么。我对自己的低级趣味也是很有自信的哦。然而,这是无法用其他词汇来替代的」



低级趣味,就是低级趣味。



茧墨满含嘲笑的声音很吵。即便在朦胧的意识中,那个声音依旧明确地传入耳中。我全身激烈的颤抖起来。我真的想不去管它。然而,我明确的听到两人从背后传来的声音。



一个声音很冷静。另一个则是如同野兽的低吼,流露出愤怒与恐惧。



「————不能听过就算。对,不能听过就算!」



与此同时,乐曲再次响起来。早已听惯的声音,以巨大的音量填满空间。华贵而庄严的声音,给予少女的声音以力量一般响彻。



众望吾主。



「从小时候,我就一直感受着痛苦。那是我的圣痕。我能知晓人的痛苦,因为我是遴选之人。痛苦中断的瞬间,那份欢喜,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比任何人、比任何人、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正因如此,我有引导的义务!也有引导的权利!我是、我是、我是————」



血滴向大楼的缝隙间滴落。我看看手掌,上面全是血。我渴望安静,但身后的声音完全没有要静下来的征兆。少女的话好吵。而且,她讲述的内容很古怪。



人无法轻易地拯救别人。既没有那个义务,也没有那个权力。



那种东西,任何人都没有。



「我是,救世主!」



少女强有力地断言到。



茧墨一时钳口。少女炫耀胜利一般放声大笑。



下一刻,响起若无其事的嘲弄一般的声音。



「…………你呀。有点不冷静哦。将这种青春期特有的偏执喊出来,让我有些无言以对呢。知耻点吧。不过,你若是不觉得羞耻就无所谓了呢。你会变得无地自容的哦」



乐曲随着一声钝音夏然而止。就好像丝带被绞断了一般,停得很不自然。最后,留下寂静。下一刻,我听到少女的脚步声向我靠近。



「你竟敢这么说,你竟敢你竟敢你竟敢你竟敢你竟敢这么说!」



少女碎碎念叨着,抓起我的手。冰冷的手接触我的皮肤。可怕的力量将我强行转向茧墨的方向。少女对着茧墨嘶吼起来。



「你能拯救者个人么!」



茧墨没有回答。少女面对茧墨,用带着嘲笑的声音说道



「这个人的痛苦,只有用死才能够终结。请看,他活着是那么的痛苦。就算有朝一日能够痊愈,伤口还是会无数次的被打开哦!你能从这份痛苦中拯救这个人么!你救不了吧!你无法拯救吧!瞧,你根本什么也做不到!可是、可是、你竟敢大放厥词!」



她一次又一次的拉起我的手。她每拉一下,我肚子就会一阵痉挛,然后作痛。少女的声音很吵。拉我手的感觉很烦。而且,我不明白少女究竟在说些什么。她究竟了解我什么。



茧墨她。



微微倾首,作出回应



「——为什么我非得救小田桐君不可?」



沉默降临。少女一时木讷的问出来



「咦…………?」



「再说,并不存在『救人』与『不救人』之说吧?为什么你会拘泥于那种暧昧定义。那不由你来决定。不由任何人来擅自决定」



她咕噜咕噜地转着纸伞,如此回答。听到她的回答,我莫名的感到能够接受。我感觉我明白,是她的话,一定会这样回答。



就是这样吧。茧墨阿座化救不了人,也没有兴趣救人。



她深知自己『不会去救什么人』。



「『被拯救』也好『不被拯救』也罢,都是本人的主观感受。这种事情,与我何干」



她用错愕的语气说道。少女的手臂微微的颤抖起来。少女依旧抓着我的手,似乎想叫喊什么。此刻,我腹中发出沉闷的声音。准备上前的少女定住了。然后,她不知为何用异样的眼神向我转过来。



她的眼中,浮现出发自本能的恐惧。



「而且呢——给你讲清楚哦?虽然你能够感受痛苦,但这件事不会对他人造成任何影响。因为你也痛苦,所以你有权利终止他人的痛苦?愚不可及。这种东西,怎么能够拿来当免罪符。你这么做,无非是不断地蚕食人的痛苦,边吃边撒——」



有人拉住了少女的裙子。身为灵体的她的衣服,被小小的满是鲜血的手抓住。少女缓缓的看到那只手。



那是婴儿的手。



从我肚子里钻出半边身子的婴儿,扬嘴一笑。



「而且,亏你迄今为止没有玩脱过呢」



「咦?咦……咦咦?」



少女茫然地嘀咕起来。婴儿趁着这个时候将少女的裙子拉向跟前。然后,将其送入口中。少女的身体被一点点的拖过去。她想从婴儿的手中逃走,但就算向后蹬地还是动弹不得。她张大双眼,似乎无法顺利地理解现状,露出抽搐的笑容。婴儿将少女慢慢拉了过去。



咕噜咕噜,红伞旋转起来。



茧墨露出猫咪般的笑容,接着说道



「这是你玩脱所引发的结果。是不谨慎的,不断窥伺他人痛苦的结果哦。发疯之后,怀上鬼胎的女人的感情————能吃下去的话,就尽管试试吧」



「——————噫!」



婴儿张开嘴。惨叫声震耳欲聋。



从扬声器中,短短一瞬间播放出钢琴的声音————。



随后如同炸开一般,消失了。



* * *



终于,安静了。



我所渴望的寂静,终于到来了。



六楼只剩下我和茧墨的身影。刚才抓着我手的少女已经不在了。我抬起脸,与茧墨相视。她的眼中,既没有同情,也没有嘲笑。



她只是非常宁静地注视着我。



她没有对我诉诸言语。



我转过身去背对着她,向窗外望去。强风拍打着身体,我扶着柱子,将上半身伸了出去。泪水与红色的液滴向道路滴落。血滴落的样子,在眼中就像慢镜头一样。感觉快从从肚子里掉出来的婴儿,正在一边嗷嗷喊着,一边摆动身体。我凝视着道路。静香跳楼的背影在眼前闪现。少女的话在我耳边回响。



但是,正如茧墨曾经指出的一样,的确有一点切中了事实。



只要不死,整个世界就充满了永无止尽的痛苦。



我全身发颤。只要从这里跳下去,一切都会结束吧。我明白。我其实应该尽早这么做。在静香死的那一天,在怀上鬼的那一天,我不该逃到外面,而是该留在屋顶。至今为止,我悠然自得的活了过来。这件事本身就是错的。死才是救赎。不死便不会得救。这句话,一点都没错。



留在这里,一边品尝痛苦,一边苟延残喘,有何意义。



我感觉少女在我耳边细语。



我缓缓斜下身体。只要将手放开,一切都会结束。



不死便不会的就。死才是救赎。



但是,这————————。



这是,怎么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毫无意义的大叫之后,我蹬起地面,向后倒去。背重重的落在地面上,强烈的疼痛窜过全身。我捂着脸,仰对着天花板。血汩汩地从肚子流出来。我害怕这个事实。我正一个劲的害怕。体温不断下降,血量不断减少,这都让我害怕的不得了。



我不知道能不能得到救赎。



这种事,怎么都好。根本就无所谓。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我没想过要死。



我只是,在害怕。



我发自肺腑的害怕死亡。



哪怕这份痛苦,永远会持续下去,也不及这份恐惧。



「茧…………小……小……茧」



我想喊她的名字,但没法顺利的喊出来。我用沙哑的声音,拼命地重复她的名字。但是,我没有得到回音。



说不定,她扔下我走掉了。说不定,她对背弃她的我彻底失望,索然地离开了。



如果是这样,我只能就这么死去。我无法认同这种事,我像小孩子一样一边哭泣,一边呼喊她的名字。



「茧……墨……小姐、茧墨小姐!茧!」



「我听到了哦。真吵啊。别这样一次又一次的叫我」



我睁开眼睛,她的脸映入我的眼中。看来,她似乎正盯着我。虽然没有回答,但她在我身旁。大大的眼睛俯视着我。对此,我感到一股莫名的安心感。



我讨厌她。我无法理解她。我不知道她脑子里思考着什么。



即便如此,只要有她在,我就能活下去。



而且,她不会愚弄不断寻求依靠的我吧。



「————……肚子,不帮我堵上么?」



我向她问道,她一时保持沉默。



之后,她缓缓地向我问道



「你,还想继续活下去啊?」



就像确认我最后的意思一般。笑意从腹底涌上来。我每笑一声,血就流出来,洒在地上。怀着鬼,像这样躺着的样子,实在太丢人了。我明明知道,却还是嘶吼起来



「没关系……没关系啊。我不需要什么救赎。让那种东西见鬼去吧!蠢透了。什么救赎……吵死了啊!」



没错,那位少女存在着根本性的错误。



那种东西,我根本就不需要。藉由死来得到治愈,我还是免了。



我,只是————。



「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怎么能死。我,好害怕啊,茧墨小姐。静香是因我而死的。可是我好害怕……我,好怕。我怕死。我不该回忆起那样的我。我不该追逐她的背影。很滑稽吧,茧墨小姐。我、我、真的、只要能够活下去,静香根本就无所谓!」



我发自肺腑的笑起来。这是我的心声。迄今为止一直隐瞒,一直视而不见,丑恶不堪的心声。



愚弄我也没关系。嘲笑我也没关系。然而,茧墨没有轻蔑我的样子。她只说了一句话



「————于是呢?」



「我不会再同情任何人了。不会再去体会别人的感受了。别人事怎么都好。而且肚子打开的话,我根本就不会再去想什么静香!我会忘掉的……我会忘掉的,茧墨小姐。我不会再报期待了。我不会再去想她了。我会天涯海角的逃下去……一直视而不见」



我伸出沾满鲜血的手。我想触碰什么东西,抚摸她的脸。就算白净的脸被红色弄脏,她也只是露出不快的表情,什么也没说。我一边笑,一边吐出最后的话



「就这样,只要能够活下去就够了!」



寂静灌入我的耳朵。茧墨什么也没说。她没有嘲笑我的发言,也没有肯定我差劲透顶的宣言。她只是凝视着我,吸了口气。



随后,如同宣布预言一般,将话吐出



「你想逃的话,随你便。这是你的自由哦。只不过呢,小田桐君。我觉得,不得不去面对的时候,终会到来吧」



她的脸上全是血,如此说道。



她稍稍蹙眉,淡然地继续讲道



「——因为,不管你怎么想,你都不是那种精明的人吧?」



我无法回答她的这句话。茧墨也什么也没说。我感觉黑暗开始向灰色浊化。天空慢慢的亮起来。我微微睁开眼睛,废弃大楼对面本应漆黑一片,也开始渐渐淡薄。



街上,似乎迎来了早晨。



* * *



在蔚蓝澄净的天空下,她舒展了一下身体。从脏兮兮的哥特萝莉装上落下的灰尘,反射着刺眼的阳光。茧墨从挎包里取出笔记纸,点点头。



「嗯,还是什么也搞不懂呢」



可能由于从原本的路线脱离得相当远,她似乎完全搞不懂这里是什么地方。



不出一会儿,我们出发寻找门牌和店铺等标志物。已经天亮的现在,应该很容易找到那种地方,但我没办法好好走路。我走个两三步就要停下在墙上支撑身体。已经堵上的肚子现在仍在发生抽痛。强烈的呕吐感让我直不起腰。不过,茧墨没想过要帮我。她两只手分别被纸伞和巧克力所占用。



她一边散发出甜腻的香气,一边向前。



只要回头,废弃大楼便会映入眼中。所以,我始终注视着她的背影。



下一刻,她突然转身向我看来。



「说起来,小田桐君。你刚才,是怎么喊我的?」



「————……哈?刚才、么?」



就算她说刚才,我也猜不出来。我说过什么奇怪的话么。茧墨面对着困惑的我,挥着巧克力说道



「喏,就是在最上层的时候,你用有些奇怪的叫法喊过我吧」



「奇怪的,叫法?」



对茧墨,我不记得用过『茧墨小姐』之外的叫法。不过回想之下,在最上层没有能顺利发出声音,感觉似乎听到自己用过『小茧』这种成叫法。



难道说,这叫法坏了她的心情么。



我准备开口道歉,但在此之前,茧墨自言自语起来



「————不是茧墨,也不是阿座化。应该不是有意图的叫法呢。正因如此,不才有趣么」



「请问,怎么了」



「我说,小田桐君」



茧墨重新拿好纸伞,灿烂的笑起来。



「如果方便的话,今后就用『小茧』来称呼我吧」



感觉她好像挺中意的。虽然完全无法理解,但茧墨似乎很愉快。她哼着歌,接着说下去



「适度的随意感觉也挺不错呢」



看着开心的她,我有些纳闷。她还是老样子让人完全捉摸不透。不过,我能感觉到她正等待着我的行动。所以,我将那个发音在脑内确定一次之后



「我明白了,小茧」



对她如此称呼。



* * *



在柔和的阳光和甜腻的香气中,我停止了过去的回忆。电视中已经结束了关于那栋大楼的报导,接着播起综艺节目。热闹的互动没有传入我的耳朵。我按下遥控器上的开关后,电视应声关掉。



电视关掉的声音,让我回想起从扬声器中播放的乐曲突然被切断的瞬间。



我感觉疼痛再次重现,摸了摸肚子。可是,自从我承认那个孩子之后,腹中的孩子便安分下来。决定一直逃脱下去的静香的记忆,也清晰的留在我的心中。



日斗再次引发的事件,让我完全回想起来。



我应该,一度确实地将它遗忘掉了。



但是,它现在再次回到了我的心中。



静香说不想被任何人遗忘,害怕被人遗忘的记忆,深深铭刻在我的心中。那是我无法再度割舍的东西。牵着孩子的手来到那个地方,抱住她颤抖的肩膀的时候,我下定决心。



我回想起茧墨那时的话。她说的没错。我无法一辈子逃下去。我做出了要与日斗再会,同过去对峙,和茧墨生存下去的选择。



我已经无法回归日常。腹中会一直孕育着鬼。



即便如此,我依旧存在于此。



这就是我现在的日常。



我看了看散发出甜腻香气的罪魁祸首。茧墨还是老样子一脸无聊。她躺在沙发上,一脸快要死掉的样子望着半空。不过,她的脸突然恢复生机。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眨了几次眼睛之后,张开嘴



「今天出门吧,小田桐君」



这个,事情早已决定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不等我抱怨,茧墨从沙发上一跃而下,站了起来。她像猫咪一样伸了个懒腰,兴致勃勃的走了起来。她拿起红色的纸伞,搁在肩上。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让我感到不明所以。对着径自走出去的背影,我连忙问道



「请等一下。究竟要去哪儿?」



「去哪儿?当然是那栋大楼咯」



「——————什么?」



突然间是怎么了。究竟怎么回事。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想到这些的瞬间,茧墨笑着继续说下去



「你,没有看到么?之前我应该提醒过你,观察能力不保持锻炼就会变钝哦?那个大楼里,进了很多新款的哥特萝莉装。而且最上层建成了甜品专场。似乎正在举办巧克力的展销会哦」



凑足了这么多条件哦。茧墨笑起来。



她的笑容,还是老样子像猫咪一样。



「虽然毫无意义的到处乱逛就免了,不过既然目的明确,出去一下也无妨吧?比起傻坐着,在精神卫生层面似乎更好呢」



看来除了那次凄惨的事件之外,她似乎多少找到一些其他激发兴趣的东西。从她若无其事的话中,感受不到她对那栋大楼的感慨。这是理所当然的。



她是茧墨阿座化。



就算对于我是无法忘怀的记忆,但那种东西,根本不会让她去占用自己的记忆吧。



不过,我记得。



相同的季节,相同的地方。



一边细细品味已经结束的事件,一边吃着甜美的巧克力蛋糕。



偶尔这样也不赖吧。



我接受了这样的安排,拿起包。或许不愿意等待,已经准备完毕的茧墨转过身来。然后,她还是老样子说出自我中心的话



「还在搞什么?再磨磨蹭蹭下去,我就扔下你先走咯?小田桐君」



既然被她这么说,我的回答早已决定。在茧墨对我问Yes or No的时间点上,我已经没有了选择。我叹了口气,还是尽可能笑着回答她。



为了之后的日子里,还能够继续活下去。



「是,我明白了。小茧」



于是,我跟在了她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