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一早就是一个让人觉得舒坦的大晴天。



（我这么随便就约女孩子出来，这样可以吗？两个人在假日一起出来，简直就像约会一样……不，我只是觉得看了会游泳的铠鲨，可以当作冰之宫同学写作的参考……应该没、没有不良企图……）



脸颊发烫地想著，青来到约好的车站，穿著便服的冰雪已经在那里等候了。



时序进入六月，大家都已经换上短袖，冰雪也穿著短袖浅蓝色洋装。设计虽然简单，但清爽高雅的色调很适合冰雪，长长的淡褐色头发轻飘飘地垂在洋装胸口的样子，美到让青吓了一跳。



路过的人们也都睁大了眼晴。



「是艺人吗？」



「美女耶。」



人们窃窃私语。



随便约这么美丽的女孩出来果然太轻率了，青的胸口跳得越来越快。



「冰之宫同学，抱歉，等很久了吗？」



有点紧张地开口打招呼，冰雪冷著一张脸回答：



「没有。」



然后就移开视线。



（哎呀……她在生什么气？）



平常在咖啡馆时，当冰雪先到，而晚来的青说：「抱歉。」冰雪旁边有著小痣的唇总是微微绽开笑容，回答「我也是……刚刚才到而已。」



（我迟到那么久了吗？）



偷偷看了一下车站的时钟，距离约好的时间还有两分钟。青心里在意著自己是不是弄错时间，两人一起穿过验票口，搭上电车。



在车厢里，冰雪也用双手紧紧抱著放在膝盖上的包包，低下头来。



「天气很棒，真是太好了。」



「……」



「我是第一次来看铠鲨呢。」



「……」



「听说也有海豚的表演节目。」



「……」



青不断找话题，但冰雪只是僵硬地点头，用几乎听不见的细微声音喃喃说著什么，根本就聊不起来。



（她真的在生气吗？）



青不知道原因。



在咖啡馆时，冰雪就算应对有点僵硬，两人还是能说话。看到她这样冷著一张脸低下头，青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约她来水族馆果然还是太鸡婆了吧。假日外出的事情被外婆说了什么吗？还是，她不喜欢跟我出来……？）



青越来越担心。



以冰雪的个性，就算真的不想来，或许也不会拒绝对方。



「冰之宫同学，你看起来没什么精神，身体不舒服吗？」



青有些顾虑地问道，冰雪摇摇头。



「没有……」



她生硬地低声说道，抱著包包的手指更加用力，然后陷入沉默。



「……」



就在沉重的气氛中，两人来到水族馆，穿过入口处。因为是星期天，有许多亲子档，被父母牵著手的小孩们，很开心地逛著。



水族馆里打著暗蓝色的灯光，看起来就像一座蓝色的迷宫。在玻璃的另一端，有著像斗篷一样展开扁平身体的魟鱼、银色鱼鳞闪闪发光的成群鲔鱼、有著鲜艳条纹的神仙鱼、印度蝴蝶鱼、皇帝神仙鱼等，都在水中优游。



青常常听说，水族馆是第一次约会的圣地。既不会被天候影响，也不用等很久，聊聊有关鱼的事情，不用担心找不到话题，就算彼此陷入沉默，只要欣赏鱼群，也不至于尴尬。



（这不是跟冰之宫同学约会……就算聊鱼的事情也聊不起来，两人一直不说话又很尴尬……冰之宫同学看起来好像也很尴尬的样子。）



青偷偷看了一下隔壁，冰雪紧闭嘴唇瞪著水槽。白色脸颊在蓝色灯光的映照下，端整的侧脸看起来更加紧绷严肃，绝对不是在愉悦地欣赏鱼群。



在青的另一侧，有一对高中生模样的情侣正在打情骂俏。



「小良，斑马神仙鱼的条纹好可爱喔。」



「我觉得小彩你比较可爱喔。」



「小良最讨厌了啦。啊、你看你看，那两只鱼在亲亲耶。」



「我们也来亲一下吧。」



「嗯。」



（等一下！我们还在你们旁边耶！还有，鱼之所以接吻，是雄鱼在互争地盘，这里有说明文字──）



青觉得很焦虑。



那一对情侣中的女生闭上眼睛，露出等对方亲下去的表情。男生也凑了过来，嘴唇逐渐贴近。



（呜哇──）



怎么办？快点离开这一对情侣？要怎么跟冰之宫同学开口？隔壁的情侣在接吻，所以我们去别的地方吧──这种话我说不出来！



冰雪似乎也注意到那对情侣，她把包包抱在胸前，像是很不好意思似地低下头来。



（冰之宫同学一定也都听到了。）



就在青慌张不已的时候，那对情侣的脸逐渐靠近，当淡粉红色的接吻鱼接吻时，那对情侣的脸也叠合在一起。



「～～～～」



「……」



冰雪缩著肩膀，身体一动也不动。那对情侣接吻的时间只有几秒而已，但青却觉得像永恒一样漫长，冰雪大概也有同样的感觉吧。



「再来去那边吧。」



「我想吃曼波鱼馒头。」



小情侣卿卿我我地离开。



「……」



「……」



青和冰雪红著脸，低头站在水族箱前。



玻璃的另一侧，接吻鱼一直在接吻。



「铠……铠鲨的水族箱不知道在哪里？」



青挤出喘息似的声音。



「……我、我想，应该在那边吧？」



冰雪也低著头，用几乎快要听不见的声音说道。



那边是情侣走过去的方向，现在过去太危险了。



「我、我们在这里再待一下好了。」



「嗯……嗯嗯。」



冰雪僵硬地点头。这就样，两人又陷入沉默……这时，冰雪突然低声说道：



「对、对不起……风谷同学。」



青惊讶地转头一看，冰雪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低著头，旁边有著小痣的嘴唇也在颤抖。青觉得更加惊讶。



「为什么冰之宫同学要道歉？那一对情侣是你认识的人吗？」



不小心问了完全不相关的问题，冰雪的眉头皱得更紧，抱著包包的手指更加用力。



「不……不是的，我……是第一次跟班上同学出来……明明很开心很期待……可是却很紧张……整张脸好僵硬……完全、无法说话……」



青觉得好像被人当头狠狠揍了一拳。



（原来如此，冰之宫同学之所以绷著一张脸，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因为紧张啊。）



大概是觉得更抱歉了吧，冰雪的眼眶已经微微泛出泪水。



「在电车里也是，风谷同学一直跟我说话，我却没办法好好回答……风谷同学一定觉得……很不舒服吧……本来以为到了水族馆会比较好，但还是不能好好说话，所以我才一直保持沉默……」



班上同学都称冰雪为「冰之淑女」，远远围观。



大家都觉得，冰雪的表情冰冷僵硬，眼神冷冽，旁边有著小痣的嘴唇几乎从来不曾张开，一定是不想跟一般学生们有任何关系吧。



因为冰之宫冰雪是个孤高的人。



（可是，真正的冰之宫同学，其实只是个胆小保守的人，很想跟大家当好朋友。）



只有自己知道冰雪是这样的女孩。



冰雪对自己感到很抱歉，所以脸上的表情变得僵硬、无法好好说话，为什么自己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呢？



青向冰雪鞠躬道歉。



「我才要说对不起！」



「为什么风谷同学要道歉？有、有错的人是我啊。」



冰雪惊慌失措地回答。



「不！我也有错，这也是我第一次跟女生单独出来，所以我什么都不懂。」



「骗人，风谷同学不是很受欢迎吗？」



「咦咦咦咦？」



「在教室里，你总是……跟女生们聊天，看起来感情很好。」



冰雪又像是很哀伤似地垂下目光，青慌了起来。



「那只是普通的闲聊而已。」



「可是，早上风谷同学进教室时，女生们都会跟你说：『早安。』……不只是女生们，男生们……也都会聚在风谷同学身边……大家都喜欢风谷同学……」



冰雪的声音越来越阴暗低潮。



早上的自习时间、午休时间，冰雪总是在快要开始上课前才进教室。



班上同学们都跟朋友聚在一起，热闹聊天。冰雪不跟任何人说话，也没有人跟她打招呼，她总是挺直背脊，冷漠地走进教室，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青觉得大家之所以喜欢接近自己，绝不是因为自己很受欢迎。但是，在冰雪眼里看来，能够跟女生们闲聊，她觉得很羡慕，也觉得很难过。



冰雪低著头站在水族箱前，把手抵在玻璃上，色彩鲜艳的热带鱼靠过来在她的指尖附近打转。



「班上同学之所以会跟我打招呼，是因为我先跟他们说：『早安。』冰之宫同学也试著跟大家打招呼吧，那么，同学们应该也会跟你说：『早安。』」



冰雪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



「不、不可能……那样会害大家心情不好。」



青爽朗地笑著。



「没有那回事。啊、不然先跟我打招呼好了。这样的话，我会很大声地跟你说：『早安！』」



冰雪仍旧用不安的眼神直直望著青。



「我……在教室、在大家面前说『早安』，风谷同学会对我说『早安』……吗？」



「当然。」



青很开朗地断言，冰雪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垂下视线。



（在大家面前跟我亲近的话，写轻小说的事情说不定就会被发现了，她是在担心这个吧？）



平常在教室里，冰雪绝对不跟青说话，视线也绝对不跟他交会。



青本来以为这或许是因为冰雪谨慎又容易害羞的关系，但原因也许不只如此。



「只要冰之宫同学愿意，随时都可以跟我说话。还有，从明天开始，我也会跟冰之宫同学打招呼。」



冰雪的肩膀惊讶地抖了一下，看著青。



「因为我们每天放学后都会见面，假日还一起来水族馆，在教室里却完全无视对方，仔细想想不是很奇怪吗？」



青有点害羞地说著，冰雪又红著眼睛瞅著他，但表情跟刚刚不一样。



「那个，前提是冰之宫同学不讨厌这样做。」



冰雪摇摇头。



「不会讨厌。」



然后她小声地说道。



「我……很开心。」



冰雪视线低垂，眼眶红红的，旁边有著可爱小痣的嘴角，微微绽开一丝笑容，让青怦然心动。



（太好了，她终于笑了。）



青也觉得很开心，同时，因为冰雪露出太可爱的表情，让青的脸不由自主地热了起来，胸口怦怦跳动。



「我们差不多该去找铠鲨了。」



青有点害羞地提议，冰雪也有些腼腆地点点头回答：



「……嗯。」



那对情侣不在铠鲨的水族箱前。



青跟冰雪站在一起，透过透明的玻璃，看著湛蓝通透的海水。



「那就是铠鲨啊，呜哇，好大，而且看起来好强。」



背部覆盖著像粗糙铠甲般的灰色皮肤，背鳍前端闪灿著苍白的光芒，缓缓地摆动身体，在水中孤高前进的铠鲨，跟冰雪所拿的那枝自动铅笔上的图案一样，骨碌碌地转动著蓝色大眼睛。



没有光彩，看起来空洞的眼神，却有著无比魄力，宛如深不见底的深海似的眼晴没有看著青他们，悠然地在海葵、珊瑚之间游动。大型鱼类在水底游动，游刃有余的动作显得十分大器而优美。



冰雪也用透明的眼珠盯著铠鲨。她脑中大概在思考该如何描写铠鲨吧，露出了认真而难以亲近的表情。



（冰之宫同学跟铠鲨好像……）



说女生像铠鲨，对方一定会生气吧，所以青没有说出来。但是，孤高优雅的气质，乍看之下深不见底、冰冷而深邃的眼睛──压倒性的存在感和美丽外表，跟站在隔壁的冰雪重叠了起来。



「冰之宫同学，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铠鲨？」



青开口问道，冰雪的肩膀抖了一下。



「啊、抱歉，打扰你取材了吗？」



「……没有。」



冰雪僵硬地摇摇头，然后怯生生地说：



「铠鲨……是跟我妈妈有关……的鱼……」



「跟妈妈有关？」



「……我三岁的时候……妈妈生病死了……在住院之前，她带我来水族馆……一起看铠鲨。铠鲨的自动铅笔，也是那时候妈妈买给我的。」



（跟妈妈有关的回忆……原来如此。冰之宫同学的妈妈，在她小时候就去世了……）



冰雪像是很寂寞似地喃喃说著，青侧耳倾听，觉得胸口一窒。



冰雪把铠鲨这个词倒过来，使用觉世罗伊这个笔名，在作品中让铠鲨登场，并不只是因为她喜欢铠鲨，而是因为这是跟妈妈有关的回忆。



（冰之宫同学的爸爸呢？住在别的地方吗？还是她爸爸也不在了？）



虽然很在意她其他家人的事，但是无法开口询问。



说著跟妈妈有关的往事，冰雪露出充满哀伤的冰冷眼神，看起来更加孤独。一边看著在水族箱里独自游动、露出冰冷眼神的美丽鲨鱼，冰雪小声地喃喃说道：



「铠鲨这种鱼……是栖息在深海的生物，不会出现在浅滩……而且它们也不会成群结队……总是单独行动……」



骨碌碌转动的大眼睛，绝对不会看向这边。小鱼们总是成群优游，海葵和珊瑚也都群聚生长，而铠鲨总是独自游动。



「所以……我写的故事……都是假的……」



在冰雪的设定里，主角昴所来到的异世界，是一个海上浮著成群小岛、宛如童话故事般的国度，居民们的交通都倚靠铠鲨。铠鲨喜欢的食物是甜的点心，如果能心意相通的话，就可以用心电感应互相对话。



而且，那个国度的人，每个人都拥有一只自己的铠鲨。



不是宠物也不是家畜，而是重要的伙伴。



昴一开始没有属于自己的铠鲨，然而，他遇见了不愿属于任何人、孤高的铠鲨海因李希，一开始海因李希根本不理他，但后来彼此的关系越来越紧密。



就这样，昴逐渐能跟海因李希心意相通，成功听见它的声音，成为独一无二的伙伴。



（在冰之宫同学的作品里，铠鲨们都很温和，常常出现在浅滩，铠鲨之间也会结婚生小孩，跟人们保持非常良好的关系……）



可是，那都是骗人的。



跟真正的铠鲨不一样，冰雪露出冰冷哀伤的眼神说道。



胸口像是被什么碾压似地痛著──但是青努力不让这种感觉表现出来──他用爽朗明亮的声音说：



「那么，在冰之宫同学作品理出现的铠鲨，是特别的铠鲨。」



「咦？」



「是会出现在浅滩、跟人们亲近、帮助人们，最棒最棒的铠鲨。」



冰雪用惊讶的眼神看著青。



包围著冰雪的冰冷空气散去，她露出像普通高中女生的天真表情。青笑了出来，觉得那样的冰雪很可爱。



「轻小说是自由的，不管写什么都可以对吧？所以，有著那种铠鲨的世界也完全没问题，我觉得这样让人很开心。在故事里保持一定的真实性虽然重要，可是在真实当中混入一些虚构的成分，我也很喜欢这样。」



「……」



冰雪用天真的表情，再次直直地瞅著青。这时，带著小孩的一家人走了过来。



「啊、是鲨鱼、好棒喔！」



「这个叫做铠鲨。」



「妈妈，人家想买铠鲨。」



「不行唷，我们家浴室放不进去。」



他们聊著。



冰雪红了眼眶，吸了一下鼻子。



然后慌慌张张地撇开头，小声地又吸了几下鼻子，转头看著青。



「是啊……一定也有那种铠鲨吧。」



她红著脸小声说道，并且露出微笑。



看到有著小痣的嘴角绽开笑容，青也露出了微笑。



那之后，他们逛完一个个水族箱，在海底餐厅吃午餐。墙壁全部都是水族箱玻璃，在海洋生物的围绕下，可以开心地聊天吃饭。



「儿童餐……好可爱喔。」



装在鱼型的盘子里，有切成章鱼形状的小香肠，用番茄酱画出鱼儿图案的蛋包饭，看著儿童餐图片的冰雪喃喃说道。



「要不要点点看？」



青用略带恶作剧的口吻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