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五章(2 / 2)


——怎么了理知?为什么要停下?



——你干嘛不说话?有什么想说的你就说啊。你有时磨磨蹭蹭的,我很火大。



毋宁说,奈琉说着这些,理知才比较火大。



——我回去了。



他端整好眼镜和衣服,拿上包出了门,把生物室抛在身后。奈琉都气坏了,根本没有挽留他。



第一学期的散学典礼已然结束,但两人仍在吵架,他也就当跟奈琉去挖恐龙化石这事儿已经不了了之了。



而那时,便是放暑假后的第三个晚上。晚饭后,理知在自己房间里阅读恐龙书籍,这时奈琉的电话打入他的手机,他被叫了出去。



他本来在想,会不会整个暑假都见不到奈琉,并后悔与她关系失和,于是他也没跟家里人说一声,就去见她了。



那时他还打算完了事儿马上回家。



会合的便利店前,奈琉站在那里,样子却很不对劲。



她双目充血,怯怯不安,大概是一路跑来这里的缘故,又汗流浃背,喘息未定,披头散发。



她对他说,现在一起去挖化石吧,他十分惊讶。



——必须现在去!这是我一生的请求!



弱不禁风的她搂紧他的胳膊,他无法拒绝她的恳愿。



她穿着室内样儿的朴素连衣裙,下摆上染着血一般的红色,这使他更加混乱。



(不至于是那样。一定是施过魔法,或者只是沾了墨水而已。)



大晚上的,去了也没法进入,但要把奈琉一个人丢在这儿,他又感觉会出什么事儿,十分不安,于是他答道:



——知道了。



然后,他们就去了车站,坐上电车,前往挖掘现场所在的临县。



电车上,奈琉紧紧握着理知的手,什么也没说。理知轻轻问她发生了什么,她也只是低着头,缄口不言。



在此期间,电车上的人们一个接一个地下了车,到达终点站时,车厢里只剩理知和奈琉两人。



旷大的车厢恢复寂然,一直低着头的奈琉怯怯地开了口。



——真想世界全部毁灭。那样一来……就算杀了人也能抹除痕迹。



从之前开始,奈琉就一直说着些“真想世界全部毁灭”“真希望这间学校能移动到恐龙们生活的中生代”之类的话。



那时的奈琉,或是恼怒,或是不快,而如今,那样的她仿佛已然消逝,这里剩下的只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少女。



留在她裙上的红色污点不会真的是血吧。



奈琉不会已经伤了别人吧。



理知心中的疑惑不断扩大。他已在超负荷运行,很想马上回家。



出站之后,他拿手机确认好路径,最后终于来到了挖掘现场。



日间,这里因恐龙热充满生气,晚上却闭门塞窦无法进入,不过这也理所当然。



——今天先放下它,我们回去吧。下次再一起来吧,奈琉。



奈琉呆站着,理知向她表达自己的希望,她却十分痛苦,似是有着一种无计可施的绝望。她就那么含着泪迈出步去。



他还以为要回车站,所以松了口气,可奈琉居然开始徒手攀爬挖掘现场背侧的悬崖。



他听她说,要从这里进挖掘现场,他吓得直哆嗦。



奈琉果然很不对劲!



“我们回去吧,今天就到这里吧。”理知拼命地阻止她。身着连衣裙,脚踏运动鞋的奈琉却痛苦得五官扭曲,往上爬个不停,同时哭喊着:



——没有下次了!



奈琉的精神状态很不正常,他揣揣不安着,自己也一起爬上悬崖,想要阻止她。



——奈琉,我们回去吧。回家吧,奈琉。



——不行!要是回去……就见不到了。



是什么东西让奈琉这么亢奋,让她绝望到了如此地步?想到问题的答案,理知感到喉咙被紧紧勒住,恐惧在他脑中回盘。



万一,万一,奈琉真的杀了人……



夏夜的空气热腾而潮湿,奈琉和理知都满身大汗——手上的皮肤蹭破,衣服也被泥土染脏。



我想回去!



我受够了!



他在心中如此喊叫,同时跟着奈琉不停地往上攀爬,中途滑了一脚,掉了下去。



他仰面朝天,睁开的双眼中映着大大的月亮和喊着他名字的奈琉,这幅景象转瞬即逝,他的视野变为一片黑暗。



——理知!理知!理知——!



◇ ◇ ◇



睁开眼后,理知发现自己被放在了医务室的床上,长发高中生奈琉望着自己,眼睛都哭肿了。



奈琉已经脱去体操服的运动衫和五分裤,换上了校服。自己到底在这里睡了多久呢?



他恍惚觉得,自己是从跟奈琉夜里闯入挖掘现场,掉下悬崖那时开始,一直睡到了现在。



“在悬崖上,你望着我……”



理知躺在床上,仰面朝天,仍有些精神恍惚,并如此细声说道,奈琉双肩猛然一颤。



“我想起来了……”



他边说边起身,奈琉则又是一颤。理知静静地看向她。



“暑假时,你打电话来,说不会再见我,是因为你觉得我受了伤,你有责任吧。”



“不是那样。”



他一说完,奈琉便面露厉色,否定了他的说法。



“那,是因为你在跟别人交往……?跟那个蓝色跑车里的人?我看到你跟他在车里接吻了。”



曾经那么想问而又问不出口的事,此刻竟从自己口中淡然脱出,他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果然还是在做梦啊。



“不是那样!”



奈琉竭力发声,再次否定了理知。在她眼底,深深的痛苦和哀伤蔓延开来。



“……那是我妈妈的男友——爸爸离家出走以后,那个厚颜无耻的人就闯进我家,想对我这个女儿下手……那就是个人渣!”



“你妈妈的男友?”



“那种家伙倒还不是我们分开的罪魁祸首……是理知你,理知你杀了我!”



——我才没有甩掉理知!是理知你——是理知你杀了我!



在化学室里,她情绪激动地站起,目光可怕,声音竭昂,这里她与那时一样,反过来痛斥理知。



有如头上被浇了一盆冷水一般,理知因奈琉的话彻底清醒,受到剧烈冲击。



“你从悬崖上掉下来后被救护车送去了医院,在病房里醒来的时候,我跟你家人一块在那。那时你迷迷瞪瞪地看着我,居然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说了那样的话!”



——你是……谁?



脑中笼罩着的迷雾被突然刮来的疾风吹散,奈琉的话将忘却的记忆召回。



在临县的医院里醒来时,他看见一个女生望着他,竭力喊着什么,脸都哭花了。



这个女生是谁?



她为什么在哭?



他从悬崖上掉下时狠狠地摔到了头,而这想必是受此影响。



当时的奈琉听了这话,到底受了多大冲击,到底受了多大伤害,如今痛斥着他的奈琉正通过表情将此传达。



理知他把我给忘了!



他说不认识我!



理知心如刀削,而奈琉与那时一样,双目充血,又继续说道:



“我那时,很想待在你身边,我想要你的一切,那时你很怕我,所以想要离开我……”



“根本……”



不是那样——他想进行否定,话语却缠在喉咙里。



当时,奈琉的对理知的执恋显然很不对劲,面对纠缠不休的她,他害怕极了。



奈琉想跟他越过最后那条线,他怕极了。



仿佛掉进圈套,就此要被囚禁,他怕极了。



奈琉紧紧皱起眉,拼命地忍着欲下之泪。



“我……那时候,我很奇怪吧。我很不对劲吧。可是,我说那个男的对我动手动脚妈妈也不信我,我反对他们结婚,她却认定我在说谎——要是那样下去,我一定会被那个男的做了,我的第一次不是理知绝对不行……”



那时,奈琉坐在蓝色跑车的副驾驶位上,驾驶位的男子亲了过来,理知只是愕然,也没问过奈琉什么。



不禁如此,他还觉得奈琉脚踏两条船,十分厌恶。



被那个男人强吻时,奈琉作何表情,作何想法,他完全没有想过。



他光犹豫着要不要问问奈琉,却未曾想要了解,她经历着怎样的痛苦和不安。



脖子上的那个吻痕也是他硬留下的吧。



母亲的男友对她做出这种事情,她得多么恐惧、多么懊恼、多么艰辛啊。无论怎么跟母亲说也得不到信任,那也太难过了。



奈琉为什么那么焦急,那么想跟理知越过那条线呢?



在那么危急的情况下,她一直守着自己的贞操。



对方是大人,而奈琉只是个初中生。



她无法做出抵抗,甚至还可能就此死心。



“我不想那样……不想那样……真的不想那样——可是力量根本敌不过他……所以至少得把第一次给理知……”



奈琉诉说着,眼中已经满是泪水。



“跟你去找化石的那天晚上,我被妈妈留在家里,被他抱着,差点就做了……我拿菜刀刺了他一刀。我以为我杀了那个家伙。要是被逮捕了,就没办法跟你去挖化石了,所以无论如何也要在被捕之前跟你找到化石。那样一来,就算再也无法相见,我也能成为你的特别之人……”



在奈琉的告白面前,理知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奈琉裙上的红色染渍,是那家伙的血啊!



奈琉给了母亲的男友一刀,然后马上就给把理知叫了出来。



为了履行约定,跟他一起去挖化石。



——真想世界全部毁灭。那样一来……就算杀了人也能抹除痕迹。



电车里,她双手紧合放在膝盖上,弱弱地说着,那真的是千钧一发。



——没有下次了!



——不行!要是回去……就见不到了。



理知每每对她说“我们回去吧”,她便因走投无路而苦苦哀求。



那时的奈琉作何想法?



“我那时……我已经没有时间了,必须得在那天晚上行动。可是你一直都想回去,前些时候也是,后悔当我的男友,想从我这里逃走。那种心情十分强烈,最后满溢而出——你就把我当成一开始就不存在了!醒来之后,你就在心中把我给杀了!我被你杀掉了!”



——是理知你——是理知你杀了我!



奈琉的哭声斥得他喘不过气。



理知看着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哭泣着,她伤于理知的话,跑出了病房,那个马克杯也掉在了病房前。



印着可爱三角龙的马克杯被打碎,碎片被堆成一堆。



姐姐发现那对碎片,看向理知,问道:



——不会是那孩子堆在那的吧?



他的脑袋跳痛起来,他答道:



——哎呀,不知道啊。



其实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那时,关于涩谷奈琉的一切,他已全然忘却。



住院期间,他内心十分平静,甚至到了无聊的地步。



有时他会想,自己为什么会三更半夜闯进挖掘现场,但又会立马把这事儿本身给忘得一干二净。



——三更半夜警察打来电话,真是吓坏我了。



母亲对她说道,他感到很不可思议,问了回去:



——诶……这是在说什么?



在那之后,家里谁也没跟他提起过这件事。



再后来,他又自然而然地记起了跟奈琉有关的回忆,想道:



(暑假跟奈琉哪也没去成啊……可是,奈琉为什么不回我的Line呢?也没有已读。难道换了手机?)



他并没有想起奈琉的全部,那时他也没有多加留意到处闪现的记忆。



奈琉转校之后,他便独自一人在度过放学后生物室中的时光,教室里寂静无声,他往三角龙马克杯里倒入咖啡粉,拿起电水壶往里倒入热水,想道:



(奈琉的杯子不在了,是被她拿走了吗……)



初二的时光将尽时,留在他身边的那个马克杯也不小心掉在地上,摔碎了。



虽然有些寂寞,但他觉得,没有什么东西能再让他想起甩掉自己的奈琉,这真是好极了。



(……自从跟奈琉告别,我的心境就特别安和平静,直到再会。我忘记了与她有关的一切不快,一切辛酸,一定是这样。)



如果,被奈琉叫出去,三更半夜前往挖掘现场时,就跟她挑明的话……



那样一来,不就不会那样,不会伤害到她么。



不,要是真听她说自己杀了人,怕是更会陷入恐慌。



那是为了守护自己的内心,于是就把奈琉给忘了吧。



将一切当作从未发生,让自己成为被电话中的奈琉单方面甩掉的人,成为受害者。



(就跟奈琉说的一样……我把……我把奈琉给忘了,给杀掉了!)



奈琉觉得自己杀掉了母亲的男友,但幸好他还活着。因为这场骚动,奈琉被父亲领走,转校去了四国。



分别期间,对于理知,奈琉是怎么想的呢?



她是怎么看待那个抹杀了自己存在的前男友的呢?



她痛苦地说道:



“……理知你都忘了,你已将我抹杀……可我还记得。所以,涩谷奈琉已经不在了。理知你现在看到的,是奈琉的幽灵啊。”



听着她悲切的声音,目睹她哀伤的神情,理知真不知道怎样才能抵罪。



这时,遥平和冴音子来了。



遥平看着泫然欲泣的奈琉,看着脸色煞白的理知,问道:



“你们在忙吗?感觉情况不太好。”



他一问,奈琉就跑出了医务室。



“喂,奈琉!”



遥平跑去追奈琉,冴音子则是严肃地看着垂头丧气的理知,那双眼睛仿佛在说:“真是苦恼的前男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