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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1 / 2)



这个夜晚响着季节错乱的远雷,断断续续吹起的强风不停摇动窗户。玲奈爬到寝室的床上,掀起被子当头罩下,试图盖住不断涌现的心慌。



现在是刚升上高二的春天,不快点入睡,早上的社团练习会撑不下去。不该对停课怀抱希望。电视也报导,天候在太阳升起前就会恢复平静。



但是,此刻在心头来来去去的无助并非因此而起。她感到孤独,满心忧虑不安。再这样下去,真的睡得着吗?她没什么自信。



敲门声响起。玲奈有种得救的感觉,连忙应声:是谁?



缓缓打开的门边,露出咲良的圆脸,娇小纤细的她里在略大的睡衣中。玲奈非常羡慕那颗鲍伯头,这样就不用扎头发。只见咲良抱着枕头。



「姐姐,可以一起睡吗?」咲良有些畏缩地小声问。



大两岁的玲奈打心底欢迎,却无法坦率表达。她佯装被吵醒,佣懒地回答:「嗯,可以。」



「太好了!」咲良露出微笑,跳到床上。



「不要这么粗鲁。」玲奈往墙边移动,喃喃嘀咕。



「如果我快睡过头,要叫醒我喔。」咲良钻进被窝,眯眼注视玲奈。



「我一大早就要出门晨练,时间配合不来吧?」



「不会的,我今天要去那边的学校打声招呼。」



「去丰桥?」



「对。」



要出发了吗?玲奈胸口仿佛开了大洞,感到一阵失落。



「要是从家里出发被看见,会不会又遭到跟踪……」



「别担心,爸爸会开车送我到中途,在东名高速公路的休息站与多胡伯伯会合,之后就搭多胡伯伯的车。」



「这样啊。」玲奈的担忧不断涌现。「可是,那家伙或许有车。」



「别吓我,就是这样才要一大早出门。爸爸认为,在高速公路空旷的时间带,可边开车边确认有没有遭到跟踪。如果有可疑车辆尾随,立刻取消去休息站,绕一圈便折返。只不过,得打手机向多胡伯伯道歉。」



原来是按警方的指示行动,玲奈总算安心几分。



与此同时,有个无论如何都想问的问题冒出头。「回程呢?」



笑容倏地从咲良脸上消失。「暂时不能回来,要在伯伯家生活,就读那边的国中……大概得等到暑假。」



「这样啊。」玲奈忍不住叹气。



「爸爸说,就算夏天可以回来,穿着制服也会有危险,因为会暴露就读哪所学校。没必要担心到这种程度吧?」



目前的状况依旧不乐观,玲奈无法赞同妹妹的意见,摇摇头。



「爸爸是对的。警察不是提醒过,直到上高中都不能松懈?」



「是吗?既然姐姐这么说,我会照做。可是……」咲良嗫嚅。



「嗯?」



咲良脸上浮现落寞的阴霾。「我在想,还得继续这样的生活多久。」



风停了,深邃的寂静蔓延开来。房间里唯有咲良挪动身子时,衣服摩擦棉被发出的微弱窸窣声。远处的闷雷低响,伴随着轻微的地鸣。玲奈原想遗忘的不安再次死灰复燃。



去年秋末,跟踪狂缠上咲良。在她独自回家的路上,出现一个陌生男人。对方身材高大,穿得一身黑,一头卷发十分惹人注目,且戴着口罩遮住嘴。



刚开始,咲良以为对方碰巧同路。然而,男人一直配合她的步调,维持不近不远的距离。他不时将数位相机的镜头对准咲良,发出按快门的声响。当咲良心生畏惧停下脚步,男人跟着停住;当她拔腿狂奔,男人便跟着跑起来。



咲良逃进家中,得以平安无事。虽然暂时放下紧张感,但对方已得知咲良的住处。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之后,那个男人频繁出现。咲良上学途中感到有动静,回头一看,男人果然待在周遭。这样的状况频频发生。由于对方戴着口罩,看不出表情。即使咲良与朋友会合,男人的身影仍未消失。一到学校附近,男人就会在不知不觉间失去踪影,或许是顾虑到早上老师守在校门前。



从神情胆怯的咲良口中听到这些遭遇,玲奈选了一个没有社团活动的早晨,陪妹妹一起上学。她马上发现可疑男人埋伏在家门前的小巷。



玲奈满心愤怒,快步走近那个男人。岂料,对方没有任何退缩的迹象,无耻地伫立原地。



近看之下,那个男人比咲良的描述更年轻。虽然发量稀薄,但年纪不比玲奈的父亲大,实际年龄或许是三十出头。



那个男人算得上是壮汉,但体态并不肥胖,看得出经过一定的锻链。咲良形容为一身黑的服装,其实是深蓝毛衣与牛仔裤,上头起了无数毛球。



那对浮肿的双眼,目不转睛地俯视着玲奈,毫无生气。微黑的皮肤粗糙,透过口罩上方缝隙,看得出他扁塌的鼻子蠕动着不停呼吸。



玲奈感到一阵不快。理由并非对方的外表,而是气味。他的体味很重,散发出带着独特酸味的恶臭。难道他都没洗澡吗?



玲奈想向那个男人抗议,要求他别再缠着妹妹,还来不及开口,冲击与剧痛就猛然窜过脸颊。玲奈一个踉跄,顿时理解自己挨了一巴掌。



「姐姐!」咲良连忙跑过来,那个男人立刻转身逃跑。



玲奈摩挲着阵阵刺痛的脸颊,泪水差点夺眶而出。在摇晃的视野中,她看着那个男人的背影迅速远去。



那天晚上,玲奈向父母报告一切。父亲神态激动,气冲冲地表示要报案。但是,母亲神经质地谈起有些偏离重点的担忧,怕遭跟踪狂报复。父亲益发愤怒,吐出种种恶毒言词,指责母亲没资格养育孩子。



如同那瘦弱的体型,母亲梓性格纤细。每当父亲大吼,母亲便浑身哆嗦,反应畏怯。她开始看精神科,刚好也是在这段时期。然而,父亲并未理解母亲的病况,还说只要她出门工作就会痊愈。即使精神科医师告诫,斥责忧郁病患者会造成反效果,父亲的态度仍没改善。



玲奈一直觉得父亲周末出差太频繁,隐约察觉他与其他女人往来。父母之间的爱情早消失殆尽。虽然悲哀,她只能接受事实。



原以为跟踪男不会再出现,玲奈却猜错了。尽管出现的频率略减,对方依旧紧跟着咲良上下学,甚至在半夜现身。他入侵庭院,试图爬上二楼阳台。幸亏邻居留意到声响出声喝问,他才落荒而逃。



信箱几乎每天都有咲良的信,写满毫无逻辑的猥亵字眼。父亲将整叠信交给警方,总算有便衣警察陪伴咲良上下学。奇妙的是,家里接获联络得知会有警官前来的隔日起,那个男人就不再露面。



警方建议咲良寒假期间住到其他地方。于是,咲良到母亲老家寄住,与外祖父和外祖母一起生活,却埋下母亲精神状态恶化的远因。遭外祖父和外祖母严词责备没保护好孩子,母亲不顾旁人目光大声哭叫。此后,母亲将情绪发泄在咲良身上,有时朝她扔东西,有时破口大骂。当玲奈袒护咲良,母亲就哀伤大哭,质问「难道连你都看不起妈妈」。



父亲半强迫地决定送母亲进入精神科病房。没多久,母亲的身影从家中消失。不管怎么看,玲奈都觉得父亲是故意逼使母亲病况恶化。她暗想着,母亲被父亲赶走了。到隔年初,玲奈几乎不再与父亲交谈。



然而,笼罩全家的乌云益发深浓。那个男人甚至开始在母亲老家附近出没。咲良独自出门买东西,就遭男人尾随。她不只被紧紧抱住,还被刀子抵住胸口。男人企图带走她,但她大声呼救,附近居民马上冲出来。男人再度逃跑,不知去向。



正因深信母亲老家是安全地带,玲奈格外受到打击,咲良满脸苍白地回到位于滨松的家。



警方指出情报是由家庭内部走漏。经过调查后,在外墙找到窃听器。这种窃听器可隔墙接收到五公尺内的声音,以特高频电磁波(UHF)传递出去,收讯距离在一百到两百公尺内。那个男人入侵庭院的目的之一,就是安装窃听器。难怪便衣刑警护送咲良的日子,或咲良改住到母亲老家的事,对方都一清二楚。不管是谁都能在网路上买到这种窃听器。



玲奈不禁一阵战栗,那个男人并非普通的精神异常者。



之后,警方根据从窃听器上取得的指纹锁定嫌犯,因为那个男人有前科,玲奈也应要求确认男人的大头照。那对浮肿的双眼如实呈现在照片上,或许是一口乱牙与满脸胡碴,没戴口罩感觉更丑陋。



冈尾芯也,三十二岁的无业游民。前年曾以强制猥亵与绑架未遂的现行犯遭到逮捕,被判有罪并宣告缓刑。纯真少女似乎是他一贯的目标,他会持凶器威胁,试图将人带走。虽然至今无法立案,但好几件小学与国中女生的失踪案被认定是冈尾所为。这是警方告知的讯息。



冈尾的父母住在位于静冈市内的老家,不负责任地承认长期未尽到养育的本分,也不清楚他身在何处,又在做些什么。有时候他会回家讨钱,但这阵子他们都没见到儿子。



对冈尾发布通缉的同时,为了确保咲良的人身安全,警方建议最好采取更彻底的方法。父亲表示,这次会将咲良交给住处绝不会曝光的远房亲戚照顾,就是位在爱知丰桥市的多胡家。



玲奈仅在小时候见过多胡夫妇一次,印象中是四十岁左右的温厚夫妇。这个春天,咲良即将升上国三,趁这个机会转学到丰桥的国中,相信冈尾总有一天会落网,暂时在当地生活。这段期间,父亲与玲奈都不能造访多胡家,甚至得避免提及住所。他们也没告诉住院的母亲咲良在哪里。



侧耳倾听远方的雷声,玲奈翻身仰躺,望着天花板低语:「真好笑,东躲西藏的不是犯人,而是我们。」



咲良凑过来。伴随着呼吸声,她宛如在耳语:「姐姐,咲良不想去丰桥。那边没有朋友,我也比较喜欢现在的制服。」



玲奈露出笑容。「你一定会交到新朋友,其他事情也会渐渐习惯。或许你会觉得那边比较好,吵着不想回来。而且,这样就不用见到爸爸。」



咲良一脸严肃,沉默半晌,轻声开口:「我不希望变成这样。虽然爸爸是那种人,见不到他还是会寂寞。跟姐姐分开更寂寞。」



咲良紧紧搂住玲奈,埋在她胸前呜咽着说:「我不想过去。」



刺痛的哀伤涌上心头,玲奈再也无法克制。她拼命按捺哭泣的冲动,挤出颤抖的声音:「我想和咲良待在一起。我想跟小时候一样,跟妈妈还有爸爸相亲相爱生活在一起。可是,现在必须忍耐。忍过这段时间就好。」



不久,咲良微微抬起头。她哭到双眼红肿。玲奈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能望着妹妹。



仰躺的咲良深深叹一口气,试着平复心情。半晌,她凝视着虚空,但很快注意到一样东西,小声念着:「波列特熊,三寸娃娃钥匙圈。商品编号A-5-49,八百九十圆。」



那是以图钉固定在墙上的便条纸,写着玲奈在网路上查到的资讯。



咲良露出笑容坐起。「姐姐喜欢波列特熊吗?那好可爱。」



波列特熊是白色小熊玩偶模样的卡通人物,非常流行,傻得可爱的稚嫩模样是最大特征。所有尺寸的钥匙圈供不应求,附有钥匙圈的掌心大小娃娃各处都已缺货。



咲良语气十分雀跃。「把目标放在三寸大小的钥匙圈太不实际,现在绝对买不到。听说在原宿那边的店首卖只摆一柜,当天就卖光。」



「什么?」玲奈连忙露出笑容,「真的吗?」



「姐姐竟然会迷上波列特熊,好意外。我从很久以前就好喜欢。我能买到的只有贴纸,都贴在笔记本上。」



玲奈早知道这一点,就是看到贴纸,才发现咲良喜爱波列特熊。之所以寻找三寸娃娃钥匙圈,也是想送咲良生日礼物。原本打算偷偷给她惊喜,没想到她会先看到便条。



其实,玲奈不太能理解波列特熊的可爱。不过,既然这么流行,妹妹的感受才是正确的吧。



咲良似乎相信这是姐妹俩共通的兴趣,愉快地躺下。「姐姐,等一切平安结束,我们一起去原宿好不好?」



「嗯,好啊。我们去东京逛逛,也去里原宿买东西吧。」



「跟姐姐在一起果然很安心。真想再多聊聊,不过姐姐得去晨练吧……我要睡了,晚安。」



「谢谢你这么为我着想。咲良,晚安。」



带着微笑闭上眼的咲良脸颊微湿,玲奈以指尖轻轻拭去那滴水珠。



真希望自己不用入睡,可以一直望着妹妹的睡脸。她发自内心这么想。真不想跟妹妹分开生活。



与父亲两人共度的高二生活,不知不觉间迎来梅雨季。连寄一件宅配到多胡家都不被允许,然而,当这样的日子逐渐过去,尽管担心咲良,她慢慢习惯毫无联络的状态,似乎证明留在丰桥就安全无虞。



第一学期期中考,考完现代国文与数学Ⅱ的那一天,在大雨不停的下午,玲奈撑着伞回到家。



打开门的前一刻,她察觉到不寻常的迹象。父亲的车,那辆三菱四轮传动车停在车库。照理,平日这个时间父亲应该还没下班。这么说来,离家几户之遥处停着巡逻车。



她按捺内心的忐忑踏入玄关,看到两个穿制服的警官与父亲谈得专注。父亲脸色大变,注意到玲奈也一句话都没说。他的视线在半空游移,很快又回到警官身上。一名警官出声催促:



「如果方便,建议马上出发。」



「好。」父亲穿上鞋子。「玲奈,你今天不要外出。」



不确定发生什么事,但明显状况非比寻常,玲奈连忙对父亲说:「我也一起去。」



父亲微微抬起头。平常会反对的父亲唯独在今天以沉默回应,没拒绝玲奈的恳求,反倒助长她的不安。



玲奈穿着制服坐进四轮传动车的副驾驶座。大概是暴雨的影响,东名高速公路十分壅塞。时间在焦躁中流逝,眼看天空逐渐暗下,不停摆动的雨刷另一头,无数红色车尾灯绵延无尽。



父亲的食指不停敲着方向盘。即使是脾气急躁的父亲,都鲜少表现出如此露骨的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