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件二 不唱歌的骷髅(2 / 2)
「说得好帅啊,但应该反过来才对。朔君,还是你睡吧,应该保持清醒的人是我。知道了吗?」
藤花轻声说道。阿朔心想又来了,眼睛眯起来。藤花这次也做好了死的觉悟。她心中始终有块冰冷坚硬的部分。藤咲藤花看不到自己性命的价值。
阿朔想不明白,但还是问道
「为什么你那么急着去死?」
「………谁知道为什么呢?」
藤花又把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阿朔摇摇头。
这种时候,藤花是绝不开口的。阿朔站了起来,给她也泡了杯速溶咖啡。这次用的是客房里备好的水壶和咖啡。这里的设备就像宾馆,据说因为过去编辑经常在家里留宿,而现在医生会常常留宿,因此客房布置沿袭了之前的习惯,会常备一些东西。
清音说,那些东西可以随意使用。
阿朔又冲了浓一点的第二杯。咖啡正好用来提神。
「给,藤花。咖啡」
「谢谢」
「嗯」
藤花两只手接过杯子,在面上吹了两下,然后呆呆地盯着腾着热汽的咖啡。雨声在继续,凝重的沉默充斥他们之间。
不久,藤花像嘟哝似的接着说
「我说朔君,我被叫过来是因为对方看上了我的异能」
「嗯?」
「如果成功阻止了杀人,我的异能应该就还有意义吧?」
藤花轻轻地这样说道,那口吻就像是迷路的孩子。
阿朔眼睛眯了起来。
藤花随时随地都在不断摸索自身异能的意义,那也等于是寻找自我。藤花一直在探求没能成为『神』的自己的存在意义。
又或者说
(果然就像跟谁许下过约定)
阿朔没有回答藤花,只是伸出手,胡乱地摸了摸藤花的脑袋。头发被弄得乱七八糟,藤花慌张起来,胡乱挥舞手臂表示抗议
「哇,朔君你干嘛」
「一定会阻止的」
「……嗯」
藤花听到阿说这么说,微笑着点点头。她就像紧紧抱在怀里一样拿着马克杯,脸上露出柔和的微笑,就像心声流露一般轻轻地说
「我也……想救人」
二人喝下浓咖啡。藤花说咖啡好苦,加了大量砂糖。阿朔一边笑话她味觉还是小孩子,一边把自己的咖啡喝得一干二净。
二人在无所事事中度过许久,大宅里只能听到雨声,没有其他可疑的动静。
但是,异变开始发生。
阿朔发觉自己的眼皮在往下坠,眼前摇摇晃晃。他发觉正在侵袭自己的这股睡意很不对劲,肯定不是正常的感觉。
当他意识到这件事,便向藤花问去
「藤、花……你有没、觉得奇怪?」
本该提神的咖啡却是反效果。
阿朔感到蹊跷。摇晃的视野给他一种人在大海里的感觉。他拼命抵抗着睡意,向藤花看去。但是,藤花在椅子上已经划起了小船。这时他想起藤花说过咖啡特别苦。
那恐怕是因为水壶里被下了药。
当他作出判断的同时,他的意识也沉入到黑暗之中。
做了个梦。
明知是梦,还是做了梦。
周围是白色。
铺天盖地的白色。
白色之中存在唯一的迥异之处。
白中,有黑。
阿朔恍然大悟。他不曾忘记过这个地方。
纵然历经再多的岁月,都恐怕难以忘怀。
呼,风沉沉吹拂。
樱花的海洋里,美丽的少女歪着脑袋,注视阿朔。
红唇柔软地一弯。
她笑了吗?
那是笑了。
少女挂着微笑,说
「——醒过来吧」
那时她没说过这种话。
一次都,没有过。
既然这样,这一定是阿朔潜意识中让少女对自己说的。
阿朔这么心想。
接着,少女有些愉快地轻声说
「醒过来吧,朔君」
瞧,人死了喔?
瞬间,阿朔醒了过来。
像是蜜蜂振翅的嘈杂人声扑进耳朵。
宅子里好像发生了骚乱。头痛的阿朔按着额头,艰难地让自己与椅背分离,浑身骨头咯吱作响地起身。他慌忙中在屋内四下张望。
「……藤花?」
没有藤花的身影。最糟糕的想象在他脑海中闪现。
他顿时感到全身凉了半截。他很清楚,藤花时刻与死亡相伴。但是,他从不愿意去想象自己失去藤花。那样的惨剧,有一次都嫌多了。
他匆忙地飞奔到走廊上,跌跌撞撞地先去了二楼回廊,然后在那里停下了脚步。他在那里遇到了一个人,那人正是藤花。身着黑色古典式长裙的她,正紧盯着一楼。她的侧脸美得就像女神,同时又非常严肃。
「藤花,你没事太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看就知道了」
经她这么一说,阿朔意识过来。
某人的身体倒在回廊之下,玄关大厅之中。
那个样子,就像是把人偶粗暴地摔在地上。
脑袋折成匪夷所思的角度。
长裙的鲜亮蓝色格外眨眼。
那正是——星川呗的遗体。
* * *
已经报了警,但由于夜里的暴雨引发滑坡,据说警察还要花些时间才能到达,预计可能要推迟到下午。
这个地方一时陷入从外界隔绝的状态。
呗的遗体被盖上了毯子。在她面前,绘美跪在地上捂住脸。
首先开口的是清音。
「呗小姐的死是自杀吧。毕竟她什么时候死都不奇怪」
绘美缓缓地摇了摇头。她还在静静地哭,似乎没有话去反驳。清音搂住她的肩膀,不让她去看遗体,同时继续讲出自己的推测
「自从砍下诗小姐脑袋那时开始,呗小姐情绪就不正常了,就算突然从回廊上往下跳也没什么不自然」
「……不,不可能是自杀」
藤花轻轻地说道。
集所有人的目光于一身,阿朔也点了点头。
清音愣愣地看向藤花,低声问过来
「为什么这么认为?」
「一楼,玄关大厅扑了厚实的波斯地毯,地板本身柔软,就算头着地也难以造成死亡。要让颈骨折断成这么夸张的样子,必须得是以极端不正常的姿势坠落才可能」
阿朔也点点头,表示同意藤花的推测。恐怕警方介入后马上能够发现痕迹。
藤花又接着讲
「再说了,没有人会选择这种跳下去基本也不会死的地方跳楼自杀。这是凶杀,她是在与人缠斗的过程中被推下去的」
「既然这样……那可疑的就是你们了」
清音用针尖般的口吻痛斥。
绘美倒吸一口凉气。
阿朔上前保护藤花,但同时也很清楚。
现在这里最可疑的人无疑是自称『灵能侦探』的二人组。既然发生了命案,那么在家里人的眼中,藤花和阿朔肯定最像凶手。但藤花毫不动摇,接着说道
「她曾向我们预言,『两位今天见过的人当中,有人今夜会被杀死』。并且还说『如果那个人是我,请务必为我哭泣』」
「大小姐为什么做出那种预言?」
「是啊……我也十分疑惑。身为少女之人,不能对此置之不理」
藤花摸了摸下巴,开始深思。
不知不觉间,家里的所有人都聚集在了玄关大厅。
呗的母亲绘美,然后身旁是佣人清音,立夏和厨师斋川也正提心吊胆看着这边,门卫橘面容严肃地把守在正门一侧。
所有人都怀着不安的心情,注视着藤花的一言一行。
与此同时,他们的目光中还蕴藏着似是刀子的怀疑之色。
但藤花没有理会,接着讲了下去
「如果是『会被杀死的人是我自己』,那她应该会直说才对。那么,是不是这所大屋里存在无差别杀人犯,并且盯上了某人呢?但那样一来,呗小姐为什么又能预测是『今晚』有人被杀呢?那么答案只有一个」
为什么星川呗能够做出那样的预言。
藤花将唯一的真相,接着讲了出来
「呗小姐当时的意思是,『今天她会去杀某人』」
* * *
「这不可能……呗小姐准备杀人?」
「什么意思,我女儿怎么会那么做」
「我理解各位惊讶的心情,但那么一想,疑问便能得到解释」
藤花以镇定的口吻回应了立夏和绘美。
同时阿朔心想。
『两位今天见过的人当中,有人今夜会被杀死』
『如果那个人是我,请务必为我哭泣』
也就是说,那是犯罪声明。
呗能预言『今晚某人会死』属于理所当然。
呗若杀掉对方,出现的就是对方的尸体。
呗如果被反杀,出现的就是自己的尸体。
事情就是这么回事。
阿朔他们喝下去的安眠药,想必也是呗放的。
能预料到他们会用咖啡来抵抗睡意的人,只有她一个。
她能自由出入客房,而且也正是她让藤花和阿朔去找其他人打听情报。她完全有机会趁虚而入。
她之所以事先没有告知她要进行厮杀的对象姓名,大概是为了防止目标被警告或者行动被妨碍。而且她坚信,即便不明示对方姓名,身为灵能侦探的藤花也能在她死后揭露真相。
呗曾用沉醉的目光看着藤花,轻声说
『万一我没能够逼出真相,一切都石沉大海,你一定也能下达裁决』
现在藤花正如她所愿,准备揭开背后隐藏的真相。
呗打算杀死的人是谁,又是被谁反杀。
「至少在我们当中,有一个人能让呗小姐萌生杀心」
藤花用清冽的声音宣布。
她倏地举起包裹在黑手套中的手。
然后,毫不犹豫地指向一个人。
厨师,斋川。
* * *
「请、请等一下。诗小姐和呗小姐都很可怜,我非常同情她们。呗小姐为什么非得对我萌生杀心不可?」
斋川慌慌张张地闯进玄关大厅,申辩起来。
他爽朗的脸上浮现出焦虑之色,拼命地接着讲
「怀疑一直看小姐们不顺眼的清音小姐也就算了,为什么怀疑我?」
「因为唯独你一个人对诗小姐的死做出过可疑的描述」
藤花这样讲道。
阿朔回忆他们与呗这件的对话。
只有呗一个人对诗的死抱有怀疑。
恐怕她也从斋川口中听过『那句话』。
「当你被问及诗小姐死亡时的情形时,你这样回答。『紧紧抱着篮子,然后笔直掉了下去』……发现诗小姐的遗体时,篮子就滚落在旁边」
斋川一惊,面色顿时紧张起来。
藤花直直地注视着他,接着往下讲
「看到她抱着篮子坠落的,只有凶手」
「那种事……是我的想象。是想象。我只是把想象的画面讲了出来。因为诗小姐常常散步的时候紧紧抱着篮子,所以觉得当时肯定也是那样」
「『紧紧抱着篮子,然后笔直掉了下去』……我认为,这其实不就是凶手在自供杀人手法吗?」
藤花继续推理。斋川咽了口唾液。
藤花把澄净的双眼转向他,讲道
「那是根本不能算是手法的手法。诗小姐朝山崖走去,站定在崖边的草地上,然后你向她呼喊,告诉有东西忘带了。当她向你转过身来的时候,你就把篮子朝她胸口扔了过去」
阿朔想象那个画面。
篮子勾勒出一道平缓的弧线,命中与呗酷似的少女胸口。
少女失去平衡,垂直坠落下去。
……和她条件反射下紧紧抱住的篮子一起。
「于是,受到冲击的诗小姐便坠落山崖,周围只留下了她一个人的脚印」
绘美难以置信地看向斋川。
斋川疯狂摇头,就像坏掉了一样。他嘴上露出抽搐的笑容,申辩道
「你胡编乱造……你不要胡说八道!」
「是不是胡说八道就问问她本人吧」
藤花看向阿朔,阿朔回望藤花。
藤花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
铿,她就像挥下审判的木槌一样用洋伞敲击地面。
「以我的身份,本来不该下达裁决。毕竟比起侦探,我更类似于杀人犯。但是,有人渴望裁决——因此,身为少女之人决定忠人之事」
然后,藤花张开双臂。
她无比轻柔地细语道
「————过来吧」
斋川如果没杀任何人,那么什么东西也不会冒出来。
然而,半空中却伸出四只煞白的手。
像用泥捏出来的一样,小孩子的手。
那些手紧紧,搂住斋川。
* * *
听到《小星星》。
白色的某种东西唱起歌谣。
坏掉的声音席卷耳朵。那个开心地继续唱着,就像不协和音。化作松软肉块的少女们上下左右伸缩移动,同时拉着斋川的手。
斋川被势头猛烈地在泥里拖曳。
白色的某种东西一直唱着歌谣。
「什,什什什什」
斋川似是哀嚎地乱叫,被一路拖走。
藤花和阿朔跟在后面。
母亲、佣人和门卫也跟在后面。
他们对眼前的情景万分惊愕,却谁都没想阻止已故的少女们那么做。所有人都像中了邪一样,不假思索地向前迈步。
身处此情此景,阿朔觉得这简直就像花衣魔笛手领着一支扭曲的游行队伍。
不久,斋川来到山崖边。他浑身是泥,发了疯实地死死抓住栏杆。少女们打算把斋川推下去,却并不顺利。《小星星》断了。
少女们发出不满的声音。
斋川向藤花投去求救的目光,拼命哀求
「救救我……救救我」
「这个嘛。你如果发誓向警方全部交代,认罪伏法,或许可能会被饶恕。但在此之前,有件事希望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死诗君?」
「那是迫不得已」
「你不说实话,肯定会被她们杀掉」
藤花轻轻地说道。
《小星星》又唱了起来。
伸缩的肉缠住斋川。
手指陷进脸上的皮肤,肉开始被一点点撕开,血滴下去落到地面。
斋川哽着喉咙,尖叫起来。
他目光到处闪烁,但得到的回应只有冰冷目光。
谁都不会来帮他。
最后,斋川自暴自弃地喊出原因。
「因为能杀啊!」
一阵沉默。
凝重无比的沉默。
藤花问
「……就因为这?」
「都说了,因为能杀啊!就那么简单!」
根本没有具体后续
阿朔紧咬住嘴唇,仰望天空。
斋川的动机真的『就这么简单』。
「诗小姐忘了带篮子,我帮她带过去的时候一看,就想,啊,能杀了她!就现在,我能不被任何人怀疑地杀掉她!所以我就下手了,就这么简单!有错吗!」
瞬间,有人像一阵风一样从藤花身旁冲了过去。
消瘦的手抓住斋川的脚往外一掀。
斋川对这突然袭击没能反应过来,翻越了栏杆。
他的身体被推向悬崖外头。
不是被死灵的手,而是被活人的手。
「——————啊」
他手伸向半空,没人抓住他。
就像过去从这里坠落的少女一样。
斋川一个人,坠落下去。
噗唰,遥远的下方响起人摔坏的声音。
藤花愕然沉吟
「……夫人」
「去死吧。你这家伙去死吧」
本来疲态尽显的身影骤然一变,失去两个女儿的母亲像厉鬼一样呢喃。
绘美脸上挂着悲壮的笑容,俯视斋川的尸体。但她马上又捂住脸,当场跪坐下去。
她一边发抖一边哭起来。
清音把手放在她的肩上。
她仰望灰色的天空,轻轻地说
「下午看来还会有场大雨,这边的脚印会被冲掉吧」
「…………」
「这个男人杀了呗小姐,不堪自责自己跳下去了」
清音冷冷地俯视尸骸。
立夏什么也没说。
橘摘下帽子按在胸口。
少女们的灵魂一边唱着《小星星》一边消失。
她们的身影消融在灰色天空的背景中。
见证这一切之后,清音断言
「这是自杀」
没有任何人说任何话。
雨零零星星地下起来。
不久,雨势渐渐变强。
仿佛
为这起事件落下帷幕。
* * *
警方的讯问也结束了,阿朔和藤花准备住一晚后就回家。
天空已经放晴。
坐在返程的车里,藤花打开车窗。头顶是一片淡蓝的天空。
她在冷风中轻轻地说
「其实我本想在事情演变成这样之前,再和呗君谈一次的」
「你想谈什么?」
阿朔问道。
藤花把脸凑到窗边,难过地说
「我想告诉她,拜托我也并不会得到好结果。我就是那样的人。就算这样也可以接受吗?你喊我来,究竟期待着怎样的结局呢?可结果还是办不到啊。心怀怨念的灵魂,是无法以能够对话的状态召唤出来的呢……宗家的『神』办不办得到呢」
藤花一时闭上眼睛。阿朔也什么都没说。宗家的『神』毫无疑问能够办到吧。她无所不能。但是,藤花的异能却没有那么方便。但阿朔又转念一想。
——如果没有『那起事件』,『神』又真的能像现在这样无所不能吗?
他摇摇头,把凄惨的记忆甩掉。
沉默一时间笼罩车内。
藤花睁开眼睛,悲伤地说
「我没能阻止杀人」
「嗯」
「到头来,我的能力只是帮助复仇」
阿朔集中注意力在驾驶上,同时思考。
藤花的异能只能读取残存的意念,被召唤的灵魂所怀的只有怨念。那些已故之人渴望排解自身的憎恨。接着,阿朔又回忆起绘美。
她悲壮地笑了,马上又颤抖着哭起来。
她恐怕要从此背负失去两个女儿的痛楚,同时还要顶着将杀人事实埋在心底的重压活下去。
藤花嘟哝了一声
「这样的异能,哪有什么意义啊。我为什么还活着呢」
「异能不需要有什么意义。我希望你活下去」
「那是你……」
——那是你什么都不懂。
藤花的确曾这样说过,但这次她没有继续说下去。阿朔也明白,现在的他没法接着那样的话往下讲。所以,阿朔选择了沉默。沉默中,二人冒着寒冷的风。
就这样,阿朔和藤花返回了他们的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