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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装甲兵进行曲(2 / 2)


辛知道为时已晚,但还是拼命地伸长了手臂。



「哥哥。」



听见自己的声音,醒了过来。



看了看降低照明的无机质天花板,辛眨了眨失焦的血红色眼眸。



陌生的纯白天花板。在围住四边,同样洁白冰冷的墙壁上,有着发出规律电子声响的监控仪器,以及刺鼻的消毒水味。



在这个小巧的房间里,躺在洁净的床上,监控仪器的线路和点滴的管子接在自己身上。对于从孩提时代就被隔离在强制收容所,几乎没有接受正规医疗经验的辛来说,脑中没有办法联想到「病房」这个字眼。



鼻子里面突然感觉怪怪的,便用左手遮住了眼睛。



内心涌出的浓浓安定感,以及不知为何同样强烈的失落感,这些感情的碎片从体内涌出,模糊了视线。



终于想起来了。



自己是真的——不想失去。



由于左手接着点滴管和其他看不出名堂的感应器,一动之下就让警报作响。与其说是警告,不如说是在告知监控对象已经清醒的讯息,所以听起来不怎么紧迫。



床尾那一侧墙上的白色逐渐分解消失,变成透明的墙壁后面,有一位穿着西装的壮年男性,正在打量着自己。



戴着银色圆框的高度近视眼镜,一头夹杂白发的黑发,宛如一位隐士智者的黑珀种男子。背后是一名护理师,以及与室内相同的无机质通道。看来现在变成透明的这道「墙」,似乎就是出入这个房间的门。辛猜测通道的另一头也有一扇门,而通道两侧大概并排着好几个相同的白色小房间。



『……你醒了吗?』



和煦的声音,让辛想起已经忘却的某人。



一头雾水的辛试图提问,却发不出声音。这时他突然感到一阵疼痛,忍不住闷哼了几声,让在后方待命的护理师皱起眉头。



『阁下,患者刚恢复意识,同时因为手术的影响正在发烧。请您不要太……』



『我知道喔。只是想和他说两句话。』



男子以和煦的笑容让护理师稍安勿躁,伸出右手触摸门扉。



那是军人的手,辛在脑中恍惚地想着。那是惯于持枪的人所特有的,粗糙厚实的手掌。套在无名指上,外型朴素且黯淡的银色戒指,莫名令人印象深刻。



『你好。首先呢……能不能请教你的名字?』



这种问题本来应该是不需要思考的,但辛却花了很多时间从记忆中寻找答案。他的思考能力尚未恢复。他不知道这是因为麻醉的关系,也不明白自己目前的处境。



以前——自己也曾经向某人说过名字,那时的记忆碎片从脑中掠过,便迷迷糊糊地照着说了出来。



在眨眼的瞬间,好像还看见了一个应该没打过照面的白银长发幻影。



「辛耶……诺赞。」



男子点头道:



「我叫恩斯特·齐玛曼。是共和制齐亚德联邦的临时大总统喔。」







那一天,联邦国家电视台的新闻节目中,报导了联邦军在西部战线的巡逻区上,收容了疑为外国军人的五名少年兵的消息。



据说当时被前线部队所击毁的「猎头者」重战车型,正抓着他们。



从身上的野战服,以及同时回收的型号不明机甲的OS研判,他们可能是西边的邻国,圣玛格诺利亚共和国的士兵。



联邦国民无不欢欣鼓舞。原来除了自己之外,还有其他国家也存活下来了。原来自己并不孤单。



而大众同时也明白了邻国的窘境。共和国不得不将如此年幼的少年兵投入战场,可见他们的处境是多么困难。



但没过多久,少年们接受调查的内容被报导出来之后,他们被送上战场的可怕理由也大白于天下,让大众对共和国的担忧转变为愤怒。



另一方面,大多数人对于那些少年依旧抱持着同情的意见。



那些孩子受到祖国所迫害,仍旧勇于奋战,一路逃亡到了这里。



至少该让他们在联邦当中,能够平安而幸福地活下去吧。







『——以上就是你们受到我军收容的来龙去脉。关于在此之前的事情,你还有印象吗?』



辛听到这个问题,开始思考该怎么回答,同时也觉得思考能力似乎渐渐恢复。



突然间,辛想起了失去意识之前的状况,忍不住将目光扫向四周——没有别人了。



该不会——



啊。轻呼一声,恩斯特露出笑容。



「抱歉抱歉。因为你在睡觉,所以就把透明度调到零了……也对喔,你一定很担心吧……等我一下喔。」



只见对方回头和护理师说了几句话。左右墙面的色素便分解消散了。



透明化的墙壁后头,是一排和这个房间一样的无机质小房间,而左手边紧邻的四个房间里,各容纳了一个自己的伙伴。



位在隔壁的莱登先是松了口气,随即皱起眉头说:



『你这家伙整整睡了三天啊。』



声音果然是从天花板上的扩音器传来的。



第一时间还以为是知觉同步,接着辛才发现不对。并没有启动,而位于脖子后方,植入了拟似神经体的位置传来微微疼痛。而且连处理终端本人都无法卸下的耳夹也被拿掉了。



「……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没头没尾的,但莱登似乎听懂了,耸耸肩开口说:



『天晓得。我们也是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被关在这个房间里。听他们说,我们是被重战车型抓起来了……不过我们都没看到就是了。』



辛忽然想起刚才作的那场梦。



应该已经被自己了结的,囚禁在重战车型之中的哥哥。



说不出是为什么,但自己有种哥哥已经彻底消失于世上的感觉。



辛觉得不需要说出口,轻轻摇了摇头后,突然感到一阵猛烈的晕眩。看见辛下意识闭起双眼的模样,赛欧担心地皱起眉头。



『不舒服的话就别勉强自己了。辛,你直到昨天都还待在加护病房啊。他们说你必须静养一阵子才行……一直到昨天啊,可蕾娜都哭个没完,真的很伤脑筋呢。』



『我才没哭!』



眼睛哭得又红又肿的可蕾娜所发出的抗议,直接被所有人无视了。



待在最旁边房间的安琪,露出如白花绽放般的温婉微笑,静静地盯着辛。



那是她真的生气时的表情啊。一想到这个,辛就忍不住撇开视线。



『辛,我知道现在你要好好静养,所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等康复之后要挨我一巴掌喔。』



『抱歉,我们大家也是喔。应该说,要是你下次再这样,我一定会狠狠揍你一顿。』



听见赛欧接着这样讲,辛不由得轻轻皱眉。



「……我也没打算去送死。」



『我要生气了喔。就算你没有送死的打算,但你一定知道自己会死吧。』



如果辛当诱饵引走「军团」的时间再久一点,要不就是机体损耗过度,要不就是弹药见底。



『其实我们大家也想过要这样做,正因为如此,才不能原谅辛的做法。因为能够感应,因为能够办到,那种想法太自私了……以后不准你再做这种事了。』



『害我们担心了好久。』



可蕾娜说着说着又泛起泪光。辛闭上眼睛,靠在枕头上。



「——对不起。」



默默旁观的恩斯特,带着微笑接过话头。



『之所以限制你们的自由,只是为了预防生化感染而已,我们没有恶意,请你们放心。毕竟,你们可是我国建国以来的第一批外国访客啊——欢迎来到齐亚德联邦!』



恩斯特夸张地展开双臂,却只得到了沉默与冷眼。



但他似乎不怎么在意,耸耸肩说:



『总之就是这样喽。我们双方都不清楚事情的全貌,所以要是你们想起了什么,可不可以告诉我们呢?』



看到赛欧眉毛一挑就想开口的样子,恩斯特举起一只手制止,露出苦笑。



『不急,之后再慢慢回想就好。你们现在说太多话也会累……而且有个可怕的大姐姐也差不多要教训我了呢。』



在背后待命的护理师,散发着慑人的气息,望着大总统的背影。



正如同大总统阁下所担心的一样,长时间清醒对于身负重伤的辛来说是不小的负担,所以在对方走后,辛就渐渐沉入梦乡了。



看着辛没说几句话又睡着,可蕾娜似乎又要哭出来了,安琪忙着安抚,而赛欧则是又开始逗起她来。三天前在这个房间醒来时,可蕾娜因为没见到辛而嚎啕大哭,直到现在也还是动不动就流泪。



这也无可厚非。盘坐在像是监狱般小房间的床上,莱登这样心想。



把限制自由这件事撇开不谈的话,其实待遇满好的。一天有三餐,而且吃得还不错,房间里有床,还整洁到很没必要。分别进行的讯问过程也十分平和。在治疗的方面,就拿伤重到必须接受紧急手术的辛来说,要是还在共和国的话,早就已经被放弃了。



但这不足以得到他们的信任。



过去,明明是祖国的共和国,将他们当成了人形家畜看待。因此,就算现在受到了人道待遇,就算这里是期盼已久的旅途终点,他们也没有天真到认为对方会无条件收留并向他们提供援助。



要不就是会被豢养在这里一辈子,要不就是说出一切他们所知的情报后——被处理掉。



总之,暂时不能轻举妄动。因为辛还需要那些人提供的治疗。



真不想在这种地方结束人生啊——莱登望着没有窗户也看不见天空的天花板,用鼻子轻呼一口气。



联邦的舆论几乎一面倒地同情那些少年,但肩负国家安宁重任的人物,不会光凭同情与慈悲做出决定。



从住院大楼的隔离区进入相连的一般医疗区后,恩斯特步入划为临时会议室的诊疗间。



「分析的结果如何?」



由于应对生物灾害的隔离区也能直接转为收押俘虏的监狱之用,在每间个人房中都埋有监视摄影机以及其他各种监视装置。



将监视资料的整合分析结果显示在全像荧幕后,情报部的分析官开口回答:



「可以排除监视对象是圣玛格诺利亚共和国或其他国家间谍的嫌疑了。」



虽然他们言行举止多有警惕,但那并不是训练下的产物。比方说,在乍看没什么重要的闲聊中,其实可以从发言的频率、受注目的程度,和名字被提起的次数等等,推断这些人在团体中的地位与关系。但是他们表现得像是完全不知道这些内容也会被拿去分析的样子。



假设他们真的接受过足以欺骗电子监控分析的训练,也没有理由把价值如此珍贵的间谍送进九死一生的「军团」支配区域。毕竟,如今在阻电扰乱型的电磁干扰之下,联邦与共和国甚至无法确认对方是否还存在。



「虽然他们有点警戒过度,但是如果他们的境遇与证词无异,那么反倒是很自然的反应。那位叫……莱登?那个身为副领袖的孩子反应的确非常敏感——但身为团队领袖的孩子变成那样的状态下,也无可厚非。事实上,我方的处置看起来也像是要把他们当作人质一样。」



虽然他们本来就「不太想」这么做,而且从那些孩子的态度来看,似乎也不打算隐瞒什么,所以也没必要动用威胁的手段。



但这不是因为那些孩子信任他们,而是担心拒绝回答后,可能会遭到暴力拷问吧。他们眼中的共和国,似乎不是值得他们用生命去守护的祖国。



「还有一点——他们有可能是新型的『军团』,或是生化武器的感染者吗?」



「虽然最终的结论要等所有检查报告出炉,但就目前的检查结果,和运送后的扫描结果来看并无异常。此外,『军团』应该没有能力制造神似人类外型的兵器,或是生化武器吧?」



「军团」无法制造和运用生化武器——包含狭义的细菌病毒武器,以及任何将有机体运用在军事上的做法——也无法制造具备既有生物外型的武器。这是设定在程式中牢不可破的禁令。



由于「军团」本来就是帝国作为镇压武器而制造的产物,所以一旦使用就会波及敌我双方的生化武器,以及难以辨别是机械还是被占领地区居民的人形兵器,都会造成善后的困难。这也就是为什么自走地雷外观像是做坏了的人型。



虽然只是题外话,由于生化武器的定义设定太过严格,就算是登录为友军的人类拿起一把小刀,都会被判定为触犯禁令,所以旧帝国军根本没办法让人类和「军团」共同作战,这件事后来也沦为笑谈。



话虽如此,因为「军团」的控制系统,尤其是战略、战术演算法的加密程度简直偏执到了极点,再加上机体构造设计成中弹后便会透过诱爆烧毁内部,所以完全无法解析。如今又发现了某些个体能够透过汲取阵亡者脑部构造,克服锁死的寿命上限,所以姑且还是得小心提防。



「就连唯一无法扫描解析的有机装置,也如同他们所述,是一种通讯机器。在焰红种之中,有一脉偶尔会出现能与血亲进行精神感应的后裔。那个就是以人工重现该现象的装备。」



「真是划时代的产物啊。」



「是啊。包含证词与任务记录器中的支配区域情报在内,如果他们是间谍,这份伴手礼未免太过丰厚了。」



在阻电扰乱型全年无休的电磁干扰下,联邦各战线无法透过无线电互相联系。



「回收的机体——是叫作『破坏神』吧?机体的性能暂且不提,里头的战斗纪录实在太精采了。驾驶员似乎是那位担任领袖的少年,等他康复之后,我一定要找他好好聊聊啊。」



「哎呀,不好意思喔。接下来他们所有人都会转到我们先技研担任测试驾驶,才不会去你那边。高机动战斗的实战数据,还有实战经验者——和我的试作机可是绝配呢。要他们去驾驶慢吞吞的『破坏之杖』,简直就是浪费资源。」



「你说什么,蜘蛛女!」



「想吵架吗,金龟子!」



「想找他们聊天的话,嗯……等到安顿下来后,如果当事人同意,那当然可以,可是我不会让他们去担任测试驾驶喔。不然我们就和共和国没两样了。」



恩斯特平淡地说道,而两位剑拔弩张的指挥官也乖乖闭上嘴巴。



「有多少付出,就该得到多少回报。既然他们拼上了性命去战斗,就该得到安稳的生活才是。他们的祖国办不到,那么我们联邦更应该做出正确的抉择。如此,我们才够资格去谈论所谓的理想啊。」



这时,西部方面军司令官开口:



「……将他们处分掉,对于联邦而言才是安全的选择吧。」



「中将。这项提案早就已经否决了,你应该也同意了,不是吗?」



「是的。但正如同理想是阁下心中不可动摇的准则,维护国民的安全也是军人的义务。在隔离的期间,我会履行职责,对他们进行彻底的检查与审查。」



「这是当然。为了保险起见,当时收容他们的士兵不也进入隔离室观察了吗?」



他们是无症状感染者的可能性,并非为零。



而且——



恩斯特突然露出一抹轻松的笑容。



「话说啊……因为忙着对付『军团』,到现在还不知道入境手续到底该怎么处理呢。」



目前,相关人士正慌忙地按照相关法条制作文件。







「所以呢,你们从今天开始就是联邦公民了。」



『……消失了快一个月,你觉得用「所以呢」这三个字就可以打发我们吗?』



待在隔离室强化压克力板另一端的莱登,虽然还是话中带刺,却不像当初那般警戒,似乎只是单纯心情不好而已。



这也难怪。脸上笑容丝毫不为所动的恩斯特心想。



把精力发泄不完的这个年纪的孩子,关在这种地方整整一个月,而且每天还要不厌其烦地接受各种检查,过着如此无聊的生活,有些不开心也很正常。而且看到他们露出符合年纪的幼稚表现,反而令人欣慰。



「总之,你们暂时就由我来照顾了。先好好休息,看看这个国家,再花时间慢慢去思考自己的未来吧。」



自己的未来。



事实上,关于他们今后的处境,已经由负责人先行说明过了,而那时也顺道征询了他们未来的志向。恩斯特也透过报告得知了结果。



他们全都希望从军。



是负责人没说明清楚吗?其中有什么误会吗?还是……因为只会打仗,所以也只会往那方面去思考吗?



护理师、医师和心理咨询师也都提出了类似的报告。



他们一致认为,那些孩子无法忍受继续待在房间之中。



因为遭到拘禁而感到不安,无法随意行动而感到无聊,很在意联邦与「军团」之间的战况,也能感受到那些孩子因为远离了自己理应身处的场所而感到焦躁不已。



能够深刻地体会到,即使逃离了共和国的统治,离开了战场……加诸于他们身上的迫害依旧没有结束。



『哦——』赛欧不屑地嗤笑一声。



『这样好吗?自称被敌国流放,穿越敌人支配区域来到这里,实际上根本来路不明的孩子,不是应该直接处分掉比较不会有问题吗?』



「你想被杀吗?」



恩斯特带着微笑这么说,赛欧便闭上了嘴。



他当然不想被杀。然而,他们只能用他们所知的常识,去推测这个新世界的运作模式。



他们别无选择,那并不是他们的错。



辛平静地开口。



看来这孩子一个月下来身体差不多康复了,恩斯特也暗自松了口气。



『帮助我们,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如果没有好处就不愿救助眼前的孩子,变成了社会上的通则,那么到最后对所有人都没有好处。互相扶持是维系共同体基本中的基本精神……而且——」



哼……恩斯特冷笑一声。



那是十分冷酷的笑容。就连见识过人间地狱的少年们,也不由得闭上了嘴。



「来路不明。以防万一。要是为了这种理由杀死孩子才能存活下去的话,人类还是早点灭亡才好。」



打开了隔离室的房门,告诉他们换上衣服出来——因为位于前线附近,找不到便服,所以准备的是军服——即使如此,恩斯特发现少年们还是对自己的话怀有疑虑。



搞不好会被带去哪里杀掉,还是被送去实验室或牢房呢?总之,与其乖乖就范,自己宁可选择逃跑,任由他们从背后射杀。



恩斯特假装没发现他们在打什么主意,却暗中让周围警卫加强警戒。虽然要是他们真的逃跑也不会开枪,但要是在护送过程中让他们受了伤,也很麻烦。



在他们被送上运输机,掠过城市上空时,辛等人才开始觉得不太对劲。



运输机降落在首都近郊的基地,接下来的路程就要搭车了。坐上了事先安排的车辆后,他们脸上的疑惑也越来越浓。



离开基地大门后,车子缓缓驶在齐亚德联邦首都圣耶德尔的主要干道上。



「……啊。」



不经意发出惊呼的可蕾娜,凑向了车窗。安琪和赛欧也跟着这么做了。辛和莱登虽然没有太明显的反应,却也和其他三人一样,盯着窗外一动也不动。



看着外头来来往往,和他们拥有相同或不同色彩的人们。



牵着双亲的手不停嬉闹的年幼女孩。坐在咖啡馆露天座位的老夫妇。一群刚放学在路上打打闹闹的学生。站在花店门口向店员问个不停的一对恋人。



从他们微微扭曲的双眸中渗出几分怀旧,几分悼念,还有几分疏离。



那是——他们睽违九年才重新看见的,平凡而安宁的日常街景。



「——总算来了,惨遭故国放逐的可怜人啊。」



车子停在娴静的住宅区一角,一栋小巧玲珑的宅邸前。这是平时住在官邸的恩斯特所拥有的个人住所。



这些暂且不提。才踏进玄关就听见这么一句话,让恩斯特忍不住伸手扶额,少年们则是楞在原地。



因为这充满嘲讽而高高在上的话语——来自于一位年幼少女的清脆嗓音。



只见一位年约十岁的黑发红瞳少女,威风八面地站在特意搬来的台座上,像个大人物一样双手抱胸,抬起下巴如此说道。



「我大齐亚德秉持慈悲与怜悯,盛情款待汝等可怜人。卑贱之人无须介怀何以为报,只消满怀感激接受恩典即可!」



她冷不防地指着辛。该说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看清团队上下关系,的确眼力不凡吗——



「那个红眼的,为何转头望后方!」



「……我在想后面是不是还有人。」



辛的声音十分冰冷。虽然这也是理所当然。



「刚才汝不是关门了吗!是在戏弄余吗!」



虽然辛没有回应,但多半就是这个意思吧。



「唔……所以才说共和国出生的贱种都……就算拥有几分帝国贵种的血脉也——」



话才说到一半。



少女的红色双眸突然「看见了」什么。



「……汝的颈子受了什么伤……?」



「……」



一瞬间,辛不由得屏住呼吸。



俯视少女的血红双眸益发冰冷,那冷冽的目光加上她自己可能有几分愧疚,让少女露出胆怯的神色。



恩斯特叹了口气后开口介入。



虽然他也看过辛如今隐藏在军服领子底下的颈部伤痕,但是他并没有询问来由。



「芙蕾德利嘉,别说了。我不是跟你说过他们的遭遇吗……每个人都有不愿被触及的伤痛,就连你也不例外,不是吗?」



「……抱歉。」



令人意外地,少女坦率地低头致歉。



看见对方乖乖听话的模样,莱登转头对恩斯特说:



「你女儿吗?……抱歉我说话可能有点直接,但是不是该多管教一下比较好?」



「喔喔,其实她不是我的女儿。」



「谁是这个芝麻小官的女儿啊!」



说完之后,少女用力挺起平坦的胸膛。



因为用力过猛而差点跌倒的模样,倒也有几分可爱。



「余乃是——」



「她是芙蕾德利嘉·罗森菲尔特。基于某些原因而暂时寄居于此。」



芙蕾德利嘉狠狠瞪向恩斯特,恩斯特却当作没看到。



「因为对外的说明很麻烦,所以在户籍上就干脆登记成我的女儿了。啊,你们在户籍上姑且也算是我的养子喽……所以不要客气,可以叫我一声爸爸喔。」



现场暂时陷入沉默。



「……我是开玩笑的啦。你们不要露出那么反感的表情好不好……」



没想到就连辛也对他投以冰冷的目光。



「不过嘛,接下来大家就要暂时住在一起了呢。虽然这孩子有些不懂事,但是希望你们能把她当妹妹照顾喔。」



芙蕾德利嘉讥讽地扬起嘴角,哼笑一声。



「说穿了,余就是一只宠物,用来抚慰汝等这些因战争与迫害而遍体鳞伤的可怜人啊。」



辛闻言微微眯起眼睛。



芙蕾德利嘉则像是看穿一切般露出冷笑。



像是在说「汝等怎么可能会懂?」一样的笑容中,隐约还有种同病相怜的情绪。



「不只是余,这帮人为汝等所准备的一切都是如此。安全而舒适的住宅,宛如母亲般的女仆,扮演父亲角色的监护人,惹人怜爱的妹妹——慈悲为怀的联邦政府希望能弥补汝等失去家人、家庭与幸褔的遗憾……所以诸位兄姐尽管宠溺余吧,同为天涯沦落人,应该相亲相爱才是——呜哇呀啊!」



辛一副「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的样子,随手就把芙蕾德利嘉的头发乱搓一把。芙蕾德利嘉发出哀号,慌慌张张地挥开辛的手,跑去找在后方待命的女仆哭诉。



「呜——哇!泰蕾莎,余马上就被欺负了!」



「不哭不哭。刚才从头到尾都是芙蕾德利嘉大小姐不对喔。」



金发碧眼,身材苗条的泰蕾莎温柔地补上了最后一刀后,那宛如冰雪女王般的脸庞便露出柔和的微笑。



「各位一定累了吧?要不要先来点咖啡呢?」



在吃完稍微提前的晚餐后,少年少女们便回到各自分配的房间,似乎很快就睡着了。



这也难怪啊。独自一人在饭厅餐桌上享用饭后咖啡的恩斯特如此心想。在自己眼中习以为常的平和街景,以及这栋宁静闲适的宅邸,对于长年被隔离在化外之地的他们而言,环境变化之大,就像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感到疲惫也很正常。



这时芙蕾德利嘉走了进来,不满地嘟起嘴来。



「……他们全都睡下了。本来还想听他们说说共和国那边的事呢,真是扫兴。」



她嘴上这么说,手里却抓着一叠扑克牌,看来她是迫不及待想打着听取见闻的名义,找他们一起玩。



「要不要喝牛奶啊,前任陛下。」



「住嘴。余可不记得自己曾经退位啊,芝麻官。还有,说什么喝牛奶呢,别把余当小孩!」



「小孩子在睡觉前喝咖啡不太好啊。」



虽然他这么说,但收拾了餐桌,准备好明早要用食材的泰蕾莎,还是端了咖啡过来。包含了芙蕾德利嘉和泰蕾莎自己的份。



「辛苦你了,泰蕾莎。」



「您客气了,老爷。不过,那几个孩子吃了这么多,也让我觉得辛劳没有白费呢。」



那双望过来的蓝色眼眸,对忙于公务而几乎不回家的恩斯特表达无声的抗议。他还记得泰蕾莎曾经很难得地向自己抱怨——您总是不在家,让芙蕾德利嘉大小姐一个人用餐。



「对不起……我想,接下来还要给你添麻烦了。」



那群孩子脑中只有迫害与战场,恶意与死亡。



要让他们去习惯安宁与善意,或许比习惯充满恶意的世界困难许多吧。



「您言重了。侍奉老爷本就是我应尽的职责。」



「……你会不会觉得我是在多管闲事?」



平静地回望自己的泰蕾娜,她的那张脸——



就像照镜子一样,和自己最为心爱的女性简直如出一辙,可是望着这张脸,自己却没有一丝心动。



「真是愚蠢的代偿行为啊……我是不是把他们当成了替代品呢?」



「——没这回事,老爷。」



与说出口的内容相反,泰蕾莎的声音显得十分冰冷,而那张宛如冰雪女王的面容,此时就像是真的冻结了。



泰蕾莎曾经说过,在你面前我只会是这副模样。而这恰好也是恩斯特所期望的结果。



对于恩斯特而言,所谓的原谅,永远都只是无法成真的奢求。



「每个人都是无法替代的。而每个人在其他人的心目中,永远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芙蕾德利嘉淡淡地说:



「即使如此,人类总是期望透过赎罪获得解脱,无论是以何种形式。」



恩斯特喝了口咖啡后问道:



「您这话是对谁说呢,女帝陛下?」



「这是……」



芙蕾德利嘉欲言又止。



她抿起嘴唇,低头望着咖啡漆黑的水面,就像自己的内心一样起了涟漪。



在听了恩斯特的转述,看见他给的资料时,心中受到极大冲击。



本来以为只是照片带来的错觉,但是亲眼看到本人后,却依旧让她感到十分惊愕。



明明年纪不同,继承的血脉也有一半的差异,而且望向自己的双眸色彩,还有脸上的表情都不一样。



可是为何——如此相似?



他不是他……他只是个和自己一样被囚禁在鸟笼里的可怜人。要是不这样提醒自己的话,就会不自觉地将他和那人的身影重合在一起。



「……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