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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2 / 2)


下一秒她的表情僵住了。



汉斯一回头,就见到穿着工作服的男人跨过吊桥朝他们走过来,是刚才与卫兵聊天的人。他交杂着白发的头上戴着帽子,是一名蓄着白色胡聚的年迈绅士。一手握着小斧,另一手拿着修剪下来的植木树枝。看来是园丁。



他看起来就不是卫兵,也难怪汉斯两人忽视了他。



「小朋友,你们在这里做什么?」男人惊异地望着汉斯他们问道。他并不警戒。要不是汉斯两人还是孩子,他大概不会这么松懈。



「我们迷路了……」



汉斯情急之下,说出他在东窗事发时的借口。



「啊啊,是这样啊?你们跟爸爸妈妈走散了吗。偶尔会有走失的孩子闯进院子里,闹得鸡飞狗跳。发现迷路孩子总是我的任务。我对这个庭院的事无所不知。」



男人露出温和的微笑。看来不是坏人。



「我们必须去这上头。」



赛莲娜指着头顶的房间。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害怕,还想让男人为他们带路。



「这样啊?那叔叔带你们过去。」



男人说完推开后门,轻柔地推着汉斯两人的背,让他们进去城内。



两人就这么出乎意料地轻易从后门成功入侵。



「两位可爱的小朋友叫什么名字啊?」



「我是汉斯,她是赛莲娜。」



「你们是姐弟?」



「不是……」



「这样啊。长得的确不太像。是说旁边的小姐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吗?我总觉得之前也在这里见过你……」



「不,我第一次到这里来。」赛莲娜困惑答道。「你在这里工作吗?」



「没错。我家世世代代都是离宫的园丁。我懂事以来,这个离宫的庭院就是我负责的。」男人骄傲地说完,转过头来。「我叫做拉森,请多指教。」



拉森轻轻点头,向他们自我介绍道。



进入后门穿越狭窄的单向走道后,一行人来到小规模的厅堂。鲜红如血的地毯十分抢眼。右手边有座楼梯,可以从这里上楼。



「拉森,你记得克里斯蒂安王子遇害那天的事吗?」



赛莲娜毫无预警,单刀直入问。



这问题令拉森面有难色,但大概习惯与不听话的孩子相处,他露出平静的眼神点头承认。



「是啊,我永远忘不了。」



「可以告诉我那天的事吗。」赛莲娜恳求。「说你知道的部分就好。反正大部分情节一定都有人下了封口令。拜托你告诉我你知道跟你亲眼见到的事实。」



见到赛莲娜真挚的眼神,拉森一脸为难地摇摇头。



「这件事是禁忌。」



「为什么?一国的王子都死了。国民难道能接受自己全被蒙在鼓里?还是有不能为外人道的理由?」



「执政官说不可以提起这件事……」



「约翰尼斯执政官吗?」赛莲娜紧咬下唇,垂下她的脸。



「我想到了,我就觉得在哪里见过这张脸……」拉森恍然大悟地说。「小姐,你跟半年前消失的女孩很神似。莫非你……」



「长得像而已。不然你看,那女孩不能说话吧?」



「啊,也对。」拉森别开视线追溯回忆,「你认识那女孩啊。看来有隐情。但没事,我没打算追究。这是我们家训。我们正是遵守家训,才能世世代代当这里的园丁。」



「你知道是谁杀了王子吗?」



「怎么可能。」拉森吃惊地说。「没有人知道,真的没有人。几个住在这里的人说是半年前消失的美丽侍女刺杀克里斯蒂安王子,但那是搞不清楚状况的人胡说八道。她在王子遇害前就不在了。她在王子遇刺的两天前,就是王子从瑞典回来那天,从船上跳海死了。」



拉森自言自语般说。他的话符合赛莲娜宣称的事实。



「你怎么知道那名侍女投海死了?你这个园丁没有跟着上船吧?」赛莲娜问。



「我听人家说看到她上船的身影,却没见到她下船。这只能解释成她在途中落海。只不过不知道是意外还是刻意的。至少克里斯蒂安王子是这么想的。」



「王子以外的人怎么看待侍女失踪?」



「多数的人都觉得她是心碎投海,我也不例外。她不曾说出对王子的爱意,却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比方她的举止或表情,其中她的舞姿最能显示出她的情意。当我听说她在王子新婚之夜投海,丝毫不惊讶。她的来历、身分与美貌全都是一团谜,唯有她选择的下场是我们唯一明了的事。」



听见拉森的话,赛莲娜的表情没有特别的变化。



「好啦,两位可爱的小朋友,你们要去二楼吧?」



拉森带领汉斯两人上楼梯。



爬上楼梯踏上二楼的走廊,光滑的石砖倒映出汉斯等人的身影。石砖就如同一面镜子,反射出上下颠倒的世界,其中有另一个汉斯朝自己盯着看。



「这里直直走到底就是刚才见到的房间。那房间也是克里斯蒂安王子凄惨的尸体发现处。现在没人会接近那里。我真不知道两位可爱小朋友的父母在那边做些什么……」



「非常感谢您为我们带路。接下来我们可以自己走。」汉斯说。



「别客气。我不会猜想两位小朋友是什么人,但建议你们别硬是揭开人家压下去的事情。这是为高贵人士效命的人最须谨记在心的教训。你们懂是什么意思吗?」



「谢谢你的忠告。」赛莲娜冷冷地说。



拉森露出笑容,甩着右手的小斧正准备转身,却马上想起什么回过头。



「克里斯蒂安王子性格温柔,对我们这些下人也一视同仁。王子过世半年,我们每天都很悲伤,内心更是受到众多疑问与不平所折磨。怎么有人会有杀害王子的理由?」



拉森像是自问似地说。王子凶杀案在他们心中未曾解决,萦绕心头。



「我们什么都不清楚。杀手从哪里来,又怎么接近王子,怎么刺死他且消失到哪里,我们一无所知。佣人们也觉得是那名美丽侍女杀了王子。大家很清楚她投海自杀,即使如此,依然认为是她下的手。」



「这是怎么一回事?」赛莲娜逼近拉森。



「很多人认为……她变成幽灵回到这里杀了王子。因为王子遇害的状况不管怎么看,只有幽灵有办法下手。」



「只有幽灵有办法……?」



「你要小心。越是历史悠久的地方,越容易吸引他们……」



拉森仿佛发现多说不妙地不再说话,独自走下楼梯。



被留下的汉斯与赛莲娜铁青着脸对看。汉斯尤其对幽灵一词反应异常大。这几天以来诡异的不协调感,弄得汉斯都快要承认幽灵的存在了。



「赛莲娜小姐,我们回去吧……他说有幽灵……」



「如果能见到我妹妹的幽灵,还真想见上一面。」赛莲娜还在逞强。「我才不信这些。说是幽灵下的手,算不上任何解释。」



「但、但是的确有这个可能吧?因为有理由杀害克里斯蒂安王子的人,只有你妹妹?」



「不可能。我妹妹变成泡沫消失了。」赛莲娜拉高声音反驳。



「真的……完全消失了吗?她会不会无法成功消失,变成幽灵?」汉斯不甘示弱地回击。



「说什么幽灵,哪有这种道理。人鱼存在,所以幽灵就该存在吗?——好吧,死人可能会以没有实体的幽灵现身。然而我妹妹绝不可能陷入这种状况。说起来她甚至不是死亡,而是连变成幽灵的机会都没有,就成了一团泡沫。」



赛莲娜拼命否定。



然而汉斯却深深觉得幽灵杀害王子的说法很有可信度。



果然还是赛莲娜的妹妹——人鱼公主杀了王子。



「赛莲娜小姐……如果你妹妹真的是凶手,你能接受这答案吗?」汉斯冷静询问。「你就算知道妹妹是凶手,也会继续寻找别的答案吧?」



听了汉斯的问题,赛莲娜的视线狼狈地游移起来。



「才不会。」



「真的吗?」



「这件事我仔细思考过,不是想也不想就反驳你。」



「你是指妹妹不是幽灵?」



「对。」赛莲娜再次振作,表情盛气凌人。「就算我妹妹成了幽灵,也不可能杀害王子。既然当鬼都要来杀他,那她趁活着的时候在船上下手不就好了?机会要多少有多少。」



「但有时候变成幽灵不是当事人能控制?比方说如果她对王子怀有强烈的怨恨……」



「怨恨?我妹妹恨着王子吗?」赛莲娜低声沉吟。「汉斯,你怎么看?」



「嗯……」



单听赛莲娜的说词,汉斯实在不觉得她怨恨王子。假如她因为爱不到而心生怨恨,也该像赛莲娜说得一样,在船上就杀了王子。



「我一直在想,我妹妹在最后一刻作何感想。悲哀吗?后悔或怨恨吗?还是幸福?我觉得都不太符合。不受任何人祝福地爱上人类,最终招致自我毁灭的瞬间,她到底有什么感觉?」



赛莲娜再次提出问题,望着汉斯。汉斯只能歪头疑惑。



「说不定我跑到这种地方来,就是想了解这点。」



汉斯两人终于来到事发的房门前。



木制的厚重门板上有着细腻的雕刻,浮现庄严的花样。



赛莲娜毫不迟疑握住了门把。岂料门文风不动。



「上了锁。」赛莲娜失望地说。



门上有钥匙孔,可以窥见门内景象。汉斯凑近门板,将脸贴近钥匙孔。他战战兢兢地朝里头望去。这里似乎是卧室。眼前蓬松平坦的巨大物体大概是床。汉斯平常睡的寒酸折迭式床板根本无法相提并论。铺在整张床面上的床单洁白又干净。



窗的另一端有扇窗户。窗外应该就是阳台,现在窗帘拉起来看不到外面。



乍看之下,房内没有有留下任何会让人想起王子凶杀案的物品。



「换我。」



赛莲娜拍拍汉斯的肩膀。汉斯离开门前,换赛莲娜窥看钥匙孔。她偷窥房间时,汉斯张望走廊。佣人与卫兵不知道会在何时何处冒出来。



一扇门突如其来地开启。



一名身穿高级洋装的女人从门后幽幽走出。她的肌肤就跟黎明的月色一样冰冷苍白。宛如濒临死亡的表情配上迷蒙的步伐,汉斯以为幽灵现身了。



女人转向汉斯。两人对上视线。



汉斯差点就要叫了出来。他好不容易压抑声音,拍拍赛莲娜的肩膀。赛莲娜看得入迷,没注意到女人现身。



「塞、赛莲娜小姐!」



「什么事?你等一下啦。」



赛莲娜的语气很困扰。她瞪向汉斯,就在她准备再次偷窥钥匙孔时,她发现隔壁房间的门打开了。



赛莲娜这才注意到女人。



「你、你是谁?」她罕见地发出语带怯意的惊呼。



「我才想问……」女人声音细若蚊蚋。「你们……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呃,我们迷路了……」



汉斯故技重施。



「这样啊……」



女人反应薄弱地点头。她非常没精神,就像是个空壳,没有灵魂。



「汉斯。」赛莲娜低声呼叫,扯扯汉斯的衣服。「我想起来了。她就是路薏丝。」



她就是与克里斯蒂安王子结婚,两天后失去丈夫的女人。邻国瑞典贵族伯纳多特家的女儿。看来他在与王子天人永隔后,仍继续住在这个离宫中。



「很荣幸见到太子妃殿下。」赛莲娜不带感情地说。「听说克里斯蒂安王子就是在这房间被不明人士刺杀。殿下是否无恙?」



赛莲娜一如往常胆大包天地询问。



「是……我没事……谢谢为我担心……」



路薏丝双手抱住纤弱的身体,微微颤抖。不知是想起当时的记忆,还是事隔半年心伤未愈。见到瘦削的她,汉斯很心痛。



「我想请教王子遇害时的事——」赛莲娜逼近路薏丝。



此时汉斯等人背后有人大声制止她。



「你们在做什么!」



吵杂的脚步声哒哒哒地逐渐接近。一回头就见到两名强壮的卫兵与约翰尼斯执政官。



「死小鬼,原来你们在这里。不准接近路薏丝殿下!」



约翰尼斯气喘吁吁走进赛莲娜想抓住她。赛莲娜实时闪避,与约翰尼斯等人拉开距离。接着赛莲娜抓住汉斯的手腕说。



「准备逃,汉斯。」



「什么?」



赛莲娜与汉斯将男人们粗暴的呼喊抛在身后,狂奔在走廊上。



4



汉斯两人从后门逃到城外,渡过吊桥,穿过鲜花拱门,钻进庭园。拜这边的灌木树篱所赐,用不着担心立刻被发现。他们的背后传来男人们走过吊桥的声音。



汉斯与赛莲娜躲在树篱底部,等待男人们离开。



「我们是不是该更早开溜……」汉斯很害怕。



「我早就做好事情会变成这样的心理准备了。打从抵达海滩的那一刻起,我被人类追捕就很正常。重头戏正要开始。」



赛莲娜挽起袖子,解开胸前烦人的蝴蝶结。到了这个地步,仍不见她对使命的不满,反倒跃跃欲试。



「汉斯,你会游泳吗?」



「一、一小段还可以……」



「内外的护城河是相连的。外护城河又与河川相通。只要走水路,应该就能神不知鬼不觉逃到外面。」



「我不行!我没办法游这么久。你一个人逃走也好……」



「我不能独自逃跑。」赛莲娜严肃地说。「有你在,我才能来到这里。怎么能抛下你?」



汉斯觉得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受人认可。赛莲娜说话粗鲁又态度冷淡,却十分为自己着想。



「可、可是……」



该怎么办?不能正大光明从门口逃走。门口有守门人。要是守门人接获线报,从正门逃脱的难度就更高了。



那要翻过包围城堡的围墙逃到城外吗?



好在墙壁不高。铁栅栏取代部分壁面,翻墙本身并不困难。墙的另一端是外护城河,若只是单纯横渡这条河,汉斯应该做得到。



但逃到外面以后……又该怎么办?



要当个终身逃亡的犯罪者吗?



汉斯脑中只想象得到绝望的未来。



「虽然我不太乐意,拜托那家伙看看吧。」赛莲娜不甘心地说。



「啊,你是说路德维希先生!」



也对。连腓特烈王子都认同的路德维希,或许有办法化解这个危机。



汉斯两人站起身,确认附近没有任何人后奔向城堡。



他们再次穿过鲜花拱门渡过吊桥。此时赛莲娜停下脚步。



「升起这座吊桥,应该可以拦住追到庭院的那些人吧?」



「好主意!」



汉斯抓住铰链的握把。起初阻力很大,汉斯顺着体重使力转动,吊桥的链条就喀啦喀啦地转动起来。链条与桥的另一端相系,随着链条卷动,桥开始缓缓从彼端拉起。汉斯在吊桥来到四十五度角左右时固定握把。



此时约翰尼斯与两名卫兵正好从庭院返回。他们在升起的吊桥前惊慌失措。



「你们快把吊桥恢复原状!听到没,死小鬼!」



汉斯两人无视耳中约翰尼斯困窘的怒骂,跑进后门。汉斯顺势要穿越走廊时,赛莲娜强行抓住他的手臂拦住他。



「我们从这里走回去只会迷路。等外头的卫兵走了,我们再从室外跑回图书馆的窗户。」



汉斯停下脚步。他再度佩服起赛莲娜的冷静。



汉斯与赛莲娜稍待片刻,走出城外。约翰尼斯与卫兵消失无踪。汉斯两人沿着内护城河,踏上来时路折返。不久,开启的窗户映入眼帘。汉斯率先跳进窗,接着扶赛莲娜进来。



图书室就跟汉斯两人离开时一样,宁静得仿佛从没发生过任何事。



里头没有人烟,也没见到文克弗洛德牧师夫人。汉斯悄悄开门张望走廊。



「路德维希先生现在在哪里做什么啊?」



「他应该不会自己逃走了。」



汉斯与赛莲娜走出图书室,一边警戒着四周,一边移动到玄关大厅。此时他们好巧不巧与打开玄关大门入内的约翰尼斯等人撞个正着。



「找到了!快抓住他们!」约翰尼斯命令卫兵。



双方近在咫尺。他们没有对抗上前卫丘八的方法,也没有逃脱空间。汉斯毫无作为地被卫兵抓住肩膀。



赛莲娜瞬间翻过身子想要抵抗,随后发现无法逃脱,乖乖服从卫兵。



「难怪我一开始就觉得不对劲。」约翰尼斯靠近赛莲娜,端详起她的脸。「你跟那女人长得真像。越看越是神似。你们到底有什么关系?你来到这里有何居心?莫非你就是她……?」



「我不是!」赛莲娜别过脸回应。



「哦,会说话啊。那女人都不会说话。你们不同人吗。我看你们刚才想跟路薏丝殿下问出克里斯蒂安王子的事。难不成……跟王子刺杀案有关?」



约翰尼斯面露凶光挨近赛莲娜,仿佛随时拿剑抵着她。



他们也是被王子凶杀案束缚的受害者。



到底该怎么办——



被卫兵抓着的汉斯什么忙也帮不上。自己被逮住就算了,但必须让赛莲娜逃走。她的身分绝不能被揭穿。万一她是人鱼的事曝光,事情非同小可。



探索离宫果然是自己负担不来的重任。



「路德维希!」赛莲娜大喊。「路德维希呢?路德维希在哪?快叫那家伙过来!他清楚状况。」



赛莲娜似乎将希望都寄托在路德维希身上。



约翰尼斯一瞬之间张望四周寻找起路德维希的身影。然而到处都见不到他。约翰尼斯松了口气,露出恶毒的笑容。



「看来改天得跟那小伙子问话。不知道他何方神圣,腓特烈王子知道他的来历吗……」



「你说我怎么了,约翰尼斯?」



楼梯上方传来声音。



听见这道声音,上至约翰尼斯下至卫兵们都明显变得紧张。



汉斯仰望楼梯,腓特烈第三王子就站在上方。



「殿下,这些家伙——」



「格林先生的同行者怎么了?约翰尼斯,你何苦对孩子气得脸红脖子粗的?你说他们又做了什么?快放开他们。」



他以充满威严的语气下令。传闻中腓特烈第三王子是位对战争与政治都不感兴趣的温和青年,此时汉斯却觉得他就像是历史上的英雄。



卫兵立刻遵从命令。



汉斯与赛莲娜获得自由。赛莲娜转过头,刻意瞪了卫兵。



「我要这些孩子毫发无伤地回去。不准再对他们动粗。」



腓特烈王子从容地走下阶梯,横越卫兵面前,朝赛莲娜伸出手。赛莲娜露出五味杂陈的表情执起他的手,顺从腓特烈踏出玄关大门。汉斯跟在后头。



「我的任务就是带你们平平安安踏上归途。我答应过格林先生。来,走吧。」



赛莲娜在腓特烈王子的护卫下出了城堡。



「我隐约察觉你们有内情。然而只能做这么多。很遗憾,我仍是皇室的人。真羡慕你们。」腓特烈王子的眼神宛如作梦的少年。



「请帮我问候格林先生。」腓特烈王子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



「那家伙——路德维希在哪里?」赛莲娜困惑地问。



「他很早就离开城堡了。」



赛莲娜与汉斯皱起眉头,彼此将想说的话呑回肚里,不满地吨起嘴。



「感谢王子殿下相救。」汉斯开口,向王子道别。



无法释怀的汉斯与赛莲娜穿越庭院,朝大门前进。



「路德维希……那家伙丢下我们自己跑回去了啊。」赛莲娜忍无可忍地说。「也罢。幸好腓特烈王子意外是个象样的人。心脏都没了,照样被吓得心惊胆跳。」



「咦,什么意思?」



「听不懂就算了。」赛莲娜不高兴地回应。「不管外表再怎么善良,他也可能是杀害克里斯蒂安王子的家伙。放心,我不是被煞到。」



「啊?好……」



总之两人在腓特烈王子的面子下,终于能从离宫全身而退。



尽管两人没进行任何充分调查这点留下了遗憾,以初试啼声来说已属可圈可点。汉斯与赛莲娜踩着细碎的步伐,走过因春神降临而五彩斑烂的庭院。若非置身于当下的处境,两人或许还提得起劲欣赏花花草草。然而在生命期限刻刻逼近的现在,实在没有闲情逸致赏玩风吹随凋的花朵。



门映入眼帘。铁栅栏后方可见到守门人沃尔夫的身影。



「不论寡妇,已经可以确定路德维希不可靠了。我感谢他为我们打开离宫的大门,但不会再跟那家伙扯上关系了。」



「但要是没有路德维希先生,我们可能无法像这样平安离开……」



「你要帮他说话?他可是丢下我们迅速开溜?」



「他可能有什么理由。再说……是我们自己溜出图书室任意行动……」



「哪会有什么理由比解开凶杀案重要?」



守门人沃尔夫注意到接近大门的汉斯两人,为他们开门。



「真是的,我还是第一次专程为小孩子开门。」沃尔夫语带埋怨。



「守门人大哥,请问……那个穿得一身黑的高个子先生有没有经过这里?」



「你说格林先生?他在那边啊。」



守门人指向正上方。



这道门有着横向的长型屋檐,屋檐上有个熟悉的黑色人影。



他在屋檐上放了一张折迭式的小椅子,远远眺望城堡。手上拿着小巧的笔记本,用铅笔涂涂画画。他画得非常专注,完全没注意到汉斯等人。



「那家伙居然悠悠哉哉在涂鸦?」赛莲娜心如死灰,面无表情。



「他是怎么爬到那么高的地方的啊?」



「比起这个,我还有更多非逼问他不可的事。」赛莲娜摇头。「但这太浪费时间了。汉斯,我们走。」



「啊,可是刚刚不是说路德维希先生手上有关于凶案的情报?」



「那汉斯,你能让他快点下来吗?」



「我叫叫看。」



汉斯叫路德维希,但没有反应。他投入作画的身影十分迷人,然而将正事抛诸脑后的沉迷模样,只能说是生性散漫。



「路德维希先生!我们回来了!」



「哦哦,安徒生。」



路德维希终于回神,对门下的汉斯等人轻轻挥手。赛莲娜一脸不爽,坐在石桥的扶手上。



汉斯招招手,要路德维希下来。



「等等,我马上下去。」



路德维希将椅子折得小小的,像魔法般收进大衣内侧,从门上朝草丛纵身一跳。他从将近四公尺高的门向下跳,仍一副若无其事。



「嗨。」



「路德维希先生,我们拼命逃跑的期间,你都在做什么啊?」



见到他毫不在乎,汉斯心生责怪。



「这次画得真成功。沃尔夫小弟,打扰你了—你要不要偶尔爬上门见见不同的风景呢?好好,不说了,你们两个跟我回旅馆一趟吧。」



汉斯与赛莲娜被路德维希推着背,回到旅馆所在的镇上。



5



汉斯与赛莲娜在路德维希的房间吃了迟来的早餐。食物由老板娘提供,有面包与豆子汤等菜色,与汉斯平常吃的东西没什么两样。路德维希似乎对饮食不讲究,只付了最少的餐费。



但对粒米未进就冲出家门的汉斯而言,这是不可多得的食物。赛莲娜也不例外,两人飞快将盘子食物一个个扫光。人类的食物似乎合赛莲娜的口味。



「把你们大冒险得到的情报与我的情报摆在一起,应该就能看出克里斯蒂安王子凶杀案的全貌。」



路德维希将笔记本摊在桌子上给大家看。上头画着在吊桥上奔跑的少年与少女身影。左看右看都是汉斯与赛莲娜。



「……你在哪里见到我们的?」



「在门上用这玩意看的。」路德维希从大衣口袋拿出望远镜展示。「这样就能看清楚发现王子尸体的房间了。我很擅长找出关键地点,堪称拥有寻觅秘密风景的视野。」



「你在门上一派悠闲观察我们被卫兵追赶的样子啊。」赛莲娜酸溜溜。



翻阅笔记本,上头果真画着追逐战的素描。汉斯两人的行动完完全全在他的观察之中。



「我不觉得你们的勇气徒劳无功。反倒获得重要线索,虽然作法有点旁门左道,但好在我们潜入离宫。」



「我压根没想到路德维希先生受到那么隆重的对待。」汉斯纯粹感到惊讶。「原来你这么了不起,还出了童话集……」



「啊,那是个误会,我没编过童话集。」



「怎么会!文克弗洛德太太与腓特烈王子都很尊敬路德维希先生难道你说谎?」



要是连腓特烈王子都骗得过,可就是国际级的大骗子。



「不,我可不记得说谎。我哥哥出过童话集是事实。而我的确是格林兄弟的一员。」



「这样啊,你在格林兄弟里是『凡人格林』吗。」



「我是画家啊。我跟他们主张过很多次,但文克弗洛德夫人与腓特烈王子自己搞错了。实际编纂童话集的人,是大哥雅各布布与二哥威廉。」



「原来如此……」



汉斯有点失望,但他本来就不觉得路德维希那么大牌,对他的评价一如以往。反倒是他越来越不了解路德维希。



「不过我们成功进入离宫了不是吗?不存在翅膀也是可以振翅高飞。这是不存在的世界的规则。」



「我们成功混进离宫,路德维希先生真的有情报吗?你根本没怎么调查,都在画图……」



「在打听情报上,我有充足收获。下一个工作是利用情报拼凑出一张案件的绘画。」



「说明一下你口中的情报。」赛莲娜在第三片法国面包上涂奶油。



「我从头说明。我成功问出情报的人有文克弗洛德牧师夫人、腓特烈第三王子,然后是门口守门人沃尔夫,剩下就是几个侍从与佣人。他们全都是会进出离宫的内部人士,他们的说法无疑比市民传闻具可信度。」



「然后?」



「我首先从克里斯蒂安王子遇害当天的流程说起。」



路德维希翻找起笔记本。笔记本里只有图画,他把这些图当成一种纪录。



「命案大约在半年前发生。克里斯蒂安王子与路盖丝正式结婚,两人返回离宫的两天后,王子在离宫的某个房间里,背上被刺了一刀致死。下午六点前后发现尸体,是巡房佣人在有阳台的房间发现的。」



就是汉斯两人钥匙孔偷窥的房间。王子就在那里断了气。



「王子倒卧在窗边。发现时窗户关起来还上了锁,发现尸体的佣人表示现场像王子准备从阳台进屋内时被歹徒刺杀。实际上尸体的头部在室内,脚朝向窗外。另外室内并未发现凶器,从尸体的伤口分析应该是使用锐利的刀具。」



路德维希打开笔记本向两人展示。上头画着仿佛他曾身历其境的现场图。



见到他的图,汉斯再次为他的能力折服。他基于情报画出的图像极为生动。



「那间房间是卫兵中肩负特别重大责任的人使用的寝室。但据说案发前一段时间,就再也没有卫兵使用过这间房。你们会不会发现卫兵意外地少?事实上离宫的卫兵数量比过去少了许多,未来还会继续减少。这是战争的影响。这个国家自从参与战争后,在各方面是一个劲地损失,不仅失去年轻军人,也付不出军人的薪资,税金也养不了那么多卫兵了。



烽火满布欧洲全境的战争中,丹麦总是以法国同盟国的身分出战,但随着拿破仑皇帝垮台,唇亡齿寒而失去许多土地与财产。知名的北方大国丹麦一落千丈,成了穷兮兮的国家。在维也纳会议的战后清算中,丹麦因基尔条约被迫放弃联合王国一部分的挪威。广大的挪威土地最终落入战胜国邻国瑞典手中,导致瑞典——挪威王国诞生。



卫兵少得不像个离宫,宫内也人烟稀少,都是战争的损失。



「那间房间王子平常用来阅读与休息。案发当时床铺上也有人躺过的痕迹,应该是王子当时在那间房透透气。」



「案发当天王子的行动呢?」赛莲娜问。



「当天据说天气稳定,没下雨或下雪。王子早上第二次钟响时——也就是上午十点,没带侍从就独自出了离宫。园丁拉森见到王子离去。」



「没带侍从?」



「王子似乎是去找消失的人鱼公主——就是你妹妹。前天他也整天在海岸附近独自寻人。他大概觉得她会像初次见面时那样倒在沙滩上吧。王子不好意思让侍从陪着他。或许也出于羞耻心吧。」



「我不懂。」赛莲娜疲惫地摇头。「失去才苦苦追寻也太迟了。」



「人类就是永远活在后悔中的生物啊。不管这个王子当天一早就去找她。那是离宫居民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王子。」



「这样啊……继续。」



「当天差不多同一时刻,后门大厅开始更换地毯的作业。两名商家的工人入内,在上午十点左右动工。这件事情在之后会成为关键。」



「换地毯?」汉斯问。



路德维希点了一下头,继续说道。



「接着来到下午第二次钟响过后一段时间——四点半左右,佣人去那间房间换床单。就是后来发现王子尸体的房间。此时房间没有异状,当然也没有王子的尸体。佣人换好床单,锁上门离开房间。」



「窗户的锁呢?」



「佣人的记忆很模糊,仍宣称当时窗户有上锁。」



「后来呢?」



「下午五点后门大厅更换地毯作业结束,工人撤离。到这个时刻为止,工人们没亲眼见到王子。他们一直待在后门大厅,要是有人出入后门,理论上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王子还没回来吗?」



「这就是问题所在。过了五点,天色暗了不少,却没有人见到王子回来,因此侍从们也担心起来。同一时间,拉森发现王子的马系在马栓上。看来王子回来了。于是侍从们在城堡里寻找。等到当天最后一次钟响时……下午六点,他们在那间房间发现倒在地上的王子。此后约翰尼斯、腓特烈与路薏丝迅速到齐,克里斯蒂安王子确认身亡。」



「房间的锁打开了吗?」



「锁是开的,门开了一道缝。钥匙放在床旁边的桌子上。」



「谁有钥匙?」



「管理钥匙的是城主克里斯蒂安王子本人。但所有住在离宫的人都知道钥匙收在哪里。佣人自然也知道,打扫时就是借此开门的。」



「钥匙收得还真随便。」



「是啊。当他们还保有财富与荣耀之时,或许不会准许这种随便的管理态度,但现在情况跟以前不同了,在这种细节上也造成了影响。」



「王子到底是何时进了房?」



「问得好。」路德维希再次看向笔记本。「就像我刚才说的,关键是后门大厅。换地毯的工人几乎整个白天从上午十点到下午五点都待在后门,处于可以观察人员进出的位置。他们上午十点见到王子出门,此后却没见到王子回来,下午五点就撤出了。」



「也就是说……王子是在下午五点以后回来的。」汉斯恍然大悟地说。



「就是这样,一般人都会这么想。」



「是吗?」赛莲娜歪着头插入话题。「他也可能五点前就从正门进入,而非后门吧?」



「这是当然。」路德维希点头同意。「进入城堡的方法不仅限于后门,正门入口或随便一扇窗户也可以进去。但是正门入口的正上方有卫兵哨所,随时监视着人员进出。至少在那一天,王子从来没有从正门口通行。」



「那他是从窗户进去的吗?」



「我不觉得王子有这么做的理由。从马停在后门附近的马废这点来看,可以当作王子就是从后门进出的。顺便一提当时没有守门人,因此没有人知道王子回到离宫的正确时间。」



「王子果然是五点以后回来的啊。」赛莲娜嚼着面包。「他是五点到六点这段期间被某人杀害。」



「顺便一提,当天除了换地毯的工人,没有外人出入离宫。」



「凶手是内部人士?」



「这无法断言。外人并非无法躲过卫兵的法眼潜入城堡。」



「那两个换地毯工人有无嫌疑?」



「案发过了几天据说宪兵抓了两名工人来问案,没发现他们涉案的证据。」



「更换的地毯是他们带进来的吗?」赛莲娜若有所思地询问。



「好像是。」



「那不就能把匕首藏在地毯里带进来了吗?」



「啊,只要把匕首用地毯卷起来,就不会穿帮了!」汉斯也同意。



岂料路德维希摇头否定。



「在开工前与收工后,卫兵理所当然对他们搜过身。没有任何可疑的举止。」



「这没什么可信度。」赛莲娜立刻回击。



「那我就按照逻辑来解释吧。首先换床单的佣人确认在下午四点半左右,那间寻获尸体的房间没有异状。接着换地毯工人结束工作走出离宫,是在下午五点左右。若真是他们下的手,他们的时间只有四点半到五点之间的半小时。」



「如果只是当场剌杀从后门回宫的王子再把他搬到房间,半小时就够了吧?」



「不是这样的,实际上他们在那三十分钟确确实实待在后门大厅。会这么说是因为有两名卫兵为了检查刚换好的地毯有无问题,从四点半起就待在那里。卫兵们在路薏丝的命令下,滴水不漏地检查新的地毯。」



「原来如此……的确是该检查地毯有没有铺好。」汉斯附和。



「说起来到底为什么需要换新地毯?」赛莲娜拿起下一块面包。



「单纯因为之前的地毯脏了。好像是克里斯蒂安王子委托的。虽然下单是在三个月前,地毯费却在案发那阵子才有着落。」



这样也能明白华丽的离宫生活逐步困顿。这让原本就很贫穷的汉斯莫名亲近。



「王子以外还有人进出过后门吗?这应该跟那些工人确认过了吧?」



「园丁拉森曾二度往返后门。此外路薏丝也出入过一次。她很介意王子离去,就到马厩那里查看。当时是四点,她声称那个时候马还没回到去。此外卫兵也会利用后门出入,但他们总是两人一组行动,没有形迹可疑的人。」



「怎么完全没有说得上是凶手的人啊。」汉斯一脸为难。



「从状况来看,应该是其中一名在离宫生活的人吧。」赛莲娜说。



「但这样一来就没有凶手了。」



「什么意思?怎么一回事?」



「问题是出在房间换床单的下午四点半到尸体发现的下午六点。再考虑到王子可能回宫的时间,案发时间可以缩至五点到六点。这段期间待在离宫里的人全都有另一个人的陪伴,没有时间行凶。比方说这个时间腓特烈王子与擅长德文的侍从待在图书室学习德文。约翰尼斯执政官在工作,与书记待在办公室。路薏丝太子妃在确认地毯换好以后,与侍从一起编织。卫兵们也确定都在各自的岗位上,谁待在何处都是清清楚楚。侍从与佣人也一样。」



「全部都是吗?」



「没错。」路德维希阖上笔记本。「没有人知道王子何时回宫,也不知道是谁在什么时候杀害王子,又逃到哪里。追根究底真的有人能行刺王子吗?离宫内的人全部都有自己当时行动的证人。」



「这样的话,果然是有歹徒从离宫外入侵……」汉斯说。



「这实际上也很难。就像我刚才说的,后门直到五点都还有人进出。」



「那会不会歹徒在五点到六点之间入侵?一个小时内,说不定有办法瞒过所有人的目光杀死王子再逃脱。」



「这是不可能的。」



「咦?」



「因为过了五点,后门就从内侧上锁了。锁是从内侧锁上的门问。据说卫兵固定在日落时锁门。当天卫兵目送地毯工人离开后就直接锁起来了。」



「但王子不是还没回来?」



「卫兵似乎不认为当时王子还没回来。毕竟没什么事情需要他忙到天黑以后才能回来。不过就算王子被锁在门外,他只要从正门进城就好。歹徒却没办法这么做。正门入口一开始就不适合潜入。」



「那他就是从某扇窗户进去……」



「案发后卫兵与佣人检查过所有窗户,但从一楼到三楼没有一扇窗户破损,也全都锁起来了。也就是说没见到利用窗户出入的痕迹。」



状况逐渐明朗,凶手的面貌却越来越模糊。



汉斯想起了园丁的话。



——「王子遇害的状况不管怎么看,只有幽灵有办法下手。」



幽灵……就是指赛莲娜的妹妹。



会不会是人鱼公主没了命,为了成就没有回报的爱,化为幽灵前来杀害王子?看不见的幽灵想必能瞒过众人眼睛,刺杀王子再消失无踪。



可是人鱼公主已经化为泡沫消失了。



理论上是这样。



还是说……人鱼公主其实还活着?



汉斯无法舍弃这个想法。他有根据。



刺杀王子的凶器是魔女的匕首。那实在不像人类弄得到的凶器。



这不就是对人鱼公主罪行最强而有力的控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