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此炫耀著。



「喔……」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随意附和，她的表情就变得更开朗了。看来她被学长告白真的很高兴。



她想要找我，甚至去跟悠人学长问东问西，就是为了说这件事吧。如果妻科同学也喜欢那位学长就太好了，在天上的皮皮也会很高兴的。



「对了，妻科同学，下周六下午四点以后你有空吗？我要借音乐厅的一个房间来办朗读会，你要不要参加？」



「你的女友也会来吗？」



「应该不会吧。」



「这样啊，那我会考虑的。先给我你的联络方式吧。」



妻科同学和我交换了Line之后就走了。图书馆员岛崎女士似乎看到了我们在交谈……



「哎呀，刚才那个女孩是你的女友吧？你们在讨论约会的事吗？真好。」



她笑咪咪地说道。



她就是目白川先生能毫不紧张地说话的对象，最近刚过完五十岁生日。岛崎女士喜欢八卦又喜欢说话，经常主动找我闲聊。



「不是啦，她不是我的女友，我们也不是在讨论约会。」



「没关系，不用害羞啦。」



岛崎女士似乎认定了妻科同学就是我的女友，唉，就像这样，目白川先生那位迷你裙学妹也被当成了他的女友。



「真的啦，我们下周六要举办朗读会，我只是在邀请她。铃江小姐也会来，如果您有兴趣的话，也欢迎您一起来参加。」



「不好意思，那天我要工作。听起来好像很有趣，你们要读什么书啊？」



「《外科室》。」



岛崎女士一听就睁大眼睛，惊讶地说：



「哎呀，铃江小姐明明很讨厌《外科室》，她竟然愿意去。」



◇◇◇



回家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了。



我烦恼著朗读会的事，怀著沉重的心情走到二楼房间。



真头痛……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呢……



无论我怎么想，都想不出能让所有人得到幸福的结果。



何止如此，搞不好所有人都会很痛苦。



我站在门前，悄悄叹了一口气才走进房间。



「我回来了，夜长姬，外子小姐。」



『欢迎回家，结先生。』



『……』



外子小姐用优雅的声音迎接我，夜长姬今天还是默不吭声，不过我不在家的时候她们两人──应该说她们两本书──似乎有过交谈。



──白天的时候夜长姬小姐和我说过话。



听到外子小姐这么说，我真的吓了一跳。



夜长姬来到我家之前，待在我房间里的书本都很怕夜长姬，不敢跟她待在一起。



──夜长姬小姐对我很客气，她真是一位温柔的小姐，而且专情又可爱，结先生会这么爱她也是理所当然的。



外子小姐的这句话也令我非常吃惊。



你们到底说了些什么？我如此问道，夜长姬突然咳了起来，外子小姐就微笑著说：



──这是秘密。



她不肯告诉我。



『结先生，目白川先生的情况怎么样？他向铃江小姐表露心意了吗？』



「这个嘛……」



我有些犹豫地开口了。



「我们决定下周六要举办朗读会。」



我告诉她，参加者会轮流朗读《外科室》，目白川先生和铃江小姐都答应要参加了。



『啊，这真是个好计画。如果朗读了我，铃江小姐或许就会想起目白川先生了。』



外子小姐开朗地说道。



『这么一来，目白川先生也比较容易说出小学的时候在朗读会上见过铃江小姐的事。』



外子小姐没有想到自己，而是一心一意地为了目白川先生著想。



看到她这么正向积极，我不禁心头揪起。



如果我把今天从岛崎女士那里听来的话告诉外子小姐……她会觉得难过吗……



「那个，外子小姐……」



『嗯，什么事？』



「我之前也问过你，如果目白川先生和铃江小姐变成男女朋友，那你打算怎么办。」



『是的。』



「当时你回答说不知道，还说与其看到目白川先生那么痛苦，你宁愿看到他幸福地笑著，所以你想要帮他的忙。如果……我只是假设……如果目白川先生忘了你，从此碰都不碰你，那你会怎么想？」



『咦……』



外子小姐轻轻地倒吸一口气。



夜长姬也竖起耳朵听著。



『……』



这是个残忍的问题，但我还是怀著想哭的心情继续问：



「假如目白川先生被铃江小姐拒绝，或许他以后都不会再去图书馆，也不想再读《外科室》。如果他和铃江小姐在一起了，也有可能不再需要用《外科室》来代替铃江小姐，从此就把你丢在一边了。」



外子小姐沉默片刻后，温柔地回答：



『到时……我还是会记得。』



专情的声音。



真挚的声音。



『我不会忘记他。永远都不会。』



就算喜欢的人忘记她、离开她，她还是会记得对方。所以她无所谓。



这份深情深深地撼动了我。



我喉咙颤抖。



虽然快要哭出来，但我还是努力忍住。



我也下定了决心。



无论周六的朗读会揭开了什么秘密、演变成怎样的结果，我都会支持外子小姐的。



◇◇◇



朗读会当天。在悠人学长借来的房间里有我、目白川先生、悠人学长、妻科同学，以及铃江小姐，总共五个人。



因为工作而稍微迟到了一下的铃江小姐说：



「很抱歉，我迟到了。这音乐厅就像传闻说的一样豪华呢，连柜台都有，真是太意外了。」



她很愉快地说道。



「我高中读的是女校，因为学校之间的交流会而来过圣条学园两次，真怀念。」



她笑得眯起眼睛。



目白川先生似乎很紧张。



他是第一个到达会场的，我一来他就跟我说：



「怎么办？我一直在发抖。」



他的手真的抖个不停。



「没问题的，今天您一直爱护著的她也会在一旁支持您。」



我把厚重老旧的精装书交给他。



「嗯，也是。」



目白川先生的表情镇定下来，手也不抖了。



『目白川先生，好久不见了。请当成是在自己家里翻我，表现得像平时的您一样吧。』



外子小姐温柔婉约地向他说道。



铁管椅摆成了一圈，大家各自就座以后，朗读会就开始了。



朗读会的主持人由我担任。



「今天我们要读的是泉镜花的《外科室》，这是一部用字如宝石一样鲜艳光亮，行文像涓涓小溪一样流畅优美的名作。请大家一起来欣赏这个极致清纯的爱情故事吧。」



每个人的手上都有一份影印的《外科室》。



只有目白川先生的腿上放著外子小姐，他一脸紧张地坐得笔直。



「每个人轮流读两页，由我先开始。」



『出于好奇，我拿自己的画家身分作为藉口，要求和我情同手足的高峰医生让我参观手术过程，他在无奈之下，就答应让我某日在东京某间医院看他为贵船伯爵夫人开刀。』



高峰医生要为美丽的伯爵夫人动手术。气质高贵又美丽的伯爵夫人身穿洁净白衣躺在外科室的手术台上，恳求开刀时不要麻醉。



『我的心中藏了一个秘密，听说用了麻醉药会神智不清、胡言乱语，令我非常担忧。如果不睡著就不能治疗，那我宁愿不要好起来，请停止治疗吧。』



如果打了麻醉药，或许会不小心泄漏心中的秘密。



那是她一直念念不忘的事，她一定会说出来的。



所以她不愿意用麻醉药。



我读完之后轮到悠人学长，再下一个是妻科同学。



悠人学长的声音动听又有深度，妻科同学的声音正气凛然。由不同的人来朗读，《外科室》的风格也随之变得香艳性感，或是高洁坚定。



『「夫人，您的病情不容易治疗，必须割肉削骨，还是请您委屈一下吧。」



在一旁观摩的医学博士等人都纷纷劝她说若非关羽绝对撑不住这种痛苦的，但夫人却没有表现出害怕。



「我明白，但我一点都不在意。」』



伯爵也努力说服夫人接受麻醉，还叫人把年幼的女儿带来，希望让她回心转意，但她出言阻止，依然坚持不用麻醉药。



妻科同学读完后，轮到铃江小姐来读。



温柔婉约的声音从那浅粉红色的嘴唇轻轻流泻而出。



『高峰医生神情肃穆，散发著一种神圣而不可侵犯的气质。



夫人回答「请开始吧」，苍白的两颊飞起了红霞。她凝视著高峰医生，看也不看贴近她胸前的手术刀。』



她的声音像清澈小溪的水流一般，洁净闪耀地流泻而出。



目白川先生就像在幼年时初次见到铃江小姐样貌、初次听到她声音的时候一样，用炽热的眼神痴痴望著她的侧脸。



优美的字句清凉地流入了被一群大人包围、缩在椅子上的目白川少年的心。



那清纯的大姊姊以清澈的声音读出艰涩而带有感官刺激的字句。



纤细的手捧著沉甸甸的精装书。



『犹如红梅在白雪中绽放，鲜血从胸口流下，染红了白衣，夫人的脸庞变得更加苍白，却依然神色自若，连一根脚趾都没有动弹分毫。』



没有麻醉的手术开始了，高峰医生冷静地用手术刀割开伯爵夫人白皙的胸口。



伯爵夫人忍受著痛楚。



读到这令人屏息的一幕，铃江小姐的表情变得比平时僵硬，彷佛她也亲身感受到了那种痛楚，极力忍耐著。



目白川先生仍然目不转睛地望著她。



他如同初相识的那一天，带著单纯的惊讶与感动望著她。



他如同重逢后躲在书本之间，以悲伤又幸福的心情望著她。



心中深藏著一份清澈的情感，不断地默默望著……



手术继续。手术刀碰到了骨头。



伯爵夫人第一次发出「啊」的叫声，猛然坐起，用双手抓住高峰医生握著刀的右手。



『很痛吗？』



『不是的，是因为你，是因为你。』



铃江小姐沉痛地皱起眉头。



如同耳语一般，她朗读著伯爵夫人话语的轻柔声音逐渐灌注了强烈的感情。



伯爵夫人看著高峰医生说：



『可是你……你却不认识我！』



这是蕴含著她深切情意的叫喊。



铃江小姐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房间时，悠人学长和妻科同学都专心得屏住呼吸。



而目白川先生也和铃江小姐一样皱紧眉头，用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看著她。



伯爵夫人把手放在高峰医生握著的手术刀上，深深刺入自己的胸口。先前一直很冷静的高峰医生终于面露惊慌，脸色苍白地说：



『我忘不了。』



『那个声音，那个呼吸，那个身影，那个声音，那个呼吸，那个身影。』



铃江小姐的声音，铃江小姐的呼吸，铃江小姐的身影。目白川先生依然泫然欲泣地凝望著她。



『伯爵夫人欣喜地露出纯真的微笑，放开了高峰医生的手，倒在枕头上，嘴唇变得煞白。』



『在那一刻，看他们两人的模样，彷佛天、地、社会、所有的人都从他们的身边消失了。』



铃江小姐的部分读完了。



她似乎深深陷在泉镜花的世界里，神情悲切地愣在原地。



最后一个是目白川先生。



『目白川先生，我们一起读吧。』



捧在目白川先生手中的外子小姐轻声说道。



脸色苍白的目白川先生再次挺直腰杆。



这是他思念著铃江小姐，在独居的公寓里历经春夏秋冬反覆阅读的故事。



此时，他就要在爱慕的铃江小姐面前朗读了。



和爱慕著他的温柔书本一起。



『屈指算来，那已经是九年前的事了，当时高峰还在读医科大学。』



故事从这里开始进入倒叙。



高峰医生还在大学读书的时候，有一天在植物园散步，看到了一群衣著华丽的人。



『他们是贵族的车夫，后面有三位女性撑著大大的阳伞，伴随著衣裙摩擦的轻柔窸窣声缓缓走来。高峰和那一行人擦身而过，忍不住回头望去。』



那群人之中的一位小姐令他看呆了。



那位美丽得令盛开的杜鹃花为之失色的小姐，就是后来的伯爵夫人。



『那不像是走路，而是如同乘著彩霞飘过。』



目白川先生的声音充斥著热情，脸颊微微泛红。



如同深深恋慕著某种美丽非凡的东西。



外子小姐温柔婉约的声音和他的声音交融合一，共同诵念著一本书。



『我第一次看到那么高贵的姿势动作，看得出来教养一定很好。她生来就像天上的仙女，地上的凡人怎么学都学不来的。』



高峰平静地听著朋友对那位小姐的赞美，偶尔简短地回应。虽然他神态如常，但一颗心都挂在那仙女般的小姐身上了。



就像目白川先生在小学时，被那位用优雅声音朗读《外科室》的漂亮大学生姊姊勾走神魂一样。



目白川先生深爱的铃江小姐用清秀的侧脸对著他，视线落在字句上。



『可以像这样跟目白川先生一起朗读，我真是一本幸福的书啊。』



外子小姐优雅地嗫嚅说道，感觉很开心的样子。



目白川先生听不到外子小姐的声音，但他彷佛感受到了她的支持，声音不再颤抖中断，也不再因焦急而读得太快，他平静而真挚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



『距离数百步，巨大茂密樟树下的阴暗之处，可以远远瞥见那紫色的衣角扫过。』



『走出植物园，外面停著两匹高大壮硕的马，三个车夫正在嵌著雾玻璃的马车上休息。』



九年后。



高峰和千金小姐重逢了。



他在那之后一次都没有对任何人提过伯爵夫人的事。



以高峰的年龄或地位来看都该拥有伴侣了，他却迟迟没有结婚，反而比学生时代过得更加正直寡欲。旁白透露出高峰似乎心有所属的暗示，故事就迎向终结了。



『其余的我就不多说了。』



『他们两人在同一天相继去世，一个葬在青山的墓地，一个葬在谷中的墓地。』



『试问所有宗教人士，他们两人真的罪孽深重得无法升天吗？』



伯爵夫人和医生──怀著相同秘密的两人──在外科室短暂重逢后，在同一天内相继死去。



读完最后一句话，外子小姐悄悄地发出叹息。



目白川先生也在同时安心地呼出一口气，无比珍惜地轻轻阖起书本。



接著大家必须轮流发表感想。悠人学长说：



「在故事中的时代背景，要跨越身分的藩篱比现代更困难，世人对婚外情的评论也更严苛。对一个擦身而过的人一往情深，至死不渝，身为现代人很难理解，如果是在那个时代，或许真的会有这么强烈的爱恋，我甚至很羡慕主角能遇到这么深爱的对象。」



妻科同学则是严厉地说：



「我觉得伯爵夫人的行为太可怕，也太任性了。她明明有丈夫，还有个年纪很小的孩子，竟然就这么自杀了。她没有想到家人，也没有想到高峰面对这种情况会怎么样，所以高峰才会深受打击，痛苦地跟著寻死。」



铃江小姐用沉著的语气说：



「是啊，伯爵夫人的确很任性。」



在表示赞同之后……



「但她或许只能这样做吧。」



她继续这么说。



「她已经生了重病，不知道之后能不能继续活下去，或许是因为这样，她很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吐露出压抑已久的情意，心中一直七上八下的，所以在外科室和高峰交谈后，她终于按捺不住，才会抓著他的手把手术刀刺进自己的胸口……我认为，她不是想要幸福地死在心爱的人手中，而是要藉著死亡永远守住秘密。她想要保护的是自己身为妻子、身为母亲、身为高贵伯爵夫人的尊严。」



「原来如此……不愧是图书馆员，见解真有深度。」



妻科同学不好意思地说道。



「没这回事，每个人的读书感想本来就不一样。」



铃江小姐体贴地回答。



接下来是目白川先生。



「我……」



他把厚重的书本放在腿上，紧紧握住书，眼睛注视著铃江小姐，语气充满热情：



「我是在十年前……在小学四年级时遇见了这部作品的。当时我参加了图书馆的朗读会，听到一位大学生大姊姊用动人的嗓音朗读了泉镜花的《外科室》。」



铃江小姐睁大了眼睛。



她的视线对上目白川先生的，他的眼神变得更加炽热。



我建议过目白川先生，重点是要用开朗轻快的态度说出他的心情。



因为他若是太严肃，可能会造成对方的心理负担。



但是，爱了一个人十年的心情是没办法轻描淡写的。



「那本书对小学的我来说太难了，我不太理解内容，但是那位大姊姊动听的声音清澈闪亮地流入我的心中，让我不禁心跳加速。那是我的初恋。」



这样就好了。



铃江小姐睁大眼睛，一动也不动。



她的表情透露出内心的混乱，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朗读会结束后，那位大姊姊对我说，等我长大以后再看一次吧，这是很棒的故事，是她最喜欢的短篇小说。」



──好，我会看，一定会看。



少年一个劲地点头。



──真开心。



大姊姊笑著说道。



那清纯的笑容一直留在他的心中，一年前的秋天在图书馆重逢时，他开心得胸口几乎要炸开。



他借了当年的大姊姊读过的那本书，著迷地阅读，后来每隔一周就会借一次。



我事先已经向悠人学长和妻科同学解释过目白川先生的情况，所以他们都静静地听著他跨越十年的告白。



外子小姐也一样……



『嗯嗯……嗯嗯……目白川先生……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她小声地附和著。



『嗯嗯……我真是太幸福了，太开心了。』



铃江小姐依然一脸震惊地和目白川先生对望。



「我初恋的那位大姊姊就是你，铃江小姐。」



目白川先生终于说出了深藏已久的心意。



铃江小姐睁大的眼睛眯了起来，嘴唇紧紧抿著。



「铃江史奈小姐，我一直爱著你。我本来打算像伯爵夫人一样永远埋藏心意，但是你就快要结婚了，虽然我已经没有希望，我还是想要把心意传达给你，好好地接受自己失恋的事实。」



目白川先生拿起腿上的书本放在椅子上，站起来，从背后的纸袋里拿出漂亮的白色花束，低著头递给铃江小姐。



「今天非常感谢你的参与！恭喜你结婚！」



铃江小姐含泪看著花束。



最后她露出微笑说：



「谢谢你，我很开心。」



──真开心。



铃江小姐伸出纤细的双手接过花束，贴近脸颊，笑得非常灿烂。



她抬起头，她的表情令目白川先生因放心和欣喜而颤抖。



「原来我在朗读会遇见的小学男生就是你。谢谢你遵守当时的约定而读了《外科室》。这束花真是最棒的结婚贺礼。」



此时铃江小姐的脸庞闪闪发亮，犹如在教堂里被众人的祝福所围绕的幸福新娘。



目白川先生也开心地微笑著，悠人学长和妻科同学都望著他们，神情温柔。



『目白川先生……太好了。』



外子小姐也很开心。



每个人都面露喜悦。



故事若在此刻结束，就是最完美的快乐结局。



没有人受伤。



没有人受苦。



无论是目白川先生、铃江小姐，或是在一旁看著的我们，心中都会留下美丽的回忆。



我知道这样才是最好的。



但是……



「铃江小姐，就这样结束真的好吗？如同高峰和伯爵夫人，你的心中也藏了秘密吧？」



目白川先生等人都惊讶地望向我。



铃江小姐表情流露出困惑。



「榎木弟弟，你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我听岛崎女士说过，你很讨厌《外科室》。你看到《外科室》要被列入夏季推荐书目的专区时非常反对，说那本书对一般读者而言太过艰深，而且内容很不道德，你不喜欢。」



目白川先生「咦」了一声，朝铃江小姐望去。铃江小姐像是在回避他似地转向一旁，说道：



「我有说过这种话吗？我只记得自己说过《外科室》对于比较少看书的人来说可能不太好懂。」



「这样啊，或许是岛崎女士记错了吧。不管怎么说，你确实反对把《外科室》放到推荐专区，是不是因为书若是被其他人借走了，目白川先生就借不到了呢？」



「咦？」



目白川先生发出比刚才更疑惑的声音。



「我并没有这种私心，我对目白川先生的认识也只是一个经常借《外科室》的男性，连他的名字都不太记得。」



「可是你看到目白川先生下雨天没带伞时会借伞给他，目白川先生感冒的时候你还给了他感冒药。」



铃江小姐的肩膀猛然一颤。



「不是的，榎木弟弟，伞和感冒药都是岛崎女士给我的……」



目白川先生打岔说。



「岛崎女士都告诉我了，那两样东西都是你拜托她拿给目白川先生的。」



──哎呀，铃江小姐明明很讨厌《外科室》，她竟然愿意去。



岛崎女士那一天说的话令我非常吃惊，更令我吃惊的是她接下来说的话。



──不过目白川先生若是参加，铃江小姐或许会想去吧。她对目白川先生很有好感，说他让她想起了故乡的弟弟。



──下雨的时候，她拿一把伞来，说这把伞是没在使用的失物，请我帮忙交给目白川先生。对了，目白川先生感冒的时候，她还拿出自己的感冒药请我转交给他。



──我叫她自己拿去，但是她说现在忙到走不开。



「那把伞和感冒药……是铃江小姐给我的？」



目白川先生非常震惊。



这也是应该的，因为铃江小姐从来没有用亲切的态度对待过他，也没有主动跟他说过话。



她在我面前也是这样表现的。



──榎木弟弟，你认识刚才那个人吗？



──我们才刚见面。



──这样啊。他经常来借《外科室》，所以我猜他或许想借那本书。



当时铃江小姐把目白川先生称为「他」，彷佛是在表示她不在意目白川先生，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



「岛崎女士说你对目白川先生有好感是因为他很像你的弟弟，既然如此，你平时应该会亲切地跟他聊天，但你却没有这么做。你看到我会叫『榎木弟弟』，但你从来没有跟目白川先生打过招呼，这是为什么呢？」



铃江小姐回答不出来。她握紧双手，难受地紧闭著嘴巴，这态度也等于是回答我了。



「这是因为你对目白川先生有特别的感情吧？你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才会故意装作对他漠不关心，不是吗？」



铃江小姐终于开口了。



她那快哭的眼神像是在恳求我不要再继续说下去。



「不，你误会了。我就连见过小学时代的目白川先生这件事，也是今天才知道的。」



她的语气痛苦。



如果我现在停止，就能让一切顺利落幕吗？



不可能的！如同一直冷静开刀的高峰医生听到伯爵夫人抑制不住而泄漏出来的只言片语之后，就跟著按捺不住心情一样，目白川先生也已经从铃江小姐脆弱低垂的脸庞和颤抖的声音看出了她的真心。



现在已经无法回到所有人都能喜悦地离开舞台的快乐结局了。



我丢出了冲击性最大的一句话。



「你记得目白川先生的学妹鲇原小姐借过《外科室》的事吗？鲇原小姐喜欢目白川先生，她大概觉得把目白川先生喜欢的书借回去看，以后就会跟他变得更亲密吧，可是她之后为什么反而躲著目白川先生呢？铃江小姐，你知道原因吗？」



「……」



目白川先生一脸不解地望向缩著身子、低著脸庞的铃江小姐。



「榎木弟弟，这是怎么回事？」



「鲇原小姐到图书馆还《外科室》的时候，铃江小姐对她说目白川先生已经有女朋友了，那个人是毕业于百合园学园的温柔千金小姐。」



不要再说了！



我简直可以听到铃江小姐的吶喊。



──哼，劈腿的渣男。



──那家伙前阵子跟一个穿迷你裙的大学学妹勾著手臂，一副很亲密的样子。听说他正在跟百合园学园毕业的千金小姐交往。



我本来以为那本书说的「穿迷你裙的大学学妹」和「百合园学园毕业的千金小姐」是同一个人，其实两者是不同的人。



这事为什么这么容易引人误会呢？



目白川先生说他从来都没听说过鲇原小姐读过百合园学园。



我从岛崎女士提供的情报之中得到了答案。



──铃江小姐一年前明明说过工作和学习都很开心，短期内还不打算结婚，可是今年却突然开始找对象，在相亲软体上认识了现在的未婚夫，半年内就决定要结婚了。现代人的作风都是这样吗？



──不过铃江小姐是百合园学园毕业的千金小姐，个性温柔，长得又漂亮，本来就会有很多人追求。



「百合园学园毕业的千金小姐说的就是你自己吧，铃江小姐？」



气愤地批评目白川先生是劈腿渣男的那本书，听见了铃江小姐对鲇原小姐说的话，才会看不起目白川先生明明已经跟百合园学园毕业的千金小姐交往，却还和迷你裙学妹卿卿我我的。



昨天我去图书馆找那本书确认，他不悦地沉默良久之后，简短地回答了：



──嗯。



我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鲇原小姐摆明一副很喜欢目白川先生的样子，所以你故意谎称目白川先生有女友，把她赶走了，而且你对那位女友的描述和你自己的形象一致。是不是因为你就是这样希望的呢？你希望自己就是目白川先生的女友……」



「够了！」



铃江小姐忍不住叫道。



她摀住耳朵拚命摇头。



「拜托你，别再说了。我下个月就要结婚了，连新房子都找好了，搬家的手续也全都办好了，明年就要举行婚礼了，我未来的丈夫是很好的人，我的父母都很高兴我能跟他结婚。所以不要再说了！」



她撕心裂肺地喊著。



「……你跟未来的丈夫是半年前在相亲软体上认识的吧……听说你之前明明说过短期之内不会结婚，为什么又突然急著结婚呢？」



铃江小姐好像已经在哭了。她低著头，口中发出哭喊，肩膀颤抖，抽泣著。



「因为……我知道自己已经不年轻了，下个月就三十二岁了……我很想要小孩……所以必须快点结婚……」



「所以你觉得你没办法跟还在读大学的目白川先生交往？」



「……」



铃江小姐又再度哽咽。



她对目白川先生的心情早就已经表露无遗了，但她还是不肯松口，彷佛要吐出凝滞的情绪一样硬挤著说出：



「那是当然的……我都快三十二岁了，怎么可能和二十岁的大学男生在一起……我做不到！他比我小十二岁，还要两年才会读完大学，等他开始工作、可以结婚的时候，我就是比现在更老的大婶了。他的人生才正要开始，正在最闪耀的时候，怎么能跟一个衰老的大婶在一起……」



所以铃江小姐才会把自己对目白川先生的情意深深地锁在心中。



从长远的角度来看，比自己小十二岁的大学生不是适合的交往对象。



她察觉到目白川先生充满热情的目光，或许会感到开心，为之心跳不已。



但她没有表现出来，还是继续藏著心情。



以我的眼光来看，铃江小姐漂亮清纯又温柔，我非常理解为什么目白川先生和她重逢之后又会重新爱上她。



但是十二岁的年龄差距对一个成年女人来说，或许比我们想像得更严重。更何况自己还是比较老的一方。



目白川先生赠送的花束掉到地上，白色的花瓣散落。



铃江小姐掩面哭了出来。



先前充满祝贺气氛的房间变得黯淡而寂静，悠人学长和妻科同学的表情也很沉重。



悠人学长露出同情，妻科同学则是皱紧眉头，像是对我很不谅解。



目白川先生难过地说：



「……铃江小姐，因为我是二十岁的大学生……所以你觉得不能跟我交往吗……」



他用嘶哑的声音问道。



「……你、你觉得我是个讨厌的女人吗……你看不起我了吗……」



铃江小姐呜咽著，声音细若蚊鸣。



目白川先生的表情更加纠结，像是非常痛苦。



铃江小姐一定是打算在目白川先生的心中，留下自己最美丽的模样之后就离开。



可是她的任性和丑态全被揭穿了，形象都毁于一旦了。



或许目白川先生也不愿看见清纯温柔的铃江小姐有这么复杂纠葛的一面吧。



所有人都很痛苦，所有人都变得不幸了。



我是不是做错了呢？



当我正在暗自感到后悔时，一个优雅而温柔的声音传进了我的耳中。



『目白川先生开始讨厌我了吗……？』



那不是卑躬屈膝的哀求，也不是充满情绪的埋怨，更不是绝望的自我批评，而是温柔无比的询问。就像是要安抚混乱的心，从中捡起真实的碎片，让他注意到那闪耀的光芒……



目白川先生听不见这个声音。



但是在温柔的书本含蓄地开口之后，他就动了起来。



他捡起掉在地上的白色花束，接著单膝跪在铃江小姐面前。



「铃江小姐。」



他柔声呼唤著。



「我永远忘不了你给过我的动人话语和记忆。虽然我或许不够可靠，但我还是喜欢你，我一直喜欢著你。」



『是的……目白川先生一直深爱著你。他总是一边思念著你，一边温柔地翻我，一字一句地细细读过，发出幸福的叹息。』



「这十年来，我一直想著你。」



『目白川先生心中想的全是你。』



「今后的十年、二十年，甚至是更遥远的将来，我的心里都只有你。」



『无论多么可爱的女性向目白川先生示好，他对你的情意还是坚定不移。今后他也一定会继续爱著你的。』



「我希望你能以结婚为前提跟我交往，只要你愿意，今天就去登记结婚也行。」



听到目白川先生这句话，悠人学长愕然地张著嘴，妻科同学睁大了眼睛。



我也完全被吓呆了。



那个怯生生又容易紧张、老是像个少女一样不知所措的目白川先生，竟然跳过了交往，直接向铃江小姐求婚！



铃江小姐低垂的脸也抬起来了。



她的脸上掺著了各种表情，不知是生气，是悲伤，还是愕然。



「你怎么能说这种话？我不是说了下个月就要结婚吗？你太不切实际，太鲁莽了。不要再管我了，别再跟我有任何牵扯了。」



她如此说道。



但目白川先生却没有退缩。



「如果这只是我单方面的爱慕，我还可以放弃。现在情况变成这样，我怎么能放弃呢？」



「我下个月就三十二岁了。」



「我十二年后也是三十二岁。」



「到时我就四十四岁了。」



「到时我还是会喜欢你。」



「不行的。你要我怎么跟未婚夫和父母解释？」



铃江小姐说得没错，下个月就要结婚的社会人士和还在读书的学生就算交往了，结婚了，还是会有堆积如山的问题。



只要试著想像一下，就会让人想打退堂鼓了。



我开口说道：



「可是你又还没结婚。」



目白川先生和铃江小姐都朝我望来。



我坚定地继续说道：



「伯爵夫人和高峰之间有身分的隔阂，她身为妻子，又是母亲，两人之间隔著重重的阻碍，所以他们两人最后只能用这种方式结合。如果高峰和还没嫁给伯爵的夫人不顾身分差距而在一起，说不定会有其他结局。」



事情没有像我说得这么简单。



即使如此……



「铃江小姐，你和目白川先生之间的阻碍是什么呢？年龄差距吗？既然你现在还没嫁作人妇，只要两人携手一起跨越不就行了吗？」



我直视著铃江小姐的眼睛说道。



「目白川先生已经下定决心了，接下来就由你决定。我觉得既然你也喜欢目白川先生，就值得尝试看看。」



铃江小姐的神情透露著动摇。



她一直以来都只是拚命想著该怎么藏住自己的心情，或许想都没想过要如何才能和目白川先生在一起。



她一次都没想过，或许还有别的路可以走。



目白川先生朝她递出花束，眼神真挚地问道：



「铃江小姐，你还记得参加朗读会的那个小学生吗？」



铃江小姐纤细的手有些犹豫地慢慢伸向目白川先生。



然后……



她眼中浮现泪水，回答说：



「我忘不了。」



◇◇◇



目白川先生和铃江小姐真的去登记结婚了。



朗读会过了两周后，悠人学长一听见这个消息就说：



「连我都想结婚了。」



真不知道他是说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咦？咦咦？学长有对象吗？」



我惊讶地问道，但悠人学长只是笑著回答「你说呢」。



下课时间，我在走廊上向妻科同学报告了这件事。



「真的吗？他们真的结婚了？」



她表现得很讶异，噘著嘴说：



「我一点都不赞成他们两人在一起。铃江小姐的未婚夫突然被人悔婚太可怜了，要是知道那个对象还在读大学，一定会更受打击。结婚可不是闹著玩的，我的父母本来感情也很好，结果却因为爸爸外遇而离婚了。」



她的语气非常严肃。



「可是……有时恋爱就是会让人失去理智吧。既然他们都知道可能遇到什么困难，还是决定在一起，我希望他们真的能坚持到最后。」



我认真地说。



「嗯，我也这么想。」



昨天我和夜长姬一起去探望外子小姐。



在朗读会后，外子小姐就被送回图书馆，在日本近代文学区安静度日。



目白川先生和铃江小姐才刚展开新生活，想必十分忙碌，听说他后来都没再来过图书馆。



『这样就好了。目白川先生已经有铃江小姐了，我的任务已经结束了。』



她的语气温柔得令人心痛。



外子小姐还说，这里有很多朋友，她不会寂寞的。



『而且，就算目白川先生忘了我，我还是会记得的。』



──我忘不了。



我听得喉咙哽住，眼睛发热。



我觉得外子小姐就像专情的伯爵夫人和高峰。



今后她一定也会用温柔的心情继续爱著目白川先生吧。



书这种东西为什么会如此高贵呢？



我口袋里的夜长姬忍不住叫道：



『真是个大笨蛋！那种外遇的家伙就该早点忘掉啊！』



那稚嫩的声音激动地说。



『选择和女人在一起的家伙根本没必要祝福！也不配被诅咒！快点忘了他吧！』



就算我制止她，她还是哀伤地不停叫著「忘了他吧」。



……夜长姬一定也很支持外子小姐吧。外子小姐想必也感受到了夜长姬的心情，于是用更温柔的语气说：



『谢谢您鼓励我。夜长姬小姐和结先生都很体贴，但我还是忘不了他。』



夜长姬小声地说著「笨蛋……」。她说不下去，或许是因为快要哭出来了。



我对外子小姐说有空就会来看她，夜长姬也会一起来的。



外子小姐温柔地回答「好的，我会等著两位的」。



回家的路上。一直沉默不语的夜长姬在口袋里断断续续地说：



『结……如果你忘了我，和其他女人在一起……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的。我才不会祝福你，我会恨你一辈子……一辈子喔。』



「嗯……」



『绝对不会。我要让灾祸降临在全世界，毁灭一切……』



「嗯……」



『……结，你在哭吗？』



我拿起夜长姬，紧紧地抱在怀里。在图书馆里一直压抑的东西终于上涌、溢出，温热的水滴从脸颊滴落。



外子小姐的心愿是看到深爱的人得到幸福。



如今她的心愿实现了，她也向我道谢了。



可是外子小姐……



我真的很希望她的恋情可以圆满。



我真的很希望她能被心爱的人触摸、翻阅，一直陪伴在那个人的身边。



我是书本的朋友，是外子小姐的朋友，但是外子小姐失恋了……



「……夜长姬……如果我忘了你……到时你就把我诅咒至死吧……」



我的喉咙因哭泣而颤抖，声音变得沙哑。夜长姬也用哭泣般的声音说：



『我一定……会杀了你。我不会把你让给其他书或其他人……我会一辈子恨你。』



她不停地说著。



这也代表著她会一辈子都忘不了我，永远爱著我。



「榎木，你怎么了？你的表情很阴沉耶。是为了铃江小姐他们的事而感到后悔吗？」



妻科同学担心地询问，我摇头回答：



「不是这样的。我只是觉得……要写出让所有人都幸福的快乐结局，真的好难啊……」



妻科同学沉思片刻后，眼神坚定地说：



「……是啊。不过，就算没办法同时让所有人幸福，还是可以依序让各人幸福啊。」



她的语气虽然不悦，但这句话却令我心情变好了。



「这样啊，原来还有这种方法。嗯，很好！妻科同学，你说得很好！」



我向妻科同学展露笑容，她却不知为何红了脸，转向一旁。



「顺、顺便跟你说一声，我……拒绝高二学长的告白了。」



她说。



「咦？为什么？你不是说他在体育社团表现出色，又是个很有女人缘的帅哥吗？」



看到我一脸惊讶，她就更慌张了。



「可能是受到铃江小姐他们的影响吧，明明有喜欢的人还跟其他人在一起，只会让事情变得越来越麻烦，而且也对不起和自己交往的人。唉，不过真的好可惜啊。榎木，你要请我吃东西来补偿我。」



「为什么我要请你啊！」



「因为是你邀请我参加朗读会的嘛。而且……唔……总之都是你不好啦！我想要吃栗子百汇，现在就去。」



「喂！」



『结……不准劈腿喔……』



书包里传出了夜长姬冰冷的稚嫩声音。



『不只跟其他书搅和，还跟其他女人卿卿我我的……不可饶恕。』



不，不是啦，我才没有跟她卿卿我我……我在心中死命解释，边被妻科同学拉著走。



我心中想著，唉，等到回家以后就麻烦了。



我同时也在思考，要怎么做才能让爱我爱得如此激烈的淡蓝色书本消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