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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幕(1 / 2)



大圣堂钟声敲响,中午的礼拜开始了。光是午时暖阳伴著钟声,从开在石墙上的窗口投入房里,就让人觉得今天又能平安地度过。



这间贵族专用的礼拜堂里总共不到十个人,其中有个身穿便甲的老骑士。



「幸会。我是率领圣库尔泽骑士团温菲尔分队的克劳德•温特夏分队长。」



「我是托特•寇尔,目前受海兰殿下的感召四处巡访。」



由于我和海兰没有正式的主仆或雇佣关系,所以我没说服侍于她之类的话。



这是为了尽可能在骑士团真的敌视我的状况下,避免连累她。



「光听那些传闻,想像不到你这么年轻啊。」



他柔和的笑容没有一丝敌意,而我背后有人正躁动不安。



「温特夏阁下,抱歉打扰一下。」



海兰看不下去,插话说:



「这位是寇尔阁下的妹妹,非常喜欢骑士。她心思慧黠,在过去的旅途上提供了不少贡献,所以我就让她参加了。」



缪里睁大眼睛看看海兰,然后望向温特夏。



「噢,真是荣幸之至。」



老骑士大动作拨开他深红色的披风,单膝跪下挽起缪里的手。



「我是圣库尔泽骑士团正规骑士,克劳德•温特夏。」



「啊……哇……啊!」



缪里满脸发红,用耳朵尾巴随时会冒出来的表情看我。



「舍妹名叫缪里。」



「喔喔,名字跟人一样美呢。」



见到老骑士对她微笑,缪里只能恍惚地猛点头。



我开始在想,她之前说不想送花冠给骑士,该不会只是害羞而已。



「谢谢你,温特夏阁下。」



海兰这么说之后,温特夏对缪里再度微笑才起身。



缪里极其宝贝地将他所握过的右手收在胸前,掩藏宝物般靠到我背后。



「首先,我要感谢各位应我请求前来。」



温特夏开口道谢。



「各位其实大有理由可以怀疑,这场请求是我们策画的诡计。」



事实上,这里有三名海兰的护卫,两名从伊弗那里借来的护卫,走廊上还有护送我们去布琅德大修道院的那个护卫,总共有六个人在防范突袭。



相对地,温特夏却是单枪匹马。



「正确说来,我的部下大多对各位没有好感,所以我才会利用这段唯一能与他们分开的礼拜时间。」



这点我已透过罗兹明白。



「我们并不想毁灭教会,也不想散布异端信仰,希望您可以了解这点。」



尽管现在提这没什么帮助,但我不得不说。



温特夏深深颔首回答:



「教会和钱的问题,自古以来就是我们烦恼的根源。为了歼灭异教徒,让世人了解正确的信仰,我们需要资金。这是光凭信仰与祷告所无法解决的现实,我们也不会为此感到羞耻。可是对于教会出现用这些钱沉溺于酒色的圣职人员,我们没有任何辩解的余地。」



光是他强而有力的语气,就具有彷佛能驱魔的魄力。



「我对于各位在王国的行动,有一定程度的谅解。」



会是先礼后兵吗?海兰暂且以注目礼接受这句话。



「但有些势力不这么想。他们视王国为邪恶之邦,异端信仰的大本营。而我们是王国出身,在黄金羊图徽的送别下前往库尔泽岛的人,所以他们认为我们的信仰也不再虔诚。」



推动这股大潮流的两个元凶就在这里,他却只字不提。



「我们的信仰未曾有半分动摇,神应该也比谁都清楚这件事。然而这也是其中一个光凭祷告所无法解决的现实,我们无法继续在这种情况下维持部队。」



温特夏说得语重心长,而海兰为难地回答:



「我也询问父王是否有意恢复捐助,可是……要捐钱给教会的骑士团,恐怕非常困难。」



温特夏点点头。



「我明白王国的苦衷。一旦开战,我们将站上最前线,用王国的钱买来的武器盾牌对付王国的士兵。战场上,会有我们从前的朋友、兄弟甚至父亲。就算避不参战……对我们也是非常重大的决定,而我们的立场会继续模糊下去。」



要彻底化为教宗的打手征讨王国,还是回归王国的子民,认清自己是靠王国资助才得以维持,不对主公拔剑呢?



当然,或许也能选择顺从神的指引,不倾向任何一边,但他们依然会困在这窘境里。



四面八方都会对他们投以白眼,质疑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那么……」



我的发言吸引了所有视线。



「我能帮上各位什么忙呢?」



说穿了,骑士团只是缺钱。



那是与我关系最遥远的东西,或许应该请伊弗一并来才对。



「抱歉,我扯远了。骑士干久了,话很容易愈说愈长。」



温特夏清咳一声说:



「黎明枢机阁下,你拥有巨大的影响力。能利用这个影响力帮助我们存续下去吗?」



「影响力?等等,就算我真的有点影响力……那个,该怎么说才好呢,那不是反而会妨碍你们吗?」



黎明枢机这个称呼,是王国需要一个明确的象徵来对抗教会而炒起来的。



那对圣库尔泽骑士团而言无非是敌人。



「一般来说,或许是这样没错,可是我们现在遭到各方阵营的孤立,再也没有人需要我们的力量。」



他说得并不卑屈,但斩钉截铁,听得令人心痛。



温特夏看著这样的我,温柔微笑道:



「如果这时候,那位黎明枢机忽然一反常态,赞叹起我们的话会怎么样?譬如,说我们是值得敬佩的对手。」



那模样完全是个畅谈理想,内心充满信仰的廉洁骑士。开始了解温特夏想说什么之后,我心里有一部分逐渐发僵。



「圣座视你们为眼中钉,是因为教会这边没有跑出一个在信仰上信誉高到能震惊世间的人。假如这时你公开认同我们是与你对等的可敬对手,那么圣座和诸位枢机主教会怎么想?」



我慢慢吸气,彷佛试图让空气流入僵硬的心。



「……认为你们是与敌人旗鼓相当的战力。」



「正是。神赋予我们的使命就是战斗,对我们而言没有比这更重要的存在意义。」



他们是一群不知站在哪条阵线,同时遭双方阵营敌视的骑士。



只要他们能与黎明枢机相抗衡,或是系住逐渐远离教会的民心,就会有利用价值。而这个利用价值,能让温特夏等骑士存活下去。



他说的就是这么回事。



这群日夜祷告,早晚挥剑训练,战争号角一响就要带头冲锋陷阵的骑士,竟需要敌人的赞赏才能存续。不是斩杀敌人,而是讨好敌人。



他应该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多么丢骑士的脸,多么窝囊吧。全写在那过分开朗,有如面具的笑容上了。



可是他有义务带领部下,往能使部队存活的方向走。即使对方是个来路不明,还将他们逼入这等困境的小伙子,也在所不惜。



温特夏,一个为达成目的愿意承担任何屈辱的老练战士。



我只能使尽全力,强忍在他面前跪下的冲动。



「当然,我们身为圣座的剑,也可以选择当场斩杀你。但那等于直接向王国宣战,而且我在这所大教堂听到的全是对你的赞赏,那么做并不正当。」



我不知那有几分是客套话,但至少不愿与祖国开战应该是真心话。



「我想……我明白您的意思,也知道您要我扮演的角色。」



温特夏点点头,极其友善地说:



「从各位的角度来看,我等于是请求各位帮助敌人壮大,听起来非常荒唐。可是,恳请各位务必谅解。」



这位彷佛生来就是骑士的男子对著我说:



「我们圣库尔泽骑士团温菲尔分队,曾是骑士团史诗中无数战役的主角。拜托各位别让这支部队的光荣历史,以这样的方式结束。」



几乎就在温特夏说这段话的同时,大教堂摇响了那口巨大的钟。



他没有因为受到干扰而重述,而是在连绵的钟声中凝视著我。



他们的旅途眼看就要终结。



为了继续前进,不惜向敌人求救。



「我等待你的答覆。」



温特夏说完就向海兰赴会道谢,匆匆离开房间。



礼拜结束了,其他骑士即将归来。要是这可耻的请求被他们发现,他们说不定就要拔剑了。



一片沉默中,我往海兰看。



这心地善良的王族没有随便用笑容安慰我,只是将手搭在我肩上。



「我想这个计画,有禀告父王的必要。」



我为这意外的发言抬起头,海兰放开我的肩,望向墙上的教会徽记。



「圣库尔泽骑士团目前是风中残烛,失去往日的自信。他们返回温菲尔王国,是为了重拾希望,因为这里有愿意祝福他们的人。」



伊弗也有相同见解。



不过海兰绝不像伊弗所说,只是善良正直而已。



海兰也会从另一个角度,注视关乎骑士的种种现实。



「不过就某方面来说,这也算是他们的示威行为,展示他们是多么受到民众爱戴。」



示威给谁看这种问题就不必问了。



当然是国王。



「一旦温菲尔分队解散,消息立刻就会传遍全国,造成巨大反响,一定会有非常多人开始怀疑王家的判断。但真正麻烦的,是这种影响非常久远。」



海兰眼中所见,是更远大的未来。



「例如往后说不定还会发生大规模的异端动乱,又要与异教徒发生战争。这时若没有温菲尔分队,就等于只有我国派不出圣库尔泽骑士团的人手,在维护信仰的战争中落于人后,从世界历史上除名。我们现在,说不定就站在左右王国未来的岔路上。」



如同与教会抗争无法将教会彻底赶出王国,人民无法与教会彻底断绝关系,我也不认为这是正确的事。



──你们当年解散骑士团,还敢说自己信仰虔诚?



只要想像当教会与异教徒的战火再度燃起时,会有人这样质疑未来的国王就行了。



「况且停止资助骑士团,是为了向大贵族们展现对抗教会的决心,在抗争初期就已经开始。我想父王当初也没想到会持续这么久吧。当然……这场抗争也是。」



王国与教会已经隔海对峙了三年之久。



初期或许曾经打算速战速决吧。



「如果想保持王国对圣库尔泽骑士团的影响力,父王肯定会接受这个方法。问题是……」



海兰往我看来。



「这恐怕等于是要你说谎。」



「这──」



才一开口,话就说不下去了。即使算不上说谎,那确实是摆脱不了欺瞒的味道。



然而假如我接受了温特夏的提议,骑士团将顺著人民的赞誉,成功获得教宗的看重。



何况在这个提议里真正说谎的不是我。



正是温特夏自己。



「有件事,我想听听殿下的意见。」



「什么事?」



海兰贵为王族,与我有天壤之别。



她要我做什么,我就只得做什么。哪怕是移山,我也得试试再说。



可是海兰却用相同的高度与我对话。



对于这样的她,我问:



「倘若这个计画成功了,温特夏阁下还会继续当骑士吗?」



我完全不这么觉得。



海兰也抿起了唇。



那就是她的答案吧。



石墙上的窗口,再度传来大教堂的钟声。



牺牲一人,使全体继续前进。



即使那对战士而言理所当然,我仍无法那么肯定。



「请给我一点时间。」



海兰不发一语地点了头。



温特夏不惜提出本该为骑士所不齿的想法,也要拯救他的部队。



假如事情按计画进行,即使有大部分骑士觉得奇怪,必须听从长官命令的他们也只能乖乖服从。而既然部队能够得救,大多数人也会将疑问咽下去吧。



可是要让人觉得这之中没有欺瞒,是不太可能的事,真相也多半会以流言的形式散布出去。只要冷静想想,就会知道这有多么不自然。



尽管如此,大部分民众并不会计较这种小事,再说这么做对王国和教宗双方都有利益。既然都有利,八成能顺利进行。



想到这里,我也能轻易想像该怎么处理部队中产生的扭曲。



那名老骑士会独自承担这一切吧。



「还有救吗?」



从大教堂归返的路上,缪里无精打采地问。



受温特夏以淑女之道相待,让缪里满脸通红。



她才刚见到最憧憬的骑士,却又在同时见到他们背后的现实。心怀信仰而挥舞利剑的高洁骑士们,事实上也不过是同样会遭到世事残忍摆布,需要拚命抓住一线生机的凡人罢了。



那光辉灿烂的行为举止全都是纸糊的盔甲,被世间冰冷的雨滴一淋就要稀烂。



「你是说谁?」



救温特夏,还是整个部队呢。



与我牵手的缪里,手上稍微使劲。



「两边。」



那是唯有小孩才允许的一厢情愿。



不过,其实谁都希望两边都得救吧。



搬出做不到的理由很简单,现在状况也不急迫。



哈斯金斯要我大步前进,因为有人替我看顾脚下。



「我会尽量去想。」



缪里或许是以为我会更消极吧。



她抬起头眨眨眼睛,眼里透露著些许讶异。



「他们什么坏事也没做,神一定会给他们一条生路。」



毕竟无论怎么说,我都不认为让温特夏扛下所有罪过,藉欺瞒维持骑士团存续是正义之举。



缪里谈到图徽时,她也说过这样的话。



既然那有重大意义,就不该掺杂谎言或欺瞒。



在象徵自己身分的事物上更应该如此。



圣库尔泽骑士团这名字,塑造了罗兹和温特夏他们的人生。



「我们来救救那些骑士吧。」



缪里眼灿星光,大声答应。



骑士团欠缺的不仅是存在意义,主要还是金钱。他们选择劳兹本,多半是因为大教堂已经开启门户,能收容他们,供给当前生活起居的缘故。



而既然当前的活动经费有著落,说不定还能找出不利用我影响力也能解救部队的方法。



因此,我得先找个人谈谈。



「卖他们人情,一点好处也没有。」



在海兰宅邸看家的伊弗一边做自己的事,一边冷冷地回答。



她似乎是在写信建议伊蕾妮雅订购布琅德大修道院的羊毛。



可以瞥见几句在抱怨她为什么从没买过品质这么好的羊毛。想到伊蕾妮雅没买那里的羊毛,应该是因为她和哈斯金斯关系不好,就有点觉得自己好像害她捱骂一样。



「你们去的那个布琅德大修道院,以前也有陷入困境的时候吧?记得当时有一群商人装作想帮忙的样子,结果是想收购他们的资产。」



「对。」



「而那是因为他们的资产值得收购,或手上权力有利可图。可是那群骑士不一样,他们就只有工具的价值而已。」



将心脏置于天平,用金币测重的冷血商人说起话来,连一丝慈悲也没有。



「找些慈善家募款,应该能凑到一笔钱吧。那些钱多到没处花的大富商,可是认为金钱也买得到信仰。可是那么做,和你用那招帮他们都会遇上相同的问题。」



「用什么名义,是吗?」



「不只是名义。难道他们只是需要可以供他们过活的金钱吗,没那么简单吧?」



罗兹曾说,贫穷其实是源自信仰不足。



王国不肯照顾他们,教宗不肯相信他们。他们因而无法维持部队,到处游说人出钱,再用这笔资金买面包磨剑。



但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我刚说了,他们是工具。没有用处的工具就是个问题。在这一点上,温特夏做得很好。他对于自己的地位不抱一丝希望,把心思全放在如何提高自己的利用价值上,甚至不惜压低姿态求助于你,美得教人动容啊。」



伊弗冰冷的评论使缪里瞪得都快咬上去了,但现在怪罪她也无济于事。



「不过,假如温特夏真的打算那么做──」



伊弗写完信,抖落吸墨用的沙,从举伞少女手中抽取下一张纸。



「就等于是有一群没人牵的猎犬到处游荡,这也是个问题。」



她曾猜想这是教宗的计谋,想利用温特夏他们作乱。



这种状况固然棘手,但若非如此时,也同样是问题。



「因为克里凡多王子吗?」



「海兰也是眼光够远,知道要把我留在这里。买卖工具可是商人的本能呢。」



「拜托你别乱来。」



我知道她是故意那么说,但仍姑且劝阻一声,她便给了我很刻意的笑容。



「狗这种生物,还是有主人比较好。」



「咦?」



「他们那群人,现在满脑子都是接受民众的吹捧。名为赞许的热葡萄酒,注入了他们冻结的心。但是这份激昂不会永远持续,餐餐大鱼大肉只有起初几天会开心而已。他们迟早会腻,清醒过来。到时候,他们会重新注意到现实,想起他们被服侍至今的主人拋弃,再也没有任何挥剑的理由。不要小看空虚的感觉,那可是深不见底的大洞啊。」



她的羽毛笔尖指了指我,再指指缪里。



「假如你哪天突然被马车撞死了,你觉得这只狼会变成怎样?」



我愣了一下,往缪里看。



随这问题而想起的,是我掉进雪夜冰海的那段记忆。



缪里毫不犹豫地跳下那片死亡之海,随我而来。



「发觉自己生无可恋的骑士,到底会做出什么事呢,我实在不愿想像。没有意义的混乱,只会妨碍人作生意而已。」



这些自暴自弃的骑士,都拥有世人所歌颂的一骑当千的勇猛。



而且他们深受人民喜爱,一定会有人愿意提供他们兵粮。



悲剧中的反抗军就因此诞生了。



「所以我在想,不如就想个好方法,把他们卖给第二王子算了。」



想说我绝不许她这么做时,缪里先插嘴了。



「这可能吗,我很怀疑。」



伊弗抬抬下巴,要缪里说下去。



「你说的二号王子,不是王家的背叛者吗?」



「这个嘛,既然他想篡位,可以这么说。」



「那高洁的骑士会乖乖站在他这边吗?弒君可是大罪耶,做这种事还算正义,就只有国王暴虐无道的时候。」



尽管缪里的知识都是来自战争史诗,其中仍有几分真实。



「这著眼点很好,赏你葡萄吃。」



伊弗用沙漠地区的语言对举伞少女下指示,少女点点头,对缪里嫣然一笑后离开房间。



「自然状况下是不会,所以有劝说的必要。」



「你是说骑士还是有可能跟随他?」



「把钥匙和锁放进同一个箱子里摇一摇,锁几乎不可能就这样打开。但如果事先对好方向,那可就不一定了。」



举伞少女捧著一大篮绿葡萄回来。



伊弗拿一串下来这么说:



「我说过会邀请你们加入我下一个阴谋,怎么样啊?」



以为有葡萄能拿的缪里停下刚伸出的手。



伊弗终究是个商人。



「缪里。」



一叫她名字,她就故意露出耳朵尾巴,神经质地拍动。然后伸长了手,抓一大把回来。



「总之我先拿这些话的份走。」



缪里像是故意对伊弗展露尖尖的犬齿,张大嘴巴咬碎葡萄。



「真想把你拉去我那工作呢。」



伊弗愉快地笑。



「既然得不到你们的赞同,我就不主动行动了。要是又翻船,可要吃不完兜著走。」



伊弗擅长在背地里作战。现在大概是觉得被海兰逮住而拖到亮处,轻举妄动有害无益吧。



「话说回来,我也没多少选择就是了。」



这个天天把重于人命的金币操之在手的商人这么说之后,摇摇羽毛笔。



是要我们别打扰她工作吧。



缪里临走前再抓一把葡萄,与我离开房间。



返回我们的房间后,缪里趴在床上画图徽,我则坐在书桌前看著窗外发呆。



去布琅德大修道院的这段时间,小狗都是托给厨房养。几天不见缪里的小狗乐得不得了,但缪里却不怎么理它。



图徽的图案也变得软趴趴,很没精神。



「伊弗小姐好像知道些什么呢。」



钥匙和锁的比喻。



伊弗知道什么能让两者契合。



「正义的骑士不会跟坏人联手啦。」



我往缪里看,见到蜡板上画了丑丑的骑士。



「伊弗小姐说过,有劝说的必要。」



缪里不屑地哼一声,用脚跟拨弄玩她银色尾巴的小狗。



「不过,她能想到骑士发现这些赞赏很空虚之后的事,我觉得很厉害。」



这就叫作预判下一步吧,而最可怕的,是她冰冷的看法。没有人比她更适合「尘归尘,土归土」这句话了。



「大哥哥。」



缪里忽然开口。仍是趴著的她放下木笔,两手用力抱住压在身体底下的枕头说:



「你认为骑士跟坏王子联手会幸福吗?」



我不敢冒然回答,耍小聪明的回答也只会让缪里失望。



「我想这要看他们多相信自己的大义。」



伊弗说,骑士团是工具。



「如果是教宗在背后操控,要他们在一个阴暗的密室和第二王子合作,温特夏阁下还比较轻松吧。对战士而言,那说不定还适得其所。」



为了攻击与教会敌对的王国,必须清浊并济──这点藉口好找得很。毕竟他们都是战士,主公一下令,烂泥也乐意爬过去。



但若他们没有教宗作后盾,单纯为了替自己续命而与第二王子联手,其中意义将大幅转变。



即使做的都是一样的事,毒性也将悄悄变质,折磨他们自己。



做事需要名与实。



只要缺了其中一项,人就会感到煎熬。



「所以说,伊弗小姐是认为自己有办法搬出一套大义。」



「我想像不到,毕竟我也不知道国王有没有做过坏事。」



缪里没好气地这么说,但她的话语很正确。



国王当然并非完美,但也不是值得引起群众暴怒,要将他拖上绞刑台的昏君。与教会抗争,也是以撤除不合理税赋为目的,有人民一定程度的支持。我实在无法想像骑士团会为这种事愤而投靠第二王子,认为这样才是正义。



坐著叹气的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话说,在第二王子身边的人是以什么为信念?」



「嗯咦?」



缪里翻过身,双手举高玩不腻的小狗看过来。



「不就跟那只坏狐狸一样吗?」



「你是说篡位成功以后的庞大回报?」



伊弗支援第二王子,图的应该是特权之类的商业利益。



「再来就单纯是讨厌国王的贵族会帮他吧。」



「有这个机会就乾脆帮他一把吗?」



这样感觉太马虎了。就连第二王子都是在走不知何时会遭处叛乱罪刑的险路上了,贵族应该更危险才对。目前篡位一说仅止于谣言的范围,即使他有明显意图,也没有明确证据的程度。



我愈想愈难以接受,而缪里也像在思索什么般转动眼珠子。



小狗已经放在胸上,舔著她的下巴。



「……那只很会算计的狐狸选他这边,表示他比较有胜算吧?」



小狗想把鼻尖塞进她嘴里,被她揪著后颈抓起来。



「他真的有胜算吗?」



缪里提出一个根本性的疑问,我随即回答:



「我想应该是有吧。所以再加上骑士,胜算会更大。」



缪里坐起来,小狗从她身上滚下来。



小狗以为那是在跟它玩,摇著尾巴轻咬缪里手腕。



「我说大哥哥啊。」



缪里揪著小狗脖子提到面前低吼两声,并问: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这种话神也说过吧?」



「……我想祂绝对没说过这么可怕的话。」



但还是有道理。



「话说,那只狐狸好像都知道我们会怎么做,像赶羊一样弄我们,感觉很不舒服。」



缪里将小狗放下床,而它仍然摇著尾巴趴在缪里旁边。



「你能替我顾好背后吗?」



我们很可能已经处在伊弗计谋的一部分,不能疏于注意周遭的危险。



听我那么问,缪里笑嘻嘻地盘起腿。



「我帮你注意会不会踩到野狗尾巴。」



为缪里的说法苦笑之余,我决定鼓起勇气大步踏出去。



我离开椅子站起来,缪里也跟著站起。



告知伊弗我们要外出时,看不出有没有正中她下怀的样子,她也没问我们上哪去。



「要是她派人跟踪的话,我应该会发现。」



缪里在森林打猎时,技术能与猎户媲美。甚至还能在鹿提高警觉注意背后时,绕过去碰碰它的鼻子。



她就是这么令人信赖,而继承狼血的她还有另一个强项。



「城里的野狗都是我们的同伴喔。」



缪里跟伊蕾妮雅学到非人之人的惯用伎俩──笼络城镇中四处游荡的动物。就连伊弗都无法收买野狗,这方面我们占上风。



「现在有吗?」



「没有吧。不是知道会被我发现,就是早猜到我们会去哪了。」



两者皆是吧。



我们的目的地,是位在劳兹本宁静的密集住宅区,曲折巷弄中的一栋老旧建筑。



「臭~鸡~!」



缪里一这么叫,停在屋顶上的鸟便尖声一啼,从缝隙跳进屋里。我戳戳缪里的头,门上的窥视窗也在这时不悦地打开。



「肚子饿就到市场去,笨狗。」



「咿~!」



(插图017)



看她们这样拌嘴,我反而觉得她们感情不错。随后夏珑关窗开锁,门扉敞开。



「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我们就是来请你判断的。」



夏珑哼一声,抬抬下巴要我们进去。



夏珑和克拉克所维持的孤儿院,充满小孩多的地方所特有,打翻牛奶般的味道。但克拉克似乎是带孩子们出外工作了,屋里空荡荡的。



「这时候羊毛会一批又一批地送进城来,每个商行都缺纺纱人手,适合小孩赚钱。」



这里没有多少捐款的润泽,不工作就没饭吃。



「所以呢?你们要问圣库尔泽骑士团的事?」



「基本上是这样。」



这回答使夏珑皱起了眉。



「我想先问第二王子的事。」



见她不懂我问这做什么的样子,我便告诉她伊弗的事与我们和温特夏在大教堂的对话。



「你率领徵税员公会那时所凭据的徵税权,是第二王子发行的没错吧?」



「是没错……可是我没见过他喔?」



「是喔?」



缪里戳了戳像是小孩做的简陋羊毛娃娃并问。



「我怎么见得到他?你口中那个金毛,原本也不是那么容易见的人物。」



「这样啊。没办法,我家旅馆会有很多大人物来泡温泉嘛。」



缪里不当回事地这么说,夏珑投以怀疑的眼神。



「小道消息也没关系。」



我揪住为这点小聪明沾沾自喜的缪里后颈,问:



「例如为人之类的。」



「他的为人嘛……也只是听说而已。」



「我们什么也没听说过。所以伊弗小姐说圣库尔泽骑士团说不定会与第二王子联手时,我怎么也想不通。」



夏珑不快地眯起眼,遥望远处猎物般放远视线。



「骑士团的人是奉教宗命令来的吗?」



看来骑士团若与王子联手,会让人最先想到的就是这件事。



「就我在午间礼拜和分队长见面时的印象来看,不太像是和教宗有关。」



我不想说他们被教宗舍弃,但夏珑已经听出来了。



「所以说,圣库尔泽骑士团会自发性地和第二王子联手吗?」



她显得很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