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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那一天,温柔对待我的人(2 / 2)


用快速烘乾机把淋湿的制服烘乾,冰雪重新换回制服,和青一起离开公寓。在冰冷的雨中,他们来到冰雪的家,正如青从同学那里听到的一样,是一栋纯日式的大房子。跟四周其他住家比起来显然大了许多的庭院空地,被高耸的咖啡色围墙所围绕,气派的大门上,挂著庄严刻上「冰之宫」的门牌。



在来到这里之前,亚绘香先打了电话给冰雪的外婆,说冰雪有他们照顾。依据朔太郎的指示,亚绘香用的声音是:二十七岁,图书馆馆员,清丽稳重,温柔而值得信赖的成熟大姐姐音调。而从话机另一端传来的回答是:



「我现在立刻去接我的孙女!请快点说出那里的地址。」



声音相当严厉。



「我、我还是没办法……跟外婆说话。」



在胆怯的冰雪身边,青把亚绘香的手机抢了过来。



「外婆不用亲自来接冰之宫同学。我是她的同班同学,我叫风谷。我会跟冰之宫同学一起回家。」



青如此说道。



两人一起坐在计程车后座时,青一直握著冰雪的手,冰雪也像是很不安地回握青的手,动不动就用细到快要听不见的声音喃喃说著:「外婆一定不会原谅我的。」「她也还没原谅爸爸跟妈妈结婚、生下我的事情。」「不管说什么都没有用的。」计程车司机露出担心的眼神,不断偷偷望著他们,似乎在担心该不会是一对私奔的高中生小情侣吧?难道等一下会跑去殉情吗?



冰雪在大门口缩著身体,青温柔地说:



「进去吧。」



他们于是穿过大门。



谨慎地踩著被雨打湿,很容易让人滑倒的石板路,来到房子门口,按下门铃,拉门立刻打开。



刻著细细皱纹、瘦骨嶙峋的手,突然朝青他们伸了过来,冰雪屏住呼吸。



她大概在玄关等得很焦躁吧。



表情比照片上看起来还要严肃,穿著和服的老妇人,用严肃的眼神瞪著冰雪,拉住冰雪的手往屋内拖。



「不要!」



冰雪抵抗著甩开外婆的手,外婆似乎更加生气,眉毛倒竖,大叫著说:



「你到底在干什么!我不允许你离开这个家!」



然后,她用像是要刺穿人的视线看著青。



「请你回去,这是我们家的问题。以后也请你不要再接近冰雪。」



青像是要把冰雪护在身后似地往前踏出一步,在心中喃喃念著:



(冷静一点。)



然后非常冷静、非常诚实地回答:



「我办不到。」



插图011



冰雪外婆的视线,混著足以称之为憎恨的激烈情感,那种视线让青的背脊一阵发凉,他继续说下去。



衣服底下已经都被汗水打湿了,青小心地不让对方发现这一点,不能让冰雪的外婆认为这是高中生的戏言,他坚定地回看对方。



「我是来帮冰之宫同学外婆的忙才来的。为了让冰之宫同学知道,外婆是怀著对冰之宫同学的关爱,把她养育到今天。」



冰雪的外婆,和在青身边缩起身体的冰雪,两人脸上都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转变为困惑的神色。



冰雪的外婆狠狠瞪著青,用严厉的声音说:



「太愚蠢了,我之所以抚养这个孩子,是因为那是我的义务。因为这孩子的母亲太弱,被丈夫拋弃后伤心去世,没有其他人可以抚养她。」



冰雪的脸痛苦扭曲,她说:



「你、你知道吧……风谷同学,外婆讨厌我……她跟妈妈说,要负担我很麻烦,太冰冷了,让人不由得发抖……」



冰雪外婆的表情突然变得僵硬,她皱起眉头,用冷冷的声音说:



「你都听到了吗?冰雪。」



「嗯嗯,妈妈哭著说她根本没想到自己会离婚,外婆一直责备妈妈说,所以我才会那么反对──妈妈会死掉,不是因为爸爸的关系,都是外婆害的……都是因为外婆一直在怪妈妈跟爸爸结婚、生下了我。」



冰雪的外婆没有否认。消瘦的脸颊严肃地绷著,她紧闭嘴唇,用似乎要冻结的眼神,注视著责备自己的孙女。



青开口说:



「不对,冰之宫同学,外婆或许真的说过那些话,但是,那些话的意思并不是像冰之宫同学想的那样。而且其他的事情也都──没错吧?外婆?」



「……」



冰雪的外婆陷入沉默。眉毛、脸颊、嘴唇,仍旧像结冻一样文风不动。她用另一只手压住削瘦的手,以端正的姿势站在那里。



这个人,总是像这样戴著冰冷的面具,不肯泄漏真正的心情。青觉得胸口一阵揪痛。



──我现在立刻去接我的孙女!请快点说出那里的地址!



如果冰雪的外婆打从心底讨厌冰雪,不可能说要亲自来接她。



此外,听了冰雪的话,青注意到几个细节。



青觉得,说不定,冰雪的外婆,并不是冰雪所说的那种人。



青所注意到的伏笔,此刻起要一一收线!



首先,青把视线转向冰雪,冰雪的表情彷佛在说她听不懂青所说的话,青注视著她,温柔地问道:



「冰之宫同学说过,最后一次跟妈妈去水族馆的时候,妈妈叫你要像铠鲨一样坚强对吧?」



冰雪用僵硬的表情回答:



「是……是的。因为外婆总是责备妈妈,说她太弱、实在太弱了……」



「那不是冰之宫同学的妈妈说的,而是外婆说的。」



「咦?」



冰雪旁边有著小痣的嘴唇,微微张开。



「可是,我是跟妈妈去水族馆的……」



「嗯,冰之宫同学的确这么说过,这是妈妈入院前带你一起来过的,充满回忆的水族馆。」



青强调了「入院前」这几个字。



「可是,那个时候,冰之宫同学的妈妈已经住院了,不可能跟冰之宫同学一起来水族馆。」



「这是怎么……回事?」



青慢慢向困惑的冰雪说明。



「在冰之宫同学手边、有关妈妈的照片里,也有在病房拍的吧。窗外开著花海棠。我们隔壁邻居家里也有那种树,开花时期是四月。要穿短袖还太早了。可是,在水族馆里,冰之宫同学所穿的,却是短袖罩衫。」



「!」



冰雪屏住呼吸。



「如果不是妈妈的话,那个时候能带冰之宫同学去水族馆的,就是冰之宫同学的外婆了。会这么想不是很自然吗?」



青最初注意到的,是这一点。



冰雪去水族馆的时候,冰雪的妈妈已经住院了,那么,带冰雪去水族馆的,到底是谁?



冰雪转头看向外婆。



冰雪脸上交错浮现著困惑、疑问、惊讶的表情,她望著外婆,像是在确认「是这样吗?」,冰雪的外婆连眉毛都不动半根,冷冷地回望著她。



冰雪用不敢置信的声音喃喃说道:



「那么……在那张照片里,跟我牵著手的,不是妈妈、而是外婆……?」



「嗯嗯,没错。」



「外婆只穿和服而已。而且,那个手套,是妈妈外出时才会戴的手套……」



「没错,因为戴著手套,所以冰之宫同学一直觉得一起去水族馆的是妈妈。回想起小时候的记忆时,总是先想起白色的手套。」



「怎么会这样、我……」



冰雪突然露出非常没有自信的表情。大概是想起小时候的事了吧。



这一次,青把视线移向冰雪的外婆。



「外婆之所以特地戴上手套、换上洋装,是为了让依恋妈妈的冰之宫同学感到安心。对吧?外婆?」



「……」



冰雪的外婆陷入沉默。



交叠的双手动也不动。冰雪说,刻划著细细皱纹的削瘦双手很恐怖。从小时候开始,她应该就一直觉得外婆的手跟妈妈不一样,感觉起来很生疏、很可怕吧。



小孩子常有这种情形。青家里那对双胞胎,妹妹看到爷爷拿下假牙,就哭了出来,后来只要爷爷一靠近,她就会跑掉,爷爷常为此叹气。



如果冰雪也是这样呢?是不是为了照顾因为妈妈住院而觉得沮丧的孙女,所以冰雪的外婆才特地换上洋装,在瘦骨嶙峋的手戴上冰雪妈妈的柔软手套呢?



冰雪所说的话、冰雪拿给他看的照片,从镶嵌在其中的伏笔导出的结论,青对一直保持沉默的冰雪外婆说:



「所以,跟冰之宫同学提到铠鲨的,是您。」



──铠鲨是不成群结队、独自行动的坚强生物。



──你也要像铠鲨一样坚强。



那不是妈妈对即将被留下的女儿所说的话,而是外婆在女儿去世之前,对往后即将成为没有妈妈也没有爸爸的孩子、对那样的孙女所说的话。



你虽然是独自一个人,但不可以输。



不要变成像你妈妈一样弱小的人。



要坚强地活著。



怀著如此哀伤的心愿……



冰雪的外婆,仍旧露出冰冷的眼神直直注视著空中。紧绷的脸颊、交叠的双手,丝毫没有动摇。



可是──



──外婆讨厌我。



把冰雪相信的那个前提,反转为「冰雪的外婆挂心孙女、慎重地养育著她」的前提,就能看见另一种想法──另一种风景。



例如,青注意到另外一件事。



「冰之宫同学,你记得在你爸妈离婚前,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愣住的冰雪,艰难地掀动旁边有著小痣的嘴唇,回答道:



「……花井。」



「花井冰雪……真是一个既温柔又可爱的响亮名字。让人眼前浮现了在雪中盛开、活力十足的小小花朵。这一定是你爸妈绞尽脑汁,才帮你取了这个很适合的名字。那么,冰雪同学是几月出生的?」



「……三月。」



「在历法上已经是春天了,可是你爸妈却帮你取了这个会让人想起冬天的名字,一定是因为你妈妈想要帮你取一个可以想起自己娘家本姓的名字吧。你妈妈叫什么名字?」



「……爱夏,写成爱在夏天的爱夏,因为妈妈是七月出生的。」



「你妈妈也有一个很可爱的名字。你妈妈应该也很眷恋冰之宫爱夏这个本名吧,所以才会把女儿冰之宫同学取名为冰雪。可是,那个名字是不是遭到外婆的反对?」



「……」



「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明明出生在春天,为什么要取一个冬天的名字?还有,外婆或许也想到,万一夫妻离婚,女儿恢复娘家姓氏后的问题。有两个『冰』字的『冰之宫冰雪』,这个名字听起来太寒冷,外婆会不会是这么想的呢?」



冰雪恍然大悟,然后绷著一张脸陷入思考,大概是在回想自己听到妈妈跟外婆说话的事情吧。



──我们刚回去住外婆家的时候,我听到……外婆跟妈妈说的话。



──我、我怎么办?所以我才会那么反对!



──本人也许无所谓,但是要背负的那一方会很麻烦、真的太冰冷了,会让人讨厌到发抖……



「外婆并不是说冰之宫同学太冰冷。而是在担心父母离异之后、变更名字的孙女。帮孙女取名的当事人们也许无所谓,但是要背负这种重担的孩子太可怜了,于是外婆才会责备你妈妈,而你妈妈才会说,结婚的时候,我又不知道自己会离婚改回娘家姓氏。」



冰雪眼中浮现了激烈的混乱情绪。



孩提时代一再想起的回忆,让胸口疼痛不已的痛苦回忆,原来都有别的意思,她一时之间应该还无法相信这些事吧。



而且,外婆仍旧紧紧闭著嘴唇,挺直背脊,冷著一张脸继续保持沉默。



「可、可是……外婆很严厉,不管我做什么都会反对。我感冒的时候,她也说那是我自己的责任,要自己治好……而、而且,提到妈妈的时候也是,一直说妈妈坏话,说你的妈妈真的太弱了。」



「那不是在说坏话,而是外婆在告诫自己。冰之宫同学的妈妈,因为跟先生离婚的心理负担而生病、去世,所以她一定要把被留下来的冰之宫同学养育成一个坚强的孩子。」



──外婆一直责备妈妈说,你太弱了、太弱了。



──外婆也对我说……你妈妈真的是一个很弱的人……你不可以变得像妈妈一样。她常常皱著眉头叹著气这么说……



青再次把视线移到冰雪的外婆身上。



「我听说,冰之宫同学的妈妈在结婚前,外婆非常重视她、疼爱她。从爱夏这个花了很多心思想出来的可爱名字,可以推测出这一点。外婆对于冰雪同学的妈妈、对于这个独生女,相当重视而疼爱地养育她,但是不是对此感到后悔了呢?如果把她养育成一个更强的孩子,说不定自己的女儿就不会死掉了。」



因为自己太宠女儿,让女儿变成一个无法忍受哀伤、因而失去性命的虚弱人儿。冰雪的外婆,在女儿死后,是不是也一直对这件事感到后悔?



妈妈会死掉都是外婆害的,听到冰雪的叫喊,冰雪的外婆仍然冷冷紧闭双唇,完全没有反驳。



她自己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吧。



要是我用严格一点的方式教育她。



就不会让她死去了。



所以,对于孙女冰雪,外婆才会用这么严厉的方式来对待她,就算自己被孙女怨恨也无所谓,一切都是为了把冰雪教育成一个不会输给困境、有著坚强心灵的人──



「外婆严格的言行举止背后,藏著对女儿的赎罪、对孙女的爱情。为了确认这一点,所以我才会来到这里。因为对现在的冰之宫同学来说,这是有必要的。」



冰雪的外婆,没有张开紧闭的嘴唇,表情也仍旧冰冷。



但是,交叠的双手微微用力──她用瘦骨嶙峋的削瘦右手,紧紧握住左手──



冰雪眼中浮现混乱的神色,像是被吸过去似的,盯著那双她一直害怕著的手。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在一片静默的气氛中,突然传来颤抖的声音。



冰雪讶异地抬起头来。



眉毛倒竖、眼中仍旧散发著冰冷光芒,冰雪的外婆用那样的眼神瞪著半空,薄薄的嘴唇依旧下垂,背脊仍旧直直挺著──她用严肃──而哀伤的声音,喃喃说道:



「……爱夏是我将近四十岁的时候好不容易才生下的孩子,我年纪都已经这么大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留下冰雪……走到人生的尽头。我没有其他可以拜托的亲戚,要是我死了……冰雪就必须独自一个人活下去……我能够给冰雪的,就只是教她不要依赖别人、要拥有一个人活下去的韧性,以及当老朽的我死去之后,不要让她太伤心……我就只能教她这样而已。」



摆出冰冷的表情、用严肃的声音,瞪著没有人的方向,冰雪的外婆说出隐藏在冷冽的冰之铠甲背后的思绪。



之所以那么严厉地教育她,是为了让冰雪拥有一个人也能独自活下去的能力。



不说温柔的话、总是对她置之不理,也是希望在自己死去的时候,冰雪不要再感受到家人死去的哀伤。



让冰雪憎恨自己,这样刚好。



一道透明的泪水从睁大的眼睛滑落,不知她自己是否注意到这一点了?



冰雪睫毛颤动,听著外婆所说的话,她的眼眶也泛出泪水。



然后,冰雪说话了。



──我看到外婆哭泣的时候就知道了,跟我说铠鲨的事情、买铠鲨铅笔给我的,都是外婆。



──告诉我要变得强大的那个人,有著非常严肃的声音,跟我看到铠鲨的时候一样,我觉得很恐怖。可是,我偷偷抬头一看,那个人刚好落下一滴眼泪,像珍珠一样美丽的眼泪……我一直以为那是妈妈。



可是,看到外婆脸上淌著的透明泪水,记忆中那张流下珍珠泪水的脸,跟外婆的脸重叠了起来。



──这样一来,我也想起很多事情。外婆之所以没有在照片里,是因为她拜托帮我们照相的人说:「请拍我孙子就好,我这种老人拍起来不好看。」



帮我们照相的人,一时不知所措。



后来,外婆有喃喃说:「这种轻浮的样子怎么能让别人看到呢?人家会以为我脑袋坏掉了。」



吃到外婆手工制作的蒸馒头,年幼的冰雪抱怨说:「这个不甜……人家不要吃。」外婆说:「你妈妈就是在小时候吃太多甜的零食,才会有严重的蛀牙。长大之后也很爱挑东挑西,而且也有很多过敏症状……」在冰雪吃完所有东西之前,外婆总是在旁边盯著,等她全部吃完,说「我吃饱了」,外婆会仍旧板著那张嘴角下垂的严肃脸庞,摸摸她的头说:「好乖。」



──在妈妈死掉之前,外婆也会对我说一些温柔的话……



她其实也是个笨拙的人吧。



估量著自己跟孙女的距离,不会明显地表现出疼爱她的样子,可是会做点心给她吃,也会用不熟练的动作摸摸她的头。



会带沮丧的冰雪去水族馆,也买了铠鲨自动铅笔给她。



──托风谷同学的福,我想起了外婆其实是个温柔的人。



旁边有著小痣的嘴唇微微绽开一丝笑容,冰雪如此说道。



然后,现在──



青所守候的外婆和孙女,第一次说出了彼此真正的心声。



「我、我知道外婆很讨厌动画和漫画,可是我不会放弃看轻小说和写轻小说。」冰雪拚了命把自己的心情说出来,而冰雪的外婆也用严厉的眼光看著她说:



「爱夏画了很多那种漫画,而且也参加了网路上的电玩社团,因而认识你爸爸。明明还是大学生,却跟大她八岁的男人陷入热恋,说无论如何都要跟这个人结婚。可是,那个男人却跟同一个社团的女人外遇、有了小孩,因而跟爱夏离婚,去跟那个女人生活。他到底对爱夏有什么不满?虽然她爱撒娇、缺乏韧性、也不擅长做家事,但是那么可爱、坦白、温柔,跟那样的她结婚之后,却又弃之不理。在那种动画社团里的男人,一定都是那个样子。」



「我、我没有参加社团,而且动画或轻小说的粉丝,不一定都是那种人啊。」



(冰之宫同学终于能够好好地用自己的语言跟外婆说话了。)



青怀著喜悦的心情,注视涨红了脸、勇敢跟外婆面对面的冰雪。



(这样的话就没问题了……)



「都是很像的东西。爱夏一开始也只是关在房间里打电玩而已,后来去参加了社团的聚会,玩到早上才回家。」



「我不是妈妈,我、我也不会……玩到早上才回来。」



「可是,你不是离家出走了吗?」



「那是因为……」



「而且,还把陌生男孩子带回家。」



话锋突然转向自己,青吓了一跳,冰雪的外婆很不客气地走向他。



「请不要欺骗我孙女。要是连这孩子都变得跟她妈妈一样,那我──」



「外婆!」



冰雪脸色苍白地阻止。



「我们家都扯上没用的男人,因而遭逢不幸。我女儿、我母亲、外婆,全都因为男人吃了不少苦。在我怀爱夏的时候,身为我丈夫的那个男人,因为做了妨碍风化的事情而被扭送警局,因此我们才离婚。那个男的在做笔录时,说他是因为入赘,压力太大才会这样,实在太丢脸了。虽然我们是相亲结婚,但当初结婚时他还满有气概的。在跟我离婚之后没多久,他就跟另外一个小十五岁的年轻女性再婚了。」



(竟然被拿来跟那种人相提并论……)



青有些退缩。



「不、不只是妈妈,连外婆、外婆的妈妈、外婆的外婆都是这样……?」



青眼中映出惊慌失措的冰雪。



冰雪的外婆继续朝青逼近。



「所以我没有帮爱夏招赘,而是让她嫁出去。就算冰之宫家会绝后,只要爱夏能幸福,就算是在电玩社团里认识、大她八岁、看起来很不可靠、在法国出生的红发男人也无所谓。可是,那个男的却舍弃了爱夏和冰雪,跟别的女人──」



冰雪的外婆像是要把涌上来的东西咽下去似的,声音有些梗住。



看到外婆眨著眼晴把头撇开,冰雪皱起眉头。



青的心头也痛了一下。



(冰之宫同学的妈妈,之所以帮冰之宫同学取了一个用来怀念娘家姓氏的名字,应该是为了感谢妈妈的那种心意吧……)



冰雪的外婆,真的很疼这个独生女。



可是,当女儿的愿望全部实现时,她却也失去了最爱的女儿。那种痛苦该有多么浓烈啊。



为了不再犯同样的过错,她严格教育冰雪,严禁冰雪接触动画或漫画类的东西,可以理解她这种心情,总觉得很难责备她做得太过分。



冰雪也用泫然欲泣的表情看著外婆。



冰雪的外婆继续转过脸,不看青,用带著些许哭音的僵硬声音说:



「我妈妈七十七岁就过世了。我今年七十五岁,只剩下两年而已。就算冰雪被男人抛弃回到这里,我也没办法在这个家迎接她……所以,我希望冰雪能选择不依赖男人、不依赖任何人的生活方式。我这么想,有什么不对吗?」



冰雪的外婆突然回过头来,青反射性地挺直身体。



盯住青的那张脸显得紧绷,流露出无论如何都想守护孙女的心情。



(啊啊……冰之宫同学的外婆,真的都在替冰之宫同学著想……)



胸口一热,青就以这样的姿势,沉稳地开口说:



「对冰之宫同学来说,那样幸福吗?」



冰雪的外婆一时无语。



「冰之宫同学至今都像外婆所希望的那样一个人努力生活。在开始跟冰之宫同学聊轻小说之前,我从来没有看过冰之宫同学的笑容。可是,最近这阵子,冰之宫同学比以前容易亲近,会露出温柔的笑容。」



青不是要责备冰雪外婆的做法,也没有要否定的意思,他只是把目前所看到的情况,用沉静的声音诚实地说出来。



冰雪的外婆紧紧交握双手,冰雪用泪汪汪的眼晴看著青。



「身为冰之宫同学的朋友,我希望她能露出笑容。」



「我……我也……」



冰雪的外婆似乎欲言又止,她喉咙颤动,眨了眨眼睛。她一定是想说:「我也这么希望啊。」



「而且,女性的平均寿命是八十五岁,而且好像还会继续延长,外婆绝对不会在两年之后去世……您看起来很有精神,而且看起来很年轻。」



青露出笑容说道,冰雪外婆原本下垂的眉毛顿时又倒竖了起来。



「不可能,我们家族的女性都在八十岁前死去,在我们的家谱当中,没有人能活到八十岁以上!」



外婆提出相反意见。



「就算不是这样,我跟冰雪也差了六十岁。」



外婆又眨眨眼睛,转过头去。



那时,冰雪开口了。



「外婆,我……轻小说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东西、是很棒的东西,我想每天跟外婆……聊一点点。遇见轻小说跟风谷同学之后,我才能变得这么强,敢跟外婆说话,以后我也会继续坚强……在轻小说的世界里,有不是孤零零的铠鲨……我真的……想要花一点时间,一点一点地跟您说那些事情……」



冰雪的外婆仍旧撇开头,像是硬要把满溢的感情强压下来似的,板著一张脸听她说话。瘦骨嶙峋的手,因为交握得太紧,显得有些苍白──那个模样,跟明明有很多想说的话,却垂著视线低下头来的冰雪重叠在一起──这两个人,真的很像呢,青想著。



不只是长相,连个性都很像。



认真的一面、笨拙的一面。



两人都拥有真心为他人著想的纤细和温柔。



(冰之宫同学不像妈妈,而是像外婆。)



冰雪鼓起所有勇气,诚惶诚恐地牵起外婆的手。



刻划著皱纹、瘦骨嶙峋的手──在冰雪小时候紧紧握住她的手,冰雪用自己白皙柔软的双手,轻轻包住那双手。



「两年、是说不完的。不管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都不够……所以,您要一直活下去……」



冰雪的外婆双肩颤抖,声音呜咽。紧绷的表情、嘴唇、眉毛,此刻似乎快要崩溃──



伏笔回收完成了。



以后冰雪和外婆的关系应该会慢慢产生改变吧。



这个古老的家,对冰雪来说,应该会变成一个住起来很舒服的温暖地方吧。冰雪的外婆冷冷地甩开冰雪的手。



「不要站在玄关说话,赶快进来……你也是。」



外婆用锐利的视线瞄了青一眼,挺直背脊,朝屋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