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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2 / 2)




这些现实很快就导出一个想法。



「您这是想掀起战争吗?」



我明白非人之人如何强大,知道比人更巨大的狼獠牙有多粗,爪子有多利,也听过其霎时击溃上百人佣兵团的故事。



假如全世界的非人之人结伙成群,会发生什么事呢。



每当窥见远古精灵时代居民如何强大,我都难免有这种猜想。



可是真面目足有几层楼高的巨大贤狼经常这么说。



就算她胜得了人类,也胜不了人世。



他们自己都明白,靠爪牙决定一切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不懂的,就只有入迷地听伊蕾妮雅那些话,不懂人世险恶的年幼无知者罢了。



可是伊蕾妮雅的眼全然没有松懈,注视我说:



「从事远地贸易的人,一定都听说过一个传说。在王国西方遥远海域的尽头,有一座谁也没见过的大陆。我要在那里建国。」



缪里抓得我手臂愈来愈痛,指甲都陷进肉里了。缪里天生热爱冒险,闻言不禁睁大眼睛盯著伊蕾妮雅不放。



「只要我们能得到那片土地,就可以建立不必隐瞒身分的国家。喔不,这是我非做不可的事。您……还有缪里小姐,能够明白这是多么美好的事吗?」



缪里曾在阿蒂夫的商行会馆对著贴在墙上的大世界地图看了好一会儿。世界极为宽广,我们所生活的纽希拉,只有地图上一个小黑点那么小。



不过在那幅地图的任何角落,缪里都不能展现她的真面目。



无论去到哪里,都找不到可以安心度日的土地,所以她才会牵起我的手,说只有在我的怀抱里才能安心。



「你是说……我可以随时保持狼的样子吗?」



「那当然。你能用最舒服的样子,和你的哥哥自由自在地生活。」



她在「哥哥」加重语气,有商人广告词的感觉,而且对缪里很有效。



能感到缪里的手不是抓得更用力,而是逐渐发烫。



「所、所以这跟徵税到底有什么关系?」



我拉拉缪里的手,让脑中充满幻想的她回到现实。听伊蕾妮雅说这番话,就像撕开仓库里小瓮的封条,结果跑出了一条能吞下整条牛的大蛇。



伊蕾妮雅真的不是在漫天扯谎,要蒙骗我们吗?



「徵税只是藉口,我的目的是教会长年敛财而累积的圣遗物。」



我回想起贴在教堂门口的「高利贷」纸条。



「我身为羊毛经销商,经常和有大规模牧羊的修道院打交道,并藉由这个机会,调查每座修道院藏有哪些圣遗物。最后,我发现迪萨列夫的这所大教堂可能有所谓『圣人涅克斯之布』。」



我听过圣人涅克斯。他原本是家财万贯的大布商,因受到神的启示而将财产尽数分给穷人,尔后为信仰奉献一生,受纺织相关业者奉为守护圣人。保佑的内容为纺丝不断、布匹不受虫蚀、火灾不侵等五花八门。



算起来是个知名度较低的圣人,和伊蕾妮雅豪壮的梦想不相映衬。



规模那么大的事,感觉比较适合从前神降临大地时的踏脚石,或是第七天使留在人间的剑之类的宝物。



手持纺锤棒和布匹的圣人,似乎有点乏力。



「您要那种布做什么?刚不会有您说的那座大陆的地图吧?」



「很遗憾,那不是地图。不过意义有点接近,同样是可能带我们到新世界的东西──我要拿它做帆。」



「帆?」



「圣人涅克斯之布是经过祝福的圣布,据说是这世界所能想像最强韧的布。无论这个传说是真的还是胡扯,用来做带领我们航向世界尽头的帆,都是再适合不过。」



「您还想造一整艘船吗?」



「如果可以,我想找出从前世界遭大洪水侵袭时神所赐予的方舟。」



我都分不清她是说笑还是认真了。



不过,或许是羊行走荒野时,蹄总是稳稳嵌入大地,我在此见到了她的坚强。



「我当然不相信人所说的神,所以我要造的并不是满载圣遗物,充满圣人奇迹的船,而是要献给想造那种船的人。」



解释梦想让伊蕾妮雅相当兴奋,露出有力的微笑。



「据说温菲尔王国的探险船曾抵达新大陆,而且全世界就那么一次,只有王国拥有当时的航海纪录和海图。所以我打算搜集所有可能为航海提供护佑的圣遗物献给王国,请他们再度前往新大陆时,让我们的船也加入他们的船队。标下徵税权,只是请教会教堂打开门户的藉口,并藉由协助徵税博取王国的好印象。而且在我看来,这次徵税本来就是为了筹措探勘新大陆的资金。」



那不像是三两下想得出来的计画。



感觉出人意表地实际。



「可、可是王国近期很可能会和教会开战。教会与异教徒的战争就持续几十年了,这次恐怕也不短。王国会有余力做这种近乎空想的冒险吗……」



伊蕾妮雅听了摇摇头,彷佛见到不听管教的小孩,以我完全想错方向的口吻说:



「假如王国和教会对立的原因其实就在这里,您怎么说?」



思绪忽然一跛。



「……什么意思?」



「坊间流传的对立原因,不外乎是税收问题和教会长年腐败,但你不觉得这不太合理吗?这都不是最近几年的问题,王国也从腐败中吸了不少油水,而且从来不曾和其他国家斡旋请求援助。单纯是因为一时义愤而异军突起这种事,实在很不自然,就像刻意单独与教会保持距离。」



听在受这故事感动而离开出生村庄的我耳里,并不觉得奇怪。



「这……难说吧。阿蒂夫目前燃起了改革之火,王国也正忙著翻译圣经俗文版,启迪民众对信仰的认识……」



「我知道这种事一时很难相信,总之我是认为新大陆的确存在。或者说,所有被称为恶魔附身者,像我们这样的非人之人都相信新大陆的存在。」



能说得如此肯定,表示她有所依据。



羊女像头准备冲撞的羊,猛一低下头说:



「据说当时,只剩下一艘船载著少数几个生还者回来。而这些幸存的船员都声称,有恶魔住在海洋尽头的大陆上。恶魔撕碎了他们的同伴,大到咆啸足以冲开大海,每一步都能踩出湖泊。船员是趁夜逃回船上拚死拚活地划,到了外海才终于回头看清恶魔的全貌。那是巨大得能把山当椅子坐,手一伸就彷佛能摘下月亮的──」



听到这里,我心里一怔。我也听过同样的故事。



从前有个修士到处搜集世界各地的古老传说和异教神话,以确定自己信仰的神是否真的存在。例如宿于麦中的狼、在草原彼方悠然漫步的黄金羊、大到头尾天气不同的蛇、长寿得额上长出巨木的巨鹿等。乍看之下全都是异教徒的荒诞空想,然而它们有个奇妙的共通点──全都在某一时期忽然消失殆尽。这些远远凌驾人类力量的传说生物,就这样无声无息地退出了历史舞台。



据说他们全都丧命于一场史诗之战。



对手,是森林与精灵时代的王中之王。



「猎月熊……」



死在那暴君的爪下。



「知道这传说的人,任谁都会先想到它,而普通人几乎没人知道猎月熊的故事。」



我会知道,是因为曾经和缪里的父母一同旅行。



而且还不是自然听说,是经过一番探寻才终于得知。



「传说中,猎月熊在战后消失在西方大海中。甚至能拔下山岭,投海成岛的猎月熊,不太可能愿意屈于人身,在人世中苟活,可是传说发生以后再也没有人见到他们。而且现在人类分布得太广,难以隐居,所以我想──」



「猎月熊还活在海洋尽头的大陆上?」



伊蕾妮雅点了头。



「王国有没有可能是有意击败恶魔,而认为教会的信仰之剑不仅早已钝锈,还能预测到他们心思全都会放在争权夺利上,只会碍事呢?王国也不是不知道,多年前那场教会与异教徒的战争,最后教会窃占了许多战利品,一定不会想重蹈覆辙吧。」



也就是一艘船只需要一个船长的意思吗。



「王国的造船技术近年来急速进步,又从大陆每一座山头砍伐大树送过来,您不觉得这可能是在准备探索新大陆吗?」



纽希拉的位置已经够深山了,却经常还有原木从更深处顺流送到山下卖。山里零星聚落居民所织的麻布也会直接略过纽希拉,送到山下的城镇贩卖,听说大多会制成船帆。



而买家正是温菲尔王国。这是因为他们盛行远地贸易,需要制造大量船只。



「我相信只要用新大陆这个关键字,就能解释王国的大部分行动。假如错过这次机会,我们恐怕就注定只能在人世的阴暗面过活了。从这个镇的大教堂取得圣人涅克斯之布,将是相当重要的一步,所以请您务必协助我们……喔不,不该这么说。」



伊蕾妮雅转向我和缪里,神情有如教堂前乞怜的穷人。



「能请二位加入我的计画吗?只要能得到在人类社会拥有一定影响力的寇尔先生,以及狼这般森林霸主的力量,我们的计画一定会有大幅进展。」



这说不定全是伊蕾妮雅的妄想。研习信仰的途中,我学到人有时只会看见自己想看的事物。



此外,我还有个无法就此相信伊蕾妮雅的理由。



假如她说得没错,王国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征服新大陆,就等于王国其实不在乎信仰正误与否,排除教会不过是为独占新天地做准备。



这么一来,对于相信这能匡正教会,传播正确信仰给全世界而战的人来说,就成了天大的笑话。



到头来自己不过是当权者政治斗争的一枚棋子,病灶得不到根治。



伊蕾妮雅说法中的疑点,使我难以信服。



「大……哥哥?」



这时缪里窃声问来。表情不安,是因为她没理由拒绝伊蕾妮雅吧。



可是这种事,我无法冒然决定。



伊蕾妮雅的话,足以大幅改变我至今对世界的认识。海的尽头有座全新的大陆,猎月熊住在那里,王国也想争夺那块土地?我实在无法一口气相信那么多事。更别说王国与教会对立是为了私欲了。



我不禁想,海兰知不知情。



倘若伊蕾妮雅的梦想真能实现,对于当今世上只能苟且偷生的人们而言绝对是天大的喜事,对于害怕自己会没有容身之地的缪里也是如此。在北方岛屿地带,鲸鱼的化身欧塔姆由于丧失唯一的伴侣而遭受深痛心伤。假如当时有人陪伴他,听他诉苦,说不定欧塔姆会在北方岛屿达成完全不同的成就。



如同人会涌入教堂,非人之人也需要能安宁心神的地方。



若见有人朝这样的希望之光前进,不是该推他们一把吗?至少,我不该惶恐,裹足不前。



有个与缪里同名的佣兵团,他们的团长曾说,战斗中最危险的不是遭遇强敌,而是停留在战况不明之处。



因此,我很快就知道我该说些什么。



「伊蕾妮雅小姐,您说的事有很多我一时难以相信的部分。就算您说的都是事实,我也无法这么轻易就加入这个计画。在缪里的兄长的分上,目前也无法同意。」



「大、大哥哥。」



我以眼色要扯我袖口的缪里静一静。



「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



伊蕾妮雅没有任何落寞、失望或焦躁,只是注视我的双眼向下一垂,收回伸出的手。这使我肯定,她绝对是个优秀的经销商。



「那就麻烦您再考虑考虑了。」



缪里疑惑地看著低头请求的伊蕾妮雅。



「下次也是来这艘船找您吗?」



「不,我自己去拜访您。」



「知道了。我住在『银船头』旅舍,那里也是我在这个镇买卖羊毛的据点。凡是这个镇的商行都认识我,不难查明我并没有冒用身分。」



她很清楚我对她有所怀疑。



有种不同于缪里的强悍。



伊蕾妮雅站起身,行臣下之礼般深深鞠躬,抹除羊角。



「非常感谢您照顾我。」



船长室门一开,灿烂阳光与喧噪给我时间突然重新开始流动的感觉。或许是在这房里谈的话太过梦幻,才使我这么想吧。



伊蕾妮雅四平八稳地踏过登船板,在栈桥稍作停留,带著略显疲惫的忧心笑容作个揖就离开了。



当逐渐消失在杂沓中的背影完全混入人群的同时,我吐出一口长长的气。



伊蕾妮雅所说的每一件事都很难下判断。王国与教会对立的目的、位在西方极境谁也没见过的土地、居住于该地的猎月熊等,每样都并列于同一条线上,感觉就像站在看不到顶的山脚下。



「大哥哥啊。」



缪里语气茫然地说:



「我要从哪个部分开始大叫才好啊?」



她兴奋得有如当初目睹镇上的羊毛加工现场,让我知道心情荡漾的不只我一个。我们的脚步都是一样地飘忽不定。



我牵起那依然幼嫩的手,说:



「无论桌上的菜肴再怎么丰盛,一次能吃的量还是有限。」



每个问题点都需要详加调查,且事情或许真如斯莱所言,我被暴风雨吹来这城镇是神的安排也不一定。



港口鼎沸的骚嚷流连耳畔,久久不散。



港口一角,有段凿岩而成的阶梯,直入海面。



我将手探进轻波中,敲响银币。



「我已经觉得自己听力不错了耶,他真的听得到?」



缪里在身旁怀疑地说。



「听说声音在水里可以传得很远……要是不行,我就乖乖写信吧。」



只要将硬物放进海中,以歌舞的节奏敲响,若距离不会太远,大致都能一天内赶到。



在北岛认识的鲸鱼化身──欧塔姆对我是这么说的。



不到一个月就呼唤他,实在教人不太好意思,可是大海的事还是找海中的居民打听比较好。



「再来要把黑圣母的碎片丢进海里。」



我从袋中取出一小块黑色物体,往海里拋。碎片只有小指头尖般大,看起来像颗兔子粪。



这是称为黑玉的稀有矿物,性质近似琥珀。



缪里也拿一个碎片闻一闻,耸耸肩放回袋子里。



「明天早上再来吧。」



我起身爬上石阶。既然伊蕾妮雅说新大陆是远地贸易商之间的传闻,那么约瑟夫可能略知一二。不过他看起来很忙,便决定晚点再问。晚餐时间就没问题了吧。



擦手时,我发现缪里仍站在原处不动,恍然望著港外的海。



「怎么啦?」



缪里摇摇头,登上石阶说:



「在纽希拉那种深山的时候,我还以为走到哪里都只有山呢。」



可是山有尽头,接下去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最后止于海岸。



那么,海的尽头又是如何?



凡是见过海的人,都必定有过这种疑问。



「我学到的是……海的尽头像瀑布一样。」



那是否为真其实无关紧要。这样解释只是求个方便,替睡前胡思乱想的无解疑问姑且找个答案。



「不过,我从很早以前就对教会教的这些事抱持怀疑也是事实。」



缪里听我这么说,抬头看来,眼神像个满腹好奇的孩子。



「再说如果跟瀑布一样,瀑布底下又是什么样呢。」



「所以应该是怎样?海的另一边又是大陆,大陆另一边又是海吗?」



我是可以用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敷衍缪里。



不这么做,是因为把她当小孩耍对不起她。



「致力于究明世界之谜的炼金术师们,主张世界其实是一颗球。」



我将手帕揉成球,端在缪里面前。



「他们说世界就像这样,如果一直往西走,总有一天会从东边回来。」



而这些球形世界还有好多个,我们口中的太阳、月亮和星星都是。我们脚下的大地,也不过是那些星辰的其中之一。



这样的观点触怒了教会,遭到强烈否定。



只因与圣经所言的世界观过于不同。



「所以世界并不是无边无际的吧。」



向来对教会教诲充耳不闻的缪里如此轻易就接受了教会的说法。虽想否定,传授她正确知识,却不知孰是孰非。来访纽希拉的伟大修士中,也有几个因为长期钻研天文学而支持新说法。



想著想著,缪里以从未听过的冰冷声音说:



「太好了。这样总有一天能找到猎月熊。」



「……」



我哑口无言,看著走在身旁的缪里。



见到的不是天真调皮,成天忙著嘻笑怒骂的少女。



只有一头红眼睛里燃烧憎恶之火的狼。



「我的名字不是来自娘以前的朋友吗?听说杀了她朋友的就是──」



听她说到这里,我正面抱住了她。



丝毫不理会周围可能会投来奇异的眼光。



即使匆匆来去的行人撞上肩头,我也不为所动。



会这么用力拥抱缪里细瘦的身躯,是为了扑灭沾上麦捆的星火。



不能让复仇之火占据她幼小的身心。



「……这就是我为什么不想直接接受伊蕾妮雅小姐的话。」



平时这样拥抱缪里,她就算熟睡也会抱回来,或是把脸往我胸口蹭。



可是现在,她双手只是无力下垂。



「猎月熊的存在,无论对你的母亲和她的同伴,还是所有精灵时代的生物,都有非常重大的意义。假如传说都是真的,那我实在无法想像伊蕾妮雅小姐要怎么应付猎月熊。」



要在那建立非人之人的国家,就只能奉猎月熊为王或是驱逐他。而就猎月熊的种种传说来推断,事情恐怕不可能和平收场。



我不觉得伊蕾妮雅会没想到这点,所以已经有所计画了吧。



例如消灭猎月熊之类。



「有一件事,我希望你无论如何都要做到。」



我的手从缪里身上松开,抓著她窄小的双肩直视她的眼。这女孩其实非常在意自己身上流的血,只是在纽希拉从不表现出来罢了。在北方岛屿地区,她也曾猜测黑圣母会不会是狼的化身。



缪里的母亲贤狼赫萝失去了所有的同伴,且几乎是死在猎月熊爪下。然而赫萝历经长年星霜,即使有令人心碎的回忆,却也拥有懂得如何回避无解难题的弹性。



相对地,缪里只有十来岁,眼中所见的一切都散发著鲜明的光辉。甚至会实际找寻只存在于文献另一边的血族,对仇人感到浓烈的愤怒。



我这个人类或许没资格在这方面教训缪里,但我不仅是一个人类,更是她的兄长。



「请你千万不要去想报仇的事。因为那已经是很久很久,早就被人遗忘的时代的事了。」



缪里没答话,也没看我。



她点头似的收起下巴,脸靠上抓著她肩膀的手。



「离开村子以后,我有时会觉得自己比自己以为的更像狼。」



这话使我心里一阵不安,不过她抬起头后正视著我,脸上是无奈的笑。



「不要这种表情嘛。只要大哥哥还肯抱我,我就不会乱跑啦。」



我是能当那是种颓废的真情告白,不过缪里想窝在我怀里,不仅是因为孩子般的单纯感情。如同我为信仰禁欲节制,缪里也有些不为人知的苦处。



我不认为自己有能力让她摆脱那一切,但愿意为她尽一切所能。



「有什么我能帮的就说吧。我这哥哥虽然不太可靠,但仍会付出我的所有来帮助你。」



缪里闭上眼,露出舒爽夏风抚过脸颊的清凉笑容。



「那就娶我当新娘吧?」



睁开的眼睛里,充满平常的淘气。



「……这个不行。」



「小气。」



「不是小不小气的问题。」



缪里嗤嗤地笑,要黏在我身上似的抱过来。



我知道她这是在敷衍关于猎月熊的严重问题,不过说出来,等于是糟蹋了她一番心意。



就像她除了大哥哥以外不知道怎么称呼我,一时半刻改变不了的事还有很多,而缪里也十分明白这点。



「话说回来,以海的尽头为目标的旅行好像很好玩耶。」



这是她另一句真心话,也是我非得好好思考不可的问题。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喔。」



听我低声说出泄气话,缪里是这么回答的。



「这样就不无聊啦,不是很好吗?」



她的年轻,不只是存在于外表。



「就是说啊,我就乐观一点想好了。」



缪里笑嘻嘻地点了头。



后来我决定在街上绕几圈,沿路打听伊蕾妮雅的风评。正好缪里也想多看几件衣服,我就找了间商行的店面,趁她东挑西选时问几句。



「羊毛经销商?哎呀,小老哥,你以为这里有多少个经销商?大陆东部南部的人都到这里来进货,根本记不住。」



虽然第一间店就碰了钉子,不过下一间就轻松问到了。



「黑头发的女孩子,专门买卖羊毛?知道啊。喔,小妹妹,那可是上等羊毛皮喔,用独门鞣皮技术做出来的。瞧,是不是又软又轻啊?不管拿来做什么,都是顶级货色。你看这件用它做的风衣和垫子……咦?喔,你说经销商啊。那个丫头年轻归年轻,眼光却厉害得很,有好几个外地商行都找她买羊毛呢。怎么,你打听她是打算找她办事吗?也对啦,与其找其他的三脚猫,不如找她来得可靠,而且从没听说过她卷款潜逃或是偏袒徇私什么的。所以那块羊毛皮只卖你十四太阳银币,不错吧?」



其他店铺也都是这种感觉。在这来去不易的远方之地,不少人偏好找同乡或信得过的人下订。一路打听下来,发现伊蕾妮雅在羊毛贸易上小有头脸,到处收购羊毛。



当然那不只是因为她有才能,更重要的是她的信用。认识她的商人,都清一色希望她能替当地商行工作。



「她应该是爱上了老板的那种吧。」



甚至有商人这么说。缪里对这句话深感兴趣,听得很开心。原因我就不问了。



「看来她是个值得信赖的商人。」



我们在最后一间店买了块掺了香草的肥皂,缪里边闻边走,只有视线朝我转来。



「如果是狐狸还有点难说,可是羊咩咩大概不会说谎。」



「有这种事吗?」



「感觉上是。」



如果这种刻板印象真的没错,那么狼才是真正该提防的吧。



其实倒也没错。想到一半,我不禁独自兴叹。



缪里吊在肩上的麻袋装著各种战利品。不管怎么想,那全是经过她冷静算计,觉得抓对时机央求就能让我乖乖解囊的结果。老实说,因猎月熊话题而险些窥见缪里的内心世界后,只要她用娇柔一点的方式求我,我也很难板起面孔拒绝。这样的滴水不漏,实在教人感慨万千。而缪里似乎也知道保持平常的样子就能让我安心,使我更难拒绝了。



这让我再次体会到缪里真的是一匹狼,无论如何都不会只是只可爱的小狗。



「天就快黑了,我们回会馆去吧。」



「嗯,肚子也饿了。」



缪里遗憾地将闻起来香喷喷却不能吃的肥皂塞回袋子里。



「对了,希望今天不是吃羊咩咩的肉……」



这种想法延伸起来可没完没了,不过缪里应该会懂得拿捏吧。



不管伊蕾妮雅的计画结果如何,我都不能让缪里因此受伤。



因为这件事,无疑是关系到非人之人心灵最深的一块。



在北岛我什么都得靠缪里帮忙,这次我一定要保护她。



「啊,大哥哥你看,第一颗星。」



抬头一望,见到从紫红转为群青的清澈天空里,有颗冰晶的星星眨了眨眼。



「向教会徵税?」



斯莱一面吃经过烫、烤、蒸三道手续,在淋上满满芥末酱的薄切牛肩肉,一边疑惑地问。



回到会馆时,斯莱已为我们备妥满桌菜肴,不久约瑟夫也来和我们共进晚餐。缪里一副昨晚败给睡意,今天一定要吃回来的气势,准备大杀四方。



「对。好像要向全王国的教会或修道院徵税。」



伊蕾妮雅所说的每件事都需要深思熟虑,而我认为最必须看清的一项,即是王国对教会的真正想法。



可是我总不能劈头就问斯莱,王国与教会切割是不是为了前进新大陆;就算问了,我也不认为问得出答案。于是我想了又想,决定先从这里开始。



假如伊蕾妮雅说对了,从这场徵税也能窥见王国的意图才对。



若无正当根据,单纯想榨取钱财,伊蕾妮雅的说法就更可信了。



相反地,若王国确实有正当理由,就可能是伊蕾妮雅想太多。



「的确有这件事。谁教他们那么嚣张跋扈,活该要缴税。」



斯莱的回答比想像中有刺多了。



「这么说来,是一种惩罚性的税目吗?」



「对。要他们吐出过去累积的不义之财,并且让他们再也不能干这种坏事。虽然人们每一个都讨厌徵税布告,不过这次反过来喝采的人相信不少。」



斯莱的语气不像在开玩笑。



只是听见教会作恶,马上让我想到一件事。



贴满大教堂大门的那些纸。



「我看到大教堂的门了,那也跟这有关吗?」



斯莱点了头。



「说起这件事,我可以一直说到天亮呢。」



嘴上是玩笑话的说词,可是脸笑也没笑。



「他们啊,甚至放起了高利贷。」



大教堂门上也有这个字眼。



可是教会的立场应该要禁止收息才对。公然干起高利贷的生意,不怕教廷调查吗?



「当然,他们藏得很巧妙,对外是用善捐的名义。」



约瑟夫从这么说的斯莱身旁替我斟酒。这种有烟味的蒸馏酒相当烈,连急著想长大的缪里也沾了一点试味道就急忙推回来给我。



难道是需要用这种酒浇愁的事吗。我不禁紧张起来。



斯莱一口饮尽约瑟夫斟的酒,娓娓道来。



「其他国家我不晓得,总之王国里的教会组织,全都在吸羊毛产业的油水。」



斯莱配给我的房间也有许多毛织品。别说毛毯布垫这类,就连盖在家具上或挂在墙上,用来避寒的布,也大多是羊毛制成。只要在这里生活,就不可能不碰到羊毛。



而王国是全世界羊毛最出名的地方。



「原因是在于,羊毛相关产业本身有些结构上的问题,而最大的问题就是要投资很长一段时间才能赚钱。您知道一头羊养大剃毛到做成衣服卖钱,总共需要花多少时间吗?」



我稍微多估一点,说:



「需要一年吗?」



「平均要三年。」



居然这么久,真教人吃惊。斯莱跟著切块羊肉,送到缪里盘里,还附上一个微笑,似乎是以为缪里是客气才没碰羊肉,而缪里只好有点尴尬地道谢。



在缪里为这深不见底的难题苦恼的时候,斯莱将桌上餐点当成羊毛如此说明:



「总共要经过养大、剃毛、集毛、运送、清洗、筛选品质、梳毛、纺线、染色、编织、裁缝、贩卖等步骤,羊毛才终于变成钱。当然,步骤不会一步接一步,有时候得在仓库摆一阵子,商店架上也会有卖不掉的货。尤其是成衣,要是款式没跟上流行,人家看都不看一眼。等到衣服好不容易卖到钱了,才会顺著加工的顺序,回溯到牧羊人手上。」



这般人世复杂构造的一环,是哪里有问题呢。



这么想时,斯莱拿起一块面包。



「问题就在于,所有人在拿到钱之前得设法养活自己。」



接著扔进嘴里说:



「说穿了就是除非等羊毛做成衣服或毛线卖出去,不然从牧羊人到最后的商人都拿不到钱。最惨的就是最源头的牧羊人了,钱要等三年才拿得到,而这中间每一个人在等钱的期间,都得照常生活工作。而生活就得花生活费,要工作就得买材料。」



必须的东西,却也是最缺的东西。



造成羊毛产业多得是高利贷下手的机会。



「只不过,教会实际借钱出去的确会造成问题,所以迪萨列夫的大教堂和其他教会组织,就用他们名下的土地养出的羊毛,或是收购中间的半成品当钱贷出去,然后收的是下一个阶段的制品。譬如贷出羊毛堆,就收毛线回来;贷出毛线,就收染色的线回来。他们声称那只是以物易物,所以不算高利贷。更厉害的是,教会收回出借品时还会塞点钱给工匠,真是大慈大悲啊!」



可是那本来就应该是他们的酬劳,而教会应该也不会多慷慨才对。



「然后交到工匠手上的钱,实在是非常少。」



斯莱点个头,要实地演示般用餐刀切下薄薄一片牛肩肉。



「我们商人借钱给人,利息怎么收还得看教会脸色,年利只有一到两成。可是用工匠拿到的酬劳来推算教会私吞的年利,居然是高达五成,有时甚至是十成啊。」



「太、太多了吧……?」



只能说是暴利。



「由于教会收了很多捐赠的土地,而那些土地几乎都拿来养羊,所以成了王国最大的牧羊集团,也就是大部分原料都抓在他们手上。要是再以金钱控制了工匠,我们商人根本拿他们没办法。商人被迫处理最花时间的成衣销售,工匠们也只能依靠加工羊毛的微薄收入维生。长久下来,工匠根本不会想花心思,搞得王国的毛织品品质已经低落好多年,只能靠输出羊毛赚钱。」



我儿时来访王国所见到的状况,多半就是源自于此吧。



「这么一来,就演变成有土地养羊的教会荷包愈来愈肥,中间的工匠愈来愈穷的状况。」



斯莱口中的王国窘境,和生活艰困的北方岛屿地区颇为相似。



但是不觉得悲怆,是因为斯莱讲的是过去的事吧。



「王国也觉得这样不行,想了很多办法,可是始终找不到治本之道。不仅如此──」



斯莱不堪回首般闭眼叹息。



「官员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使得羊毛出口政策朝令夕改,作羊毛生意变成像赌注。很多商人和贵族搞得一塌糊涂,还有不少人因而破产呢。」



斯莱的话让我也心有戚戚。中落的贵族大多会将女儿嫁给富商,而那实际上就是用钱出卖家名换取存续。而出卖家名后,再遇到丈夫经商失败,就真的爬不起来了。



我儿时见到的那位像狼一样的女商人,就是遭遇这类变迁而从贵族堕入民间,且记得破产的原因就是羊毛。她不是一时走霉运,就只是被温菲尔王国过去失败政策拖垮的其中一人吧。



还是贵族时,她名叫伊弗‧波伦,在丈夫破产后奋而投入商场。即使是女人,如今也已是南方首屈一指的大商人。



她是个有狼性的人,才能够从谷底翻身,可是大多数人就没这种能耐了。



假如因教会而家逢巨变的怨恨仍淤积在王国里,会发生什么事。



光这一点,就十足是课税的理由了。



「总之当时无论王国还是商行,没有一方有胆和教会争。毕竟教会和异教徒的战争还在持续,王国有必要配合教宗的步调。直到战争步入尾声,状况开始改变,王国才终于和教会对立,大幅改变了势力关系。」



斯莱用餐刀刺进牛肩肉的表情明畅极了。



「教会的禁行圣事令,害他们失去现金收入,逼迫工匠借贷的箝制方式暂时缓解。工匠们因而肯多花点心思在工作上,制品品质开始提高,甚至有些优秀的工匠从大陆迁居到王国来呢。而且教会没有王国的港都配合就无法出口羊毛,只好开始贱卖失去市场的羊毛变现,国内羊毛一下子供过于求。这个量啊,多到原本与羊毛产业无关的普通老百姓都大量涌入加入劳动,收入随之升高,整个王国跟著富庶起来。」



这么说来,镇上的人会那么乐于工作,就是源自摆脱枷锁的喜悦吧。



「向教会课税,目的应该是在于趁现在削减他们的财产,好让他们在情势万一逆转的时候也不会复燃得太快。再来单纯充实国库,博取民心等小面向我想也有。」



就斯莱所言,王国的处置合情合理,教会遭课税并非无妄之灾。课这个税,是名正言顺。



感觉上,和「为前进新大陆而与教会切割」这么一个荒诞无稽的大戏沾不上边。



可是就算这说法降低了伊蕾妮雅假设的可信度,协助她徵税与我的目的其实相去不远。



蛮横的教会就该受罚,接受导正。



「对了,税徵得顺利吗?」



斯莱摇摇头。



「不顺利。教会的权威根深柢固,镇上商人怕他们报复,没人敢竞标徵税权。现况不太乐观。」



「这样啊……」



「大概就是这么回事……有件事我想请教一下,方便吗?」



沉思的我被拉回现实,往斯莱看。



「啊,不好意思。当然,请说。」



斯莱保持微笑,但眼神没有丝毫松懈。



「徵税的事,您是从哪得知的?」



那不是在街上闲晃就会听说的市井流言。



斯莱会好奇也是理所当然。



「上大教堂参拜时,正好碰见有个人被赶出来,所以就聊了几句。」



听我这么说明,沉默到现在的约瑟夫也插嘴了。



「那个人还到我船上打听寇尔先生的事呢。」



这两条线索,似乎就足够让斯莱推知大致状况。



不过他为何突然遮眼仰头,我就不懂了。



我愣著看他坐正,自诉罪状似的说:



「这么说来,就是那个人请您去徵税的吧。」



「没、没错。」



「而一心改革教会的您认为这是正义之举,打算先调查过那个人再决定帮不帮忙。」



「呃,那个,对、对啊,就是……」



尽管重点缺了不少,但大致没错。



「噢,神啊!」



斯莱高声一叹,投来狗儿受虐的眼神。



「早知道会有这种事,昨天就该铁下心拜托您了。」



「咦?」



我惊讶地看回去,只见他表情哀戚地表白:



「我毕竟是个商人。如果您出面,徵税肯定是易如反掌,且任谁都会有这打算。噢……假如我现在也拜托您做一样的事,您也会觉得我是出于正义吗?」



斯莱有双能正确判读状况的眼睛,知道完全一样的事会因为些微差异而具有不同意义。



「……恕我直言,我只会觉得您是想赚钱……」



「可不是吗。」



斯莱拋下一切礼教似的往椅背颓然一靠,呕气地说。从约瑟夫只是苦笑看来,斯莱只是刻意夸示遗憾,并非真心气恼。



「假如我昨天就向您提这件事,摆明就是要打您的歪脑筋,也会降低您对我的评判。对我这份伺机而动的谨慎,您愿意赏我一个好评吗?」



斯莱坐正这么说,使我不禁莞尔。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个好人,但至少是个合作起来会很愉快的商人。



「那当然。昨天我实在是身心俱疲,说什么都会往坏处想吧。真的很感谢您为我著想。」



约瑟夫嗤嗤笑,将烈得好像能点火的蒸馏酒斟满斯莱的酒杯。斯莱举起杯,忽然板起面孔。



「这种事就是讲缘分,拜托您协助徵税的商人和您特别有缘吧。居然能在大教堂遇上,只能说是神的安排了,何况她还是羊毛商有口皆碑的优秀经销商。」



「咦!」



藏不住惊讶的我被缪里白了一眼,斯莱见状笑呵呵地说:



「我可是德堡商行迪萨列夫会馆的负责人呢。而且两位这么醒目,在街上随便打听一下,消息就一个个进来了。」



说起来,还真是这样没错。



「作羊毛经销商的人见过的教会暴行,肯定比别人都还要现实。我想她标下徵税权,动机绝不是赚钱那么简单。听说她平常做买卖很小心谨慎,所以应该是有个强烈的信念驱使她冒这个险。」



在心机的嗅觉上,商人比谁都更敏锐。伊蕾妮雅冒险走这一步的确是有她的原因。



「看来寇尔先生您来到这镇上真的是神的引导。」



斯莱将酒杯凑到嘴边,饮下前先往我看了一眼。



「那么,能请您为我们接下这徵税大任吗?」



态度像是开玩笑,但夹杂著几份认真。而这句话本身,是个玩笑话。



「我就当它是醉话吧。」



斯莱耸个肩,一饮而尽。只试过味道就被呛得不敢领教的缪里,看得眼都圆了。



众人继续吃吃喝喝。



作决定所需的关键,都凑齐了。



醒来时头有点痛,原以为是感冒,但从口乾与烧心感来看,应是喝了不习惯的蒸馏酒之故。然后想起和斯莱告别后,我打算问问约瑟夫新大陆的传闻,但因为不胜酒力就倒在床上睡著了。



模糊记忆中,缪里好像还糗了我几句。



坐起身,发现缪里在我身旁抱著塞满羊毛的枕头,头埋在里面呼呼大睡,相信在梦里一定也抱著一头羊。不过头埋在枕头里,说不定是我浑身酒臭的关系。



我搔搔头,下床拿水壶喝水。



透进木窗缝隙的阳光还很弱,然而窗外已经有货车来往的声音。开个缝往外瞧,见到干道上有零星人影,其中几个正在搬运羊毛。今天也要在那个宛如戏台的地方加工羊毛吧。



据斯莱昨晚所说,执王国重点产业之牛耳的教会因此遭到课税。



从人们如此朝气蓬勃地工作的模样,教会放贷的行为对人民生活造成多大压迫是一眼便知。假如我来到这城镇后只知道徵税的事,早就义无反顾地赞成了吧。



会这么慎重地做决定,是因为知道王国有可能根本不在乎信仰,是为了别的利益和教会断绝关系。



假如王国并不站在正当信仰的一方,只是把教会当绊脚石而企图切割,那么帮助王国有无正义可言就要打上问号了。就刻意与教会切割这点而言,倘若他们在信仰上比教会更冷酷无情,也不教人意外。



我很想先和海兰问清这件事。要是她如此卖命奔波却毫不知情,那真是啼笑皆非。为根本不在乎信仰的王国工作,等于是自掘坟墓。



但就算真是如此,也有几个需要考量的问题。



即使王国切割教会看的是损益,民众仍无疑会继续追求信仰。



而且王国正在制作圣经的俗文译本。感觉上,这不太可能是一时兴起,有其扎实的理由。



毕竟这会让普通人也能阅读原本只有圣职人员能懂的圣经,拉近与神的距离。其意义之深远巨大,堪称是历史的转捩点。



无论状况如何改变,即使再也没有教会、教堂或圣职人员,只要圣经在手,人们就能感到神的陪伴。我这类人一出现就引来大批群众诉苦的情况,也不会再发生。家里有亲爱的人倒卧病榻,其妻子、丈夫或儿女可以自己拿圣经祈祷。



往这里想,王国的行动就更像是认真为信仰著想,而不是为了前往新大陆冒险云云。因为只要圣经的俗文译本完成,即使只身流落世界尽头,也能获得神的慰藉。



「……咦?」



剎那间,有道闪电在脑里炸开。



在电光彼端见到的,是在黑如煤炭的云和高如山峦的波涛间行进的孤船。



甲板上,有群冒险者正向神祈祷。



「不会吧。」



我当场按住呢喃的嘴。难道制作圣经俗文译本是为了这个?



那是趟遥遥无期的旅程,而且没有冗员空间,还不能保证能够全体生还。一旦发生只能求神的状况,不一定会有人替他们与神对话。



在这时候,若有本谁都读得懂的圣经,他们就能重新找回勇气和活力……



「慢著慢著。」



我甩头打消这想法。在王国与教会不知何时会结束的对立当中,将圣经译为俗文可供王国人民自力执行圣事,这样想也比较合理。刚才闪过的想法,就只是「也能那样用」罢了。



一定是昨晚的酒害我思考太过跳跃。



可是一度萌芽的想法,并没有那么容易根除。



「……想法一成形就忘不掉,是我的老毛病。」



我刻意说出口警惕自己。



接著到中庭洗脸,像昨天一样听会馆员工诉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