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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Ⅰ(2 / 2)




她似乎觉得这样的解释就足够了,再次转向了尸体。我战战兢兢地向尸体看去。死去的男人,是盾梨。可能发生过什么情况,他的脸上深深地留下了苦闷的痕迹。



看上去完全不像是自杀死亡。



他的肚子裂开了,是被杀的。



那位似乎是妹妹的女性,更加猛烈地在他肚子里捞起来。她摸索内脏,一个个地,小心翼翼地观察状态,突然,她停下了动作,还是维持着那张无表情的脸,对我说道



「肝脏和肺脏的一部分,没有」



我愣怔怔地张开嘴,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话。没有脏器,这是怎么回事。这件事带来的冲击过于剧烈,让我反应慢了半拍。她的视线从我身上移开,对着茧墨淡然地接着说道



「器官被割下来了,不在里面。你明白么?」



「原来如此。那么,是到什么地方去了呢……那些内脏」



茧墨缓缓地站起来,走了出去。她穿过我身旁,走出门。我连忙追了上去。茧墨毫不犹豫地走进餐厅,我也跟着走了进去。我回想起先前看到殷红的桌布上泡在血海之中,顿时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不过,粘了血的桌布已经被换掉了。



豪华而恶趣味的冕形灯也已经撤去。这里留下的,只有晚宴的残骸。



我急忙加快脚步,而在这个时候,茧墨穿过餐厅,直接走进了厨房。



她毫不犹豫地走近一个大型冰柜。她一打开门,白色的冷气便溢了出来。我隔着她的背影,向内窥视。铁盘子上面,摆着一块肉。



茧墨拈起柔软的肉,红色的东西在雪白的手指间被轻易地压扁了。



茧墨认清了它的形态,冷冷一笑,然后索然无味地将肉扔回到盘子上。



「这是…………一块肺呢」



那东西被冰在冰箱里。为什么盾梨的肺会被收在冰箱里呢。



我朝着表面凉下来的肉块看去,按捺住喷涌上来的呕吐感。但同时,我产生了一个极为正常的疑问。



肺脏找到了。可是,肝脏……



「肝脏究竟在哪儿?」



我茫然地呢喃,茧墨没有回答。



他内脏的一部分,消失了。



* * *



我和茧墨回到了尸体旁边,剩下的客人们都聚在了盾梨的房间里。那个妹妹坐在床上,她的哥哥在盘腿坐在她身旁,牵着她的手。老妪坐在地板上。



御影在近距离观察着盾梨。她注意到我们来了,抬起脸,哼着笑了起来



「我现在心情超棒,本来想送他一个吻当做前往冥府的伴手礼,不过还是算了」



御影爽快地说道,从尸体上离开。我转动眼睛,扫视所有人。我知道我想要说的话恐怕不合时宜,但是,我硬着头皮把嘴张开



「不报警么?有人被杀了。晚宴应该终止」



「……………………原来你是个白痴啊!」



御影就像想通了的样子,砸了下拳。茧墨也点点头,对御影的看法表示同意。老妪一边发抖,一边盯着我,然后刺耳地叫了起来,唾沫横飞。



「你在说什么胡话!怎么可能终止,我绝不同意终止!我的所有财产都已经处理掉了,我绝不同意终止!」



老妪神经质地咬着左手的指甲,干枯的指甲尖歪歪扭扭地渐渐裂开。我将视线投向坐在床上的兄妹。我缓缓倾首,妹妹用手掌示意身旁的哥哥。



「………………………………你以为回得去么?」



哥哥露出牙齿,瞪着我。那眼神,就像看到了敌人一样狰狞。我让视线从那张异常扭曲的脸上移开,向茧墨看去。茧墨也回望着我。



茧墨就像在可怜我,露出笑容,温柔地向我细声说道



「我说啊,小田桐君。这里手机打不通,能够进行联络的只有主办者。不管怎么看,你的那番话都很古怪呢。你动动脑子吧,自杀和他杀有什么分别?」



「他杀就表示有凶手,我反倒不理解你们为什么能够这么镇定」



「可是,最后一样是死啊。如果最终结果一样的话,关键的就是过程了哦」



茧墨淡然地说道。她扬起一只手,向我示意那三位客人。三位客人就像被什么给附身了一样,都用空虚的眼神回望着我。这个地方充斥着的异常情结让我恨得牙痒,他们都被食欲给支配了。



「换句话说,他们最关心的事情是,发生了这样的情况,会不会影响到进餐。只要晚餐照旧进行,他们就没有任何怨言。但是,如果凶手不择对象,见人就杀的话,可就不能悠哉下去了呢……………………看来,也不会是这种情况呢」



茧墨眼睛望着远方,说道。听到她的话,我用力攥紧拳头。我不知道她有什么根据这么讲,但我站在我的角度上,十分担心现在的状况。梦中的疯狂飧宴,不时会在眼前乱舞。



我对自己的想法感到反胃,但我硬着头皮问了出来



「可是,他的肺脏被放进了冰柜里」



「………………………那又怎样?」



「肝脏的一部分,也有可能从一开始就没有。可是,肺不一样。把肺冰起来,难道不是为了以后用来吃么?」



这里有三个无法控制食欲的人,这让我很担心。与此同时,我脑中浮现出另一番情景。在噩梦的最后,厨师正握着刀子。那个时候,那个差点被剖开的人,不就是我么?正当我想到这里的瞬间,御影大叫起来



「肺在冰柜里……肝的一部分没了?喂,等一下,怎么回事?」



「他的肺被切下了一部分,冰在了冰柜里。肝脏也不见了……虽然也可能从一开始就没有,但至少肺是被人取下来的」



听到我的回答,御影惊讶地张大眼睛。她直直地望着盾梨的尸体,摇摇头。



「肝脏原来就……不,不会那样的。肝脏切除后会再生,没有再生也就说明,要么手术是在几个月内动的,要么是切除的方式不合理。那家伙和我一样,极度讨厌医生。因为以前在没有预知的情况,我就想过要处理掉掩住了,所以这件事我很清楚。近段时间我密切地关注着他的动向,但他根本没提过他有住院或动过手术」



「咦………………………………这么说」



肝脏究竟消失到什么地方去了呢。难道已经被什么人给吃掉了么。我看看茧墨。



茧墨没做任何回答。只不过,她少有地似乎在苦思着什么,挂着复杂的表情呢喃起来



「………………下面要怎么办呢。要是能够顺利的达成目的就好了呢」



她看了看御影,可是她的视线或许没什么深意,又立刻向尸体看去。凝重的沉默弥漫开来,尸体被放置下来,事情陷入僵局。



正当我准备再次开口的时候,门口出现了一个异样的巨大身躯。厨师对我们扫视一番,张开扭曲的嘴唇



「请问伽耶小姐在么?」



「…………………是我」



妹妹举起雪白的手。厨师大步避开尸体,向她走近。



肚皮大开的客人摆在面前,主办方的人却没有表现出一丝动摇。我的困惑构不成任何影响,眼前的情景稳步推进。厨师毕恭毕敬地递出了一张卡片。



「恭喜。祝贺您获得第二位享用的荣誉」



大小姐提供的美食,将在深夜送到。如果可以,请先用小菜。



厨师转过身去,然而下一刻,他以熟练的动作抓住了盾梨的脚踝。



他对尸体没有半点尊重,当成物件一样拖走了。盾梨的脑袋摇摇摆摆,在地上留下血迹。情况发生得太突然,让我没能及时做出反应。厨师在门口停下脚步,向我们行了一礼。



「如果不想去餐厅,待会儿会为您送来餐前酒。我就暂且告辞了」



他随后消失在了走廊上。尸体一边与门发生碰撞,一边被拖走。



几秒钟后,我摆脱了愣住的状态。我把茧墨他们留在屋里,急忙去追厨师。



「等、等一下!」



我在叫喊的时候,略微地领会到,其实我喊住他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 * *



当我冲出门外的时候,厨师已经不在了。



他的脚步快得惊人,走廊上留下了长长的血迹。我循着血迹奔跑起来。



红色的痕迹蜿蜒前行,在拐角的墙壁上,还留下了擦碰内脏的痕迹。在拐过拐角的瞬间,我听到了近似尖叫的声音。我朝走廊的顶头注视,停了下来。



在那里,有一扇铁门。血迹连接着门里面。我朝门扑了过去。



我用力去拉那扇门,伴随着好似惨叫的倾轧声,门打开了,冷气席卷全身。



激烈的海风拍打我的脸,腥臭的还的味道充满我的鼻腔。



在眼前,是一片围着生锈铁栅栏的,狭窄的空间。



坚硬的砂地被矮草覆盖着,浪涛的声音在很近的距离响起来。估计这里一片临海建设的后院。在铁栅栏前面,堆着几个垃圾袋。



在旁边,有一个巨大的焚烧炉。厨师打开铁制的盖子,把什么东西丢到了里面。



————————————哐啷、咚



盾梨的尸体消失在了焚烧炉中。厨师转了转肩膀,转过身来。我与厨师四目相会,被眼皮挡住一半的眼睛惊觉地动了一下。他紧缩眉头,歪起脑袋



「………………您有事么?」



「你这是、这是在做什么?」



「…………什么在做什么?」



「为什么把他杀的尸体拖走!而且,为什么直接把尸体扔进了焚烧炉!这太奇怪了吧,尸体不是物件!你还反问我?你也太奇怪了吧!」



我声嘶力竭地吼了出来。厨师咬住嘴唇,几秒钟后,他向焚烧炉指了过去。



「那个………………这种事,能不能早点告诉我?」



「…………………………诶?」



「是他杀么。而且从您的反应来看,您跟他认识呢。既然如此,我在搬动他的时候也能够稍微谨慎一些了。而且,可以暂时不烧掉了」



他就像对自己的无力表示歉意一般,鞠了一躬。那对浑浊的眼睛从厨师帽的阴影之下窥视着我。



「如果您希望,待会儿就拿冰过来吧。放在里面,可以很好地冷却」



「不,那个,不是这个问题」



「您明白么?如今就算放回到原来的房间,也没有任何意义」



在您死完之前,就让我替您保存吧。



厨师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走了出去。他抛下了我,粗暴地关上了门。



几秒钟后,回过神来的我冲向了焚烧炉。这个还很新的焚烧炉,看上去就像一口铁棺材。我抓住沉重的盖子,正当我准备打开的瞬间,剧痛在左手放射开来。于此,我清醒过来。



就算把尸体拖出来也毫无意义。拖出来了又能怎么样。在离开这座岛之前想要防止尸体腐化,放在里面应该效果更好。我虽然十分气愤,但这是不争的事实。



我摇摇头,向后退开。与此同时,在焚烧炉遥远的上方,在薄烟的尽头,海鸟在高声鸣啼。我仰望天空,随后把视线放了回来。此时,我注意到铁栅栏间有个缝隙。



「………………………………………………咦?」



我眯起眼睛,仔细一看,发现那里似乎有段台阶。



「你在干什么,小田桐?」



正当我准备接近的时候,有人从背后叫住了我,我转过头去。御影靠在门上,正看着我。她叉着手,眯着眼睛。我一边用余光观察台阶,一边回应她



「御影小姐,这里有个楼梯」



「哼,这是什么呢。算了,无所谓了。快过来,把门敞着很冷啊」



御影哼了一下,回到走廊上。我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我觉得,她说不定要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讲。她在走廊上走到一半,停下了脚步,压低声音对我说道



「我们的目的已经达成了,接下来怎么办?你有主意么?」



「接来下…………怎么办么」



「嗯,是的。就是接下来。去管已经死了的家伙也没用吧。我把眼球销毁了,我们也不准备自杀,但晚宴会继续进行。那么,我们要怎么办?」



御影如同审视一般盯着我。她说的没错,这里有杀人犯,但晚宴还要继续进行。要是放着不管,伽耶就会死。这件事必须阻止。



而且,我在梦中看到的情景,时不时会在眼前乱晃。吃人是禁忌,这种宴会根本就不该举办。我必须阻止这个还会一直开下去的疯狂飧宴。



「要传达我们想退出晚宴的意愿么?应该不会被突然割破肚子吧。最好就这样让我们耗到最后一天……不过,我确实很好奇是谁杀了盾梨呢」



「不,现在这个样子我就已经人受不了了。我去找主办者……夕暗户羽谈谈」



她掌握着从岛上联系外面的方法。如果不向主办者提出终止的请求,一切都无从谈起。听到我说的话,御影吹起口哨。她想到了什么,然后扬嘴一笑



「你真是好胆量啊,直接就去找头头么?你准备通过这种方式来逼她终止晚宴?也罢,我不讨厌你这种鲁莽的白痴。那么,我姑且就先告诉你一件事好了」



御影勾了勾下巴,指了指走廊深处,那里也是我来时的方向。



「我想你也预测到了吧。夕暗户羽在二楼哦。我稍微有点感兴趣呢。你昨天晚上倒下去之后,我走遍了整个大屋,二楼给人的感觉明显不一样」



你要是认真的,那就从玄关的主楼梯上去看看吧?我是不会陪你的。



我本来就不打算把她牵连进来。我谢过她之后,走了出去。或许她看不惯我的举动,哼了一声,超过了我,快步走向另一个拐角。



我到达玄关大厅,这里空无一人。宅子里就像什么也没有一样,鸦雀无声。眼前有一条楼梯,仿佛连接着地狱的深渊。我踏上不稳定的台阶,走向二楼。



冰冷的窜风拍打身体,感觉二楼比一楼的老化程度更严重。我向前迈进,因潮气而鼓起的地板咯吱作响。我慎重地在笔直的走廊上前进,窥视门内的气息,然而不知道有没有人。我拐过第一个拐角,最后响起了一个脱线的声音。



——————————————咻、咚



灼热贯穿我的腹部。肚痛缓缓地扩散至全身。



我低头看看肚子,不禁感到纳闷。一支箭插在了我的肚子上。



末端带着饰羽的粗箭,随着我的呼吸上下摇摆。



「………………………………………………咦?」



与此同时,我听到某人跑掉的声音。我连忙抬起脸,但眼前的走廊上已经空无一人。一扇门敞开着,但我没办法追上去。我战战兢兢地抓住插在肚子上的箭。



安心的感觉在心中弥漫。箭刺中的是肚子。既然如此,应该没有性命之忧吧。但是,里面的孩子蠕动起来,触碰到了箭头。我全身霎时间喷出油汗。



——————————痛啊



「…………………不妙、啊」



在我下楼之前,孩子就要出来了。但是,如果我的肚子在这里裂开,可能会来不及让茧墨处理的。在孩子活性化之前,我只能自行把箭拔掉。



真是的,竟然弄得这么狼狈。我一边暗自咒骂,一边抓住箭,稍稍向外拉。



「……………………………………………………………………………唔唔」



我差点咬到舌头,连忙把领带带进嘴里咬住。我擦了擦汗湿的手,再次抓住箭,下定决心拔箭。金属擦碰内脏,唾液和油汗喷出来。过于可怕的触感令我手脚痉挛。这种感觉令人难以忍受,却又与外伤不同。我的左手也开始剧痛。



疼痛侵蚀我全身,我一边在心中发出乱七八糟的惨叫,一边把箭拔了出来。



——————————嘎啦!



眼前染成一片鲜红,紧接着变得一片苍白。随后,箭被平安无事地拔了出来,掉在地上。



我吐出领带,跪了下去。我不住地反胃,唾液和胃液流到地上。



雨香对我的剧痛做出反应,闹得很凶。我将手放在伤口上,除了雨香弄破的一部分,伤已经消失了。我就像说梦话一样,一次又一次地,不停地,尽可能温柔地重复着



「…………没事的………………雨香,没事的………………安静下来」



不满的哭声渐渐平息。我呼出一口气,挣扎着想要起身。



犯人还有可能回来,我必须通知茧墨。杀死盾梨的犯人会不分对象地袭击人。必须通知一楼的客人们又危险,让他们逃走。



但是,这里是座鼓捣,除了主办者,没人能够提供逃生的方法。



当我察觉到这件事的同时,我感到浑身冰凉。我必须和户羽谈谈。但是,她人在哪儿呢?正当我束手无策的时候,从上方响起了一个冰冷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要死的话,能不能在自己的房间里去死?」



旁边的一扇门微微打开,一个人从中现身。地板沉闷地倾轧作响,擦得锃亮的皮靴和白色的袜子进入我的视野。与之前一模一样的一双脚靠在了一起,她俯视着我。



就像看到脏东西一样的视线将我刺穿。那张脸还是那么冰冷。



「………………………………哎呀」



但是,她忽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你肚子,真有意思」



户羽就像一位发现了被抛弃的小猫的少女,蹲了下去,抱起双腿。



她似乎对我产生了兴趣。



* * *



来这边休息吧,破例允许你到我这里尽情的休息。



我感觉半梦半醒地听到了这样的声音。我被请进房间之后,意识一时间中断了。



醒来之后,我躺在沙发上。周围有好多挂着穗子绣了图案的坐垫,堆得跟山一样。户羽跪坐在我旁边,两只手肘撑在其中一个坐垫上面,正盯着我的肚子。之前一直在蠕动的地方,现在平静了下来。她那浅桃色的嘴唇弯起来,一副由衷感到开心的样子问我



「可以摸摸看么?」



「最好不要」



「为什么?」



「…………可能会被咬的」



「是么?显而易见的异常,很棒呢。我还是头一次遇见肚子里养着东西的人哦?」



户羽天真无邪地呵呵直笑。我抚摸肚子,茫然地环视周围。



她的私人房间跟一楼的客房大不相同,堆满了她的私人物品。在墙边摆着一架三角钢琴,可爱的童装胡乱地扔在一张大床上。书架上摆着数不尽的藏书,里面还有很多最近出版的书。然后,我向户羽看去。



她察觉到我的视线,露出柔美的笑容。她一边微笑,一边接着说下去



「真是值得破这个例呢。其实,我只会招待以前参加过晚宴的人哦?而且,除了他们之外,也没人愿意参加了。明明不会再有下一次,可是竟然有人抱着自杀的觉悟应招来到这里,感觉真是脑袋有问题呢」



「…………………………只会招待以前来过的人?」



「对哦。不过,我想看看茧墨家的大小姐究竟是个怎样的怪物呢。在玄关见到她的时候,我真是大失所望。如果是这么显而易见的异形,我就会产生亲近感了呢」



她轻轻触摸我的肚子。雪白的指尖,在沾满血的衬衫上滑过。但此刻,她的表情忽然冻结了。她敛去了天真无邪的笑容,用充满轻蔑的眼神俯视着我。



「哎,但还是不行啊………………你到这里来,终归还是吃我的肉的啊」



「不…………我不是来吃你的」



我连忙否定她说的话。户羽大惑不解地不停眨着眼睛。



「哎呀,真是莫名其妙呢。既然如此,你究竟是来干什么?」



「……我是来改变未来的。因为要是放任不管,有位女性就会死去」



听到我说的话,户羽眯细眼睛。她的手猛地砸在坐垫上,站了起来。红色的连衣裙随身摇摆。她翻起裙子,裙子就像花朵一样,然后她坐在了钢琴前面。



「能详细地给我说说么?最好能像讲故事一样哦」



我点点头,开始讲述。我将我自己都无法正确掌握的故事罗列出来,讲述茧墨阿座化的命运,画在卡牌上的预言。讲完之后,户羽无言地点点头。



不久,她弯起嘴唇,那稚嫩的脸上露出的表情与之前的笑容都不一样,充满了露骨的嘲笑。



「我觉得因为这种事到岛上来,简直蠢透了哦。这么做怎么可能改变得了命运」



「说实话…………我也这么觉得。但是,能做的事情必须全部做好」



「不对。不管怎么做都是白费力气,一切都是枉然。人的命运根本就无法改变」



户羽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她大大地展开双臂,转着圈。



夕暗户羽,让别人吃自己的肉的不死少女,毫不犹豫地做出宣告



「不管做什么,命运都无法改变。一度匍匐于最底层的人,永远只能活在最底层。那个人若是注定要死,那她唯有一死。就像我注定要不断地被人吃掉一样」



「在令尊举办的晚宴上…………你果真不是自愿提供肉的么」



在脑海中,浮现出被五花大绑的少女的身影。我一边回想那充满杀意的眼神,一边询问。户羽一下子露出了吃惊的表情,但她叉起手,好像理解了一样,点点头。



「是从别的参加者那里听说的吧。对,你说的没错。谁会自愿把肉喂给猪吃。活生生地被吃掉的感受,你明白得了么?」



她不屑地说道。活生生地被吃掉的感受——我自言自语地重复。



与此同时,我回想起曾经品尝过的剧痛。小刀剜进身体里,肉被细心地挖下来。我一边反刍记忆中的痛苦,一边望着她。我回想以前思考过的事情。



残忍可怕的痛楚,有时,会让人变成鬼。



「如果注定会得救,那总会有办法的吧。可是,注定要死的人,就只能接受命运了。逃是逃不掉的,因为命运是绝对无法逃避的」



她坚定说道。她就是这样去接受自己曾经的境遇的吧。



四肢被绑住,被关在孤岛上,想要逃跑根本是白日做梦。如果不把它当成命运,放弃抵抗的话,她应该会疯掉。但是,她的父亲已经死了,而她现在为什么还要继续呢。



「你……你为什么还要继续举办晚宴呢?」



「这个嘛……你肯定不会明白的哦」



户羽就像哄小孩一样,对我轻声说道。她耸耸肩,悠然地转过身去,就像对我丧失了兴趣一样离开了我的身边,把房门打开。



「你也该把伤口堵住了吧,快出去吧。我已经把沙发借你很久了,坐垫也被血弄脏了。你们不用参加晚宴了」



补给船三天后到,你们上船离开吧。



这句话里,应该灌注了她个人的最大限度的仁慈。因为,她同意让接受邀请函的我们离开晚宴了。但是,我无法老老实实地点头答应。



「非常抱歉,我无法接受。请立刻终止晚宴」



「你在说什么呢。客人们的要求那么迫切,你觉得可以终止么?」



「你根本没想过我为什么受伤吧,我的肚子是被箭刺穿的,而箭应该掉在地上了。这座岛上说不定有杀人魔,有人已经被杀了,你不逃跑的话,也会有危险的」



我把已经堵住的伤口给她看了看。户羽皱起眉头,飞快地走到走廊上。她拿起带着饰羽的箭,走了回来,一脸严肃地观察沾血的箭,咬紧嘴唇。



「这是装饰在储藏室旁边楼梯一侧的石弓箭矢。家父实际使用过。可是,它为什么会……还有,你刚才说了什么?已经有一个人被杀了?」



「你,不知道么。那件事发生在昨天。死的是一个叫盾梨的男人」



我把盾梨的事情说了出来,讲了他跟我交换进餐顺序,他的肺脏在冰库里被发现,然后肝脏去向不明。户羽默默地听着我说的话,最后点点头,说



「我明白了……不,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被袭击,我不明白」



「终止晚宴吧。所有人,包括你,都有危险……不,不只是这样。如果可以,干脆趁此机会,不要再举办什么晚宴了」



「哈,你说什么啊,从刚才开始,一直都很没礼貌。你以为这么胡来能行得通么」



我抓住了户羽的肩膀。她霎时间屏住呼吸。我脑中闪过被摆在盘子里的少女的身影。



吃人的飧宴,应该结束。可不知为何,少女却在继续开办宴会。



——————吃吧,然后去死吧。



这种事情能算得上命运么。简直太愚蠢了。



其实她也应该能够找到属于自己的新的生存方式。



「你的父亲已经死了,现在为什么还非得开办宴会?命运是要亲手去改变的,你这个样子太奇怪了。你根本不需要继续体会这种痛苦!」



户羽惊讶地张大双眼。她的眼睛在刹那间悲伤地眯了起来。



—————————————————你在,说什么蠢话。



她无言地细语,静静地将我的手挥开,转过身去。她十指在身后交扣,望着窗户外面。不知何时,夜幕降临了。笼罩在漆黑之下的窗户外头,什么也看不到,只有浪涛的声音,响啊响啊。



她一时间望着空无一物的黑暗。她的凝视,肯定不算短。亮丽的栗色头发摇摆起来,户羽转过头来。



「……就听你的,终止此次晚宴。我立刻把船叫来」



她威风凛凛地宣布,双掌交叠在胸口,继续以主办者的身份说道



「这次的晚宴中存在我所无法掌控的要素。我不知道攻击你的人是何身份。为暂时确保安全,让所有人返回。不过,你的要求我是不会答应的」



我开口,想问为什么,想问她为什么不停止伤害自己的行为。但是,我就像不让我说话一样,张开嘴,用非常平静的声音,接着说道



「回去吧,客人。然后——」



忘记这座岛,活下去吧。



她说着,露出安详的笑容。



她的眼中,盈满尤为悲伤的光芒。



* * *



「终止此次晚宴。诸位,我还会再次送上邀请函的,所以暂且请回吧」



户羽打开餐厅大门,高声宣布。齐聚在餐桌旁的客人们齐刷刷地抬起头。



老妪愣愣地张开嘴。哥哥狠狠地咬住叉子的尖,妹妹歪起脑袋。



只有茧墨毫无反应。她吃着自己带来的巧克力。不知为什么,没有看到御影。



餐桌上应该是晚餐吧。干巴巴的培根和荷包蛋,旁边摆着餐叉和餐刀。唯独名叫伽耶的妹妹跟前,摆着一只盛满金色香槟酒的玻璃杯。



听到户羽说的话,厨师默默地点点头。他慎重地将玻璃杯放回到餐车上。客人们的视线变得更加险恶,然而户羽毫不畏惧,接着说道



「来接大家的船,应该两小时后就会到达。大家请耐心等待」



「你在说什么……都到现在这个份上了,你还在说什么啊!」



老妪抓起餐刀,向前一扔。刀在餐桌上滑动,掉到地上。她的脸丑陋地扭曲起来。在旁边,伽耶的哥哥一拳砸在桌子上。盘子碎开,碎片撒得到处都是。



「哥哥,冷静下来。我们不能遵从你的决定,你觉得我们会回去么?」



伽耶静静地向户羽问道。三个客人中只有她保持着冷静。但不知为何,我从她的视线中感到的寒气,最为强烈。伽耶那澄澈的眼睛,总觉得很不对劲。



她的眼睛里,潜藏深邃的异样光辉。



「……我怎么可能回去呢?」



————还没吃你的肉呢。



伽耶淡然地细声说道。她打量着户羽,如同舔舐一般,视线扫过户羽全身。那对澄澈的眼睛,没把户羽当人看。那仿佛看着美味佳肴的眼神中,充满强烈的冲动。



那个眼神,就跟我在噩梦中看到的,客人们对少女投去的眼神一样,那是露骨的欲求。



————————强烈的,非常肤浅的食欲。



「自从跟父亲一起参加晚宴的那天起,我们的命运就完全打乱了。这个世上,哪里还有什么东西比你的肉更美味的?吃过你肉的人,绝对无法忘记那个味道,此后的余生,根本无法得到满足。而在这种时候,你,你这个人」



竟然送来了那种邀请函。



伽耶咬牙切齿。她那冰冷的脸,头一次在憎恨之下扭曲起来。



她对自己曾经吃过的人,对主菜投以强烈的愤怒。



「我们下定决心了,即便失去后面的人生,也非得吃你的肉不可。你理解我们的饥渴,竟然还要让我们回去!这种事,我们怎么可能同意!」



她发出尖锐的叫喊,抓起餐刀。她哥哥也从餐车也抓起了香槟酒瓶。厨师没有行动。我走上前去保护户羽,现场的气氛一触即发。



—————————————————————啪



而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中,茧墨静静地吃着巧克力。



只有她一个人身上,缭绕着不同的气氛。所有人的视线都自然而然地向茧墨集中。



她咬碎巧克力,将甜腻的糖果吃了下去。然后,她用透彻的声音,细声说道



「虽然你们这么说……可你们就算留下来,也吃不到她的肉哦?」



茧墨若无其事地说道。尖锐度愈发强大的视线,齐刷刷地向她刺去。



茧墨不为所动,吃了块巧克力。伽耶皱紧眉头,向她问道



「…………你在,说什么?只要晚宴照平常那样开办,就能吃到吧」



「哎呀,还没有注意到么。我还以为你还算个聪明人呢」



茧墨就像大失所望一般耸耸肩,又拿出一块巧克力。



眼球状的巧克力被咬碎,然后茧墨就像顺便说出来的一样,道出了过于扭曲的事实。



「动动脑子就会明白。这件事很简单哦」



准备让你们吃掉的,就是你们自己的内脏啊。



* * *



餐厅里顿时鸦雀无声。



所有人客人,都不理解茧墨说出的话。我也拼命地重复刚才听到的话。让他们吃掉自己的脏器,这是怎么回事。与此同时,我想起了某一件事。



盾梨的肺,冰在冰箱里。



就像是等着被做成菜一样。



「稍微想想就明白了吧。这场晚宴之中充满了疑点。说是晚宴,肉的提供却是在深夜的个人房间里。肉是一个个送的,而且除了我们之外,所有客人都掌握了客房的位置,显然以前来过。这不奇怪么?」



为什么要把以前来过的客人专程请过来?他们是在以前的晚宴上,曾经吃过她肉的人吧。照理来说,客人们在她眼里,不是一群连脸都不想看到的猪猡么?



我一边听着茧墨说的话,一边拼命思考。少女为什么要把客人请来呢,为什么要供应肉呢,为什么要求他们自杀呢。为什么户羽要微笑着拒绝我的那番话呢。



————简直蠢透了。



茧墨咬碎巧克力,舌头发出滋溜的声音。然后,她对哑口无言的客人们悄声说



「答案很简单哦。这不是晚宴……………………而是单纯的复仇剧啊」



所有人倒抽一口凉气。下一刻,他们的视线从茧墨身上移开,齐刷刷地向户羽集中。



户羽没有回应,她把手放在腹部,气势凌人地站在原地。



但是,她,微微地,扑哧一笑。



「虽然我除了巧克力什么也不会吃,不过你的肉恐怕拥有着可怕的成瘾性质吧。你以前,不断地把自己的肉分给那些人,但你并不是不会死吧?」



茧墨慵懒地发问。听到她的提问,我惊讶地张大双眼。不会这样的,我目睹过过去的晚宴。在餐桌上,少女的肚子被打开,肉片被分给了客人们。



如果不是不死的,那她应该早就死了。可是,茧墨摇了摇头。



「不死的超能力者不多。你似乎没有得到吃你的人所提供的某种恩惠,这与人肉分离的代价并不相称。你并没有吃过人鱼的肉吧,你的超能力,恐怕不过是能让你的细胞活化,进行治疗而已。就是所谓的治疗系呢」



若是善加使用,应该可以带来莫大的经济效益。但是,把你收作养女的那个男人,并没有就此作罢。她对你的肉质进行了彻彻底底的惯例,而且掺入了独创的特制麻药,在你的肉中掺入依赖性……于是让你被吃,然后治愈,周而复始。



「不吃就受不了,是因为你的肉好吃?虽然只是推测,但你应该被做过类似的事情吧」



茧墨深深地弯起嘴唇。户羽没有回答,她的脸上依旧挂着谜样的笑容。



听到她指出这番不正常的事情,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种想法,实在太疯狂了。但我同事也明白了。盘子里的肉,吃过一次就没有了。只要不断地进行治愈,就会对肉欲罢不能,就会想要款待别人。能弄到钱的话,那就更合理了。茧墨就像表彰户羽一样,将茶杯高高举起,把自己不喝的红茶献给了她。



「可是有一天,你父亲死了。令人吃惊的是,他把一切都留给了你。不过并不清楚,这是那个男人想要补偿你,还是出于对你的那份扭曲的爱就是了」



但是,你没办法离开这里。你一直活下去一直被人吃掉,悲惨难熬的活下去。



————————残忍可怕的痛楚,有时,会让人变成鬼。而你,变成了鬼。



「你想向客人们复仇,可留下来的佣人似乎就只有这位厨师了。你能做到的事情很有限,正因如此,你抛弃了焦躁,选择了踏实而残忍的方法」



那个方法是什么?我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被引向了餐车上的玻璃杯。



事情发生在昨晚。喝了酒醉过去的我,在噩梦里遇到了厨师。



他拿着割肉刀的身影,我以为是梦的延续,难道说……



「你让客人喝下了药的酒,然后趁客人醉倒,刨开客人的肚子,然后取出内脏,不对内脏进行修复,只堵住客人的伤口。然后,你将取出的内脏做成菜,在深夜里提供给醒来的客人」



老妪的嘴唇开始颤抖,吐了起来。伽耶用锐利的目光向户羽瞪过去。他的哥哥继续流着口水。



我茫然地理解了。理解了盾梨为什么参加过一次少女主办的晚宴,无法得到满足。理解了他为什么光为了吃肉就回到了好不容易逃离的地方。



因为他想要的东西,没有得到。



「你在嘲笑那些吃掉自己内脏的客人们吧。盾梨肝脏的一部分,是在以前的晚宴中消失的。他的脸之所以变得乌黑,就是这个原因造成的吧」



我回想起他的面色。他失去了一部分肝脏,她极端讨厌一声,所以他缺少了内脏却浑然不觉,直到现在,经历了漫长的时光。



「至今为止,你应该都是一帆风顺的。但这一次出现了不安要素」



「不安要素………………难道说」



「没错,小田桐君和盾梨交换了顺序。厨师去了你的房间,感到大吃一惊吧。毕竟,里面有个活蹦乱跳的男人,吵着嚷着要吃肉呢」



我回想起金色的酒。我把它一饮而尽,没有交给盾梨。恐怕致命性的偏差,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吧。然后,厨师连忙来到了睡着的我身旁。



「他是来确定交换顺序的情况,并酌情处理掉小田桐君的。不过,被我阻止了呢。我可没兴趣欣赏熟人在眼前被人刨开呢」



我对这种这种无聊的表演,不感兴趣哦。



小田桐君的肚子要是裂开,死的就是厨师了,而且我们并不是参加晚宴的客人。



茧墨淡然地说道。我反刍那段被我错当成噩梦的情景。当时,我差点被处理成肉。如今,汗水从我全身喷出来,而茧墨继续说下去



「他必须再次让盾梨睡着,但是出现了难以预料的情况,所以把餐前酒的量弄错了吧。麻醉效果并不强,盾梨没有完全晕过去。户羽君摘除一部分肺脏,把肚子堵上之后,厨师把肺送到了厨房。但是,这个时候传来了动静,于是厨师把肺冰在冰箱里之后冲了出去,于是这个时候,厨师看到的就是已经苏醒,站了起来的盾梨」



于是,厨师袭击了得知真相的盾梨。



「————————就是用的这个」



茧墨把藏在桌子下面的手拿了出来。她的手中握着一杆细细的拐杖,那是盾梨的遗物。茧墨灵巧地转动拐杖的柄,随着一阵尖锐的声音,一件长长的刀刃从中出现。



———————————————咻



她轻轻地及挥舞内侧藏了雄起的拐杖。



「这是聊以防身的呢。他原本打算在用完餐后杀掉主办方,不去自杀,或者逃离这座岛」



我忽然想了起来,盾梨生前跟我交换房间的时候。他挥舞拐杖,呢喃起来。



——————————除了这东西,我什么都不需要。



随后,他以惊人的速度走了出去。



他本来就根本不需要拐杖。与此同时,我回想起茧墨说过的话。



别管他。他不会自杀的,后面如何选择,要由他本人来决定哦。



「于是厨师进行反击,最后切开了他的肚子。事后,厨师擦掉血,扔掉凶器,回到厨房想要冷静下来,但就在这个时候,她发现了盾梨」



茧墨朝伽耶一指。伽耶说,她当时看到门敞开着,没多想就进去了。



然后,她发现了尸体。其实,盾梨应该是被厨师追赶到这里的。



「但是,发现尸体之后,也没有任何人大吵大闹。厨师准备跟往常一样,正大光明地把尸体处理掉。本来是该这样的,可是有一个很烦人的人,造就了现在的情况。事情就是这样」



茧墨突然间不再说下去。她再次拿起巧克力,扔进嘴里。



「想不通么,小田桐君?孤岛和尸体,来客和主办者,感觉只要这些要素凑集齐,事情就水落石出了。我懒得在事后去问为什么,而且你肯定会去的问的………………这也是约定俗成的情节呢。我就问问吧,你要反驳么?」



茧墨向户羽问道,户羽没有回答。户羽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客人们哑口无言,老妪瞠目结舌,伽耶的哥哥一直在颤抖。



伽耶一时闭上眼睛,然后睁开,用澄澈的目光对着户羽。



「她说的……是真的么?」



「嗯,可能吧。不过,是真的又怎样?」



户羽耸耸肩,露出天使般天真无邪的微笑。



她用开朗的口吻,发出与那份稚嫩十分相称的声音



「你们这帮家伙,反正连味道都尝不出来吧」



伽耶紧紧地握住餐刀。她的哥哥把手中的酒瓶高高举起。



老妪捂住嘴,焦急地看着户羽。某人用异样的声音,呢喃起来



「开什么玩笑…………交出来…………把你的肉交出来」



客人们流着口水向控诉户羽控诉,他们不想没吃到肉就打道回府,反应实在太过异常。我回想起茧墨说过的话。他们难道不是因为肉里的药物而变得疯狂的么。



我正准备说,可是同时,厨师率先行动起来。他走上前去,用那异样的巨大身躯去威吓客人们。我不能因为一句话让这更加紧张的气氛爆发,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客人们和厨师都举着武器,一动不动。一道汗水顺着我的脸颊流了下去。



食欲与憎恨,对斗争产生的犹豫,营造出一触即溃的平衡。冰洁的空气缓缓平复,充满现场的紧张与杀意,霎时间缓和下来。我再次张开嘴。



————————————————咣



这时,我眼前变得一片漆黑,条件反射地惨叫起来。究竟发生了什么?我花了好几秒钟才发觉灯光熄灭了。与此同时,有什么声音划破寂静。



——————————————咻、咚



伴随着钝重的声音,响起一声惨叫,然后惨叫声与酒瓶破裂的声音重合在一起。我连忙四下张望,但还是什么都看不见。老妪的大吼回荡在黑暗中。



「不要啊,我还、我还没吃到肉啊,给我肉,给我肉!」



随着沉重的湿响,声音中断了。混乱的人们开始致命的争斗,已然分不清这好似野兽的惨叫声是谁发出来的。我在黑暗中寻找茧墨和户羽的身影,但我什么都看不到。下一刻,有人紧紧抓住了我的手腕。小小的手,拼命地把我拉住。



「反正他们都准备去死了…………都一样,嗯,都一样」



户羽低声细语。但是,这怎么可能一样,这岂会是一样的。我想要挥开他的手,冷静下来之后,准备朝黑暗呼喊。然而下一刻,某种东西再次撕裂空气。



——————————————咻、咚



但是,没有任何东西射中我。附近传来湿润的声音,我整个身体被抬了起来。令人反胃的血腥味席卷全身。有人将我抱了起来,像一阵暴风一样冲了出去。



我被带到了黑暗中,强烈的恐惧向我侵袭。我感觉这样下去,我会被黑暗吃掉,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在下一刻,门打开来了。海风吹拂我的脸,冰冷的空气灌进肺里。



迎接我们的,是黑黢黢的海洋与树木的影子。皓洁的月光,稍稍刺痛我的视野。



可能是被什么什么东西挡住了,从窗户看不到的峨眉月,将这座孤岛微微照亮。



突然,我被扔了出去。我的身体撞到了开裂的台阶,但我还是把脸抬起来。站在我眼前的,是厨师,一只箭插在他的肩膀上。他向后退了一步。



————————————踏



同时,皮鞋踩到地上,响起坚硬的声音。户羽站在台阶上,双脚并在一起,正俯视着我。红色的裙子,在风中轻柔地摇摆。她一声不吭,只是注视着我。



最后,她唇间露出安详的笑容。



然后,晚宴的主办者,优雅地行了一礼。



「永别了,多保重。不能再来这种地方了哦」



能够堂堂正正活下去的人,就应该健康地去过平稳的日子。



她缓缓地抬起脸。她一时间就想要哭出来一样,眼睛扭曲了。



但是,她紧紧地咬住嘴唇,带上厨师,旋踝离去。



然后,两人消失在了门里面。



* * *



哐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



我用石头砸向窗户,玻璃撕碎飞洒,无数碎片被黑暗所吞没。



牢牢关上的玄关,怎么砸都砸不开。我打算从窗户入侵,把手伸进砸出来的洞里,打开了找到的所,把咯吱作响的窗户拉开。我刚爬上窗框,碎玻璃便划破了我的脚,但我没有余力去在乎,直接跳进走廊,在黑暗中四下张望。



「少开、玩笑了…………少开玩笑了…………究竟怎么搞的啊,可恶」



我一边像说梦话一样咒骂着,一边用手扶住走廊的墙壁。我摸索着,在黑暗中奔跑起来。



黑暗之中,一切都格外模糊,鲜明的只有左手的疼痛。我拖着犹如燃烧一般的痛楚,在走廊上前进,感觉我可能要永远地这么走下去。但在下一刻,电灯眨了起来。乍现的光刺激我的眼睛,我一时间丧失视觉,但我进一步较快脚步。



血从脚踝滴了下去。我拖着血淋淋的脚,冲进餐厅。



——————————————嗙



我打开门,只见里面一切都已结束。



迎接我的,是无法抗拒的寂静,只有茧墨正坐在铺着殷红桌布的餐桌上。她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自顾自地吃着巧克力。



伽耶,伽耶的哥哥,还有老妪的尸体倒在茧墨脚下。



他们的喉咙上刺着箭,脑袋被砸破,手臂被撕碎。



但是,这里没有户羽和厨师的身影。两人消失了。然后,在此情此景之中。



————————————————啪



茧墨独自一人,继续享用着自己的晚餐。



* * *



「………………………那座岛,终归没有落到一个好结果呢」



御影呢喃着,粗鲁地喝了口红茶。我对她的话默默地点点头。



茧墨的事务所里还是老样子,笼罩在甜腻的气味中。我们坐在皮沙发上,正在交谈。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几天,茧墨家的事后调查也结束了。



到头来,活着离开那座岛的,只有我们三个。



我们上了船之后,藏在后院台阶附近的御影被我们发现了。



她本来一个人躺在房间里,但是听到了大屋里的骚乱,于是逃到了外面。然后,她目击到户羽和厨师走下后院的楼梯,乘快艇逃走,但没有去管。



茧墨在御影跟前,翻了翻茧墨家的调查报告,索然无味地说道



「原来如此。户羽君的身世和我预想的一样。她也是从被雄介君杀掉的那个人贩子手中转手卖出去的。高额的交易留有记录哦」



「偏偏是从那个地方被卖掉的孩子………竟然有这种事」



「而且被卖掉的孩子,不止她一个,还有那个厨师也是」



听到这话,我吃惊地张大双眼。我万万没想到,那个厨师竟然也是被卖掉的孩子。茧墨领会到我的眼神,点点头。她单手拿起瓷杯,淡然地接着说道



「他不具备超能力,但似乎跟弟弟一起被卖掉了。然后,他们被那个大屋买下,培育成了专门处理人肉的厨师。他们跟户羽君之间的关系,并不清楚哦」



但是,他被独自留下,一定不会毫无意义。



我攥紧拳头。到头来,还是没有找到他们两个。但据说,查到他们的财产已经被全部提走了。户羽与厨师,和一笔莫大的财富一起蒸发了。



我回想起一直重复着「命运无法改变」的那个身影。



如果她还说着,她今后会怎么样么。



「希望他们两人……………好歹能在今后能够过上正常的生活」



「残忍可怕的痛楚,有时,会让人变成鬼。鬼就是鬼,不是人」



被人吃掉的痛楚难以形容,会让人痛不欲生呢。



听到这句话,我咬紧嘴唇。吃人的飧宴,弄坏了她的心灵。然而我坚信,她那悲伤的笑容不属于鬼,而是属于一名受尽痛苦的人。



我忽然想起一个遭受相同境遇,然后化成鬼的人。我脑中勾勒出红衣女子那扭曲的笑容。他们两个跟那个在异界度过万千岁月的女人不一样,应该还能回头。



人就算不吃人,就算不寻求慰藉,应该也能生存下去。



茧墨倾斜装了热巧克力的瓷杯,将黑色的液体全部喝掉,擦了擦嘴唇。



她向御影看去,对一边摆弄着报告,一边喝着红茶的她说道



「好了,事件这样就结束了。御影君,我有话想对你说哦」



「嗯?干嘛啊,茧墨。你突然把我叫出来,我还以为只是为了进行事后报告,难道还有别的事情么?」



「没有呢,眼球已经消失了……你可以用不着杀我们了吧?」



——————————咕哩



御影将红茶一口喝干,一声不吭地顺势把杯子放回桌上。她摆着坚硬的表情看着茧墨,茧墨则笑容以对。在这突然冰洁的空气中,我只是呆呆地站着。就像那孤岛之夜的后续一般,茧墨继续说道



「用石弓攻击小田桐君的,把灯弄熄的,还有最先展开攻击的,都是你吧?事到如今没什么好隐瞒的了。还是承认的话,谈起来更方便」



「……………………干嘛啊,茧墨。这完全是在找茬哦,你有什么根据么?」



「我听小田桐君说过了,听说你似乎把大屋转了个遍吧。虽然其他客人也对大屋的构造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但他们对那个大屋不感兴趣。他们的目的是晚宴,如果继续出现牺牲者就麻烦了,所以他们不可能去袭击人。想想看吧」



就算把小田桐君做成肉,也一点都不好吃。



茧墨带着讽刺,弯起嘴角,接着说下去



「你当时发现了石弓和储藏室旁边的楼梯吧。而且,你叫住了小田桐君,将他带离了停船的地方…………因为逃脱的路线被他发现的话,事情就不好办了呢。然后,你指示小田桐君去二楼,回收石弓之后埋伏了小田桐君」



当时的情况我跟茧墨也说过,现在回想起来,户羽确实说过石弓就装饰在储藏室旁边的楼梯一侧。我当时是回到玄关大厅后,从正门的主楼梯上楼的,御影应该有充分的时间可以埋伏我。而且,指示我从主楼梯上去的,也是御影。



你要是认真的,那就从玄关的主楼梯上去看看吧?



御影高傲地翘起脚,就像催促茧墨继续说下去一样,摆了摆下巴。



茧墨轻轻颔首,仍旧挂着笑容,流畅地接着说道



「射中肚子,应该是误算吧。而且你也没有料到,小田桐君竟然成功说服了户羽君呢。你看到他们两个下楼,于是没有在餐厅中现身,而是从外面去观察里头的情况。然后,你看准时机,把冕形灯关掉,然后用石弓袭击小田桐君,接着逃跑……待骚乱平息之后,你准备看看情况,如果见我还活着,就将我杀死」



…………在此之前,那两个人回来了。



在小田桐君到达之前,我碰到了来观察餐厅情况的两个人。



他们恢复电源后,没有立刻从后门逃脱,而是在寻找某人。



活下来的你就是犯人,户羽君和厨师应该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这件事吧。



「你感觉到危险,于是从后门逃走了,毕竟要是在大屋撞见他们,你毫无疑问会被杀掉呢。你没有时间去用石弓,所以一直藏在岩石后面,直到两人离开」



御影仍旧没有回答。茧墨拈起一块巧克力。



精致的眼球滚落到舌头上,被她轻轻咬碎。



「你本来的目的,就是把我们招到那座岛上去吧。你是个能够开开心心踩碎自己眼球的人。为了减少预言成立的风险,你根本不介意对我们下杀手」



我回想起卡牌上描绘的图案。御影用雪白的手指,在桌上将卡牌滑到我面前。



上面画着茫然地张着嘴的男人,还有身着黑色礼服,失去左臂的少女。那是我和茧墨。



只要抽掉其中一张,就很有可能让所有的图案都不出现。



御影依旧保持沉默。但是,她的嘴唇突然弯了起来,哼了一声。



她靠在皮沙发上,非常粗鲁地咋了下舌。



「喂,茧墨,因为这只眼睛,我至今受了多少罪,你知道么?」



「我哪儿知道,我对此不感兴趣。我不需要知道,也不想知道」



茧墨冷淡地回答,喝了口热巧克力。但是,御影不是想要茧墨回答的样子。她短促地叹了口气,就像在小瞧茧墨无知一般,接着说道



「我隔段时间就会看到别人的未来。我每次告知未来,别人就会头脑混乱,嚷着神啊恶魔啊什么的跟我大吵大闹。想把眼睛挖掉的念头,也不是一次两次冒出来的了,我无数次地想把这双眼睛弄瞎。有一天,有人对我说,只要摘掉一只眼睛,看到未来的频率就会下降」



我自己搞了一场恶心得要死的拍卖会,把眼珠高价卖了出去!



御影将手伸向覆盖在左眼上的眼罩,将眼罩拉开。空洞的眼窝里面,没有安装假眼。她把藏在眼皮下面的空洞眼窝露出来,疯狂地说道



「大群的人把人眼当成了艺术品,为了我的眼球聚集起来,那场面简直令人太恶心了。要不是能够弄到大笔的钱,打死我我都不会那么做」



御影喝了一大口茶,粗暴地放下茶杯,瓷杯碎了一片,掉到桌上。



她用指尖把碎片弹飞,胡乱地拍打自己的腿,冷笑起来



「于是,我稍微冷静下来之后,开始觉得这可以成为挣钱的工具——————就是这个。我根本就不知道,竟然连自己的死都能看到。喂,少开玩笑了,这眼睛不把我折磨死就不甘心么。这种事,我岂能容忍」



只要能让我看到的未来失准,不管什么我都会做。



我连看不到未来的眼睛都无法拥有,因为这就是我的坚持。



她狠狠地向茧墨瞪过去。但是,茧墨不为所动,淡然的回答她



「你的眼球已经从这个世上消失了。接下来,我们只要不碰面就可以了吧。你和我们生活的区域没有交集,只要不想见面,就见不着面」



彼此都不要靠近对方。这是最安稳,最妥善的解决方法。



不然,唯一的解决方法,就只有互相厮杀了呢。



茧墨盯着御影。从肉体上来说,她只是一个柔弱的少女,没有杀人的能力。但是,这句话异常沉重。御影对露出不祥笑容的少女咋舌,说道



「嗯,你说得对,茧墨阿座化。我就祈祷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她拍案而起,径直走了出去。我目送她的背影离去。



我交叠在一起的手掌咯吱作响,其实我恨不得立刻上去抓住她的手,狠狠地揍她一拳。只要她不用石弓攻击人,应该就不会任何人在那场晚宴上死去。



可是,我觉得我就算暴跳如雷地对她怒吼,也不会让她感到忏悔或是羞耻。



御影不会后悔自己做出的选择,要是有人阻拦她,她会毫不会犹豫地咒对方下地狱。



她为了自己,不管再多的人她都会当成垫脚石,就像她踩烂自己的眼睛一样。



茧墨放下茶杯,缓缓地歪起脑袋,看着我。



她就像把御影忘记了一般,开口说道



「小田桐君,这一次辛苦你了。不过,你也有所收获,就开心一点吧」



——————总算筹备好了。



她细声说道,打开她的小型挎包,从里面取出一捆生锈发黑令人讨厌的绷带。



她把绷带递给了我。我看着通体涂了灰的绷带,惊讶地张大双眼。



「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说过会做准备的吧。这就是给你的新的封印哦」



是用死状各异的人的血和灰制造的呢。



我茫然地盯着绷带。仔细一看,发现灰下面的黑色,是锈色的血。我渐渐察觉到茧墨当初的盘算是什么了。她是想得到制造这东西的材料。所以她察觉到发生凄惨事态的预兆,并期待事情的发生。我的手指颤抖起来。



这块布是用人的死亡制造的。是用四个牺牲者流的血和他们的灰制造的。



我的肚子底部激烈地蠢动起来。孩子在低吼。我脑中勾勒出御影的背影。她不惜践踏别人,也要活下去。而茧墨的所作所为,跟她究竟又有什么区别。



我就那么想要封住我这条怪物给的左手么。



「好了,用还是不用,能不能作出决定?」



制作这东西费了相当大的功夫,不过你要扔掉的话,我倒也无所谓哦。



茧墨浅浅一笑,说道。我握紧绷带,紧紧咬住嘴唇,油汗从全身涌出来。



我恨不得立刻把它扔掉,恨不得大叫「开什么玩笑」,把它丢到地上。但是,我握住绷带的手指,已经不再颤抖了。这就是我的答案。



「———————————………………我用。能替我缠上么?」



我向左手用力,怀着快要把内脏吐出来,想要狂笑的心情,回答茧墨。



即便重新选择切断左手,也必须防止红衣女子的干涉。既然我无法忍受伤痛,就容不得我不去用它。但是,这样也只是我在为自己开脱。



我要利用眼前的东西活下去。明知是死亡的产物,要践踏别人的尊严,我还是要用。这跟肚子饿了就要吃人一样,都是罪恶,没有任何区别。



我摘下皮手套,粗暴地将现在的绷带解开。肉蠕动着,自然而然地将伤口堵住。



茧墨在恢复成完好状态的手上打上新的绷带。然后,左手的疼痛消失了。



我握了握手掌,咬紧嘴唇。茧墨对我做出的肤浅选择,没进行任何评说。



她再次无所事事地躺了下去,望着高高的天花板,不久闭上了眼睛。



我看着她那美丽而不祥的身影,呆呆地想到。



御影的左眼从这个世上消失了。预言师看到的画面不会再成立。因此,茧墨也逃过了命运。然而,命运是要亲手去改变的,这实在太奇怪了。



我如此心想。



但是,真的是这样么。



命运,真的改变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