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日(星期二)绫濑沙季(1 / 2)
放学途中。我从楼宇的峡谷之间仰望天空。
上课期间的天空明明是碧蓝无垠,现在却白云有增无减。
太阳藏在云后,风一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伸手摸了摸自己从短袖T恤中伸出的手腕。
感觉凉飕飕的,是要下雨吗?
垂下视线。发现了人行道上有一条裂缝,格外在意。
咚——我用鞋尖踢了过去。
……好痛。
很正常的痛感。
「我这是……在做什么呢?」
吐露出的话语在被某人听到之前就被风带到了远方。
从车站前的闹市区回家的路上。我一边走一边承受着考试结果的打击。
今天所有带着评分的考卷都发下来了。不仅如此,还有包含着整个年级的平均分、自己的偏差值等等信息的成绩表也发了下来。
下降了。
不管是排位还是平均分。
比2年级的时候还要低,我的眼前发黑。害怕得不敢看浅村君一样,逃也似的离开了教室。
「为什么……」
虽然嘴上在呢喃,但是已经知道原因了。
虽然我不想说那件事就是原因,但是事到如今,已经不能再继续逃避了。
原因就是浅村君。那个叫做浅村悠太的人科人族的哺乳动物的存在。
更准确地说,在意他的存在——这件事已经束缚住了我,成了我的弱点。
义兄的存在妨碍了我在学习中注意力的集中。是的,和浅村悠太的义妹生活,这可以说是全部原因……冷静点!沙季。
等等,别着急。
绝对不能破坏妈妈她们现在的生活。
双方都带着明年就要高考的孩子,再怎么说,父母都不会不顾及孩子的感受就住在一起。妈妈也和我建议过,要是不行的话,直到我毕业前她们都可以分居,也可以等到我大学毕业之后再结婚。而我原本打算明年毕业后就开始独自一个人生活,所以只是辛苦一年半而已。于是固执地坚持着,降低了她们两个人结婚的门槛。
我希望妈妈能够幸福。我不希望她因为我而延迟或是取消婚约。于是明知有风险,我还是陪着她来到了浅村家。
正因为如此,我才对浅村君强硬地说出了——我对你没有任何期待,所以你也不要对我有任何期待——我希望和他保持距离。
明明就是这样的……
为什么呢?为什么自己的思想不能遵照自己的心意呢?
「怎么办?」
我不想带着这种心情回家。罕见地穿过了一家快餐店的自动门。穿着制服一个人来这种店,搞不好是人生的第一遭。我点了一杯热咖啡,抱着咖啡坐了下来。手肘撑在桌面上,小口啜饮着茶色的液体,一边思考。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整理一下现状,做个检讨吧。
如今的状况————尽管身为应考生,但是成绩却出现了下滑。
我的脑内开始裁决。
原告:我。
被告:我。
旁听人:我。
法官当然也是我。
罪名:学习能力下降。
首先由原告方检察官进行公诉。
——原因是浅村悠太的存在!理应抹去他的存在!
——我反对!
被告方律师高声呼道。
法官锤响了法槌。肃静!法官让现场安静下来,催促检察官做出详细控诉。
就连一旁的旁听席也安静下来。全体人员表情认真。只是全体人员都是我。
检察官做出发言。
——很明显,绫濑沙季在学习上的注意力下降了。
没有人有异议。全员通过。
——原因是浅村悠太。他的身影总在脑海中晃来晃去,导致眼前教科书上的文字都在跳舞,笔尖停止工作,海马体进行了消极罢工!
检察官口若悬河地不停说道。海马体是什么?旁听席上7岁的(那时候亲生父亲还很温柔)我歪了歪头,而一旁13岁的(那时候亲生父亲对待妈妈已经极其残酷)我瞪着扭曲的双瞳说道「鬼知道呢?」,耸了耸肩。17岁的我解释说「所谓海马体就是大脑的一部分,由他来判定东西我们是不是应该记住。」
总之,检察官只是将“你就是在背诵上偷懒了”这件事情说得很复杂而已。大人物使用的语言很复杂,他们喜欢。
另外,这次没有人有异议。全体绫濑沙季似乎都同意这一点。
——综上所述,被告在学习上显然欠缺集中注意力,这事的原因也很明显。就是被告要比学习更在意浅村悠太的存在。
如是说完之后,检察官死死地瞪着被告席。
律师也死死地回瞪着检察官。
法官扭脸转向了律师。
——你认同检方的控诉吗?
律师回答道:
——我认可。
诶?!我的心中高声哀嚎着。就承认了?!这个……啊,嗯。会很在意吧。因为他……他是我喜欢的人。
——可是,法官大人!
律师开始辩护。好的!
——被告自己已经认识到,这是对浅村悠太的恋心所致。
恋、恋、恋心?我的心里再次哀嚎着。怎么选择如此难为情的词眼啊!脑海中的法庭里,我在旁听席上用力呼扇着双手,太羞耻了。
法官的法槌响了起来。肃静!绫濑沙季!被法官怒斥了!
什么嘛,我自己挨了我自己一顿训?……
——继续。恋心,本质上是恋慕之心,不对,是恋慕之情!绫濑沙季发现自己的恋慕之情是在升上三年级之前,是很久远之前。要是将原因归结为她心有所系的那个男生身上的话,那成绩下滑应该从很远之前就该开始了!
律师条理清晰地一口气说出了观点。这个律师很聪明!只有我才行。
然后,到这个地步我自己也发现了。
成绩下滑是升上三年级之后……这是为什么呢?
检察官高声叫道「我反对!」
——我没说过原因是恋慕之情。
太惊人了。
尽管只是我自己脑海中的思考,但我还是屏住了呼吸,等待检察官的下文。
——发生这种情况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我想是显而易见的。事态恶化是在被告升上高中三年级之后,也就是说被告所处的环境发生了变化。
啊,嗯。确实。
——在我看来,被告绫濑沙季和浅村悠太在2年级后半学期的时候彼此确认了对方的心意,从那时候缔结了恋人契约。
恋、恋人——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法官的法槌又响了。
好吧,我闭嘴。
——然后在巴拉望海滩的吊桥上相拥、接吻,甚至两人抱在一起同床共枕。所以,我要问一下被告。
怎么流弹向我这边飞来了。
——在相拥而睡的第二天,你的状况如何?
我开始梳理记忆。和浅村君一起睡着的第二天……没错,虽然是在上课中,但是我的人生中第一次在上课的时候睡着了。一不留神。还是学习能力低下啊。
——不是,没有在问你学习的事情,是你的状态如何?
诶?嗯。没错,那天一天我都是萎靡不振的。打工中也净犯错误。回家之后,戴着耳机也睡着了。不管怎么说,困意还是难挡,于是只好上床睡觉了。
——被告有意在遗忘事情。绫濑沙季当时的状态是严重睡眠不足。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因为上了三年级后,我没办法集中精力,考试复习也没有进展,为此复习时间只能不断增加。伏案学习到很晚,但毫无结束的意思。
啊……
——这样一来,上课中睡着的情况什么时候发生都不奇怪了。但我还是坚持到了那一天。话说,为什么就一定要在那一天睡着呢?
啊,不行。我正在朝着自己不想知道的结论方向进行推论。不行,不要说,不要说,不要说,不要说,不要说。
——被告在前一天和浅村悠太的拥抱中得到了安宁!
啊。
啊,啊。
——嗯,通俗地说,就是得到了喘息,放松了精神!
检察官蔑视地盯着被告席,伸出手指指向了我。
不要伸手指指别人!要不要咬那根伸出来手指一口呢?被逼得走投无路的我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瞪着检察官。无论哪一边都是我。
这样一来,就连律师也耸了耸肩。
——啊,好吧。我同意。
别同意啊!
——我是大意了。当时觉得松了一口气。于是连积累许久的疲劳一起都涌了上来。所以才渐渐地变得萎靡不振。
稍等一下。我为什么会被检察官和律师双方集体吊起来逼问呀?
法官扶了扶眼镜。
——咳咳。于是,能得到什么结论呢?
检察官和律师同时开始讲话。在大脑内的法庭里,左右两侧能听到完全相同的言语。
——结论,清晰明了、
——对于被告来说,浅村悠太就是安慰毯!只有被他裹住才能安然入睡,没有的话就会因为不安睡不着。被告与浅村悠太在升上三年级后成为同班同学,可以说,彼此的距离要更近了。尽管如此,两个人交流却要比2年级时候减少了许多。欠缺安眠枕·浅村悠太的状态一直在持续,从而引发了她的睡眠不足,再而引起了学习中注意力异常。被告是浅村悠太严重不足!
啥?浅村悠太不足?!
面对检察官和律师的发言,诶?!我都惊呆了!原来如此吗?!一旁在旁听席上的7岁绫濑沙季和13岁绫濑沙季,以及未和他相遇之前的17岁绫濑沙季不约而同地点着头。
没有人提出异议。完全都是一副非常理解的表情。
这是骗人的吧?!
……可是,或许真的就是如此吗?
我的注意力不集中是严重的浅村悠太不足吗?更直接地说,拥抱、亲吻、陪睡等都不够吗?!如果能充分摄取的话,就能恢复2年级时候的状态吗?
然而检察官接下来给出了出人意料的话语:
——建议从绫濑沙季身边将『安慰毯』拿走。
——与浅村悠太诀别!
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啊!
啪。
我不禁用双手捂住了嘴。哎呀。现在,我,没有真的叫出声吧?睁大双眼,我在店内东张西望。不禁松了一口气。没有人回头看向我这边。看来只是在大脑里大喊大叫。心脏怦怦直跳,我喝了一口攥在手里的剩下的咖啡。
我被自己脑内得出的可怕结论吓得瑟瑟发抖。
如果没有浅村君的话——
我现在就是这么想的吗……?
叮咚!
短信提示音吓了我一大跳。
手机上来信息了。我回过神来检查了一下。是真绫在LINE上发过一条信息来。
【沙季,好久不见啦~♪怎么样?偶尔找我聊一次也好嘛~♪旺旺♪】
真绫呀……
微小的狗狗表情和信息一并发送过来,一下子就让我平静下来。她到底感受到了什么?时机已经好的不能再好了。
我真的很想、很想和她商量一下。因为我可以毫无隔阂聊天的同性闺蜜只有真绫一个人。
但是她和我一样,也是应考生。我不想给她增加负担。
怎么办才好呢?
如果不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那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报考月之宫女子大学。有没有一个既可以商量,还不会让我感到心痛的合适人选呢?
没有吧……这么合适的人。现实中,不会有像是在故事那样——在困难的时候出现的魔法使,这么合适的帮手是不大可能存在的。
就在这时,突然间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的面孔。
该不会……我开始翻包。在书包的最深处,有一张对折的便签条。上面还寥寥草草地写着一个邮箱地址。还没有弄丢。
一提到月之宫女子大学,我就想起来了。之前校园开放日的时候工藤副教授对我说过『要是有烦恼的话就联系我。』
索性咬牙发一条信息试一下。随后嘛,今天先回家再说。我刚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手机就响了起来。
短信的提示音。
不会吧!我满怀疑惑地看了一眼,难以置信,真的是工藤副教授发过来的信息。
「才过了5分钟吧……」
我一屁股坐了下来,打开了信息。
『我在之前的房间里等着你。』
哈?……
诶?这是啥?难道……这是说要我去吗?
我抱紧了头,短信提示音又响了起来。
『要不……哎,你和浅村君一起来也没关系』
「假的吧……」
我急忙再次检查自己发送到信息。可我读了很多遍,只是写了想和她商量一下,除此之外浅村君的名字一点都没提及,一点都没写啊。
这是怎么知道的啊?!
将空了的咖啡杯端了起来,我这次终于站了起来。
下了电车,穿过检票口。
缠绕在身体上的微风已经携带着潮湿的气息。
明明距离梅雨季还早,但色彩凝重的云层中似乎马上就要滴下银色的水滴。就这样吧,在我到达之前不要下雨就好。
我抬头仰望深灰色的天空,双瞳就像输给了低垂的云层压力一般,再次沉了下去。
对我这份飘忽不定的心情来说,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坚硬的柏油路。我垂下了视线,孜孜不懈地迈动着脚步。
来到了只进去过一次的大学门前。
但今天是普通的工作日。
和校园参观日不一样,并不是欢迎外部人员光临的模式。也没有任何宣传牌,像我一样穿着高中生制服的女孩子似乎没有其他人了。
盲道从红砖色大门入口处一直延伸到校园里面。稍稍进去一点的位置上站着保安,他正用敏锐的目光盯着进出校园的人们。
真的进得去吗?
口袋里的手机再次响起铃声。拿出来一看,也不知道该第几次震惊了,我看到了工藤副教授发来的信息。“要是门卫问你的话,你给他看这条信息就可以通行了”信息里是这么写的。
我不禁左右上下来回四处张望。难道被监视了吗?虽然事不至此,但是我的行动已经被猜得如此准确,已经不由得我不这么想了。感到脊背上阵阵发凉。
在我下定决心,准备进去的时候,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有一伙大学生正走出大门。
为了防止撞个满怀,我急忙躲到了一旁。
她们道别后,出门一左一右分成了两拨。呼~我安心地叹了一口气。
「你来我们学校有什么事情吗?」
吓死了呀。心脏都要从嘴里蹦出来了。
回头一看,有些眼熟……是刚才那一伙大姐姐们中的几个人,个子很高的女生和一个看起来像是小动物一样的女孩子。她们站到了我面前,直勾勾地盯着我。
「啊,那个……」
「这身制服,我好像见过。」
声音稍稍有点嘶哑,个子很高的那个女生说道。
「水、星吗。」
旁边的那个小个子女生说道。
「嗯?我没说这是笔啦。」
「不是,不是。别傻啦!静酱。我又没说是油性笔还是水性笔的事情。你看嘛,水星高中。在东京那一边,都是些聪明孩子上的学校。」
那一边……她一边说着一边指向了车站方向。很遗憾,水星高中的方向和你指的那个方向完全相反。
眼前小个子女生浑身散发着柔弱而无助的气息,恰好和她身边那位身高超过170的女生形成一对。
高个子女生点了点头,GET到了她的意思。
「那你来我们学校有什么事情吗?今年我记得还没有举办校园开放日吧?」
「啊,那个,不是。那个……那个,是工藤老师,她叫我来的。」
就在我战战兢兢地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眼前的两个人神情发生了戏剧性的改变。
「啊——」
「好可怜。」
诶?诶?诶?
「这样啊,我知道了。我带你过去。」
「诶?啊,我没问题的。那个……地点我知道。」
「OMG!这是已经付了定金了吗?」
「静酱!说什么呢!」
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从左右两侧夹住了我。诶?等一下——
「不过嘛无需多虑。和我们一起走也能进去的更容易一些吧?」
「是啊是啊。不要多虑,好啦,好啦。」
「工藤老师的小白鼠……啊,不,客人,我们一定要好好带过去。」
「嗯,嗯。」
啊,刚才,你说了小白鼠?!
「等,等一下,别拉着我的手呀。」
左右两边的人紧紧抓住我的手臂,将我带进学校。
走过的道路基本上和上次带我来的时候一样。
工藤副教授的房间也和上次造访的地方一样。将我带到门前之后,那两个人和我道别离开了。一路上我听她们说,她们两个人都是副教授所属研究会的学生。虽然说了很多话,但是一路上也没有遇到人难为我,多亏了她们的带路,很感谢。而且她们两个人专程从大门外走了这么一趟。
不过她们还说了一些让人不安的话语。
什么“一旦有事赶紧就跑”啦,什么“为了确保逃跑路线,一定不要让工藤副教授站在自己和大门之间”啦……
工藤老师是刺客还是什么吗?
我站在门前,不停地深呼吸。已经走到这里了。事到如今已经无法回头了。
敲了三下门。
没有回复。
咦?
试着轻轻转动把手。
门开了。
只是不在座位上吗?我稍稍打开了一个缝,窥视着屋内。
「那个……有人在吗?」
还是没有人回答。从缝隙中没有发现有任何人的身影。不,等一下。沙发的另一端,书桌和椅子之间,是看到了某人的脚?裸足。躺在靠近窗户的地板上。可以看得到白色长褂的下摆。
有人倒下了?
我急忙打开门走了进去。跑了过去,绕开桌子。虽然还没有看到那人的脸,但我已经知道了,这是工藤教授。
「您没问题吧!」
「嗯……?」
她左侧卧着,睡觉ing~
她一下子睁开了眼,呼啊~伸了一个大懒腰——懒腰?
「那,那个……」
「沙季君。你错过一趟电车了吧?」
「诶?」
工藤副教授慢慢地坐起身来,伸出插在口袋里的右手。她的手里拿着手机。将手机放到了桌子上,她随手拍了拍白色长褂的表面,随后向着天花板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嗯——」
「您睡着了吗?」
「哦,你是希望我说早上好吗?早上好。」
果然,你就是睡了一觉。
没想到是个扭曲的人呐,这个人。
「哈。早上好。」
「嗯,坐吧。」
她用视线催促我坐在沙发上。那个沙发,校园开放日那天我似乎也坐过。
「我来冲杯咖啡。醒醒脑。」
「我可没什么问题。另外,我刚喝过一杯咖啡。」
「呐,就和上次一样的红茶吧?不,还有更好的。玉露茶吧?」
说着,她拉开了身后一个看起来像是清扫用具柜的柜门。架子上塞得满满当当的,都是文件。只有一个架子上没有摆放文件,放着茶具和茶叶。
真是散漫呐……
「玉露茶很贵的吧?」
「装在茶包里的。」
「……会很便宜吗?」
「用茶包装一下还算贵的吧。你喝过玉露吗?」
「也算喝过吧。不过那么高级的茶叶,却要装成茶包,这也太可惜了吧……」
「嗜好品是包含氛围在内的可玩味的东西,从这一点上来看是有些遗憾。但是成分又没有改变。因为用起来很方便,我倒是很喜欢用。」
工藤副教授一边说着,一边在房间里忙碌地走来走去。用电水壶烧开水,烫了烫红茶用的茶杯后,装入玉露茶包,泡茶。
将两人份的茶水放到了沙发之间的茶几上,然后又去架子上摸索了半天,取了些东西出来。看起来像是零食袋子。刺啦一声,撕开袋子,摊到了茶几上。是薯片,咸味的。
「请用茶。」
「啊……好.非常感谢。」
突然,我发现自己在盯着眼前工藤副教授翘起的脚在看。
「您怎么光脚穿凉鞋?」
「因为热啊。」
她的脸上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
「那也是因为热所以才在这里睡着的吗?」
「不,那是另外的理由。纯纯的好奇心所致。」
「好奇心?」
「就是呀。你看,情侣之间睡觉的时候不都是面对面的吗?」
「是这样的吗?」
「要不怎么接吻啊?」
接,接吻!突然间说了些什么。
「那也就是说,一方要左侧身体在下,另一方要右侧身体在下。会变成那样吧?我就想了,或许这和男女寿命和健康的发展方向有关。」
「哈,哈哈……」
这都哪跟哪啊?我深表怀疑。工藤副教授大概发现了我的表情,无奈之下只好开始向我解释。
据工藤副教授所说——睡觉时的姿势对人的身体状况有不小的影响,心脏所在的左半身朝下的话自然会压迫心脏,增加心脏的负担。而如果右半身朝下的话,压迫肠胃附近,导致消化功能失调。
这是真的吗?我是不是被她骗了?
「可是也有说法,人一晚上总会翻几次身的」
「是啊。一个人在床上盖着被子睡觉的话,完全就是你说的那样。然而,要是夫妻睡在一张床上呢?会怎么样?」
「怎么样?……大概会撞到吧?」
「对吧?」
「嘛……」
原来如此,是有限制翻身的可能性呢。
「知道吗?在被限制环境下睡觉,和一个人睡在床上肆意打滚的状态下睡觉,这对人体的影响或许是不太一样的。」
「您的意思我明白。」
「举例来说,盖同一床被子睡在一张床上的夫妻,究竟会睡在哪一边呢?我进行了大量取样调查,发现也不是完全随机,而是带有一定倾向性。」
「那可真是,关于男性会睡在床的某一侧偏高的概率……是有类似的统计数据吧?」
概率是五五开,所以或许和能不能自由翻身有关系,但是和男女差别应该没关系吧?
「我发现,男性大多数时候会睡在床的左侧。」
「依据呢?」
「那种情况下,面对面睡觉的话,作为惯用手的右手就自由了!你不觉得这对于男人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吗?」
是,是吗?
考虑一下之后,我想起来了,和浅村君一起睡着的时候,以及醒来的时候,我都是在他的怀抱中。也就是说,那个时候我们两个都没办法翻身。
——我是哪一边朝下睡着的来着?
——额,我在想什么呢?!
哪,那边都无所谓吧?
工藤副教授似乎对我的内心动摇一无所知,继续开心地解释道:
「虽然不知道具体联系。但如果有这样的倾向的话,迄今为止的被公认的男女差异导致身体不良的原因是不是就是错误的呢?而其实是伴随着夫妻生活而造成的偏差。会不会有这样的发现呢?」
一般人会这么想吗……
「您说的道理我明白了……可是缺乏依据……」
「嘛,现在就是个想法。我会去试着查各种论文的。」
「查找论文?」
你这是热衷研究,还是很闲?我有点苦恼了。
「就算退一百步说,我明白您的意思了,但是有必要睡在地板上吗?」
「趴在地板上想事情,地板凉凉的很舒服。」
「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
「也就是失去意识五分钟吧。」
这借口很草率。
「因为沙季君迟到了呀。电车错过一趟,从校门口走到这里用了五分钟以上。」
「你怎么知道我错过一趟电车的?」
「从水星高中的位置,再加上发信息的时间,大概就能推测出来你在什么地方,然后就能想出来你会怎么过来。该到的时间没有来,所以我就推断出,你是错过一趟车或是在大门口被门卫抓住了。」
「于是给我发了一条短信?」
「是啊」
接下来等我来这里的五分钟之内,您就睡着了吗?
「嘛……也无所谓啦。那个,关于给您发的信息……」
工藤副教授露出灿烂的笑容。「好了,无需多虑」,她高高在上地挺起了胸膛,换了一条腿翘起。
「说说吧。让我来听听绫濑沙季的烦恼。」
我开始讲述。
和浅村君的关系,以及由这份关系引起的注意力不集中和成绩下降。
明明知道最理想的状态就是相互商量磨合,但却做不到。只能放任这种看不清的郁结导致压力堆积,自身的效率一落千丈……
工藤副教授听了之后,希望我能进一步讲一讲自己的生长情况,做一下深入探讨。
虽然我不是很想说出来,但还是断断续续地说了生父和母亲的关系以及自己关于他们的一些念头。
将无关紧要的部分舍弃掉,即便如此还是用了不少时间。也许是我不太习惯如此开诚布公地讲述吧。
工藤副教授听我全部说完之后,闭上眼睛,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身体纹丝不动地思考着。
就像雕像一样,一动也不动。这让我不得不用她时而眨一下睫毛来确认她是否还活着,有些担心她是不是石化了。
「唔……」
「那,那个。」
她慢慢地睁开了双眼。顺势望向了天花板,嘴里叽叽咕咕地嘀咕着什么。
到底说什么呢?我听不清楚。
「这就是你现在的烦恼吗?绫濑沙季。」
「是的。」
我在沙发上端正了坐姿。
工藤副教授直勾勾地看着我,那个视线感觉像是X光一样。有一种被扒得一丝不挂的感觉。
「沙季君」
「我在」
「我未来的梦想,是在RPG游戏里做一名村里的长老。」
「哈?」
你这是在说啥?
「用落语里的比喻来说,就是隐居在一个长屋之中。熊五郎啦,八五郎啦或是与太郎来找我商量的时候,说些有用的话,或是说些没用的话,扮作一副不懂装懂的模样,说一些有一搭没一搭的话。就是那个。」
译注:熊五郎,八五郎详见落语《粗忽长屋》。
「不是只会说一些有益处的话语吗?」
我找这个人商量没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