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Time to play」(2 / 2)
好。
我觉得自己是个肤浅的人。
虽然从以前开始,我就看了很多书,并受到书的影响而试着写小说,然后成功地出道,作品畅销到能够改编成动画,但我就是只有那种程度的肤浅人类。
尽管如此,既然我找到了自己应做之事,我应该就能朝着那个目标努力。
无论那有多么辛苦,如果方法只有一个,我就应该勇敢去做。
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是不容失败的。
如果问我自己是否办得到,我想我大概办不到吧。
若不是处于这种情况,我绝对不会做这种事,甚至连试都不会试。
老实说,我很想逃走。跑着逃离此处。
我不是应该那样下定决心了吗?
不过,我现在如果不在这里那样做——
而且,如果我没有顺利地完成此事——
我就无法帮助似鸟。
这是最初也是最后的机会。
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因此我——
一边从床上站起来——
一边在心中大喊。
Time to play。
我突然站起来,让那些盯着我看的人瞬间往后缩了一下。
我正后方的墙上挂着一面镜子。我躺着时就有看到那面镜子。
因此,我迅速转身。
然后照着镜子。
我的喉咙左右两边都留下了几道很清楚的细长痕迹。那是被似鸟掐过的痕迹,大概暂时不会消失吧。我觉得她的掐法并不高明。
我抬起下巴,左右摆动脸部。
「哦——哦!留下了相当明显的痕迹啊!」
我大声说。
「咦——?」
似鸟原本持续着的小声啜泣,在她低着头发出这道可笑声音的同时停止了。
「那是……什么意思呢?」
中年警察问道。
我将视线从镜中的自己移到离我非常近的警察脸上。
接着,我发现到——
那个人的眼神很锐利,宛如匕首一般。老实说,我很害怕。
不过,现在的我可没那种闲工夫感到害怕。
我吸了一口气。
「没什么好说的!——那个,果然还是得说吗?」
「你不说的话,我就去问她。」
「我知道了!我说!是我——叫她掐住我的脖子的!」
「哦……」
警察的眼神变得更加锐利,宛如鹰眼一般,真的很可怕。抱歉,我说了谎,我很抱歉。不过,唯独今天请原谅我。
「那是为什么呢?」
警察的发问声变得非常低沉,好可怕。腿部深处在发抖,大腿使不出力气。好想坐下,好想逃走。
为了隐瞒发抖,我一边摆动身体,一边做出夸张的姿势。
「因被锁喉技弄到昏厥,是一件很舒服的事。」
「哦……」
「警察先生也会柔道吧?」
「算是吧。」
「我对于『柔道』略懂一二——」
这不是在说谎,我曾看过整套同名的女子柔道漫画(注:浦泽直树的《以柔克刚》)。那套漫画很有趣。
「被锁喉技弄到快要昏厥时,会觉得相当舒服哦!」
「嗯,所以呢?」
「因此,我就请她对我那样做。」
「『她』是指?」
「就是那边那个头发染得很夸张的女生喔——我的女友。」
「啊?」
停止啜泣后仍一直低着头的似鸟飞快地抬起头,速度快到让整头的头发轻飘飘地舞动起来。大概是因为她的真发又细又轻吧,头发真的漂亮地飞舞着。
我望着似鸟的脸。
由于她之前一直哭,所以脸上都是乱糟糟的泪水与鼻水。
眼白变得通红。眼珠内的虹膜拥有不同颜色,右眼为浅灰色,左眼为深褐色。
任谁看了都会知道,那是很明显的虹膜异色症。
浅褐色短发搭配白皙肌肤,再加上挺拔的鼻梁。如果只看到这副模样,应该没有人会认为她是日本人吧。
我的眼神与似鸟交会。
几分钟前我的眼神也曾与她交会,但现在的情况与当时完全不同。
似鸟身旁那位车掌小姐,也既不安又有点狐疑地看着我。
而且,挡在似鸟另一边的女性也看着我。
她明显是在狠狠地瞪我。
「也就是说,你——」
拥有一双鹰眼的警察对我说。
我不情愿地将视线转回到那个可怕的人身上。
若要说谎的话,就必须看着对方眼睛说才行。这一点我明白,似鸟之前也是一直那样做。
「你的意思是,你没有差点被那女孩杀死?」
虽然很想逃走,但此时我必须撑下去。
「杀死?嗄?你在说什么啊?」
我觉得我的脚仍在微微颤抖。
不过,我不能认输、不能逃避、不能放弃。
她不是也曾让剧本抖得如此厉害吗?在那之后,她不是表现出如此精湛的演技吗?
她咏唱了魔法咒语。这种事我也办得到。
「警察先生……事情究竟为何会变成那样呢?」
「不对吗?可是那位车掌小姐说她救了差点被人杀死的你。」
果然是那样。
我再次望向车掌小姐。
如果能够使用心电感应,该有多好啊。不过,我并没有那种技艺。
车掌小姐,很抱歉。
你的判断没有错。
我真的差点就被似鸟杀死了。
如果你当时没有刚好经过那里,我极有可能会丧命。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从结果来看,你也救了似鸟。
这份恩情,我永生难忘。
感激到想有朝一日写一本以你为主角的书。
到时候,我想将一半的版税交给你。
不过——
现在请你扮演反派,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真的真的很抱歉。
在将来的某一天,在不久后的将来,我希望能将实情告诉你。
真的很抱歉。
「你在说什么啊!不是那样的!」
我竭尽全力地大声说。
「当时旁边没有人,所以我只是想要在列车的走道上稍微……那个……调情一下罢了!我刚才也说过吧!被勒到快要昏厥是很舒服的事喔!结果,走过来的车掌小姐误会了,发出惊人的大声尖叫,然后她吓得猛然使力,我心想这下糟了,不过我在投降喊停前就被掐昏了!」
听了我的话后,车掌小姐脸色一变。
「…………我、我……啊,不……」
车掌小姐脸色苍白地把话说到一半。
「那个……」
结果她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大概是因为,她被当事人指出自己误会了,无法完全舍弃那种可能性的关系。
以「女生正想掐死男生」与「女生和男生在调情」这两种情况来说——
后者比较可能会发生。
「说起来,在这之前,我和她一直并肩坐在一起,这件事车掌小姐应该最清楚。毕竟我们已经搭乘那班列车去过东京好几次了!」
我一对警察说,他便将锐利视线对着车掌小姐:
「嗯?是那样吗?」
年轻警察与站务员也看着她。
「这、这个嘛……」
在众目睽睽下,可怜的车掌小姐低声回答:
「我的确……看过那两人……许多次……」
由于假发和彩色隐形眼镜以及眼镜的缘故,似鸟现在的外表有很大差异——但因为服装相同,所以车掌小姐还是能认出她就是似鸟。得救了。
「唔……」
若有所思的警察接着——
对着呆若木鸡的似鸟右边那位女性说:
「Kamisiro女士。」
「嗯,有什么事吗?」
原来她叫Kamisiro啊,虽然不知道汉字为何,但听起来很帅气,与她那股精明干练的气质很搭。有朝一日,就让我拿来帮角色取名吧。
我已经猜想出那位用很有威严的声音来回答的Kamisiro女士是何许人也了。
警察问Kamisiro女士:
「你认识他吗?」
「嗯,算是吧……」
Kamisiro女士含糊地说。
就是现在。若要插话的话,只有这个机会。
我迅速吸了一口气,然后开始说谎:
「Kamisiro女士知道我和她的事,并帮我们保密喔!当然,她应该对我没有什么好感吧!」
警察看着我,所以他应该没有看到Kamisiro女士露出惊讶表情。
「你也认识Kamisiro女士吗?」
警察问道,我回答:
「当然啰!毕竟她是我女朋友的保镖啊!」
虽然没有铁证,但我想应该没错。
我认为似鸟她家确实是有钱人。而且,她家为了保护宝贝女儿而派保镖跟着她。
我有足以让我如此判断的线索。
大约一个月前,似鸟在列车上初次与我交谈。
当时,似鸟身上没有带任何行李。但从隔周开始,她明明就有拖着旅行袋。
为什么呢?
当时,似鸟大概是将行李交给Kamisiro女士保管吧。只要没有其他保镖,她总是会和似鸟一起搭上列车,这点是毫无疑问的。
当时,那位现在脸色很苍白(抱歉!)的车掌小姐也有来验票。
接着,她在检查似鸟的车票时,虽然什么都没说,却瞬间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想那大概是因为,似鸟的车票是绿色车厢或对号座。当然,拿那类车票来坐自由座并不会造成任何问题。
从隔周之后,似鸟大概是和Kamisiro女士一起来到车站,从其他车厢上车的吧。
接着,似鸟会先让Kamisiro女士坐在其他车厢,或是坐在同一车厢的前方座位,然后再独自来到我旁边的座位。
抵达终点站时,似鸟会叫我先下车,然后在车上等Kamisiro女士来接她。接着前往位于目白的亲戚家——是真是假我不知道,总之她们会一起前往当天的住宿地点。
「…………」
Kamisiro女士一脸严肃地在想些什么。
为了帮助似鸟,拜托你配合我的说词。
「老实说——」
Kamisiro女士开口说,警察则盯着她看。
之前愣在那里的似鸟,也慢慢把头转向旁边,看着自己的保镖。
「我完全不清楚大小姐的喜好。我认为应该有更适合大小姐的男友。不过,哎呀——毕竟从我的立场来看,我也无法对此说三道四。」
她配合了。Kamisiro女士配合了我的演技。
谢谢你!Kamisiro女士!这份恩情,我永生难忘!
我在心中如此呐喊。
「不过,我做梦也想不到,他居然会叫大小姐做那种事。结果造成了这场骚动。在这方面,你觉得如何?」
Kamisiro女士瞪着我。
我真的感到很抱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请别那样瞪我呀!又不是我掐住她的脖子!」
「那当然!如果你那样做,我就会掐死你!」
「Kamisiro女士还是一样可怕啊!」
「大小姐拜托我,希望至少在列车上时,能让你们两人单独聊天。我心想,既然是公共场所,应该无法做不检点的事情吧,于是很不情愿地同意了!」
「啊……嗯,我知道。哎呀,真抱歉。在——在发呆的我,也有在反省。」
我刚才把「在下」(注:原文为「仆」,是比较谦虚的第一人称)这个词说到一半,差点就露出本性。
「…………」
似鸟依然愣在那,呈现一脸甚至忘了要眨眼的呆样。
这样就好,请什么都别说。
我拼命地持续对似鸟传送心电感应。
虽然是突如其来的举动,但我明白你是真的想杀了我。
我真的是直到最后一刻才明白你动手的理由。
不过,什么都别说。请你什么都别说。
「唔……」
警察询问我和似鸟:
「那么,也就是说,这并非犯罪事件对吧?两位。」
我立刻回答:
「当然啰!只不过——」
「只不过?」
我拖延时间。
「只不过……嗯……只不过……那个……哎呀……」
「什么?」
我无法再拖下去了。
「那个……造成那么大的骚动,我感到很抱歉。惊动各位,我真的感到很抱歉。尤其是那为车掌小姐——对不起。」
我低头道歉。
我弯腰行了一个九十度的鞠躬礼。其实我本来是想要下跪的。
「啊?咦?不……」
虽然我看不到车掌小姐的脸,但我听到了她困惑的声音。
我一抬起头,似鸟就泪眼汪汪地对着车掌小姐,用有气无力的声音说:
「很……抱歉……造成……你的……困扰……」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似鸟发出那么难以听清楚的声音。这种经验很宝贵。如果是在录音室的话,这肯定是一次NG。
不过,现在是OK的。
你不用再说任何话。
此时此刻,你——
不需要演戏。
「那个……警察先生?」
我看着警察。
我觉得他的眼神虽然依旧锐利,但有变得比刚才柔和一些。
若把之前的眼神比喻为发现猎物的鹰眼,那现在的眼神就是,抓到猎物,将其撕裂吞噬后的鹰眼。
「什么事?」
「接下来由我一个人来说明。所以,可以让她先离开吗?据说她家管得相当严。」
「唔……」
「我也拜托你,我们会从这里搭车回去。」
Kamisiro女士起身低头恳求。
「毕竟不是犯罪事件,所以我也不能再说什么。」
警察如此说道,Kamisiro女士再次向他行礼后,便温柔地扶起似鸟:
「那么,大小姐——我们走吧?在离开前,先去洗把脸吧。」
看来似鸟似乎能够正常地站起来行走。我松了一口气。
似鸟的假发和眼镜有被拿回去吗?我不知道。Kamisiro女士一手握着似鸟的手,另一手抓住行李袋的把手,然后向在场所有人道别:
「那么,各位,我们先告辞了。」
「…………」
似鸟也默默地低头致意。
「雨势相当猛烈,请小心。」
警察说。
一句话都没机会说的站务员带两人到出口。
我目送他们离去。
「我也要回去工作了。」
车掌小姐拿着帽子起身,然后弯腰说……
「因为自己的冒失——给大家带来很大的困扰,我感到很抱歉。」
这是运动社团风格的道歉方式。
请对那两位警察道歉就好,别对我道歉,因为那样会使我很难受。
我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哎呀,没事就好。」听到警察如此回答后,车掌小姐抬起头,然后直接戴上帽子离开房间。
「…………」
我一屁股地坐在床上。
「哈……哈哈哈……」
膝部在颤抖,脸上也在笑。
俯视到这一幕后,警察对无所事事地站在后方的年轻警察如此命令:
「这里没问题了。我待会就过去,你先回去吧。」
「是。」
只说了一句话的年轻警察离开了医务室。
如此一来,现在就只剩我和警察两人。
「哈哈哈哈……」
不管怎样我都要笑。虽然我觉得现在的脸色应该很糟,但我还是笑了。
没想到我的人生中居然会发生这种事。我回想起从前的事。
「我说你啊。」
与之前不同,警察用相当亲切的语气对我说。接着,警察咚的一声坐下,在床上与我并肩而坐。我颤抖了一下。
「……是,什么事?」
「这样好吗?」
他只只问了一句。
「这样就行。」
我也只回答了一句。
「这样啊。那么,你回去路上也要小心喔。」
「我会的,谢谢你。」
「不过,脖子上的那个,还是遮起来比较好喔。」
「啊?啊,说得也是……」
我的脖子上留下了明显被人用手指掐过的痕迹。照这样下去,我差点被人杀死的事就会泄漏出去。
就算是在东京这种大都会,我想路上应该也没有几个差点被掐死的人。我这样会很引人注目。
我起身照镜子,试着把衬衫的领子立起来。虽然暂且是遮住了,但得用手去按住。若要一直维持这种状态,会相当辛苦。
同样也站起身来的警察,从我躺过的那张床旁边抓住一条擦脸毛巾,然后拿起来递给我。
「喂,用这个围起来。」
「咦?——我可以把这个带走吗?」
「一条而已,没关系吧。『用来擦完鼻血后,就丢掉了』,只要这样说就行了。」
这样好吗,警察先生?不过,老实说,他帮了我大忙。
我把毛巾围在脖子上。
虽然有点怪,但不会比勒痕来得诡异。
「谢谢你。我会在车站大楼的商店内买条围巾之类的。」
「那样做很好。那么,我现在也要回去啰。别忘了背包喔。」
「是。」
我从篮子中拿起背包,拉上拉链,将背包背在右肩上。
「非常感谢你。」
最后,我低头道谢。警察对我说:
「下次见面时,你要好好振作喔。」
我歪着头回答:
「我是打算尽量不要引发事件……」
警察随即笑着训我:
「傻瓜!我是说你下次与她见面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