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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静听的隐馆厄介(2 / 2)




今日子小姐创造出逆濑坂雅歌的代名词——还满简洁的。



念起来也非常顺口。



只是,由于起了个代称,少女也确实被微妙地赋予了个性——但是代称终究只是代称,还是要小心,不要因此产生先入为主的成见。



当我还在思考这些时,今日子小姐开口。



「遗言少女跳楼的动机,与阜本老师的短篇漫画作品〈死亡带路人〉毫无关联。」



她的语气仿佛只是在纯粹陈述事实——总是用网罗各种可能性再予以各个击破的方式进行推理,习惯在说明前后加上「我认为……」、「……可以这么想」的今日子小姐很罕见地,完全没有留下任何其他考察余地的但书——非常斩钉截铁地断言。



「请……请你不要信口开河,掟上小姐。或许你是想安慰我……」



她那断定的语气反倒让阜本老师焦躁,气急败坏地起身这么说。顽强的态度甚至让人感受到怒气,像是在传达他不想听到那些口头上的安慰。



的确,看过遗言少女的遗书内容之后,居然还做出这样的推理,未免太破天荒了。



「有什么根据吗?」



绀藤先生安抚着阜本老师坐下,一边这么问今日子小姐——对绀藤先生而言,今日子小姐提出的结论应该是他梦寐以求的答案,但从他不打算轻易接受这个推理的反应,看得出他的谨慎。



「就算没有根据,我也不会对遗书内容照单全收。看了你传达的遗书内容,首先可以分成两种情况。①遗书内容是真的。②遗书内容是错的。」



迟来一步的各个击破——今日子小姐开始进行分类。



①遗书内容是真的——②遗书内容是错的?



错的?



「……掟上小姐,我可以理解①,但是②里『错的』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遗书里虽然写着『献给阜本舜老师』,但不见得是真的要献给他啊!」



「咦……什、什么意思?」



这句话的意思其实很明白,但显然是绀藤先生完全无法想到的观点——他在这方面非常单纯。



至于从小动不动就遭到怀疑,性格发育极度扭曲的我,反而唯有在此,比较能理解今日子小姐的意思。



「因为那篇遗书几乎只是把作品里的句子抄下来,没有任何想法也能写不是吗?」



「写……写是可以写出来……」



没错,这并不需要文采或思想。



任何人都可以依样画葫芦——就算完全没有自杀愿望的我,也可以写得出来吧。即使没见过阜本老师,纵使连一格他的漫画都没看过,想要写一句「献给阜本舜老师」还是能写。



「你的意思是说——遗书内容是她……是遗言少女的谎言吗?」



「这么一来,必须把情况分得更细一点。亦即『②遗书内容是错的』又有两种状况。Ⅰ·遗言少女是真的这么想。Ⅱ·遗言少女说谎。」



「是真的这么想……什么意思?」



「意思是她明明因为其他理由自杀,本人却一厢情愿地这么想。」



「我觉得这跟①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不,完全不一样的。被害人认定是凶手的人,不见得一定是凶手吧?死者留下的死前留言,也不见得总是能指出真相。」



即使以推理小说为例,阜本老师依旧一点概念也没有的样子,只见他侧着头,表示不解。看他这样,或许是觉得自己解释得不够清楚,今日子小姐又补充。



「你想想看,就像欺负人的人并没有那个意思,可是只要被欺负的人认为自己受到欺负,那就是所谓的霸凌不是吗?这是正确的见解,但是如果让我讲得坏心眼一点,这种作法同时也伴随着一定的风险。无条件且无限制地接受被害人说词的制度,极有可能会成为冤罪的温床。」



身为冤罪体质,这是我的切身之痛。



以这次的案子来说,连我也认为不该对至今还躺在医院里,仍在鬼门关前徘徊的十二岁少女留下的遗书内容有丝毫怀疑——少女已经伤痕累累了,还要被这样的怀疑,应该会更受伤吧——但是仔细想想,她是否命在旦夕,与遗书内容的真伪一点关系也没有。



可能是她误会了——也可能是她说谎。



「因此,应该先尽全力审视她留下的遗书内容。审视其真伪。」



「……Ⅰ的状况我可以理解。」



阜本老师试探地说道。



他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在害怕会看到做梦也没想过的恐怖真相。



「那个女孩子以为自己是受到我的漫画影响,但其实潜意识里的其他理由才是真正的理由……你是这个意思对吧?」



「嗯……」



今日子小姐不置可否地露出微笑。



大概是有点不一样吧——但可能还在误差的范围内,所以她也想听过就算了——或许是为了顺利进行下去,没有特别说什么。



「总觉得这像是有人受到霸凌,学校却声称『无法断定霸凌是自杀的原因』的意见一样,令人无法释怀……」



阜本老师没注意到今日子小姐的反应,迳自陈述着自己的看法。



「那么,Ⅱ的情况又是什么情况呢?我比较搞不懂的是这个部分。」



他这么问今日子小姐。



「你说遗言少女说谎……在遗书里写谎话,有什么意义吗?」



因为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才成为漫画家——因为有趣才画漫画,一旦不有趣就应该收手——就某个角度来看,这么坦白的阜本老师也是很单纯的人。



原先没有想到这么多,不过一旦得到这样的提示,像我这样的人,反而能一下子就反应过来。



「有的,当然是有意义的——其意义也可以分成两个面向。」



「又……又是两个面向吗?」



「其实大概可以分成二十种,但是为了化繁为简,才说只有两种。」



今日子小姐说着分不清究竟是认真还是开玩笑的话。



「α·遗言少女对阜本老师怀有恶意。β·遗言少女对阜本老师没有恶意。」



这次是α跟β吗?



「恶意……对我吗?」



「因为像这样被自杀者在遗书上指名道姓写出名字,阜本老师不就会很伤脑筋吗?实际上,你也说要封笔了——另外做为参考补充一下,我虽然省略不表,但也可能是对作创社有恶意。」



今日子小姐做出这样的结论,绀藤先生静静地掩着嘴角——大概是在掂量今日子小姐说的可能性有几分。



「找麻烦……吗?不,可是,那孩子可是以身相殉啊?你是说她不惜性命,也要找我的麻烦吗?」



「到底是拼死也要找你的麻烦,还是寻死时顺便找你的麻烦,这点又要再细分了……」



至此,我终于明白今日子小姐为何要实际站在案发现场的大楼楼顶上,研究是否为自导自演了——不只是为了验证「自杀游戏」,今日子小姐当时也在验证这会不会是为了找麻烦而施行的「假装自杀」。



只是验证结果似乎排除了这个可能性……我应该已经习惯今日子小姐各个击破的推理,但也开始混乱起来了。



「如果是怀有恶意的α,又可以分成两种情况。」



今日子小姐继续采条列式细分下去。



「甲·遗言少女恨阜本老师。乙·遗言少女不恨阜本老师。」



这下是甲乙吗……



我开始感到不安了,该不会反而是分类的项目符号先用完吧。



「怨恨……?对阜本老师吗?」



绀藤先生面露惊讶。



「没错,也包括不合理的怨恨。」



今日子小姐说道。



「也就是说,遗言少女认为阜本老师对她做了『什么』,想要报复——所以留下那样的遗书以泄愤。」



「是吗……那、那个『什么』……到底是什么?」



「再下去又会有无数的可能性了,多到连我都无法掌握。阜本老师,希望你能吿诉我,你不会是以前就认识遗言少女吧?」



「不,我才不认识!」



阜本老师连忙否定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



因为否定得太过慌张,这使得否定看起来反而可疑——只是,如果被人这么怀疑,不管是否真有其事,任何人都会紧张吧。



「这样啊。那么只要针对情况乙进行说明就够了吧。乙·遗言少女不恨阜本老师。简言之,阜本老师是知名人士,所以才成为恶意的目标。」



因为是知名人士,才成为恶意的目标。



……怎么搞的,在跟着今日子小姐细分选项的过程中,反而把「献给阜本舜老师」这句遗书内容给人的印象翻转了一百八十度。



本来是希望得到「十二岁的小孩并不是因为受到阜本老师的漫画影响而试图自杀」的结论,但讨论似乎往更无可救药的方向发展。



「什么知名……我只不过是个没什么名气的漫画家……」



阜本老师嘴上说得谦逊,但或许是因为这个可能性比「十二岁的少女对自己有私怨」更容易接受,阜本老师并未强硬否定。



累积一定资历的漫画家,过去不可能完全没支付过成名之人避无可避的成名税。



「A·遗言少女是阜本老师的粉丝。B·遗言少女不是阜本老师的粉丝——如果没有私怨,倒可以考虑这两种可能性。」



今日子小姐继续把讨论往前推进——编号来到A、B之后,整个就像是考试的选择题了。



只是,这组选项令人费解。



怀有如此强烈恶意,不可能还是粉丝吧——虽然我这样想,但是一反刚才的针锋相对,绀藤先生和阜本老师似乎比较能接受这样的假设,因此两人皆未提疑义。



粉丝才会怀抱的恶意。



在漫画业界里,或许很常见。



绀藤先生面露为难,催促今日子小姐往下说。



「原来如此,我明白带有恶意的情况了。那么,掟上小姐,若是没有恶意的情况……可以请你倒带一下,回头说明β的情况吗?」



这也可以说是为了阻止今日子小姐继续没完没了地提出分歧选项。



「对阜本老师没有恶意,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吗?这样不就是单纯来找麻烦的吗?」



「目的不同。嗯,该说是目的吗,或说是标的呢——α的情况,是遗言少女的视线由始至终都看着阜本老师,β的情况则是为了要将第三者的视线,转移到阜本老师身上。」



「……?」



「为了不想让人知道自杀的真正动机,刻意准备了一个虚假的动机——于是利用了阜本老师的名字而已。写下『自己是因为阜本老师的漫画而死』的遗书,借此隐藏真正的理由。」



遗书里写的不尽然都是事实——更何况是在本人不想写出真相时。



遗言少女对阜本老师没有恶意——说穿了,就是「换成其他人的漫画也无所谓」的意思。



原本觉得最糟糕的可能性是「怀有恶意的粉丝故意陷害阜本老师」,但是这种没有恶意的「谁都可以」,想想其实也是糟得不得了——因为没有恶意反而才真是糟透了——实在是令人哭笑不得的结论。



「『受到漫画的影响而自杀』这样的说词——该说是还满浅显易懂吗?或说是一则简单明了的事例,抑或一种容易接受的因果关系——总之是一个很难让人再继续深究的动机。」



的确——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根本不会再去想其他的可能性。



身为一个正常人,面对自杀未遂少女留下的遗书,潜意识里的确有种认为不该去怀疑其内容的想法,「受到漫画的影响」这样的故事情节,好坏姑且不论,确实极度具有说服力。



如果连这动机也是编出来的故事。



不是恶意,而是刻意……



「是否受到影响完全是内心的问题,所以很难看穿这个谎言吧……」



绀藤先生苦恼地说。



而且是本人自陈,所以更是难以洗清的冤情——就算想要逼问遗言少女说出真相,她现在也因身受重伤而昏迷当中。



虽然不愿这么想,但她要是就这样死掉,真相将永远葬送黑暗之中。



「掟上小姐……那,遗言少女自杀的真正动机到底是什么呢?她不惜说出这样的谎言,也想要掩盖的真正原因究竟是……」



「目前还不清楚。」



相较于提示分类选项时的细致,这个答案显然是很粗糙,这也难怪——既然少女企图掩盖,想必就还未见光。



「家庭失和、校园问题、交友关系——会让小孩试图自杀的常见原因,大概就是这些了吧,感觉这些也是一般人比较容易接受的『故事』呢。」



基本上在现阶段,一切都只是假设,也还不确定情况β是否即为正确解答——如果一开始的分歧①才是正确的话,目前正在进行的分歧分类就全是徒劳。



由于今日子小姐讲到现在,几乎都是在延伸②的可能性,现在「遗言少女的自杀与阜本老师的作品无关」好像成了前提,但其实她并未提出任何根据可以佐证这个一开始就提出的「结论」。



「如果只讨论可能性,要多少有多少吧。够了,侦探小姐,你就不用再安慰我了。」



阜本老师似乎也注意到这一点,摇摇头说。



「真是如此,责任根本不在于我——反倒我才是被害者——讲这种可能性只不过是用来逃避责任而已,你根本什么证据都没有。」



「可是也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是阜本老师必须负起责任啊。」



「所以我说,像这种想法本身就是逃避责任。现阶段最为确切的事实,就是那孩子试图自杀,而那孩子的遗书里写着我的名字,如此而已。」



他说的没错。



既说不上是奥坎简化论(Occam's razor),也不是戈尔迪之结(Gordian knor),坐在旁边一路听下来,今日子小姐的推理已经超出各个击破,甚至有想得太复杂之嫌——令人感觉她只是为了让阜本老师收回封笔决定,而在此卖弄理论。



然而,今日子小姐毕竟是个侦探。如同她一开始在病房里对我说的——就算结果不如委托人的意,她也不会捏造或扭曲事实,引导出她要的结果——纵使会出言恭维,也不会空说安慰或宽心话。



「说到确切的事实,倒是还有一个。」



今日子小姐竖起一根手指,态度始终从容不迫。



「而且那正是绀藤先生感到不对劲的真正原因。」



「……那到底是什么?」



阜本老师有些不耐烦地问——他的样子似乎已经是忍耐到极限,是否会愤而离席走出这间会议室,将端看今日子小姐怎么回答。



今日子小姐这种各个击破的推理方式,无可奈何地会给人偏离重点的印象,阜本老师会感到焦躁,可以说是很自然的结果。他或许会觉得今日子小姐一直在顾左右而言他,避重就轻。



只不过,今日子小姐向他所揭示的「确切的事实」,又更无异是在其怒火上添柴加油。



「我对您现在的连载作品《好到不行》,可是赞不绝口的——还请您把这件事放在心里,好好听我说。」



今日子小姐先埋下这句谜样的伏笔,接着说出那个「确切的事实」。



我当然也看过那篇〈死亡带路人〉的漫画——她说。



「那个短篇并不怎么有趣,所以绝对没有迫使读者自杀的影响力。」



5



说来。



明明应该要检讨所有可能性,但「遗言少女并非自杀」的可能性——却始终没有浮上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