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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Ⅰ(2 / 2)


「非常抱歉。我还以为你愿意跟我谈,那我下次再来好了。」



果然还是需要茧墨出马,毕竟她才是所长。



结果我一这么说,我妻就瞪大双眼。他像是某种大型犬般猛甩著头。



「咦!别这样说。你不辞辛劳来到这里,我怎么能让你这样回去。这样太不近人情了啊。既然来了就请进来看看。外头很冷吧。」



我妻难得用如此恭敬的语气说话,接著他指了指屋内。他背后是昏暗的走廊。



刺眼的灯光在远处闪耀,应该是客厅的方向。



我想著他所说的话,蹙起眉头。



「你要我进去看看…………看什么东西呢?」



「我在电话里不也提到了『手掌』吗?不可思议又奇怪,也还满棒的。」



我妻站在远处那团灯光之前露出笑容。



他语气轻松地说。



「手掌变多了喔。」



*  *  *



上次来的时候,客厅放了很多鱼缸。



我想起那空虚的光景,鱼缸里除了水别无他物。



我再次闭上双眼,过几秒后打开,异常的光景出现在眼前。



每个鱼缸里都有一只苍白的手掌。



随意摆放著的鱼缸犹如陈列商品用的透明盒子。



旧白的手掌则是其中的商品。周遭刺眼的强光更加深了这样的印象。



手掌的形状与沉在水底的感觉各不相同。某只手掌是切断处贴在底部,直立站起;另一只则是手指弯起挂在鱼缸边缘,在水面载浮载沉。



我伸手摸向那只朝天空伸出的手掌,苍白的五根手指头如莲花般朝上张开。我试著握住那只手,果然还是摸不到实体。其他的手掌大概也一样摸不到。



我看著这些鱼缸,寒毛直竖,自然地回想起茧墨说过的话。



——————那只手只不过是预告罢了。



讨厌的汗水自背部流下,同时连续呛咳了几声。



除了手掌数目增加之外,这个家还发生了某个异常现象。



屋内充满腐烂的臭气。



肉类腐烂之后带来的那种甜而恶心的味道刺激著肺部,血腥味冲进喉咙。



好像这房子的某处有一只大型的野兽尸体正在腐烂。



我想起之前见过的光景。当茧墨转动纸伞,手掌便急速腐败。不知这股浓烈的腐臭味是否来自于不断增生的手掌,于是我问我妻。



「不好意思,我妻先生,请问手掌从什么时候开始增加,而这股腐臭味又是从何时开始传出?」



「…………腐臭?有吗?你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有味道。不好意思,我对味道一向不敏感。以前常有人说我这个人除了视觉以外的感官都很迟钝…………所以,他们觉得我对看得见的东西比较执著些。如果你也对此感到不甚愉快,我要向你道歉。不好意思把你叫来这么不舒服的地方。」



他苦著一张脸,很抱歉的样子。见了他的反应之后,我消除脑中另一个可能性。找本来怀疑是他让某种东西腐败才造成这臭味,看来这个可能性并不高。



他并未察觉家里发出腐臭味,我妻偏著头,把手伸进鱼缸。



水底的手与他的手重叠在一起,那是一只属于女人的手,但是我妻的手指更为纤细。



他的手臂异常瘦弱,我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因为他的手掌几乎是皮包骨的状态。



上次来的时候也觉得他很瘦,但是没有现在这么瘦。



急遽减少的体重让我觉得不对劲,我赶紧问他。



「我妻先生,你怎么了?你似乎太瘦了点。有好好吃饭吗?」



「……吃饭……啊!吃饭?嗯,原来如此。难怪我觉得好像遗忘了什么,原来是吃饭。上次吃饭是几天前了呢……对了,为什么我没有吃饭?」



我好像有点饿了。谢谢你提醒我。



我妻率直地向我道谢,动作一如天真无邪的孩子。他平静地看著我,丝毫不认为体重减少有什么值得担心。我再次强调。



「快吃点东西。不要管我了,我现在立刻回家。我会把手掌增加的事情报告给小茧、不对……是茧墨所长。」



「嗯,好吧。我来弄点东西吃…………啊,你先别走。我有东西要让你看,你可以看著那个东西等我用餐完毕。难得有客人来,我要下厨招待你。」



「没关系,别煮我的份…………这样说可能有点失礼,你确定要一边闻这恶臭,一边吃东西吗?」



「我做的辣味义大利面很好吃。在这里,可以来一下吗?」



我妻用力拉著我的手,硬把我拉过去。我们来到浴室,穿过脱衣间之后,我妻打开玻璃门,眼前出现整组卫浴设备。



我诧异地倒吸一口寒气。我妻却露出无邪的笑容转头看我。



「——————你看,是不是很壮观?」



他没说错,这场景的确壮观。



浴缸底部躺著好多手掌。



略微厚实的手掌像肥美的鱼般躺在浴缸底部,摆在浴缸边缘的手掌姿势怪异地露出指甲,涂著红色指甲油的指甲发出黯淡光泽。



光看手掌,会以为有个女人正在泡澡。问题是手腕前方却没有身体。



浴室里的手掌看起来姿态诱人,有种很奇妙的性感。



找妻朝我挥挥手,他没有针对这奇特的光景和我多说什么,径自迈开步伐。



「我去做饭啰,稍等我一下。我做的鲑鱼义大利面很好吃喔。」



他要做的料理跟刚才说的不一样。一派悠闲的语气与眼前的光景完全搭不上。



强烈的怪异感觉让我陷入混乱。当我回过神来,他已经走远。被留下来的我无奈地巡视整间浴室,看了一会儿,大脑总算开始适应这异常的景象。



人体某部分聚集在一块的光景与其说是凄惨,不如以滑稽来形容更恰当。



血腥味比刚才更加浓郁。可是我没看见腐烂中的手掌,或是流血的手掌。浴室这一幕看似有机,其实不然。



继续呆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我离开浴室来到走廊。我没办法在臭得令人作呕的环境下用餐,决定跟我妻知会一声后打道回府。繁殖中的灵异现象让人无法正常地生活在这里,必须赶快通知茧墨才行。



如果她不愿意解决这问题,我就得找其他超能力者帮忙。问白雪的话,不知道她是否有口袋名单可以推荐给我。我一边思索,正要往前走时听到一个声音。



我循著声音往厨房走去,狭长的走廊与客厅一样摆放著鱼缸。四方形的鱼缸散落在架子上。昏暗中隐约可见沉在底部的手掌漂浮起来。我一边看著这些看似一样、实则不同的手掌一路往前走。



我忍不住停下脚步。



因为其中一个鱼缸发生明显的变化。



「…………………………咦?」



走廊上的最后一个鱼缸放在通往厨房的门前。



里面的手掌已经开始腐烂。



厨房的门没有关,眩目的光线照在走廊。远远地看见我妻,他站在冰箱前面,没有注意到我。我再次看著最后一个鱼缸。



这个鱼缸里的水很混浊,手掌已经腐烂,肉块溶解掉落,宛如蚯蚓的血管漂浮在水里。指尖的指甲与肉也几乎掉落,橘色的指甲发出黯淡的光。



我皱著眉头寻思,为什么只有这只手已经腐烂?我回想茧墨转动纸伞的模样,幻影之手在纸伞转动之后迅速腐烂。她还说那只手只不过是个预告。难道其他手拳也跟这只手掌一样,之后会开始腐烂?



在我思考时,那种很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我看著前方那个鱼缸,来回看著苍白的手掌与这只腐烂的手掌,浓烈的腐臭冲进喉咙。



我无法顺畅地呼吸,犹如在鱼缸溺水的人。我缓缓伸出手。



像是被某种力量控制住一般,我的手慢慢接近水面。指尖碰到温温的水面。



手掌侵入光滑的水面,融化了血肉的水沾湿西装袖口,奇妙的温度让人起了鸡皮疙瘩。我张开伸进水中的手掌,用力握紧之后激出些许泡沫。



就这样抓著那只手掌拉出鱼缸。



水滴自手掌滴落,溅在水面。隔著皮手套,我确实地抓到坚硬的骨头。



我看著眼前的景象,一点也不感到奇怪或讶异。



我的手正抓著那只腐烂中的手



「…………………………啊、原因就在这里。」



这只手是现实世界里的东西,屋内浓烈的腐臭来自腐烂的手掌。



我隐约猜到这个事实。只是迟迟不愿面对。



我好像能够接受。同时打从心底厌恶只能够接受此一事实的自己。我不觉得反感,也不觉得害怕。大脑已然麻痹。重新检视这只手掌的同时,我产生一个疑问。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只手。



手指甲涂著桥色指甲油,水从因腐烂而呈中空状态的手滴下来。肿胀的肉块如烂泥般掉落。我茫然地想起一件事。



幻影之手仍未消失,然而那位强势的委托人却销声匿迹。



我回想起她端起杯子啜饮红茶的姿态,她的指甲也涂著鲜艳的橘色指彩。



——————这到底是谁的手掌?



我抬起头,不禁松开手。腐烂的手掌再次掉进鱼缸,沉入水底。我妻背对著我静止不动。他不断甩头,像是感到极度困惑。



冰箱门大大敞开著,透出不太一样的冷冽光芒。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大型的冰箱微微震动,发出类似苍蝇飞舞的声音。



我越过我妻的肩膀看著冰箱里面,尽管受到一点冲击,但是从某个角度来说,那也是我预料中的光景,并不特别觉得厌恶。我只是静静地看著那不祥而醒目的色彩。



冰箱里摆放著数个被鲜血染红的塑胶袋,用保鲜膜裹住的肉块正发出湿润光泽。从缝隙中渗出的液体从冰箱的隔层流出。露出的头发黏在冰箱门上。我妻看著这些尸块颤抖著。



「啊、原来如此。」



他恍惚地呢喃。声音听起来很正常。



他语气平淡地自言自语,确认眼前发生的事态。



「因为冰箱放了这个东西,所以我才没有吃饭。」



没错,冰箱塞了一个人在里头,没办法拿其他食物出来吃。



——————碰!



他突然关上冰箱并转身,一脸震惊。我们默默地对望著,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像是感到很困惑,没多久他很快的说。



「——————重点在于它与切花之间所存在的差异。」



我妻又说出了令人匪夷所思的话。他所说的话都像是在替自己找藉口。我站在他面前听他说。他一边想著该怎么说,一边努力表达出自己的想法。



「你知道吗?其实这件事并不复杂。我认为把花剪下来当装饰是最正确的选择。我从以前就有这个习惯,喜欢把花剪下来,让花漂浮在鱼缸或浴缸里欣赏。可是,几乎所有的花对我而言都可说是毫无意义,很难觉得花就是花。无论如何,我还是会把人的手掌……」



——————当成花。



我妻指著自己的手掌,似乎渐渐恢复平静。



他说话的语气越来越沉著,脸上挂著微笑。



「我无意识地度过每一天。我所做的行为大多是在无意识的状况下完成。为了让不自然回到自然而行动,结果就是我经常看到尸体躺在面前。可是,往往一回过神来尸体就消失了。我真的很擅长失去意识吶。对了,你……」



他倏地收起笑容,但是眼神并未出现杀意。



他只是大口地深呼吸,戒慎恐惧地问我。



「觉不觉得这样的我很不正常?」



「嗯,毫无疑问,你很不正常。」



「…………谢谢。你是第一个能这么直截了当回答我的人。」



不知为何,听见我的回答,他反而松了一口气。接著又满脸困惑地看著我。



看来他想说的都已经说完,我回想他之前说过的话。



『不自然的事情不太好。至少我这么认为。』



『毕竟现在手掌没有连在人体上啊。那么我们就不用追究这只手掌是否曾连在人体上。也可能一开始就没有连在人体上。这只是小事。比方说你会一直思考被切下来的花朵的根部或枝叶在哪里吗?』



『必需品就放在必需品该放的地方,常常一回过神来,我已经在做应该做的事…………嗯…………嗯,没问题啊。应该吧?』



『假设某天早上醒来,发现枕边有一只人的手掌,就一直钻牛角尖想著手掌根部原来究竟是什么,那也太奇怪了。』



『以前常有人说我这个人除了视觉以外的感官都很迟钝…………所以,他们觉得我对看得见的东西比较执著些。』



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彷佛出现新的意义。同时也明白为什么茧墨会说这次的委托是『很少见的案例』。过去茧墨的委托人都不是被害人。但是这次的委托严格说起来并不算是委托。将这灵异现象告知我们的女性被杀死了。



我妻对我们有所隐瞒,或许茧墨接下这委托时就已经预测到这个事实。但是为什么茧墨还没见到我妻就预知了这件事?



我突然想起在我还没离开事务所时,有个摺叠起来的东西扔在我脸上。



可是茧墨家向来不会放报纸。



我从包包拿出那团报纸。我妻看见我的动作却毫无反应。我确认报纸的日期,是我住院期间的日期。翻开之后,发现上面有篇报导。



有关分尸案的辍导。



被砍断的头颅装在塑胶袋后扔进大海,因漂浮在海面而被人发现。



经过调查,警方找回了被害人的身体、双脚与肩膀,还没找齐全身的部位。



鉴识的结果,发现这些尸块来自超过两具以上的尸体。而被害人的手至今仍未找到。



报纸的某一面印著医院的名字。我猜想茧墨被白雪拉到医院探望我时无意间注意到这则报导。在我们去过我妻家之后,茧墨特地去医院一趟拿出这份报纸。



我吞下内心发出的叹息,把报纸朝向我妻。



「这些尸块是你丢的吧?」



「应、该、吧…………不好意思,连我自己都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



我妻深感疑惑地回答,显示出由衷感到抱歉的样子。



我渐渐明白为什么当茧墨转动纸伞,幻影之手会迅速腐烂。



那并不是幻影之手腐烂的过程,茧墨只是重现了幻影出现之前放在鱼缸里的真手掌。



我想起委托人说过的话。



她说曾经在我妻家看过鱼缸里的手掌。



那个时候她非常害怕,偷偷地逃出我妻家。但是稍后她觉得应该是自己看错,再次造访我妻家,发现鱼缸里果然空无一物。同时也看不出我妻有任何可疑举动。



——————我鼓起勇气问他手掌的事,他说鱼缸本来就没有东西。



「……………………桥田麻子问你的时候,你回答她说『鱼缸本来就没有东西』,对吗?」



「没错。我的确那样说了。因为那个时候鱼缸里真的没有东西啊。」



我妻并没有说谎。他甚至不知道要怎么说谎。



我妻淡然地回答。委托人回家之前再次确认了鱼缸。



她说那时她看见鱼缸里又出现手掌。她震惊地询问我妻,我妻也深感惊讶,两人试图拿出那只手掌,却发现没有办法碰到鱼缸里的物体。



他们尝试了几次,每次手指都穿过了苍白的手掌。



「换句话说,在幻影出现之前,鱼缸里的确有只真的手掌。就是委托人第一次看见的那只,对吗?这个家里出现的幻影之手全都来自真实的物体。」



「你说的没错。对我而言,没有腐烂的手掌就像是人造花。我不也对你们说过吗?想聊聊『切花或者是室内摆饰』?」



『还是聊室内摆饰比较好…………不、还是聊切花吧。嗯…………还是先聊聊幻影之手好了。很遗憾,这是我唯一能想到你们可能会有兴趣的话题:



『我决定要让你们看了。所以,你们能来我家一趟吗?我只是礼貌性间一下,如果你们不来就太不自然了,我也会很伤脑筋。』



『你在替我担心吗?真是个好人。嗯、但是你人这么好也很不自然。所以——』



——————我等你们来。



我想著不久前和我妻之间的对话,同时背上冒出冷汗。



我现在才发觉这恐怖的事实。他找茧墨来是因为对她的手掌有兴趣。茧墨没有来这里让我松了一口气。



「我妻先生,难道你……打算杀掉我们所长?」



「…………我并不打算杀死她啊。只不过我非常介意她的手掌没有泡在鱼缸里这件事。我一直想著这件事,忍不住打电话邀她来家里,就只是这样……她要是来了,那我只要继续恍神,到时候一切就水到渠成了不是吗?」



他的说法让我不禁咬紧下唇,看样子他默许自己无意识间做出的行为。



实在太恶劣了。我狠狠地瞪著我妻,他很困扰似的低垂著头。



很想破口大骂,但还是忍住。我用力咬著下唇。



现在骂他又有什么用?就算批评他杀人很残忍,他也不会反驳。



不论我怎么骂他,他都会跟我道歉,一直说对不起。但是,顶多就是这样。



骂他不会有任何帮助,只能让我发泄怒气罢了。



我妻站在冰箱的尸体前方。



他是杀人凶手。我竟和一个杀人魔对峙著,实在是很诡异的状况。



我们都不知所措。



「我该怎么办呢?都已经被你发现了。」



他歪著头转头面对冰箱,他将冰箱门稍微打开一条缝,用食指压了压塑胶袋里的物体。袋子柔软地晃动,他仍是一脸疑惑地说。



「为什么我会杀死麻子?我并不觉得她的手好看到足以当成摆饰啊……是指甲油的问题吗?还是因为她宣布减肥成功的问题?无论如何…………我对自己感到失望。」



他放开手,发出一声叹息。看样子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杀了人。



看著他的同时,我察觉到一个很不对劲的地方。



仔细想想,一走进这间房子,有太多地方都让我产生不对劲的感觉。



媲美热带地区般的刺眼灯光与室内的低温。生意盎然的光景与人造植物,还有空的鱼缸。



这个房子里的一切都是那样不协调,而所有不协调的中心——



有一个如孩子般困惑的杀人魔站在那里。



我探索著心中的想法。恐惧与愤怒的深处果然有著某种安心感。



我妻总是率直地说出真心话。如孩子般老实,想到什么说什么。对没有兴趣的事物绝对没有异常的执著。



由此可以判断,对他而言,让他不感兴趣的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请你去自首————我妻先生。」



我开口说道。但是他没有回答。他只是平静地看著我,既不抵抗,也没有拒绝。他正安静地思考著我说的话。我继续对他说。



「你自己不也说过,让人感到害怕是不好的事。」



「是啊…………你说的没错。我应该更早之前就去自首。我自己也知道。不管怎样,造成别人的麻烦太任性。」



我妻深深叹息。果然还能跟他讲道理,他也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坏事。



我妻转头看著冰箱,甩甩头之后关上冰箱。



「麻子虽然很唠叨,没事又常常跑来我家,但其实我不讨厌她。」



他喃喃地说著,如独白般的语气。



像是配合著冰箱发出的噪音,平静地迤说著。



「大家都很讨厌我。爸妈跟学校的老师也讨厌我。麻子却一直说我长得很帅,她很喜欢我,所以我并不讨厌她。」



咖啡色头发自冰箱门缝露出。



他抚摸著黏著血迹的发丝,声音嘶哑地说。



「我究竟做了什么?她……一定很害怕吧……唉、我……」



我妻歪著头,口中念念有词,然后他摇摇头。



他笑著说。



「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我甚至不记得自己杀死麻子的事实。」



我妻转头面对我,整个人突然变得很开朗,他的手绕过来。



他伸手咚地一声搭在我肩上并望著我,然后朝我轻松地伸出右手。



「我要去自首。警察只要到我家,我就能立刻向警方证明我做了什么。」



我点点头。跟著伸出手握住他伸出的右手。



我想起刚才手骨的触感。活人的手果然很柔软。即使隔著皮手套也能感受到那份柔软。这个房子里有无数只幻影之手,表示他已犯下不计其数的罪行。



但是他决定要偿还自己的罪孽,这个事实让我感到安心。我用力地点头。



同时有个女人在我耳边低声呢喃。



那个声音让我觉得厌恶,瞬间起了鸡皮疙瘩。空气轻柔震动,甜美的声音舔舐著耳朵。



白皙的手环绕著我,像是要抱住我。她将下巴靠在我肩上,发出笑声。



——————想不到啊,想不到。这次的进展竟难得地顺利。



她那无邪的声音称赞著我,接著又不高兴地说著。



她开始鼓掌,像闹脾气的孩子般胡乱拍著手。



接著用非常无聊的语气低声说道。



——————我来改变一下吧。大团圆可不是我乐见的结局。



——————没错,没有人希望会是那么美好的结局。



————————啪叽。



下一秒,我的视线切换。我站在厨房,眼前是一个露出染血发丝的冰箱。我妻和我在浓烈腐臭味中面对面站著,握著彼此的手。



我眨了眨眼睛,怎么搞的?好像哪里不太对?



我妻的左手正抓著我的左手。



活人的手是那样的柔软而温暖。



我的左手直接与我妻的手交握著。右手依然戴著皮手套,但左手却没有。我不记得我忘了戴左手的手套,可是我还来不及烦恼左手的手套为何消失,我妻开始低语。



「…………哇、你、那是……」



他盯著我的左手瞧,左手无名指到拇指根部的肌肤颜色宛如标本般褪去色彩。除了小指似外的手指都纤细一如女人的手。奇怪的手掌有著奇异的美丽。



这感觉真奇妙,明明是自己的手掌,我却好像有种看著别人的手的错觉。



就好像陌生人的肉片被移植到我手上一样。



我妻专注地凝视我的左手,接著开口说道。



「————多么美丽的手啊。」



我背上寒毛直竖,全身不停冒汗。



我本能地察觉到危险。听到他那低沉的声音,我立刻往后退一步。但我妻不肯放手,我用力甩开他的左手。他那对精光四射的眼睛盯牢我。



「呃…………我妻先生?你不是要自首吗?我妻先生!」



他并不回应我的问题。他只是静静伸出手,从厨房柜台上的盆栽后方抽出一把大菜刀。



灿烂的眼睛望著我,彷佛野兽的眼神。



方才感受到的安心早已烟消云散,我赶紧转身,拔腿就跑。



跑到走廊时,听到背后传来的脚步声,才刚跑了几步就被他抓住后方衣领。我下意识地低头,菜刀随即划过头上。我用力撞向右边的门。



挣脱我妻的手之后,跌进客噫。



一拾起头,忍不住大吃一惊。客厅依旧绿意盎然,鱼缸整齐地排列著。



空虚的光景产生意想不到的变化,前方出现刺眼的鲜艳色彩。



一把红色纸伞盛开在我眼前。



鲜艳的红色让我联想到有毒的花朵。所有声音忽然像是被一层水隔绝般遥远。她为什么会在这里?难以理解。



比起被我妻追杀,茧墨的出现让我更没有现实感。



茧墨慢慢地偏著头,居高临下地看著我,脸上挂著讨人厌的笑容。



见了她的表情,我终于明白,眼前的茧墨并非幻觉。



茧墨阿座化确实伫立在杀人魔的客厅。



「…………小茧,你怎么在这里?」



「因为你出门了啊,小田桐君。我不是跟你说过,那只幻影之手只是预告?我不知道你到这里能不能收拾残局,或者让情况更加恶化。我当然认为后者的可能性较大,所以才来这里………………看样子,事情的发展一如我所预期。」



她转动著纸伞,面前放著一个鱼缸,里头有只苍白的手掌低调地躺在底部。红色的伞影倒映在水面上,茧墨看著皱著眉头的我喃喃地说。



「对了,小田桐君,你躺在这边发傻不要紧吗?」



要不要转头看看后面?



下一秒,我妻又抓住我的衣领,惊人的力道让领子被扯到头上。



脖子被勒住害我不小心咬到舌头,一转头看见闪闪发光的刀刃。我妻面无表情地高举菜刀,他用力握著刀柄,手指的骨头清晰可见。



「——————我妻先!」



我大叫,但是我还没喊完先生二字,菜刀就朝我挥下来。



就在菜刀即将砍上我的脸的那一剎那。



——————晔啦。



我听见清脆的水声。我妻立刻停止动作,刀刃静止在我的鼻子前面。



环顾四周,不知为什么背上寒毛直竖,几秒后我就发现为什么会感到害怕。因为根本不可能出现水声。这里只有我、我妻和茧墨三人。



我们三个没有人伸手碰那些鱼缸。



自然不可能发出水声。



——————哗啦。



但是,声音继续出现。我不由自主地看著鱼缸。



鱼缸里有手掌,苍白的手掌仍然在鱼缸底部。



那只手掌紧贴在鱼缸的玻璃上。



柔软的指腹凹陷,那只手紧贴著鱼缸侧面的玻璃,像要窥视外头的状况。我妻见了这异常的情景歪著头。



他的眼神已经恢复正常,如孩子般喃喃自语。



「………………这是怎么回事?」



手掌像是要回答他的疑问般开始移动,手指如毛虫的脚快速蠢动。



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里卡哩咔哩咔哩!



尖锐的指甲抓著玻璃,手掌好像一只被关起来的螃蟹般企图爬到外面。手掌奋力挣扎,发出许多声音。



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



手掌不断发出听久了会让人发狂的噪音,我抬起头看了看四周。



客厅产生了毛骨悚然的光景,鱼缸里的所有手掌都开始动了起来。



——————啪!



悠闲的声音不经意地响起,茧墨无视我的慌乱,径自吃起巧克力。



她咬碎了手掌造型的巧克力后,露出优雅的微笑。



「鱼缸里出现幻影之手,代表著这个地方的怨念已经超越临界值。被切断的手掌因为一个契机而陆续来到现实。你最近是不是又增加了新的手掌?甚至拿著菜刀站在那里,想做什么呢?」



茧墨说完伸出手指,涂著黑色指彩的手指著我妻手上的菜刀。



我妻看著自己手上的刀,疑惑地歪著头,茧墨看著一脸不解的我妻笑说。



「你知道若伸手去推一个即将满出来的玻璃鱼缸会发生什么事吗?」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手掌越来越用力,不停后退又前进,冲撞著玻璃。鱼缸因此剧烈摇晃并倾斜,客厅里的所有鱼缸同时飘浮在半空中。



哐啷————————啷!



鱼缸摔得四分五裂,变成无数碎片散落脚边,手掌从鱼缸中爬出来。玻璃碎片划破手掌的皮肤,但手掌依然匍匐前进。手掌的伤口让地面延伸出一道道血迹,染红了地板。



「啊…………啊…………」



我愣愣地看著那堆爬行的手掌。自四面八方聚集过来的手掌看起来好像其他生物。



手掌把手指当双脚使用,一路爬行过来。茧墨偏过纸伞,继续说道。



「我只不过故意刺激了心怀怨念的女孩们,不难想像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心怀怨念且拥有肉身的人通常只想做一件事。」



茧墨面带微笑地伸出食指放在嘴唇上,红色嘴唇柔软地扭曲。



她放开手指再度开口,如说悄悄话般低声呢喃。



「想让杀死自己的凶手遭遇同样的下场。」



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



手掌们倏地加快速度,手指站立在地面,以惊人速度爬行。我也回过砷来,赶紧抓著我妻的手往前跑。我踩到其中一只湿淋淋的手掌,脚底传来动物被踩烂的恶心触感。手掌在后头追赶著我们。



我很明白,绝对不能被它们抓到。



要是被抓到,等著我们的只有非常凄惨的下场。



我妻跌跌撞撞地跑著,他非常惊讶地问我。



「为什么,你也跟著跑?我觉得,它们要追的人应该只有我。」



「只有你一个人绝对逃不掉啊!」



我用力吼叫,接著踢飞前面的手掌。手掌撞上墙壁,留下鲜红的手印。走廊也有好几只手在地上爬著,我们穿过这些手掌继续跑著。



「你说过你要自首!所以你不能被这些怨念抓住。」



手掌们依然紧追不舍。我能理解它们的心情,因为怨念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够消除的东西。



但是我不能认同她们的杀意。我妻必须亲身面对自己犯下的罪孽。



「你应该要认知到自己做了什么坏事,然后接受人的制裁。」



我躲开企图抓住我的脚的手掌,大门就在不远处。昏暗的走廊前方是一扇略微明亮的毛玻璃门,过了走廊就再也没有鱼缸。



我的右手用力拉著我妻的手,打算直接冲到门外。



但是下一秒,我们的手分开了。



我妻突然甩开我的手。



我差点往前扑倒,几乎撞到大门。我转头一看。



我妻站在那里,茫然地看著背后的走廊。



他的脚边有什么东西正蠢蠢欲动。



我看见橘色的指甲油发出黯淡光泽。



那只腐烂的手掌拚命抓著他的裤脚。



彷佛想求他留下。



也像是在大吼著别丢下我。



「啊、对了………………我想起来了。」



我一定要带你走才行。



我妻喃喃地说完便伸出手,我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把他拉到身边。



但是我慢了一步。腐烂的手像是被他的手吸引般交握在一起。



他的手牵著那只腐烂的手。



——————滋滋。



牵手的同时发出恶心的声音,停了一拍的时间后,红色的鲜血如喷泉般涌出。



骨头若隐若现的手掌毫不犹豫地握紧我妻的手。



他的手掌就这样在半空中被活生生扯断。



手腕的动脉发出啵啵啵的声音后断裂,他的手掌掉在地上时仍紧紧握著腐烂的手掌。大量鲜血洒在走廊,我妻却对自己断掌一事没有任何反应。



直到看见自己掉在地上的手掌才低声说道。



「…………那只手掌也必须放进鱼缸里。」



他身体往前倾,倒在血泊中,一动也不动。手掌们则往他身上聚集过来。锐利的指甲爬满全身,纤细的手指陷入肉里。



我妻脸颊的肉被手挖下,手指贯穿眼球后从眼窝拉出,视神经拉出许多红线。看著眼前这场疯狂骚动,我握紧空下来的手之后再度打开。接著缓缓抬起头。



——————喀!



脸上露出甜腻笑容的茧墨悄然站立在我面前。



她正悠闲地吃著巧克力。



她什么时候从容厅走过来的呢?茧墨欣赏著疯狂的场面。



嘴边漾著讨厌的笑容。她果然津津有味地看著发生在眼前的惨剧。我可以理解。她肯答应接受这委托就是期待能亲眼目睹这一幕。



我看著她的甜美笑容紧握双拳。左手的肉因此柔软地扭曲。



头盖骨像被车辗过一样疼痛,一眯起眼睛,残忍的场面便渐渐模糊。



大脑感觉到强烈的奇怪感觉。哪里不对劲,非常奇怪。我看著这无可挽回的光景,很想大吼。头疼难耐,眼睛渗出泪水,视线模糊。



视线变得混浊,逐渐溶解。蔓延至地上的鲜血侵蚀视网膜。



世界染成一片鲜艳的红,产生眼睛被人打烂的错冕。这景象并不真实,也很像是正凝视著某个红色的空间。我听见有人窃笑著,那人抚摸著我的脸颊。我抗拒著这一切,同时视野出现杂讯,就这么单纯而简单地让我忘光某些事情。



然后——————我张开了眼睛。



「…………………………咦?」



我站在厨房,前面是那个露出染血发丝的冰箱。



我妻和我面对面站在恶心的腐臭味中,手牵著手。



我用力握著他的手。



活人的手非常柔软。隔著皮手套我能感觉到那份柔软。



我的右手握住他的右手。我慌忙看著左手,左手没有抓住任何东西。



地上也没有大量的血迹。而且这里也不是玄关。



等一等。为什么我会觉得应该是玄关?一片混乱之中,我放开我妻的手。



我妻深呼吸之后迈开脚步。他拿起装在厨房墙上的电话子机。



「我会在还没看见另一只让我想切下来的手掌之前通知警方…………你最好快回去。如果你继续待在这里,一定会发生很多麻烦事。」



「不,我…………」



「别担心我。我答应你,一定会报警。请在外面等我。」



他说话的语气十分沉稳,不像说谎的样子。紧握的左手松开后又握紧,我妻看不见我那戴著皮手套的左手。他正等著我离开。



考虑是否该留下的我仍迈开步伐,这个房子里的确有人不适合与我妻面对面。在那人见到我妻之前得赶快带走她。



她的手可能会引发我妻的疯狂举动。



但是这个她又是谁呢?



脑袋浮现问号的我看著客厅,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茧墨正歪著头看我。她诧异地问道。



「咦…………你怎么一个人,小田桐君?我妻君人呢?」



「他说要向警方自首。走吧,小茧。你再怎么无聊,也不呵以跑来这里观赏你喜爱的邪恶娱乐。我要生气了。」



我平静地说完,抓起她的手硬拖她离开。走廊放著几个鱼缸,我瞥向鱼缸时吓了一跳。



鱼缸里的手掌已经消失,幻影好像知道我妻决定自首,就这么消失了。



但我猜想,那只腐烂的手掌应该还在客厅旁的那个鱼缸里。



我们走过昏暗的走廊后打开大门,外头依然飘著雪。



我吐出白色的雾气,带著茧墨快步走在雪地上。



有辆车停在离我妻家稍远的路旁,茧墨似乎是搭计程车来到这里。



不知道她让计程车司机在哪里等她,但是我不打算询问。我默默地把茧墨推进车子里,一起在车子里等著。茧墨耸了耸肩膀,不甚满意地抱怨。



「小田桐君,我好冷。至少该把暖气打开。」



我不理会茧墨的要求,不打算听从她的指挥。



茧墨静静地拿出一包巧克力,状甚无聊似的开始吃起来。



这时她忽然开口,语气冰冷地询问。



「对了,小田桐君,为什么见到我却完全不感到惊讶?」



——————为什么?



我没有回答她。究竟为什么?连我自己也想不出原因。



我不发一语地眺望著我妻家的玄关。雪静静地下著,站在外头绝对看不出这房子里藏著尸体,或者哪里诡异。我呼出白色气息。



然后,平静地回答茧墨的疑问。



「——————…………是啊,为什么呢?」



她没有回应我。



不一会儿,远方传来警笛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