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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佐山显得迟疑。
过了一会儿才尴尬地说:
「我还没有确切的证据。」
命刻在这句话之后听见了某种声音。
赫吉生硬地吞咽唾液的声音。
「……那可不成啊。」
赫吉说道:
「无论你再怎么说,Top-G毁灭的事实也不会改变。既然Low-G消灭了诺亚,那么由诺亚内正概念所支撑的Top-G,也等于在那时遭到了致命伤。」
「……让等同全G之母的Top-G殒命之罪无可饶恕,是吗?」
命刻听见赫吉表示同意:
「是啊。倘若Top-G尚在,应该就不需要什么概念解放,全G都能平安地存活下去——毕竟,全G中最至高无上的G,就是全G之母的母因子转化而成的Top-G,这是世界诞生过程所告诉我们的。」
「想要推翻这一切,就必须要有证据吗?」
赫吉回应的口气,让命刻感到他心中有着深深遗憾。
「没错——只要拿不出证据,说得再多都只是空谈。」
这时,命刻忽然有种小小的预感。
若预感正确,他们的议论将在这里停止,或是受某人制止。
就在这瞬间——
命刻听见了别的声音。少女的喊声从书库门口高声响起。
「——抗议!」
●
惊愕的视线全都转向了书库门口。
他们看到的,是一名抱着笔电的少女——希欧。
她脸色苍白,失了魂似的站在那里。
每个人都能清楚看见,紧张和无名的恐惧使少女不停地发抖。
但希欧仍压低眉心,踏响足声走了过来。
她穿过柜台、经过代表席,无视Sf为维持秩序而默默指来的重机枪口,来到佐山和赫吉中间,转向Sf。
「人家要反驳Top-G代理交涉人刚刚说的话。」
「——请问理由是?」
「请等一下。」
希欧从怀中取出手机,接着回答:
「山德斐洛正在验算结果,资料会从手机的通讯线路传到笔电里,等等希欧会用那些资料说明原因。说起来有点复杂,不过……」
希欧吸口气打消迟疑,毫不含糊地说:
「关于十二个世界的诞生——其实赫吉先生的论点,并不是唯一的可能性呢。」
●
希欧将手上的笔电交给自动人偶,请她用柜台边的白板作为屏幕架设投影机后,开口说道:
「Top-G是因为负概念的失控而毁灭的。」
没有人不知道这件事吧。旁听席上的黛安娜对希欧点点头,举起手上的报告书。
感受到老师的鼓励后,希欧的意志更加坚定。
「——可是,由于Top-G的负概念化速度实在太快,Low-G被迫采用某个方法。那就是……对诺亚进行逆封印,让它落入虚无空间之中。」
「所以呢?嗯?那又怎么样?」
赫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因此,那对Low-G的破坏才只有关西大地震那么小……不是吗?」
「没错,的确是呢。不过,各位不觉得有件事很奇怪吗?」
希欧问道:
「虚无空间到底是什么呢?」
那是——
「那是连时间都没有的地方……连『无』也没有的地方呢。」
这时,投影机在希欧背后的白板上映出了一片黑暗。
书库内的灯光同时熄灭,只剩下映在白板上的黑暗。
希欧的话,在鸦雀无声的书库内响起。
「那里连时间都还没产生,也就是世界的原点——」
希欧吸了口气。
「更是所有G的起源……诺亚就是跑到那里去了!」
●
新庄在休息室里叹了一声。
希欧留下召唤出来的山德斐洛就跑出教室,墙上还开了一个大洞。
虽有原川在机龙驾驶舱里验算希欧的理论——
……怎么会突然忙成这样啊。
为了希欧刚建立的理论,新庄正在整理要追补的报告资料。
尽管不长,但也附上了大树绞尽脑汁交出的译文和出处资料,以加强可信度。
出处的部分,其实只是照抄衣笠·天恭的神话大全版权页。之前交给风见和原川做的事,现在要自己亲自处理。
新庄一字又一字地输入,接着是衣笠,天恭的名字。
这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突然间,新庄发现版权页上的字串有些古怪。
「怪了……?」
纳闷的新庄嘴里嘀咕着,将其他神话大全的版权页都翻了一遍。
第二、第三、第四,然后一口气跳到第十一册,这才确定自己并非多心。
「这说不定……」
新庄倏地站起,拿着刚印好的报告跑向教室外。
大树慌张的声音从背后追来。
「怎、怎么了吗,新庄同学!怎么突然变得像佐山同学一样呢?」
「这误会好像有点大。呃,这个嘛——我现在有件重要的事要办啦!」
新庄大喊着冲上走廊,朝一楼的书库跑去。
「……我有新发现了!而且非常……非常地关键!」
第三十四章 『逆转的迹证』
仿佛幸运女神降临现场
仿佛能够合理解释一切
涵盖全局的关键证据终于到来
●
书库之中,希欧开始说明世界诞生的过程。
十颗黑球出现在投影机映出的黑暗里。
「一九九五年Top-G的大阪,诺亚因逆封印而落入虚无。由于它出现在什么都不会有的地方,造成了不可能的现象,所以得到了矛盾概念。」
接着,代表在诺亚内部活性化的十个黑球急速膨胀,然而——
「周边的十个正概念因为受到反作用力影响,开始自我强化来抑制负概念,却受到反作用力的推挤——」
十个白球慢慢远离十个黑球,并像是想减轻推力般各自有了规律的轨道,以负概念为中心公转起来。
「负概念虽因此受到控制,但反作用力依然残留……」
十个黑球聚合成Low-G,一旁也跟着产生了一个G,宛如受到某种力量的牵引。
那个G之中含有十个正概念——
「……是Low-G的镜射倒影。可以很确定地说——那就是Top-G的真面目。然后,坠落的诺亚成为Low-G发展的基础……」
投影机切换了图像。
是一张地图。画面上映着日本关西地区一角,那耸立在生驹山地的建筑是——
「巴别塔并非Top-G在Low-G建造的概念核保存设施,而是……成为世界核心、产生万物的负概念所在地——诺亚!」
希欧的声音冲破了黑暗。
聚光灯同时打在希欧和赫吉身上,希欧喊道:
「世界就这么以诺亚为原点重新诞生,Top-G并不是全G之母!这就是要反驳之处!」
●
赫吉对希欧这一喊「嗯」地抱胸,点了点头。
接着他手托下巴,叹口气说:
「这推测相当有趣。的确,若那样解释诺亚之后的发展,有此见解并不奇怪。但是——」
赫吉缩缩脖子。
「5th-G代表,在我看来,你或许是不忍见Low-G屈居劣势才编出这套理论……不过可惜的是,那只能算是不错的余兴节目,却不能当成证据。」
「只要仔细调查巴别塔内部,应该就能找到真相。Top-G人一定能进入诺亚,而佐山·浅牺先生能够进去——想必是新庄,由起绪小姐在大阪那场战斗时特别为他设定的结果。」
「说不定那只是巧合啊?」
赫吉一再否定,作为对立的一方,要逼出欠缺的证据。
「而且……你又该怎么解释衣笠教授呢?他为什么也能进入巴别塔?」
众人静了下来,认为解答此间的证据绝不存在。
不过,赫吉再次听见了某个声音。与他相视而立的希欧毅然地说:
「衣、衣笠教授那边希欧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可是……有证据能说明诺亚回到了过去。」
赫吉表情随之一变,似乎多了一丝喜悦。
……干得好。
他连忙遮掩嘴角。那可不是能在敌人面前显露的表情。
「那是……那是什么呢?难道你要说,你见证过世界的诞生吗?」
有个声音回应了赫吉,但这人并不是希欧。
站在希欧背后的少年——佐山宛如要确认般地出了声。
赫吉也静静听着敌人道出真实之钥。
「你指的……该不会是圣乔治吧,希欧?」
希欧点头答是。她转向佐山,以期盼、有所诉求的眼神望着少年。
聚光灯因此打在佐山身上,当事人也随之开口。
他手抵颚尖,仿佛在构思重点理论般想了几秒后朝希欧一瞥,似乎在核对彼此的资讯。
「话说……Top-G之战后,家母得到了一半的圣乔治,另一半却下落不明。结果——」
佐山竖起拇指,指向肩后的准备室门口。
「不知为何,另一半就在那里面,还真是奇怪呢。想不到——应该成对存在的圣乔治居然会在两个不同的世代分别出现。」
「如果想成它们是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分别制造出来的,不就解决了吗?」
「那的确是种合理的想法,不过还有其他的解释方式。」
佐山回答了赫吉的疑问。
两人宛如要联手解开希欧下的谜语一般。
「诺亚落入虚无空间时,家父正在结界的中心点宣读敕令。整个坠落的过程是由中心开始,愈靠近边缘作用愈弱。所以,结界边缘并非完全的虚无——流落到过去的其中一点并就此留下的物体可能不少吧。」
佐山说道:
「诺亚先是离开Top-G,来到现今的Low-G。然后原本『不存在』的诺亚,更一路落入了时间的原点。世界各地都曾发现远超越当时科技的物体……会不会就是同一个现象造成的呢?另外,要是圣乔治的其中一半也被卷进了那场结界的爆炸里,会发生什么事呢?」
「佐山,你该不会是想说,圣乔治是回到过去,被衣笠·天恭捡到了吧?」
赫吉盘起双手,一副要检验佐山所言是否为真的样子。
「那么我要告诉你——很可惜,圣乔治也不算是明确的证据。」
「不算?」
「没错。」赫吉看着佐山说:「……你能证明那间书房里的圣乔治来自九五年的大阪吗?如果取出了里面的圣乔治,你能在上面找到任何证据,证明那与你的成对的吗?」
赫吉换口气说:
「或者说——难道衣笠·天恭还会附送亲笔签名的证明书,说那玩意儿出自未来世界,与将来Top-G所做的恰成一对?你手上——」
赫吉横展双臂,出言设问。
……这恐怕就是最后一个问题了吧。
「你手上有那种证据吗?」
赫吉斩钉截铁地问。
同时他看见希欧因而缩起双肩。
「这……」
赫吉对希欧的踌躇表示理解,说道:
「要是没有足够的证据,说再多也只是推测啊,5th-G代表。」
男子的低语传遍整座书库,众人沉默不语。
……到此为止了吗。
赫吉放松肩膀,冷不防地转向议长席上的Sf。
「议长,依照您的判断,我们还需要探讨这个话题吗?」
希欧讶异地和佐山同时抬起头,但他们已无言以对,只能略为侧身。
Sf在两人背后,从议长席上缓缓站起。
她的视线扫过全场,最后停在佐山和希欧身上。
「佐山先生、希欧小姐……请问两位还有话要说吗?如同赫吉先生所言,两位能够证明前述的论点吗?」
面对Sf的提问,佐山和希欧一句话也没说。
这只代表一个结果。
他们所提出的论点将暧昧不明地无疾而终。
反过来说——
……如果他们能够在此提出证明,就会推翻Top-G的所有筹码。
Top-G将不再处于优势,变成一个普通的G。纵然拥有大量概念这点优于各界,也顶多只能算是另一个Low-G。
一个不再存在的Low-G镜像、歌颂感情的G。
与歌颂理性的佐山所代表的Low-G相比,应该是个更好的G吧。
然而——
「——若两位不再发言,本阶段将在这里结束。」
赫吉听见的却是Sf的声音。
跟着,是佐山和希欧仍然无言的静默。
寂静持续了片刻,最后,Sf有所表示。
她看着赫吉说:
「Tes.——那么,本席宣布,Low-G对Top-G的答询到此——」
Sf没有说完。
因为一道近似呐喊的声音打断了她。
「——我要抗议!」
喊声带着哒哒的脚步声,从赫吉背后快速跑来,接着被眼前的佐山道出身分。
「新庄同学!」
●
身穿白色装甲服的新庄,喘着气跑进众人中央。
而且没有就此停下。
新庄如同一面盾牌般转向赫吉,身上装甲服和一头黑发随之摇摆。
脸上两层略竖,目光直视对手。
「要证据的话,我有!」
新庄甩动手上的报告,摊了开来。
「改变世界的证据就在这里!」
●
佐山朝自动人偶转交来的报告看了一眼。
内容是对希欧那番世界诞生论的注解。
眼前,新庄拿起其中一张,向众人说道:
「各位,我手上就是圣乔治曾经回到过去的证据——应该说,里面的讯息足以成为证据。」
赫吉看了看英译版报告,在佐山眼前歪头说道:
「那种讯息是写在哪里呢?不管怎么看,这都只是描述圣乔治和衣笠·天恭的报告啊?」
希欧点头说:
「看起来的确是那样呢……」
佐山也表示同意。
这时,佐山见到新庄略青的脸转了过来。
……脸色发白的新庄同学看起来透明晶亮,实在好美啊。
太美妙了。佐山目不转睛地看着新庄,新庄也凝视着他,张开薄唇。
「请各位再仔细多看几眼吧……里面的确有某人留下的讯息。那个人啊——」
新庄展露微笑。
「和我妈妈一样,用研究神话学和圣经的成果引导着每一个人,把自己当成了一个不可能存在于现代Low-G的人……当成一个虚假的倒影。」
「倒影?那是谁呢?」
对于赫吉的质问,新庄答出了一个男人的姓名。
「衣笠·天恭。」
这回答全场让顿时噤声。
他是护国课创始人,于各国成立UCAT前就察觉概念战争的存在,更是巴别塔的发现者,还曾在其内部进行调查。
……可是,这和他又有何干?
新庄在佐山疑惑的目光下吸了口气。
阖上眼后,新庄将戴着戒指的右手贴在胸口,要自己镇静下来。
「其实……天恭教授的本名并不是读作TENKYO,各位知道吗?」
佐山点点头,齐格菲曾和他们聊过这部分。
「虽然都写成『天恭』,但有人读作AMAYOSHI,也有人念成AMAYASU。」
「没错,他在版权页上附的本名就是后者,所以全名的罗马拼音该写成KINUGASA·AMAYASU……我也以为是这样——」
新庄继续说:
「可是版权页上的不是那样,衣笠写成IGASA,连AMAYASU也少了一个U。」
「————」
「你知道这表示什么吗?」一听,佐山茅塞顿开。
新庄跟着说出他所明白的事。
「IGASA·AMAYAS。」
倒过来拼——
「就是SAYAMA·ASAGI……佐山·浅牺。」
新庄举起右手,上头套着一个男性戒指。
「到现在我才知道,这应该是谁的东西。这一定……是佐山同学爸爸的遗物!」
新庄高喊之际,佐山感到头上有些动静。
是貘。
眼见迹证已足,貘便揭露了过去。
●
所有人都见到了相同的景象。
三道人影在时益厚实的光之结界中奔跑着。
最前头的是一名少女,紧跟在后的是同穿白色装甲服的成年男女。
男性抱着两个铝制手提箱。
道路一点一滴地消失,周围景物如沙雕般溃散。
天空白得令人不快,仿佛连空气都在发光。
不知怎地,从这片白光之中还隐约有道歌声。唱的是圣歌,平安夜。
女性回过头,对紧跟在后的男子说:
「小牺,我们来得及出去吗……!」
「当然可以。小由是笑着送我们走的,一定来得及。」
男子扶了踉跄的少女一把,将她向前推去。
少女脖子上的五条贤石项链也摇晃得喀啦作响。
「请问,这些石头……」
「放心吧,运切。我们都是大人,不会有事的。别乱想,好好戴着它们,这样子……一定能够得救。」
男子接着对女性说:
「你要好好照顾人家喔,她可是小由和她丈夫托付给我们的——绝对要把她平安带出去。」
这瞬间,三人背后多了一道强光。急速扩大的虚无,像一堵光墙直扑而来。
无论三人有多吃惊,也没有奔跑之外的选择。另一道光墙就在眼前,墙后有座山丘——
「大家就在那里……」
刹那间,背后的光爆追上了女性的声音。
同时,阻隔虚无的结界之壁也放出光芒,两侧空间就要完全隔绝。
「——」
但三人还差一步。
「……!」
女性从背后紧抱少女,仿佛想保护她免于某种伤害。
就在这时,女性和少女突然受到来自后方的冲力。
是男子提着手提箱的左臂。
他手扶着两人的背,宛如诀别般将她们推出封闭在即的结界。
全力一推。
下一刻,少女和女性脱离了结界,内外完全隔绝。
无声无息,只有动作。女性抱着少女摔倒在地,回头一看。只见——
「啊……」
光墙外的土丘上,有条裹着白色装甲服的左臂遭结界截断,却仍紧抓着手提箱不放。
「啊……!」
女性失声惨叫,但少女却恍惚地望着白墙彼端,眼中空无一物。
不知过了多久,少女低下头,发现某样东西。
一枚套在断臂手指上的戒指。
●
新庄迈开步伐。
他右手按着左手取下戒指,走到设在书库中央的课桌旁。
聚光灯下,眼前的佐山莫名地微笑着。
……这里的布置怎么有种早有预谋的感觉啊?
微笑。
接着,佐山的左手挽起了新庄的右手。
两人同时转身,面向准备室。
新庄调节呼吸,和佐山一起踏出第一步。
第二步、第三步接连踩下,最后来到书库底层尽头,登上阶梯状地面的第一阶。
身穿西装的佐山和白色装甲服的新庄,在全世界的注目之中,来到了最顶端。
准备室的入口就在两人眼前,而站在中间的是——
「Sf……你想知道我们为何要到这里来吗。」
「身为议长,自然有质疑的义务。」
「嗯。」佐山点点头。
「房间里头的密门,必须由两个人同时转动开关才能开启。虽然尺寸像是为我和新庄同学设计的,但我们之前却转不动它。可是——」
佐山和新庄将从自己手上取下的戒指展现在Sf眼前。
「这是我父母亲的遗物,只是到现在为止,我们戴的其实并不符合彼此的性别。」
「原来如此。」Sf清咳一声,接着伸出双手。
「那么,请两位交换戒指。」
「啊。」新庄缩起肩膀,递出自己的戒指。
佐山跟着伸直左手指,果决地将无名指穿进环中。
见到新庄「哇」地满脸通红,佐山拿起刚取下的戒指——
「佐山同学,你拿瞬间胶出来……是想做什么啊?」
「没什么,只是怕新庄同学哪天弄丢了戒指会很麻烦而已……」
新庄把戒指抢了过来,想自己戴上。
「你真的不会乱来吗?」
「在这种状况下,我还能怎么样呢?」
「你忘了你刚才想做什么了吗!拿去。」
尽管如此,新庄还是将戒指递还佐山,伸出右手。
佐山立刻勾起新庄的指尖,轻轻捏着——
「啊……!」
然后将无名指送进戒指之中。
……呜哇……
新庄看见自己的指围和戒指分毫不差,脸又发烫起来。
「谢谢……」
「我也很感激你啊,新庄同学……总有一天,我要用你的左手再来一次。」
两人继续走向前去,走向准备室深处,走进书房。
底侧墙上的白色闸门两旁各有一个洞穴。佐山在左,新庄在右,两人分别将手伸进洞中。
新庄顺道望向黑暗的书库。不知不觉中,旁听席和代表席上的人皆已离座,聚在准备室前。
风见搭着布莲西儿的肩微笑,月读感叹地站在鹿岛身边,京虽有些不耐,但没别开视线。原川扶着内八字的飞场,希欧牵着原川的手凝视两人,出云将波德曼的头越拍越低。草兽和瓦姆纳比的使者、希比蕾和大树等人也都挤进了狭窄的准备室,见证这一刻。
「————」
一切发生得极为突然。
闸门开启,显露出其后充满白光的两坪大房间。
现实中不可能存在的景象,只能以概念空间解释。
两人一左一右走进了白色房间,犹如登上舞台一般。
房间中央有张突兀的木桌,上头——
「……那和刚才在过去里看到的手提箱一模一样呢。」
新庄察觉佐山的声音正微微地颤抖。
「父亲一直都在这里等着我吗……」
佐山右手捧着左胸,慢慢、确切地说。
「等着哪个人,能追溯为成全彼此世界而撒下的谎言来到这里吗……」
佐山有气无力地抱起手提箱,新庄赶紧上前搀扶。
「不要忍了,你就尽量心痛吧,佐山同学。」
新庄为佐山一人所说的话传进了众人耳里。
「其实,我是这么想的。佐山同学的心绞痛……并非出自没和妈妈一起死去的罪恶感。」
新庄将耳朵贴在佐山胸口说:
「而是你感到悲伤的反应呢。」
「这是……」
「嗯……佐山同学平常都不把感情表现出来,头脑又笨又危险,病人膏肓无药可救,或者说是一副就算有救也会留下终生障碍的样子——」
「你对我的观察还真是入微呢。」
「好感动喔,你竟然没有否认。呃——我要说的是,虽然你这么糟糕——」
新庄吐出苦笑般的叹息。
「但是悲伤起来却比谁都还要强烈,甚至真的会心痛呢……」
所以——
「就别再忍了,尽量心痛吧,佐山同学。无论再怎么痛苦,我都会陪着你的,所以……」
新庄带着尴尬害羞的笑容,转向一旁的众人。
佐山也在不久后叹了口气,随新庄的视线看去。
看向众人。
同时,站在他身旁的Sf也朝众人说道:
「Top-G、Low-G和所有世界之关联的举证,到此已全部结束——各位有何异议?」
众人明白了Sf的意思,在新庄眼前缓缓吐气。
圣乔治和佐山·浅牺留下的讯息就在这里。
那即是世界诞生的证明。
Sf看看佐山和新庄,再看看存放圣乔治的手提箱,如此宣布:
「Low-G由Top-G的诺亚所生,而Top-G又是因Low-G而诞,因此……若说两者同为世界之母,应属实至名归。」
谁也没有反对。
Sf保持一贯的冰冷表情,将视线转回众人脸上。
「那么……答询到此结束。」
她抬起头来,扬手鞠躬。
「——请各位在小憩片刻后,准备下一阶段的投票审判。」
第三十五章 『投票的时间』
纵使两者仅一票之差
然此决断亦出于多数
胜者睥睨,败者仰望
●
休息时间一到,书库就冷清了下来。
代表席只有瓦姆纳比的使者留下来和草兽对看,其他人都回到了各G休息室里。
旁听席也相去无几,几乎不见人影,只有几个聚在议长席旁。
那是文风不动坐在原位上的白发男子、移坐到他身旁的自动人偶,以及——
「哎呀呀。至,你怎么老了那么多啊?」
「你来做什么,德国魔女。魔宴还要十个钟头才开始呢。」
「这所学校里哪儿有看得见天空的狭窄十字路口呢?」
一身黑套装的魔女轻声窃笑。她在至身旁的位子坐下,看向对侧的自动人偶。
「Sf,你做得很好喔——特别是对大城全部长开枪那段。」
「Tes。在那之后,他像条狗似的爬出了书库,是上哪儿去了呢?」
「老爸这个人啊,偶尔也会有沉浸在往事里的时候。他现在……多半是在屋顶之类的地方缩起膝盖坐下,接着一边做模型一边感慨吧——等等一定要把他打醒。」
「还真是懂得利用时间的感慨法呢……」
「是啊。」至点点头并问道:「外面情况如何?」
「据报,有一架机龙刚刚抵达了日本UCAT——还带着3rd-G概念核。」
「……那是想表示,他们并没打算要胁3rd在接下来的投票判决中支持他们吗?」
「Top-G还是喜欢用奇怪的方式为自己澄清呢,你说对不对?」
至不大高兴地回:
「我哪知道。话说黛安娜,你留在这里到底是想怎样啊?」
「唉呀呀,我可是专程来听你发表感书的呢。」
她的话引起了某些反应。
至身边的Sf已在不知不觉间举起了右手。
手上握着手枪——
「黛安娜小姐,那是至大人的吩咐——」
Sf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她发现向前指出的枪口里被塞了一个纸卷。
黛安娜看了写着「栓」的纸卷一眼,将视线移到Sf脸上。
「Sf,你是个优秀的自动人偶。就算主人想寻死,你也会送他一程吧。」
「Tes。当一个优秀的自动人偶,就是我被制造的目的,各项数值都是无限地优秀。」
「可是,其实有个地方还是非得保持拙劣不可呢。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片刻后,Sf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黛安娜小姐,我身为自动人偶,是不会明白那是什么的。」
「为什么?」
「Tes。我没有感情的机能,主人的行为可以视同我感情的表现。若有人质疑这点,扰乱了主人的感情——我也将顺从那混乱的情绪。」
「还真是让人几乎感动到泪光闪闪的自负心啊。」
「Tes。由于似乎不够简短,缩减成『感动自负』怎么样呢,至大人。」
「既然这样,改成『泪光自负』听起来会不会比较浪漫呢?」
Sf一听,想了几秒后点点头说:
「由于两者不分上下,不如换个角度,改成『闪闪自负』如何?」
「那么『几乎心』这类的,有种点到为止的感觉,感觉也不错呢。」
「你们不要夹着我的头演相声好不好。」
「哎呀呀。」黛安娜苦笑着离开座位。
之后,至对轻轻转身离去的黛安娜喊了一声。
「喂,黛安娜。」
「什么事呢?」
黛安娜回头一问,至跟着以嘀咕似的口吻说:
「你早就知道了吗?」
「那你呢?」
再度被反问后,至叹了一声——
「这个嘛……」
仰头说道:
「那些旧事——还是别重提的好。」
●
教室里有三道人影。
大半被空白填满的教室中央,有个身穿整齐白衣的中东裔男子。
「对不起。嗯……真对不起,命刻、龙美。」
「道歉也无济于事呀,赫吉义父。」
命刻坐在窗台上,手拿叉子切开休息时间发送给各G的蛋糕,一头白色大型犬坐在脚边。
「虽然我和龙美才是真正的Top-G人,不过事实上,对当时的Top-G最了解的还是义父啊,而且——」
命刻看着坐在椅子上伸懒腰的赫吉说:
「义父……其实你一直都知道Top-G毁灭的真相吧。」
「为什么?为什么你的反应这么平淡?我为了把所有错都推到Low-G身上,不惜把你们卷进我的计划里,昧着良心做了那么多坏事,为什么还不责怪我?」
「不过,出征那时你没有让我们跟进地下,被关以后也没有尝试和我们联络,刚才在议场上
你也没提起自己的私仇,更没有要我们说些什么——就像是不想拖我们下水,也好像……想强调这一切都是你的偏见使然,其他人都只是被迫跟从一样。」
「你想太多了,命刻。要是真有那种事,只会让Top-G吃亏而已啊。」
「是吗?」命刻说:「你不是想藉由与Low-G为敌并且故意败给他们,好让Top-G和Low-G处于对等地位吗?你不是想让我们不再被视为领袖、不用再背负什么责任,才选择当我们的挡箭牌,让伤害不至于殃及我们,不是吗?义父,还记得很久以前……」
命刻轻轻点头。
「你常常到那间教堂里去听新庄·由起绪演讲呢。」
命刻的话让赫吉沉默了一会儿。
然而不久后,赫吉仍摇摇头说:
「你想太多了,命刻。嗯。而且……等会儿的投票就能知道结果了。决定理性和感情何者正确的结果……马上就会出炉了。」
命刻不置可否地将蛋糕送进嘴里,顿时哑口无言。她直盯着蛋糕看——
「里面的草莓竟然是一整颗……!超奢侈的!」
「你的个性是不是稍微变了呢?嗯?」
命刻微微一笑。
「是吗?也许吧。因为最近发生了很多事嘛。」
说着,命刻小心切开蛋糕,留下后面一小段,同时看看周围。
原本就看着她的赫吉跟坐在课桌上的龙美,都像在观赏奇景似的对她瞪大了眼。
命刻皱起眉问:
「把鲜奶油最多的地方留到最后吃,看起来会很穷酸吗?」
「不是啦。」龙美和赫吉对看了一眼。
「你好像变得懂事多了……」
「那是什么意思啊。」
命刻没能立刻理解,只能确定——
「话说,现在我好像……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重负?」
「是啊。刚才不是说了吗,最近发生了很多事,今天也是一样。」
命刻嘟哝地说。
「不过很不可思议地……我相信我现在的所作所为都能让真相公诸于世。因此……」
命刻叉起剩余的蛋糕说:
「赫吉义父,谢谢你为我们做的一切。要不是你从出征那一夜——不对,从更早以前就决定与Low-G为敌——他们也找不到今天所发现的真相吧。」
「别忘了,现在就是因为我的多事,Top-G的优势才会被拖垮啊。」
「放心吧。既然知道了巴别塔就是诺亚,那对于熟悉诺亚的我们遗是比较有利呢。」
命刻展露笑颜,和仰望着自己的白犬四目相接。
「有义父当我们的后盾,现在我们和Low-G都对彼此有了清楚的认识,既然这样——你还觉得Top-G会在投票判决上输给他们吗?」
最后一句话使赫吉望向天花板,摸摸下巴。
「……嗯。」
「输赢不是现在才开始。义父,投票结果你应该已经有个底了吧?」
命刻跳下窗台,对龙美点点头、笑开了嘴。她目光坚定地说:
「在我看来——结果会非常有趣喔。」
●
这间教室的密度高得多了。
身穿制服或白色装甲服的男男女女围绕着西装少年,占据了这空间的绝大部分。
然而,他们脸上却没有笑容或欢喜的表情。
每个人都坐在排成一圈的课椅上,不是环抱着手,就是拄着下巴。
「下一题,什么东西是长颈鹿、河马和大象身上有,但是海豚没有的——」
「风见姐姐,有!有——是脚!」
「噗噗~答错了——答案是『毛』才对。」
「答案这么直接又普通的题目才不算是猜谜呢!」
但希欧仍接受了改变发型的惩罚游戏,让风见在她头上种起南洋椰子树。
新庄在她身边敲打着笔电键盘,转头对佐山说:
「……我们这样子真的好吗?」
「要让大家放松心情又要保持紧张,这样的方式其实相当合适……你现在不也是用打字来那么做吗?」
新庄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稍微盖上笔电萤幕。
「我的小说也写得愈来愈顺了呢。」
「你在这一个半月里进展多少了?」
「嗯,其实已经差不多了喔?因为是第一次,所以有点笨拙,有点横冲直撞、强迫别人接受、只顾自己开心的感觉……」
新庄的头猛力一点说道:
「我不是在描述什么色色的事喔。」
「呵呵呵,新庄同学,你的感应力往奇妙的方向强化了呢。」
这时,风见完成了希欧的新发型,回过头来。
「等等的投票OK吗?」
脸颊被画上两颗红圆的大树笑着点头,回答了她的问题。
「就票数来看,我想我们能够大胜对方喔~4th-G跟8th-G应该是我们的铁票吧。」
一听,大家面面相觑,竖起手指算了起来。
「1st-G是布莲西儿跟黑猫耶,都是我们这边的吧?」
「2nd-G是月读部长跟鹿岛先生,应该也是我们这一国的才对。」
「3rd-G是盖吉司小姐跟京殿下……也算是挺我们吧。」
「4th-G跟8th-G就跟刚说的一样呢。」
「5th-G是希欧跟山德斐洛,所以再加两票。」
「6th-G是波德曼先生跟出云先生,两位都是支持我们的吧?」
「7th-G是四球兄弟吧~?应该也是挺我们的,要算几票呢?」
「大概是两颗一票吧!毕竟都是男人嘛!」
所有人都将视线从飞场身上移到别的地方。
希比蕾一面转头一面叹气,最后重新坐正屈指一算。
「不算7th-G也已经有——」
「希、希比蕾小姐也太狠了吧!竟然带头做第二波无视攻击!」
「那我就真的无视吧,可以吗——这个,我算一下。10th-G只有约尔丝女士一个人,所以十二个G总共二十三票。其中1st到10th都是两票,一共十六票,再加上Low-G自己就是十八票,轻松过半了呢。」
风见掐指验算,并重复三次。确定票数后,她臀部前挪,轻靠椅背说:
「那还有什么好怕的——啊,轻松多了,今晚来吃烧肉吧~」
「你表现开心和安心的方式还真特别。」
佐山面露苦笑,从背后桌上「刷」地抽起一张纸巾。
他没有立刻答覆众人疑惑的视线,在纸巾上提笔疾书。
出现在纸上的,是一串数字。一旁的新庄纳闷地问:
「佐山同学,那是什么啊?」
「这个啊,是提醒我们这里是理性与感情交战之处的数字。」
「咦……?」
「我现在写的是我的得票预测。然后风见,我要给你一个任务。」
一听,风见连忙站起,手指自己。
佐山将写在纸巾上的字串伸到错愕的风见面前。
「去公布答案吧——一个坚决的答案。」
「这是……」
「这是我评估理性和感情得出的结论。所以风见,我命令你相信我的判断——我希望等同全龙法庭的投票判决,会有这样的结果。」
这时,一名白发黑衣的女仆开门走进来说:
「我是议长Sf。」
她环视众人,确认重点人物全都在场后,比了比抱在怀里的东西。
那瓦楞纸箱恐怕是黛安娜的杰作,上头写的是——
「没粟箱……?」(注:投票箱)
「不愧是德国UCAT监察,我判断,大师出手果然别出心裁。」
Sf对箱子行过注目礼后说:
「那么,为了美好的将来—请各位代表用最庄重的态度投下神圣的一票。」
第三十六章 『回答的解答』
众人表决的
唯一答案
●
休息时间一过,书库也跟着热闹起来。
在质疑落定又经过二度歇息后,答询时的紧张气氛显得稀薄许多。
旁听席上,不同国家的UCAT彼此交头接耳,讨论开票结果的可能。
然而,这些嘈杂——
「————」
全都在刹那间消失了。
是白发自动人偶抱着瓦楞纸箱登上议长席的缘故。
她对周围音量变化没有多加留心,只是轻轻挥动右手。
同时抛起了某种由两个半球型塑胶组成的物体。
「这称为转蛋或扭蛋。由于相当合适,所以就挪为投票工具之用。里面装有各G两名代表的投票纸。」
这时,旁听席上传来——
「那、那是我从餐厅转回来的啊!你把壳子拿走是要我怎么带回去,零件会乱掉耶——!」
由于左手空着,Sf就用左手开枪了。
「现在——」她对冻结的议场没有多加理睬,接住落下的塑胶球。
「各G都已经完成了投票。首先——」
黑暗笼罩了书库。
聚光灯随即打在Sf、代表席及柜台之上。
二十三道人影在代表席上就座,希比蕾和大树不知为何穿上了兔女郎装,在柜台边捧着红白两色的人造花。
Sf看着站在白板前的两人说:
「本席现在解说本次投票规则——相信Low-G的,以白色作记,反对信任Low-G或选择相信Top-G的,则是以红色作记。」
捧着红白花束的希比蕾和大树身旁,还摆了一对红白大型不倒翁。
见到准备如此齐全,旁听席和代表席上的每个人都点头示意,让程序继续进行。
同时,Sf冷不防地从票箱里取出了一个塑胶球。
动作太过突然,连候在一旁的自动人偶鼓队都来不及拨动响弦。
「那么——」
Sf掰开塑胶球,摊开里头的两张纸。
并将等同世界决议的开端宣读出来。
第一组是——
「——Low-G代表。」
众人不禁「喔」地惊叹,紧接着——
「赞成一票。」
佐山起身,Sf点头示意。
大树也跟着将一朵白花贴上白板。
下个瞬间,Sf翻开另一张纸条,说:
「反对一票。」
●
Sf宣读的结果,让所有人都没能及时反应。
对于Low-G为何反对自己的疑问,造成了沉默与僵直。
这个状况持续了三秒、五秒、十秒,最后被一个动作突然打断。
座位上的风见将双腿大剌刺地翘上桌面。
她翘脚调整姿势,似乎完全没有起立的意思。
见状,旁听席大半听众都传出了质疑或抗议般的碎声,表达对现状的不解。
然而——
「——都给我安静下来!」
风见厉声一喝,击穿了所有的抗议。
她趁隙换了口气,竖起两层环视全场,高举双手。
[插图]
「听清楚了!我们啊……已经做好决定了,不管各位怎么想,我们都会好好照顾每一个G!不管是否定或厌恶Low-G,我们都不会大小眼,还会去试着理解你们的需要!」
风见又吸了口气。在公众场合大喊而略为羞红的脸颊下,纤手已按住胸口。
「我现在坐在这里,就表示——即使Top-G和我们敌对,我们也认同他们的想法!我就是因为这点才反对自己。只要有我在,不管对方敌意多大,都会受到Low-G的认同。」
寂静又在话音过后弥漫开来,随后触动的反应是——
「说得不错。可是,那可能会要了你们的命啊,嗯?」
赫吉语毕的同时,Sf打开了新的塑胶球。
「9th-G代表……反对一票。」
赫吉没有起立。在他以姿势表示否定后,Sf打开了另一张纸。
「——反对一票。」
「哎,就是这样啦。」
老主任搔了搔头、不改坐姿,场中也泄出几声压低声音的惊叹。
不仅如此。
「接下来Top-G——反对一票,反对再一票。」
希比蕾忧心地贴上五朵红花,同时,龙美和带着白犬的命刻都保持坐姿,深深环抱双手。
目前的赞成、否定比数为一比五。
这时说话的是——
「6th-G。」
「先等等啊。」
出云站了起来,Sf接着说:
「赞成一票。」
然后再配合波德曼起立——
「赞成一票。」
如此一来,白花成了三朵,红花仍是五朵。
下个瞬间——
「2nd-G。」
还没唱票,鹿岛和月读已经向前挺身。
只要这两个人现在站起身子,红白势力就会五比五对等了。看见他们的动作之后,大家都有这种想法。
可是,他们最后的动作却让众人感到意外。
「抱歉罗——我们就像另一个Low-G一样,所以认为同样采取对自己赞否各半的态度比较保险。」
月读坐着皱眉苦笑,只有鹿岛一人站起。
「赞成一票——反对一票。」
白四红六,Top-G领先。
差距没有缩短,仍有十三票尚未揭晓。于是,每个人都疑惑地看着议长席,接着——
「——lst-G。」
●
布莲西儿应声站起。
「赞成一票。」
听过唱票后,她转向赫吉等人,喃喃地说:
「现在白色再加一票,就是六比六平手了呢。」
场中却突然一阵骚然,原来是——
「反对一票。」
「!」
布莲西儿立刻望向众人视线和窃语的去向。
她见到的是邻座,黑猫没有起立。
惊愕和愤怒般的情绪,使得布莲西儿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时,旁听席的暗处传来了一道声音。
「布莲西儿,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法佐特,如果你们只是想明哲保身,我现在就和1st-G脱离关系!」
「非也非也布莲西儿。我们的抉择是不会昧着我G自尊的。」
肺活量惊人的法佐特告诫似的滔滔说道:
「再怎么说,我们的部分同胞依然受过『军队』的帮助,保养哈根大人的法布尼尔和搜查市街派的藏身处时都是。尽管我个人也有几点不满,但我们不能忘记曾受他们帮助的事实。」
因为——
「要是没有他们,我们的大半同胞早就失去依归一命呜呼了。」
布莲西儿握紧了双拳。
她无法全盘接受,然而——
……我现在该扮演的角色,是支持Low-G的1st-G代表……
布莲西儿咬紧牙根告诉自己,这么做并未背叛自己的灵魂。
因此,她赶在黑猫开口之前说:
「知道了啦!的确,只靠我没办法保住哈根大人,也找不出市街派的藏身处,而且我……也没办法像这样投下反对票!」
「布莲西儿……」
黑猫说:
「——你会拿我出气吗?」
随之而来的画面十分残暴,但每个人都装作没发生过。下一个塑胶球也在这时打开了。
那是——
「——3rd-G。」
京在唱名后紧接着应声:
「是我们啊——我投反对,盖吉司是赞成。」
●
众人注视着坐在原位的京。
但她只是将双手摆到脑后,转身看看背后白板的开花情形,一派轻松地说:
「这样子白色的Low就是六票,红色的Top-G就是八票了吧。」
京堂而皇之地在众人视线中稳稳坐着。
「不过呢,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的确那个赫吉啥的很让人不爽——不过要是没有他们,亚玻伦也撑不到和我见面,再说……」
京往身边闭眼站着的盖吉司看了一眼。
「别在意,就当作是我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找个藉口坐着吧。」
说完,京的右手在盖吉司屁股上拍了一下,惹得她「哇」地皱起眉来。
不过京不以为意,环视众人后说:
「就是这样。虽然Low-G要保护未来的我们,不过先为我们保住过去的,是那边的怪叔叔……我的选择并没有错。」
接着,京「呼」地吐气,放松身体。
「就我个人来说呢,是比较希望未来和过去能够和平相处啦。算了,或许不可能吧。」
对于京随口下的结论,使每个人都默不吭声。
只有Sf呓语似的继续宣读:
「8th-G。」
●
新庄在旁听席上茫然地望着白板。
目前白花有六、红花有八,8th-G的票就要跟着添上。
「——赞成一票。」
负责白花的大树多拿了一朵白花走向白板。
……Low-G连拿两票以后就是八比八,再来的又是4th、5th、7th……
他们应该都会投给Low-G吧。
虽然Top-G领先两票,但现在起应该能一举逆转。
新庄虽这么想,然而——
「——反对一票。」
Sf的宣告,让旁听帝上下每一个人都挺直了身子。
充满问号的骚动声此起彼落,欧铎首先发难大喊:
「为什么!为什么瓦姆纳比要支持Top-G?」
答案在瞬间揭晓。
沙砾在代表席前的地上委蛇漫爬,排成了文字,那是——
「『新庄』……?」
众人的惊疑声使得新庄「啊」地回过种来,起身检视地上的字样。
『跟随』、『新庄』、『孩子』、『Low-G』、『Top-G』、『最好』、『最差。』
「该不会……」新庄在众人注视中:心有无奈地咕哝着:「因为我的存在是一种矛盾,所以为了配合这点——」
为了和同时属于双方的自己共处,瓦姆纳比也同时选择了双方。
「…………」
应该是这样没错吧。新庄如此自问,瘫坐回椅子上。
全身有种莫名的无力感,心里想的是——
……这下……糟了?
新庄开始害怕自己会拖垮Low-G,接着——
「——!」
摇了摇头。
他否定了方才的念头,因为那是瓦姆纳比的抉择。
然后——
「5th-G——赞成一票。」
希欧带着略竖的眉梢站了起来,而山德斐洛也理所当然地——
「赞成一票。」
两花连开,白色追了上来。
Low-G和Top-G都得到了九票。
新庄终于松了口气,看见希欧在代表席上向他轻轻点头。
接着,希欧满怀希望的眼神转向了两头草兽。
这里有个疑虑。由于所有草兽异体同心,被要求视为一票的可能性并不是没有。
……不过其中一只是穆可奇的代表……
应该还是两票,可以一口气超前对方。
「4th-G——」
听见唱名,新庄深吸口气。
周围旁听席上的人们也对他点头示意,准备接受反败为胜的一刻。
之后,Sf理所当然地宣读开票结果。
「两票都是——废票。」
●
希欧讶异地「咦」了一声。
「为、为什么呢?」
两头草兽一同将前脚搭上桌面,对代替众人提问的希欧说:
『和佐山、同在。』
『一样、一样。』
草兽看看希欧,再看看四周,最后转向佐山。
『我们、和佐山同在。』
『和佐山、没有分别。』
草兽纯真的话语使得希欧背脊发寒。
在他们的想法中——
「佐山的赞成票……就已经是你们的赞成票了吗?」
『对!』
草兽活力充沛地大喊,但答覆的却是一片寂静。
『4th-G、不是追加、因为、和佐山同在。』
『追加、就错了、就不是同在了。』
「可是——」
见到佐山陷入危机,希欧想试着辩驳,然而——
「——这样才是4th-G呢。」
『没错!』
『小T、真内行!』
希欧捧着一颗被紧张撑满的心,对草兽点了点头。
……现、现在会怎样呢?
目前双方各是九票,再加上两张废票,表示已开出了二十票。
留在箱子里的,只有三票。
Sf点点头,看向白板说:
「关于废票的处理,请在正反双方各补足形式上的一票——表示各G都已确实表示意见。」
大树和希比蕾随即动手,在九对红白花朵下隔了点空间处各补上一朵。
合计二十。
……剩下的——
希欧胸中一颤。
只剩区区三票了。
●
飞场静听着自动人偶的唱票声。
「7th-G。」
然而,Sf没有读出结果,反倒将票纸展示在众人面前。
两张票纸都是一片空白。
之后,她向代表席上的7th-G助理飞场问道:
「请问这是什么意思?是正面有珠子压过的痕迹代表赞成,反面代表反对,还是跟4th一样两张都废票呢?」
飞场一听立刻起身。
「呃——应该要怎么解释咧,还满复杂的耶……」
他犹豫地抱头呜呜呻吟,接着环抱身体或仰或扭。
「啊啊!」
「飞场少年,你的动作愈来愈恶心了呢,快停下来。」
「竟、竟然说我烦恼的样子很恶心!」
Sf点头道:
「认为恶心的请举手。」
众人立刻照办,连瓦姆纳比都排出「举手」、「有~」等字样,将飞场彻底击垮。
「……不要这样子啦,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嘛。像这种时候是不是来段搞笑比较——风见学姐,要是把椅子丢过来就没得坐罗?」
飞场叹了口气,尴尬地看着佐山。
「如果说两票其实都是投给Low-G就没事了吧……学长,要这样子吗?」
「由于你把这绝佳的计策完美地败露出来,现在已经行不通了。」
飞场「咦」地开始回想自己干了什么好事,而Sf继续问——
「所以这两票真是废票?」
「啊——!我好像搞砸什么了!」
「搞砸就算了。」佐山说道。
「这是什么意思呢?可以告诉我7th-G为什么会投废票吗?」
飞场答「好」,回想上午时分的答询,并看着浮在周围空中的四颗光珠说:
「……他们想要的是一个玩不腻的世界,而Low-G虽然符合他们的要求——」
他们应该是这么想的吧。飞场心想。
「但他们的期望并不是放在统治的组织上。我想,他们对双方阵营的对错毫无兴趣,只想追求Low-G的这片天地而已。」
佐山「嗯」地点点头,转向背后。
飞场也跟着佐山,看向投票结果。成串的九对花之下有些空白,接着还有两对,但整体仍保持平衡,没有进展。
「剩下的——」
Sf随佐山之言点了点头,从投票箱中取出最后一个塑胶球,抛向空中。
「——就只有10th-G了呢。」
●
风见看着塑胶球腾空而上,最后闭上了眼。
惨了。
……她一个半月前被我痛扁了一顿啊……
呃啊,要是她真的投给Top-G,会不会就是自己害的呢?
……不对!
风见在心中插入否定。
内含10th-G概念核的G-Sp2,是自己的专用武器。
10th-G应该无法无视Low-G吧。
「……!」
就是这样。风见深深吸气,睁开眼睛。
她向左望去,出云就在数道人影之后。
出云——
他是约尔丝的外孙,也是UCAT的一分子。
……这样一来——
有机会吗?
风见竖起眉毛,开始祈祷。
……别让我们赢啊。
为了使期望落空而祈祷。
●
赫吉掩住了嘴。
对未来的猜测,呼唤了冷静的判断。
……这场投票的结果——
浮上心头的答案,令赫吉再次交臂。
同时,自动人偶接住了落下的塑胶球。
●
每个人都清楚地听见——
「——10th-G。」
自动人偶为同得九票的Low-G和Top-G宣读决胜的一票。
声音冰冷,不带感情。
她是这么说的:
「——10th-G一票。」
●
喊声四起。
喊着「什么」。
喊着「为什么」。
掺杂着单纯的惊叹。
其中最响亮的,是赫吉起身后大喊的——
「约尔丝!」
赫吉吸了口气又说:
「——给我解释清楚!」
「少在那边罗哩八嗦的,赫吉……难道你忘了概念战争吗?」
约尔丝也站了起来,环视全场,悠然挺起胸膛。
「10th-G种族是全G最强的一族——绝不会接受任何人的统治。无论何时何地,能站上世界顶点的就只有我们。」
「我虽然有考虑过这种状况,却没想到你真的将所有人的答案都……!」
这时,有个人拉住赫吉的手。
那人选从一旁走到了他的面前。
「命刻……!」
「赫吉义父——谢谢你,可是——」
她这么说:
「我不是说过了吗,结果一定会很有趣。」
见到命刻无可奈何地微笑,一丝讶异闪过赫吉脸上。
「————」
赫吉闭上眼,紧紧咬牙后松口说:
「……尽管预测了整场会议的变化,到头来最看不清的还是我啊。」
他叹了一声。
「这个世界还是希望一场出发点平等的对决,没错吧?」
新庄从旁听席赶下来,也听见了赫吉的话。
他跑到佐山身边,摊开一张白色的纸,那是佐山写上得票预测的纸巾。
新庄「啊」地喘口气,看看纸巾上的数字和佐山沾上薄汗的脸。
「跟你猜的一样耶……」
「那当然,这世界可是我养的呢。」
佐山将纸巾连同新庄的手握了起来,高高举起。
「写在这上头的,就是整个世界。而且,现在被我握着手的这个人——就是创造这世界的女人的孩子,说是神之子也毫不为过。」
「你又在说那种话了……」
风见等人在一旁难受得拉开领口抬头扬风。新庄无视他们,侧首问道:
「可是……现在又该怎么办呢?」
听见新庄的话,每个人都转向各代表身后的白板。
在大树及希比蕾添上各自的颜色后,白板开满了花。
红的十一朵。
白的十一朵。
由于约尔丝的票被视为废票,同票的双方又同时追加一票。
产生了合计十二组的均势。
见到那数字和花色,某国UCAT的年老代表喃喃起来。
「喔……」
低声地说:
「就像是双树开花了呢……」
突然,一道声音附和似的响起。
命刻从Top-G代表席上起立,果决的声音传递全场。
身旁的白犬,也随她凝视着同一个人。
凝视那可说是宿敌的西装少年。
她说的是——
「全G的结论已经出炉了——现在我有个提议。」
「什么提议?」
面对全身放松、不带架势的佐山,命刻刺出了右拳,干脆俐落地说:
「就是决斗……事到如今,相信无论哪方得胜,每个G都不会有异议,所以——」
她向佐山放出坚决且低沉的话语。
「——我希望Top-G和Low-G都能派出代表,进行决斗!」
众人错愕地回头,同时,另一道传遍全场的声音跟着响起。
因不带感情而成为议长的自动人偶拍响了双掌。
「真是个绝佳的提议。故本席宣布,投票判决到此结束,所有议程已经进行完毕——请双方代表为各自的决斗做好准备——」
Sf弯腰鞠躬,一旁的自动人偶们也在逐渐黯淡的灯光下提起裙角,躬身说道:
「——请为决斗做好准备。」
第三十七章 『能为我做的事』
好好感受我的一切
也让我感受你的一切
因为我希望你陪伴我的一切
因为我想陪伴你的一切
●
眼前是昏暮下的尊秋多学院正门。
面西的正门内,有块学生用的大布告栏。
那是个用来公布各种消息的地方,内容包括了召集学生、教师请假通知、休停学公告或社团活动结果报告等等。
现在,被灯光照亮的布告栏上,只贴着一张纸。
一张白色的模造纸。
纸边缀有白色及红色的人造花,纸上有着一行行毛笔字。
敬告
根据全龙交涉会议结果,出于旧故而关系密切之Top-G及Low-G,彼此所获得支持率相等。
经由双方同意之后,Top-G及Low-G各派五员代表进行决斗,以斩断过去所遗留之宿怨。
若代表员数不足,其补充需经全G同意后始得为之。
Top-G
户田 命刻
赫吉
长田 龙美
亚力士
候补
Low-G
佐山 御言
出云 觉
风见 千里
希欧 山德森(邓恩·原川)
飞场 龙司
·战斗方式为一对一。
·战斗开始日时为十二月二十三日正午。同日黎明起,始可选取使用武器。
·各员须于战斗开始前,于当地取得各自之概念核武器。
·各员应依到场顺序选用概念核武器。
·战斗于东京举行,战区将自动受概念空间包覆。
·该概念空间之性质,将受各员持用之概念武器影响。
·若概念核武器遭对手抢夺、破坏,即为战败。
·败方之所有概念核将归胜方所有。
一〇〇五年十二月二十二日 全龙交涉会议议长
写上如此文案的模造纸,就贴在布告栏上。
布告栏周围杳无人烟,毫无声响。
遭概念空间分化的正门布告栏,就要迎接黑夜。
●
车马喧嚣顺着夜风,远远飘送而来。
略沾夜露的阴暗庭院里,有团小小的灯光和影子。
灯光位在这宽广庭院中被称为「后院」的西侧,后方有座设立在树篱和观景木旁的小祠堂。
祠堂左右的石灯笼内皆点上了蜡烛。
烛光下的祠堂门前,摆着一张相片。
相片主角是名女性,视线直指着一对男女。
男,是身穿深蓝色西装,有着一双锐眼的少年。
女,是身穿白色装甲服,有着乌黑长发的少女。
少女牵起少年的左手,微笑着说:
「妈妈……爸爸,还有爷爷奶奶和曾爷爷奶奶——」
点点头。
「大家一定都久等了吧?」
叹口气。
「田宫小姐说,他们受过爷爷的恩惠,所以才在这里供奉新庄家的牌位,听说佐山同学的爷爷也默默守护着这个祠堂……所以……」
闭上眼。
「虽然被一堆怪人守护着,不过大家也都是因为这样,才能一直待在这里的吧?」
「新庄同学,在这种气氛中插了这么一句,似乎有点微妙呢。」
「我、不是那个意思啦。」
新庄笑着放松肩膀,轻声说道:
「其实啊……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是孤单一个人呢。」
「是吗?」
新庄「嗯」地点头。
「我一直很不安,整天哭个不停,遇见佐山同学后依赖心还是很重。然而……」
少女睁开眼看看耐堂,看看西边的霓虹和高低起伏的大地,再仰望夜空,望着斜斜的月。
她的眼从安了自家牌位的祠堂一直看到与其相连的天与地,然后说:
「尽管月亮遥不可及,但是我脚下的世界,是因为有我爸爸妈妈,还有更上一辈的人们努力过才能存在的吧。」
因此——
「我以前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儿,但如果真是那样——这个世界就不会有现在的模样,我也不会是现在的我了。」
所以——
「现在我认为,这个世界的其中一部分,是我爸爸妈妈他们打造出来的。」
新庄回握了佐山的手。
视线落向面前的祠堂。
「虽然他们已经不在人世,也没办法和他们说话,但只要这个世界依然存在,爸爸妈妈的成就便会永远活下来——而我也会追随他们的脚步。」
如此一来——
「这个世界,就像是靠雕刻而活的生物一样呢。只是他雕的不是我们的身体,而是我们的所作所为——我相信,就算我们不在了,我们做的事也会在世界上永远对话下去。」
那就像—
「就像世界的遗传基因一样。」
说到这里,新庄缓缓地吐了口破碎的气。
「其实啊,我的爸爸妈妈……都非常爱我喔。」
虽已无法让他们实际感受这份心意,无法和他们见面——
「我会因此更珍惜这个世界……愈是想和他们见面,就愈会珍惜他们保护的这个世界。既然这样,我做的事一定能得到回应吧?透过这个世界……一定能和妈妈他们所为相呼应吧?」
没有答案的问题收到了答覆。
「那当然。」
佐山的声音随着逐渐紧握的手响起。
「世界必然会感受到我们的心意。」
新庄睁大了眼,转向佐山,但佐山没有动作,只是看着祠堂。
「让世界好好感动一回吧,新庄同学——只要我们联手,就能达到两倍——喔不,你算是两人份,要是我再拼一点,就能有四倍效益。」
「两、两倍就够了啦,让妈妈他们知道就够了。」
「那么——」佐山转过身来。
以明月为衬,扬起嘴角。
「剩下的两倍,就留给我们为彼此感动吧。」
佐山吸口气说:
「毕竟我一直都是把新庄同学当作一个人看的,这样刚好——没错吧,运切。」
佐山搂起新庄的肩,两人一起转向祠堂。
他「呼」地吐出的气息已清晰可见。
感到气温滑落后又说:
「新庄这个姓,再也不会孤单一个人了。」
「嗯,不会了。」新庄红着脸转向祠堂,既像报告又像展示她那身白色装甲服般弯下腰来。
「好看吗?虽然我男生的时候也是穿这个,不过我很喜欢这套装甲服,也有喜欢我这么穿的人,所以——」
新庄没将「别为我担心」说出口,微笑着说:
「真是太好了呢。」
接着新庄轻倚佐山,朝祠堂点头示意。
「我是在明白这点以后,才决定——和这个人在一起的。」
话后,新庄沉静片刻,织出歌曲。
那是她对于过去唯一的记忆。
母亲曾咏唱的歌曲,在月光下沁入祠堂照片中的笑容里。
歌声悠悠、清晰地飘送着。
●
面对黑夜的逼迫,庆典的亮光和声响不减反增。
夜晚的尊秋多学院中,沐浴在灯光中的布告栏上,最亮眼之处就是今晚的化妆舞会海报。
正对大门通道、周长约四公里、被学生称为「大帝广场」的多用途沙地,已化为巨大舞池。
庆典后半起即成废弃物的店摊、装饰和不倒翁等,在广场中央堆成了巨大营火。扮相各异的学生们在火堆旁围成特大、大、中、小、特小五个圆圈,随音乐起舞。
最大的圆绕着四公里的周长疯狂奔跑,最小的离火堆只有一公尺,目前演奏的曲目是由轻音杜作曲的「Stand·by·Bon」。
凄凉的电吉他声中,火光将五重化妆盆舞队列投影在校舍上。每个人见到那些超级英雄、怪兽和不知所谓的影子,感想多半是——
「……这根本就是真的会引发世界末日的恶魔召唤仪式。」
「你现在穿这样也没资格说吧,布莲西儿。」
风见站在正门一带的社团中心前,看向身边的布莲西儿。
布莲西儿的装扮还是跟开会时一样——一身黑衣,头戴三角帽手持镰刀。
不同之处在于嘴边那向附近摊贩买来的宝特瓶装绿茶。
「你穿装甲服又好到哪里去了?」
「我没什么适合化妆舞会的衣服啊,乐团的服装又是走华丽风的。」
「公然露肚脐才不是华丽,是低俗才对。」
以苦笑应之的不是风见,而是站在她另一侧的出云。
「也是啦。千里穿那样的确满显眼的,一定会被看出来那不是普通服装——在我们学校里,和UCAT有点渊源的学生或老师其实也不少喔。」
「这样啊……」
风见看了看出云,忽然半闭上眼,歪头问道:
「我说觉啊……你不要在这种季节只穿一条泳裤还拿着冲浪板好不好?」
「傻~瓜,这是你老爸新企划的变身英雄『冲爆侠』的扮相耶。」
「用冲浪板把对手撞爆所以叫冲爆侠?」
「不是,是精神状态一直游走爆发边缘,结果一时冲动造成暴动的冲爆侠。」
「那已经不是边缘了吧,完全跨过去了嘛!」
「傻瓜搭档就是要吵吵闹闹的才好呢,对吧风见?不过出云……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
出云点头,从泳裤里抽出墨镜戴上。
「是啊。和特勤课有关的比较少就是了。事实上,那些归化Low-G者的孩子大多是送来这里,然后会因各种缘由得知UCAT的存在……像那种人的下一代也会到这里来。」
「是喔。」风见点头时,以鼓为主的尊秋多小调也跟着奏起。
她耳朵听着音乐,眼睛看着面对火堆舞动的神秘集团——
「看来根本没变装的也不少嘛。」
「还真的是恶魔仪式呢。话说回来——」
布莲西儿稍微侧首,问:
「其他人呢?」
「原川应该是被希欧拉到那里面去疯了:飞场说他担心一睡不醒的美影,刚刚先回UCAT去了,至于佐山和新庄——」
风见望着位于毕业生在操场远处摆设的雕塑剪影说:
「他们没跳多久就跑去看他们爸妈的作品,然后说要到田宫家去。你看……就是那个有很多手印的诡异雕像,听说佐山爸妈跟新庄她妈妈的手印都在上面耶。」
「是喔。」布莲西儿对风见的微笑点点头后,出云也应了声「是吗」。
两人的回应,让风见轻轻颔首。
「他们两个虽然都是蠢蛋,却很登对呢。」
「就我看来,你们每一对都是蠢蛋。」
「这样啊,那你跟那边的黑猫又怎么说呢?」
布莲西儿看看黑猫,黑猫却低头撇开视线。
见到布莲西儿举起镰刀狂奔而去,风见不禁叹了口气。
之后她抬头对身边的男伴说:
「……觉,我们也去跳一下吧,今年是最后一次了呢。」
风见拉起出云的手,出云却扭扭捏捏地说:
「喂喂喂,我拿冲浪板怎么跳啊?」
「在操场上随便找个地方插着不就好了?」
出云一听,面有难色地打量起自己的装扮。
「要是没了冲浪板,我看起来不就是个普通的变态了吗?」
「——早就是了啦!」
●
「佐山同学?」
新庄的声音在木造房间内响起。
她在只靠一颗小灯泡维持的昏暗灯光下挤出笑容问:
「为什么床已经铺好了呢?」
「嗯——真不愧是田宫家边间特有的全自动铺床系统。」
「少·给·我·装·蒜!」
新庄朝铺在榻榻米上的下垫和被子用力拍个不停。
「为什么棉被只有一套,枕头却有两个啊!」
「因为三个大概还太早了吧。」
新庄「唔」地说不出话,整张脸霎时涨红。
「你、你……」
新庄发现自己连「你这个人」都说不出口,感到一丝危机。
「我……我要回去了!」
新庄低着头站起身来,仿佛想藏住红得发烫的脸。
见状,跪坐在被褥上的佐山抬起头蜕:
「为什么呢?」
「因、因为——」
脑袋一团混乱。
「太奇怪了嘛,就、就是很奇怪啦。该怎么说呢,这个,呃……」
最后得出的答案并不复杂。
……好像有我们以外的人在插手我们的事一样……
尽管这想法并不可取,然而——
「反正……我要回去了。」
新庄向前一步。觉得自己脚步踏得既不稳又莫名其妙的她,就要经过佐山身旁。
「留步啊,新庄同学!」
佐山窜到新庄面前抱住了她,而且还保持跪姿。
这个高度,正好让佐山双手从大腿外绕到后侧,脸还紧贴着下腹。
「怎么可以露出那种表情呢,新庄同学!」
「你是对哪里说啊——!」
「哈哈哈,当然是你装甲服下的小肚脐啊。如果往上看,还能看见两座小丘呢。」
「你、你终于现出原形了!快放开啦!」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于是跪坐的佐山用膝盖撬开了新庄双腿。
双腿间突然多出一块毫无防备的空间,使新庄不由得缩起双肩。
佐山见机不可失,两膝迅速挺进,并且说:
「这样子我们的座标就更近了……!安全地带就在眼前!」
因为还没到达安全地带,所以佐山头部遭受了新庄的强烈轰炸。
「气、气死人了,完全不懂人家的心情!你就给我跪到没只数吧!」
「冷、冷静点啊,新庄同学!我的人生可是没得接关的啊!」
「少跟我求情!」
新庄猛力一敲,似乎击中了要害,使佐山「唔」了一声,浑身僵直。
脸跟着无力地滑进了两腿之间。
新庄吓得哇哇大叫,想抽腿脱身,但臀下仍被佐山的手紧紧环抱,脚也被他跪坐的膝盖撑开,平衡状况糟到不能再糟。
「可、可恶啊!竟然像妖怪一样甩也甩不掉……!你这个死黏胯下的妖怪!」
「你、你竟敢如此侮蔑我这高贵的屁屁精灵……改叫爱股爷爷怎么样?」
新庄听得发慌,东张西望起来。
「长枪!有没有长枪!最好是附有驱魔效果的……!」
「你的反应是很有趣,不过还是先冷静下来的好。就像这样——」
佐山将抱着新庄双臀的手臂降到膝部,由内一挤,使新庄整个人倒了下来。
她跪地后沉腰一坐,落在佐山的腿上,正好与始作俑者面对面。
「看吧,冷静下来了。」
为了稳住新庄稍稍偏后的重心,佐山抓住了她的手,拉到自己肩上。
但新庄只是不置可否地呆望着佐山的脸。
佐山仍像平时面无表情,只是笔直地凝视着新庄的双眼,然后点点头说:
「那我们回去吧,新庄同学。」
「——咦?」
新庄的身体突然浮起。
「哇!」新庄被夹在她臀腿间的手抱了起来。
接着,佐山一鼓作气站直双腿。
比起被抱起的感受,较平时高得多的视野更教人心慌。新庄贴着佐山左肩,抱住他的头说:
「你、你真的要回去了吗,佐山同学?」
「驾驶员之间步调不一致还强迫合体,反而会造成合体失败或合体意外之类的,这不是合体机器人动画的惯例吗?」
「不是啦,所以我才问你是不是真的要回去了啊……」
应该可以吧。新庄在心中叹息。
「看来——」她垂下肩膀说。
「真的只有我一个人在烦恼辽子小姐的事吧……」
「你说辽子吗?其实我也做了对不起辽子的事。」
「你做了……对不起她的事?」
「是啊。」佐山点点头,朝脚下的被褥看了一眼。
「其实呢,前天我在陪你离开这里之前就把床铺好了,辽子还因为我抢了她的工作而大发脾气呢。」
「是喔……原来这床是佐山同学铺的呀。」
「嗯,因为我想让你惊喜一下。」
新庄又说声「是喔」并以佐山肩膀撑住自己,然后抱住他的头,轻顶他的肩胸向后仰身——
「这种事怎么不早点说啊!」
将膝式吐槽全力炸进佐山胸口。
●
三分钟后,新庄在微弱灯光下重新铺平棉被。
尽管嘴里念念有词,她却无法否定自己涨红的脸,向后一看——
「……你的表情怎么平板得这么幸福啊,佐山同学?」
「一想到新庄同学铺的是我们的棉被——实在太引人遐想了。」
少假正经了,心里虽这么想,但新庄的手还是老实地摆正枕头,事前准备总算告一段落。
叹口气后,新庄装出不情愿的样子,扭动身子靠近佐山,这时——
「新庄同学,再上来这里吧,好吗?」
佐山拍了拍自己跪坐的膝盖。
新庄想了一会儿,将四面墙、天花板和窗口都看了一遍。
「没人在偷窥吗?」
「辽子不会允许那种事的。」
佐山说出的名字让新庄倒抽口气,并想了想这句话背后的意义。
「辽子小姐她……自己也很难受吧。」
「难受就不会那么疼你了。」
「是吗……那就好。嗯……」
新庄正面坐上了佐山的大腿。
佐山脱去西装外套,披上新庄肩头以掩住她的身体,接着提起她的手再次放上自己肩膀——
「来。」
就这么抱紧了她。
还来不及吐气,两人的身体已紧密贴合,外套内里将新庄的手磨得很痒。
男人都是穿这种东西呀?如此心想的同时,抵在佐山肩上的头被轻轻提起——
「…………」
双唇也被堵上。
「哇」的感觉、「哇啊」的感觉和「哇啊~」的感觉相互交杂,允许了他。
舌尖轻叩唇缘,是礼貌的表现吗?
故新庄以唇迎之,以舌交拥,佐山更将她紧拥入怀。
新庄「思」地喘息,佐山似乎也懂得她的要求,立刻收唇,但新庄却主动索吻,表示无碍。
两人宛如加深交流似的扭着身躯,蠢动如波。
「——啊!」
唇舌分离。不过短短数秒,竟已气喘吁吁。
虽身在房中,气息却是一片白蒙。
「会冷吗,新庄同学。」
「是、是不会啦……啊,先等一下。」
新庄动手解开佐山的领带。
「我应该可以帮你解领带吧……否则要是有个万一,我就掐不紧了。」
「你的前提好像歪得有点离谱呢。」
完全不这么认为的新庄抽下佐山的领带,看着上身只剩衬衫的他。
「呃,这个——」
该帮他脱衬衫还是怎样?
再度红热的脸使新庄焦躁难耐,赶紧回想往日的夜晚或傍晚所发生的事——
……啊,佐山同学都是自己脱上衣的嘛……
如果不是由自己主动,他不是不脱,就是只脱到最低限度。
新庄这才惊讶地发现,自己是第一次为他宽衣。佐山点点头说:
「我懂,毕竟在我们的同人志里,新庄同学都是从下面开始帮我脱的呢。」
「你到底都在看什么鬼啊!」
其实新庄也买了一本当成写作参考,但那是她的小秘密。
新庄用「真是的」掩盖心虚,同时由上依序解开钮扣,佐山的胸膛随之袒露而出——
「佐、佐山同学,你不需要我每解一颗就换一次姿势啦!不需要!要、要是害我动摇,手很可能开始发抖,搞、搞不好会朝你的眼睛插下去之类的。」
「还真是危险的动摇法呢。」
说到这儿,脐上的钮扣正好解开——
……是极限了吧……
新庄压低了脸,头发下冒出阵阵蒸气般的白烟。
紧张的汗水从后颈根涌向全身,又闷又热的她急着想为自己解套,于是——
「呃、这个,总之我已经把扣子全部解开了,接、接下来,呃、该怎么做呢?要掐你吗!」
「请别用掐人来掩饰自己的害羞。而且很可惜,接下来换我罗,新庄同学?」
心里才冒出问号,佐山的手已经搭上装甲服的胸部。
从固定器下拔除装甲下缘后,就能卸下包覆全身的软质护服。
「啊……」
佐山继续顺着下层薄衬衣的接缝,用指甲从颈根一路划到脐下。
胸部肌肤虽仍未见光,但汗湿的颈项到脐下一带已袒露大半。
房间昏暗,身上装备的阴影盖不住少女的身形。
新庄看着垂在胸肩的领带说:
「我不用解开领带吗……?」
「我希望你能保持你我第一次见面的样子。」
「穿、穿着衣服来……!」
话才说到一半,佐山的手忽然在新庄腰后一压,使她向后倒去——
「……啊。」
在被子上仰躺下来。
天花板和在黑暗中发光的小灯泡令少女十分不安,但佐山的脸立刻出现并贴了上来。
「…………」
两人相吻时,肩部装甲连同披挂一并被摘下,裙甲也遭褪去。
新庄明知反抗只是白费力气,却也不想只受佐山摆布,矛盾的情绪扭曲了她的躯体,延长佐山的作业程序。但新庄没就此闲着,也抱紧了他,用唇感受他的体温。
新庄感到佐山在她身上摸索的左手指剥除了衬衣,只留下外甲、腋下、腹侧和腰部配件,使她的身体一点一点地裸露。
佐山的手指钻入肌肤与衬衣之间不停动作,他略为冰冷的手掌搓揉似的按压着新庄的肉体,接着运指轻轻一捏。
……汗水……
从佐山指缝间挤出的肌肤感到水珠滑过,仿佛汗水被榨出体外一般。
受堵的唇使得被羞耻心催急的呼吸更加紊乱,热汗直流。
佐山的中指溜过新庄胸间,小心翼翼地顺着腹部中央的细沟移动,在肚脐按了一下又继续下探,然后返回。原以为缓急有序的节奏却又变得凌乱难测,使新庄感到自己的焦躁。
「不……」
她吸口气说:
「不要这样折磨人家嘛……」
「嗯,看来你对我有点误会呢,新庄同学——那我就再温柔一点吧。」
更细微的肤触,让新庄扭得更剧烈了。
汗湿的胸、随呼吸起伏的脐腹都暴露在空气之中后,他的手又继续探向下腹。
「…………」
新庄先是一愣,最后点了点头。
她没有闭眼,左手缠绕住佐山的颈子,右手捂着嘴静静地看。
看着逐渐赤裸的自己。
随着软质装甲的卸除、拨开,一阵寒意覆上臀腿之间。
「不……」
还没说完,唇的自由又被夺去,话语流回喉中。
新庄虽然觉得佐山狡猾,忐忑的心却也因此静下。少女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无奈。
接着,佐山的手指钻进裤袜,从内侧撕开。
「啊,佐、佐山同学,你把那个撕破的话我……」
「放心吧,新庄同学。」
佐山从裤袋掏出的是——
「我带了替换的裤袜——那是什么眼神?对我的贴心准备有什么疑问吗?」
「我已经没力气说了……」
「其实你自己也多准备了一件吧?」
「不、不要问那种事啦!」
说完,新庄发觉了另一件事。
[插图]
现在的她,正面装甲服已被褪除,摊开——
「看得见吗……佐山同学?」
「可以。」佐山稍稍退身,点了点头。
「——的确是新庄同学呢。」
●
「嗯」地点头后,佐山的唇吻上了新庄的额,接着是眼睑、鼻尖、唇、喉、锁骨,少年舔舐、轻啄她的肌肤。
「和血的味道一样呢。」
「讨厌啦……」
佐山耳贴着新庄胸口聆听心跳,让她感到佐山脸颊的热度注入脐边,然后——
「啊,佐、佐山同学。呃,这个,再下去就是——」
「新庄同学,俗话说得好——排练要抱着演出的心情,演出要抱着排练的心情。」
佐山抬起了新庄的腿,依其所雷但更加细柔地将水气带往她的下腹——
「——」
新庄喉头一紧,全身猛然颤动,而佐山也感受到她的情绪,柔声说道:
「我会把切同学也放在心上,尽可能温柔地做的。」
「啊,可、可是……」
「人生在世,做什么都得讲求公平。」
在新庄抗议前,佐山已顺着自己的格言动作,仿佛在为她加温。
「……!啊、这……」
持续了几趟吸吐的搔痒和羞赧,使得新庄提膝挺腰,一不小心翻过了身,俯卧在佐山眼前。
「啊!」
她急得想起身转向佐山,但腰却使不上力,又瘫倒下来。
现在的她两膝撑开跪地,上身前仆,只有腰臀向佐山抬起。
「这、这个嘛,佐山同学,我现在的姿势,是、是那个,意外……」
「人在感到幸福的时刻,很容易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呢。」
「那是哪种幸福啊!」
新庄赶紧用腹侧那对向后直伸的手遮掩双腿之间。
然而,佐山却快了一步,先抓住了她的手。
现在新庄不仅呈趴跪姿、臀部翘高,手还被拉到两膝内侧。
她还来不及惊叹,上半身已被固定在地,因呼吸而鼓涨的腹部使得膝盖无法动弹,因此背脊顺着被向后拉扯的手仰起。
「不、不要啦,佐山同学,就算是屁屁精灵也不能……」
「喔喔,新庄同学,你终于认同我守护精灵屁屁亚斯三世的身分了吗……!」
「我是害羞才乱说的,不要认真回啦!」
精灵无视抗议,凑上唇来。
新庄「咿呀」尖叫,她虽想闪躲,但上身和膝部已受制,顶多扭腰挣扎。可是无论怎么扭,湿热的感受都能迅速追上。几次下来,她愈来愈不清楚自己是在逃还是在追。
无可奈何的她,只能不断深呼吸,摆动身体,同时—
……啊。
发现自己正趴在佐山的外套上。
于是她卸下了防备。湿黏的肌肤紧贴外套,新庄委身布与汗造成的摩擦力,将脸埋入其中。
「……!」
一段长时间的震颤后,新庄喘了几回,将激荡的自己任由佐山处置。
她已无心躲避,宛若顺从了自己的欲望。
不知过了多久,新庄终于注意到,自己的动作只剩肩膀起伏。
「啊……」
她挪动发软的身躯,以在不知不觉中获释的手抹去身上汗珠。
翻身一看,佐山就在眼前,直视着她。
被注视的感受使新庄又羞上心头,眼眶浸润,但佐山却微笑以对:
「你很美喔,新庄同学。」
「又、又在说那种话了——」
新庄再次拉起视线,见到赤裸上身的佐山,忽然明白——
「现在,已经不该再说些蠢话破坏气氛了吧?」
「这次我有耍蠢过吗,新庄同学?让我们认真地继续吧,认真地来。」
「我好像有种突然冷掉的感觉……」
「呵呵,言行不一的你实在是太美妙了,新庄同学——我也可以那样吗?」
「……你想变本加厉吗?」
说完,新庄放松了身体。
她「呼」地吐出口热气,将按在心口上的手拿开,在体侧向下摊直,看到佐山在她略弓的双腿间等着。
「已经……没什么好遮的了吧。」
「从很久以前就已经是如此啦,新庄同学。」
佐山微笑着说:
「我所见到的你一直都是这样的呢。」
「为什么我会觉得这句话背后非常不单纯啊……算了。」
新庄不禁苦笑,毕竟她无法否认此刻的体温、汗水和心情。
可是——
「佐山同学……你这个屁屁精灵,不打算先从屁股开始吗?」
「那样子就不能从正面抱住新庄同学了呢。」
新庄安心了点,但脸又旋即染红。
「那……等等那边也拜托你罗?我很喜欢被佐山同学夸奖呢。」
佐山一听,面露困惑。
他仿佛极为意外地问:
「为什么你……好像把我当成了一个下流胚子呢?」
「没有啊,别担心,我完全没那样想喔——因为那样根本不足以形容你!」
「好说好说。」佐山点点头,撩起新庄的浏海,摸摸她的头。
新庄眯起了眼,佐山的左手也搂上她的肩,压下身来。
感到立起的腿被慢慢推开后,新庄将腿举起,轻轻勾住了他。
「佐山同学……你愿意好好感受我,直到最后吗?」
佐山轻笑答道:
「那是不可能的。」
「……咦?」
「因为——」
佐山跟着回答新庄的疑问。
『我可没忘了切同学,而且我还想永远、永远感受下去。我不会让今天成为最后。」
所以——
「所以从今以后,我要无时无刻感受着你的一切。」
「那……」
新庄深吸口气,将涌上心头的话化为言语,伸手抱住佐山。
「我也一样……!」
同时,新庄也被佐山同意似的紧拥,并明白自己的愿望已一步步地实现。
第三十八章 『破坏之城』
大干一场吧
●
午时的暖阳高挂在冬季天空上。
水泥与钢铁构成的闸门边没有人影,只有纷飞的枯叶。
门是学校的正门,上头有面刻上「尊秋多学院」的钢板。
一辆机车停在门前。
驾驶不在那辆日本制的四〇〇cc机车上,而是在正门附近的布告栏前。
长长的布告栏上有张被红白人造花围绕的模造纸,旁边是一名少年和一群女仆装自动人偶。
站在自动人偶们最前方的红发自动人偶正在对少年说话。
「——您是最晚到的呢,飞场先生。」
「没有啦。那个,我只是没想到大家动作都这么快……」
「Tes。这的确和他人无关——您只是天生贪睡吧?」
「这、这个嘛……八号小姐,你在生气吗?」
「自动人偶并没有所谓『生气』的情绪,只是——」
经过短暂的思考——
「我只是不懂为何飞场先生会在如此紧要关头晚了一步。」
「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为何要道歉呢?我没有生气,要说几次您才会懂呢?」
「我看你根本气炸了吧!」
这时,八号身旁的自动人偶凑上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有道理……妄想成性的飞场先生,的确难以理解我们这些不带感情的自动人偶。好吧,就不谈这个了,请您尽快了结身为代表的义务,马上。」
「不好意思,你到底是要拜托我还是命令我啊?」
八号冰冷的眼神射了过来,飞场的目光立刻撇向一边。
接着他看见了布告栏边的小摊。摊子垂挂着「概念核武器」布条,自动人偶们微笑以待。
「您要抽签还是打靶?得到高分的话还会送上麦芽糖一支喔。」
「啊,那——我要玩野球拳!」
「……啊?」
「竟、竟然当真了!」
在他鬼扯时,一名黑发自动人偶从后方架上取来一个红色大包袱。
包袱被摆在眼前的柜台上,解开后取出的是——
「7th-G的……」
「Tes。」八号靠了过来,看着浮空的四颗光珠。
「这是最后的概念核,其他的都已被别人选走,带到各自的战场去了——相信昨天的答询,已经让飞场先生熟悉和他们相处的方式。」
「……他们是故意留下来等我的吗?」
「Tes.——老实说,那只是大家觉得不好用而挑剩的而已。」
「那就不能说『Tes.』了吧!后面的实话也很伤人耶!」
说着,飞场拿起袱巾捕捞浮空的四颗光珠,还挥空了几次才抓到四窜的白珠并扛上盾膀。
少年闭目调息。
张开眼时,表情已恢复严肃。
他向自动人偶们鞠躬道谢,接着说:
「我出发了。」
「您要上哪儿去?」
飞场想了想,看着机车说:
「坐电车可能比较安全吧……」
「我对您的机车和安全毫无兴趣,只要告诉我您的去向就够了。」
「……那就东方好了。」
「Tes.——我判断,您根本没有计划。」
「你、你只想回我这个而已吗!大城先生不在真的让你这么寂寞啊?」
八号眉头一皱,同时,一道白袍身影从近处树丛飞快地连续前滚翻而来,还边滚边说:
「八、八号啊!不在我身边真的让你很寂寞吗——!」
自动人偶们清洗麦芽糖制作器皿用的水渠忽然开了个人孔大小的洞,让大城不偏不倚一气呵成地栽了下去。
「啊、这是什么!我竟然像河水一样自然地——!」
自动人偶们将铁栏盖上,用铁丝绑紧后插入水管全力灌水。
八号观察水流状况约三秒后,转向飞场。
「飞场先生……您问候过美影小姐了吗?」
「嗯,昨晚就去过了……不过也只有到门口,没能见到她的人。」
「难道美影小姐还……」
飞场微笑着对没有把话说完的八号点点头:
「放心吧——只要有我在,她一定会醒过来的。」
「是吗。」
八号对飞场露出今天见面以来第一次的微笑,她并拢脚跟端正姿仪,弯腰鞠躬。
「那么最后的代表,请您慢走。我等——将在此静候世界的结论。」
●
中午过后,衣笠书库就成了旧书卖场。
尽管这里主要是做为准毕业生处理旧书之用,但除了课本之外,部分校园明星的书也会在此
喊价拍卖,某些社团更会藉机进行传承上课攻略手册或校内偷窥胜地集锦的仪式。
摊位设于阶梯状书库的下半部,上半部则是结帐区和休息区。
休息区靠结帐区的某个位子上,有个身穿制服的人影。此人不像其他人将休息区当作打发时间或闲聊的场所,而是做为笔电的工作区。
这人——新庄用缎带扎起长发,随轻快的节奏摇着身子敲击键盘。
打字速度极快,文字以口说也追不及的速度跃上画面。
打着打着,忽然间——
「嘿嘿……」
不经意的轻笑,害新庄打错了字,赶紧订正。
但平缓的微笑仍保持不变。
「像大树老师一样呢……」
虽觉得这样的形容有些危险,但手仍未停下。
新庄正在编写小说,一篇出于自身见闻的原创小说。
故事已定好结局,仍未明了之处也尽可能地设为不解之谜,让结局有个合理的轮廓。
为了一口气完成结局,新庄将今天订为最后一天,快马加鞭地写。
这一个半月来的最后冲刺,让他感到无比的幸福。
这是他第一篇完成品。既疼惜又享受的心情提升了他的步调,运指如飞。
快乐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即使因此感到矛盾,新庄却依然无意抗拒这样的速度。
听得见户外庆典的音乐。
听得见周围各年级学生的说话声和脚步声。
听得见自己心里的歌声。
新庄还知道,佐山现在人就在附近。
佐山将这所学校订为战场,将大操场设成概念空间,等待对手的到来。
虽不知对方会派谁赴约,不过——
……我就在这里等着吧。
新庄告诉自己,要在这里等待佐山归来。
他一定会来,从未例外。他一定会回到自己身边。
所以要相信他,好好等着。新庄将力劲送向脚底,稳住一分心似乎就会发抖的双脚。
现在,他踏实了脚板,深吸口气。
伸展躯体、聆听周遭声响之余,他在心中颂唱歌曲、编织字句。
轻弹按键刻划成电子讯号的故事,是否包含了自己心里的一切呢。
将语言化为歌曲、比喻化为想像、意旨化为心念后,究竟能让谁感受到呢?
如今,新庄正以轻松的心情弹唱自己的故事。
别担心。
即便分隔两地,心意也能相通。
●
横贯东京的JR中央线,在新宿站和众多铁路接轨。
整整环绕东京都心地带一周的JR山手线就是其一。
无论从新宿北上或南下,都会绕过东京、上野、原宿或池袋等站,然后回到新宿。
在这无限循环般的铁路上,车内乘客总是络绎不绝;一到傍晚时分,更是挤满了趁早返家的上班族或刚结束社团活动的学生。
不过,在这辆即将抵达新宿站的北回列车里,有个突兀的人物。
那是名高大的少年,还带着一块和自己身高相当的冲浪板袋。
他穿着褐色大衣,站在门边,肩靠着椅边立柱,冲浪板袋的尖端顶着车顶。
穿西装或学生制服的人都和他保持了点距离。
突然间,少年将头转向背上的冲浪板袋。
袋子侧边有块透明的塑胶皮,底下黑成一片,但能见到几个浮着绿光的字。
『好寂寞喔。』
「千里能在这儿就好罗。」
喃喃自语的出云望向窗外。新宿北侧空中有艘广告飞船,更高处还有几架飞机的剪影。
那些是UCAT的自勖人偶们为监看战情而驾驶的侦察机。
她们利用设置于机上的雷达来侦测概念变化及概念空间内的状况,并透过神田研究所、日本UCAT地下总部及横须贺美国UCAT的合作,即时向各界报告战况。
「在观众面前打一场赌上世界的架啊……」
『会比较兴奋吗?』
「说不定喔。」
出云苦笑着说出的话,又让旁人退了几步。
西装堆背后的一群女学生交头接耳起来。
「那个人从刚刚就在跟冲浪板说话,还一直偷笑耶……!」
「讨厌啦,好恶心喔——」
这是哪门子结论啊?出云虽这么想,但是一想到自己的搭档也时常莫名其妙地一拳轰来——
……女人有够难懂……
这时,后退的集团像是遭到推挤般,逐渐逼近。
「喂喂喂。」
出云皱起眉头,看着眼前的人林慢慢散开,显得有些杂乱。
杂乱的根源就在那群人的背后,车厢间的门前。
是个直立的人影。
一名面容纤细、皮肤净白、头发又黑又长的女性。
外观人模人样,但在出云眼里,那却是不折不扣的人偶。
她是一具Top-G制造的人偶,身穿整齐的黑色女仆装、头上还带着发饰,而且——
「会不会太高啦?」
女仆人偶的身高,就如抱胸的出云所言,与他十分接近。
身形高瘦端正,明显地比旁人高出至少一个头。
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装作不在意,事实上都侧眼窥视着她。
西装堆背后的那群女学生又窃窃私语起来。
「哇,超专业的角色扮演……!好高好帅喔——」
喂喂喂,这边也很高很帅啊。在出云为自己抱不平时,摇晃的车厢中出现某种声响。
是脚步声。
女仆人偶双足不疾不徐、踏出如秒针跳动般的细小声响走近出云。
她步伐直稳,跟不落地,只以脚尖挪身。
众人向两旁退开让出一条路,足音跟着来到出云眼前。
好大啊。出云看着对方脖子以下不禁心想。
……如果她的胸部是真货……
不对,以进化论的方式来说,她的胸部就是随身高等比例放大了吧,Top-G的造胸技术果然厉害。等等,腰身愈细,上头的表面附着物看起来就愈大,而且比起用「好大啊」来形容,「哇,好大啊!」听起来还比较——
「你在看哪里?」
「什么嘛,会说话啊?我在想很复杂的事,先别吵我。」
「喂喂喂,臭小子,你行不行啊?」
这口吻听得出云眉头一皱,问:
「……该不会是老主任遥控的吧?所以说候补就是你罗?真让人泄气。」
「别失望了,这可是Top-G半自动人偶的最新机型啊,不太需要花力气操控呢。」
「想不到Top-G喊着包容全G的口号,做的东西却这么重口味。」
「是啊,二战后的影响让我爱上了美式风格呢。」
「喂喂喂,老爷爷,不怕我向你老婆打小报告啊?」
出云和女仆人偶「哈哈哈」地拍起彼此肩膀。
但很快地,两人又板起脸来,抵额互瞪。
「找死啊,糟老头?什么叫美式风格?小心我把你剁碎喂乳牛!」
「小鬼少废话,小心等等哭着回家。不知道战后有多苦的人,没有资格批评富庶的美国!」
「啊?被千里驳倒又败得一场糊涂的人还说什么大话——这回居然弄一个假奶人偶出来,是想骗谁啊?」
「刚才不就完全钓到你了吗?」
说完,两人的额头压得更紧了。
「……这对话口味还真重。」
「嗯……是挺重的。」
两人再互瞪了一会儿,接着各点个头,同时退开。
「在闹区来个一场怎样?」
「来就来。」
下一刻,即将入站的电车开始减速。
车厢摇晃,人也摇晃。
车内每个人都「啊」地晃动,踏稳脚步。
但站在门边的那对人影,已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
●
日本UCAT神田研究所地下响递了自动人偶的报告声。
「——出云先生已和敌人接触!概念空间张设完毕——」
褐色短发的自动人偶大喊,映在天花板上的东京地图同时出现红点。
共有两处,标示了出云及另一人的存在。
众人各自面对迎战黑阳时所用的控制台,高速运转着共通记忆。同时,她们也接获报告,指出其中」架新宿上空的侦察搬巳进入概念空间。
声音里混着杂讯——
『这里是第一转播小组的二十一号,目前位于新宿上空——』
神田的地下空间似乎对这报告做出了反应,出现某种动静。
动静来自八号和大城,两人都坐在地下空间中央的大型控制台前。
八号轻咳一声后说道:
「各位好,Low-G与Top-G的概念核使用优先权决定战这一连五场战事,将由我,日本UCAT的自动人偶八号以及——」
八号瞄了身边的大城一眼。
「将由我八号负责解说。」
「八号!你、你很过分耶!你刚刚是不是把我含糊带过啦!」
八号无视大城,将麦克风拉回自己面前,接着——
「本节目是由『世界警察』美国UCAT以及『回收垃圾也不遗余力』的日本UCAT赞助播出。请问——」
八号深吸口气。
「……现场情况如何?」
●
战斗始于挥砍。
在乘客消失不见的车厢里,出云紧抓住背上冲浪板袋内的物体。
「喔喔……!」
他就这么将爱剑高举过头,奋力一挥。
剑刃划开冲浪板袋,将出云背后的长椅剖成两半。
破坏声接连不断。
满月形的圆弧运动切开车顶,车厢构造四散,指出攻击的去向。
直指敌人而去。
面对这正面直劈,女仆人偶从容地压低姿势,准备冲向挥舞V-Sw轰散冲浪板袋碎片的出云怀里。
车顶的巨大裂口露出一片橘黄色天空,冷风呼呼倾注。
女仆人偶从围裙摆中抽出刀身极厚的短刀,低身而行。
就在这时,出云朝女仆人偶的去向举起右脚——
「——!」
重重踏下。为延长挥砍范围的右踏步,直接踹向女仆人偶的脸。出云想藉此化解攻势将她踹开,趁隙挥剑劈去。
他往前一踹,但女仆人偶仍冲了过来,轻巧地跳上出云的脚尖。
「真的假的?」
女仆人偶沉着腰,一步又一步地登上出云的腿。
右曳着亮晃晃的短刀。
出云避无可避。若直接挥剑,反而会自己撞向刺来的短刀。
刀刃将至。
而出云也想到了应对方式。
他将后方的轴心脚向前猛拉,硬是让自己呈滑垒般的姿势瘫倒下来。
上身下坠,踏地的右脚仍屈膝直立,让踩在脚上的女仆人偶扑了个空。
相对的,出云保持仰躺姿,两手将V-Sw劈向膝部的女仆人偶。
刹那间,女仆人偶纵身一跃,跳上开了个大洞的车顶。
「想跑吗!」
呐喊的同时,电车没减速就穿过了下个车站,驶向新宿。
女仆人偶犹如破风而去般,就这么消失在车顶之后、暮空彼端。
「……可恶!」
出云利用挥剑的惯性拉起自己,然而——
「?」
他发现有些东西掉到了他的脚边。
伴着硬实声响滚过来的,是个前端火花四溅的红色筒状物。
「喂喂喂,这炸药也太漫画了吧?」
感想过后,爆炎吞噬了整截车厢。
●
女仆人偶站在夕阳下的列车顶,由前算来第三辆的前端。
后方车厢拖着滚滚黑烟,她却不屑一顾。
现在,电车就要驶入新宿站。
钻进屋顶架高的车站,驶向阴影。
在阴影中前进,经过原该停靠的月台,重回夕阳下,继续往池袋前进。
当列车于岔道切向右轨时,女仆人偶在列车侧边发现了某个影子。
影子窜上刚经过的月台,逐渐接近随列车快速移动的女仆人偶。
「小鬼,你还没死啊?」
是出云。
女仆人偶看了看围绕在出云身边的符,以及他手上的V-Sw。
接着看向背后爆炸的车厢,门边被挖出一个窟窿。
「……你是用那把大家伙,在爆炸前开洞跳走的吗?」
「是啊,就是那样。」
浑身黑渣的出云与列车并行,持续加速。
他双手紧握V-Sw说:
「喂,你也差不多该认真打了——有带概念核吧?」
「可别后悔啦。」
女仆人偶面无表情地将手探向背后。
她举手一抽,在夕阳下挥舞的是——
「格拉姆——上吧,让我看1st-G的文字之力有多大本事!」
女仆人偶左手拿着麦克笔,将右手的格拉姆朝天高举。
●
出云跳下月台,在列车边狂奔。
踏上高架铁路之余,他对敌我的武器特性做了番思考。
……对方的格拉姆能把文字实体化啊……
自己的V-Sw能将破坏过的物体再生、进化。
当前的概念空间设定,能将双方的能力都发挥到最大极限。出云能够有限地运用格拉姆的概念力,反之亦然。
现在,女仆人偶在列车上举着格拉姆,麦克笔在剑身上写的字是——
「『偶』……?那是要做什么啊?」
听见此间,狂风中的女仆人偶改变了表情。
面露微笑。
同时也改变了持剑的方式。
女仆人偶倒持格拉姆,有如切腹似的刺进身旁的西方空中。
「你知道新宿往池袋的西侧地区怎么称呼吗?」
出云想了想,蹙眉回答:
「百人町……」
「答对啦,小鬼……!」
女仆人偶将格拉姆刺入空中。
本该什么也刺不中的剑竟发出巨响,击穿了天际。
紧接着,百人町的天空布满了白色的龟裂。
●
在概念空间空中飞翔的侦察机察觉异变,立刻与现场拉开距离。
机内,负责采测地面情况的自动人偶突然大喊:
『——离太远会影响到侦测数据的精准度啊……!』
『请见谅。那可是背负世界命运的战斗,若不保持适当距离,我们这样的人偶极可能会在刹那间粉身碎骨。』
负责驾驶的自动人偶以言语下令操控,同时以共同记忆进行对话。
[插图]
她方才送出的意识,并没有接到采测员的答覆。
耳里只有沉默的杂讯声,让自动人偶驾驶疑惑地侧首问道:
『——怎么了吗?』
『啊、没什么,只是……仪器似乎故障了。从格拉姆刺进空中那一刻起,采测器的指针就突然冲到最底……不过,这实在——』
犹豫般的短暂时间过去了。
一段话紧跟在呼吸声后传来。监看采测器的自动人偶焦急地大喊:
『——来了!格拉姆的力量发动了!』
音调尖锐刺耳。
『世界发生异变!』
●
「起来吧,百人『偶』!」
女仆人偶宛如将格拉姆从空中抽出般奋力一扫。
同时,出云看到高架铁路底下的一整片建筑和道路都——
「——」
站了起来。
以名为城镇的人造物所构成的人偶将其身躯抽离地面,挺身站起。
带着浑身破碎声站起的人偶恰如字面所示,共有百具。
这群百人町人偶不具脸孔,手脚也支离破碎,每一具少说都有二十公尺高。
然而,女仆人偶对于接连立起的人偶看都不看一眼,她只是在格拉姆上写下了「新干线」,刺进列车。
「陪它们玩玩吧!」
同时,迸发爆炎的列车猛然一颤,大幅加速。
引擎咆哮、汽笛大作,新干线有如脱缰野马爆冲而去。
「可恶……!」
新干线的最后一节车厢脱离了出云的视野。
列车终于不见踪影,眼前只剩下——
「……!」
一百具巨大人偶纷纷拔下电线杆或广告看板砸来的画面。
●
女仆人偶在加速中的列车上放低了姿势。
风压极强,一个没站稳就会被吹走。
「现在的新干线到底能飘多快呀?」
除了自己的低语声,女仆人偶还听见了其他声音。
化为百具人偶的城镇撞击高架铁路的声音。
电缆因而断裂,中止了加速,但速度已经梱高的列车,仍顺着笔直的铁路冲向池袋一带。
池袋。
女仆人偶望向池袋,望向致胜的关键素材。
接着,她转头检视背后状况。
那一百具人偶,是利用了V-Sw的破坏再生和格拉姆的文字概念造出的物量战兵器。
在她眼中,人偶们凶狠地破坏着高架铁路,不停奔走。
有几具直接冲撞高架铁路,坍成碎块,但剩下的仍有九十多具。
玻璃碎裂声、柏油崩散声、钢骨弯折声纠结成脚步声和阵阵逼来的地鸣,持续着浑沌与破坏的全力奔驰。
轰天巨响传来。
可是,女仆人偶眼中的百人偶迟迟没有停下动作。
……也就是说,那个小鬼还活着——
她动眼一搜,果真发现了敌踪。
而且出云的白色装甲服身影不在高架铁路上,而是在空中。
想必他一举放出了敷十张强化符,并藉此踏碎铁路、跃上高空。
那缭绕着音爆雾气的身影,就在铁路东侧的城镇上方。
光是从外观,就能看出过度加压的跳跃在他身上造成极大痛苦。
紧咬的牙根渗出血丝,手脚肌肉也因为过度膨胀而破裂,鲜血直流。
付出如此代价后,出云躲进了离地约一百公尺的空中。
然而,百人偶已高举着手,在破坏城镇和自身身躯同时冲向他的落点,准备要了他的命。
到此为止了。女仆人偶心想。
出云在落地时,必定需要时间调整姿势。无论他的肉体有多坚韧,在经过百公尺级的大跳跃后,筋骨必有损伤。
只要将他团团围住,来个数百吨的连续泰山压顶,一切就结束了。
在女仆人偶认为胜负已分之际,有道吼声从空中朝她喊来。
「——喂喂喂!我还没玩完呢!」
女仆抬头一看,见到出云的白色巨剑已完全展开。
……他想使出全力扳回一城吗?
可笑。女仆人偶心想,这里仍在破坏与再生的法则影响之下,即使人偶遭到掌管这股力量的V-Sw摧毁,也只会化为原来的城镇。况且,规模区区半径数百公尺的一击,是不可能一举歼灭近百具人偶的。
这时,几具人偶也察觉了出云的变化,反覆左右跳步虚晃起来。
不过——
「告诉你!你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出云劈下巨剑。
但百人偶不是他的目标。
而是城镇。
出云对眼下,池袋与新宿之间、高架铁路以东的土地接连出剑。
白光刻写下的文字是——
「你知道我这一区叫什么吗!」
出云刻下了最后一笔。
从空中贯透丛丛建筑挥毫而成的巨大字帖,只写了寥寥三字,那就是——
「大久保!」
下一刻,五百公尺见方的城镇站了起来,变成了大久保。
●
出云在落下同时,看着生于大地的巨大手掌喊道:
「来吧,大久保……!」
包含一整个町,连早稻田大学理工学部都全盘卷起的大久保,用该校操场构成的巨大五指接住了出云。
足足有两百多公尺高的巨体耸然立起。
大久保掀起狂风迅速起身,甚至在全身各处引起音爆,见到这般景象,女仆人偶不禁大喊:
「谁是大久保啊!」
「天晓得——我还比较想在歌舞伎町玩这一招咧!」
紧接着,踏稳大地的大久保右手捧着出云,摆出了蓄力的架势,然后——
「——!」
高声咆哮。
百人偶旋即朝大久保的一双巨腿连番撞来,但出云不闪不躲,沉稳地发号施令。
他气喘吁吁地举起V-Sw喊道:
「大久保,挥拳!」
大久保随之屈身,朝脚边就是一拳。
左拳击溃土地,右拳轰散市街,百人偶也被如此的连续打击捣个粉碎。
压倒性的破坏力制造出震耳欲聋的巨响,百人偶逐一崩毁。
但百人偶仍旧毫不退缩地持续攻击。
它们无惧于大久保的巨拳,拿起电线杆朝大久保的小腿乱棒敲打。
「撑住啊,大久保!」
还用电线杆槌打大久保的小趾。
「我懂啦,大久保——踢呀,大久保!」
大久保长达百米的巨腿高速一扫,脚尖瞬时突破音障,踢散了歌舞伎町边界。
被冲击波轰飞的百人偶,纷纷撞毁高架铁路和新宿车站一带的大厦。由公寓构成的人偶侧身撞上东急大楼,瀑布般的碎玻璃直泄而下。另一具人偶一头栽进京王百货侧边,将高楼层的咖啡厅等店家整个挤出大楼,还从另一端滑了出来。
其他人偶也或翻或滚地蹂躏街道,将新宿边界辗成废墟。
在响遍八方的破坏声中,女仆人偶搭乘的列车进入了池袋地区。
而出云则是在大久保的手掌上调息,望向北方。
池袋。
出云望着那块大楼林立的土地,从怀里取出手机。
过了一会儿——
『是我。』
「喔,笨蛋啊——我想你应该比千里还要熟吧,池袋是个怎么样的地方?」
『是我的土地,我已经写上名字了——在我的地图簿里。』
「你的个性可以再扭曲一点。我现在是在新宿这边——」
呵这样啊,百人町和大久保町应该就在附近吧。百人町神社前的糯米丸子铺和大久保车站前的荞麦面店都很值得一尝呢。』
「两边都用过了啦。」
『还真是特别的形容呢。总之——』
佐山说:
『说到池袋就是那僩吧,就是东京引以为傲的阳光60大楼——那里原来是收容二战战犯的巢鸭监狱,后来才改建成那栋大楼的,我们的敌人或许会很感兴趣吧?』
「是啊。」出云点点头,接着说:「抱歉,突然有点事。」
他切断通话,望向前方。
结束通话的原因相当简单。
前方,池袋大楼丛林中最高的一栋及其周围的大楼基部,突然一起喷出了爆炸般的火团。
「喂喂喂,现在又是怎样啊……?」
●
女仆人偶站在辉映夕阳的阳光60墙面上。
只有双脚和剃进阳光印的格拉姆支撑着她。
遭格拉姆刺穿的六十层高楼宽敞基部,不断冒出滚滚浓烟。
火箭升空时的白烟。
不仅是阳光印。
周围的办公大楼、饭店百货等数百栋建筑全都震碎了它们的基部,向大地喷出迅速弥漫的白烟,引起强烈对流及声响。
由钢筋水泥构成的建筑之所以会如此,原因就出在格拉姆上写的——
「去吧——超巨型洲际飞弹阵!」
阳光60在斜阳下震颤不已。
震动所造成的轰声远超越周围建筑,将基部的烟冲往大地。
四方公园霎时没入烟中,停在路边的车也遭暴风吹跑,撞上邻近的楼房。
这栋超高层建筑的玻璃因震动而碎裂,巨响的共鸣也粉碎了周围建筑的玻璃,便利商店等简易建筑轻易地崩落倒塌。
在这风起地鸣之中——
「……飞吧!」
女仆人偶大喝一声,在格拉姆上写下——
「毅力……!」
追记一完成,添上毅力的超巨型洲际飞弹就浮了起来。
逾两百公尺的六十层楼建筑在空中犹豫似的瞬时停顿,接着——
「——!」
池袋所有高层建筑都扯开了自己与大地的连结。
数百栋大小不一的高楼以破碎声代替喷射声,不约而同地奔向空中。
●
神田研究所地下,面对着控制仪器的自动人偶中,有几名失声大叫。
「——怎么可能!」
天花板显示的地图上,一口气出现了数十个标示巨型飞行物体的橘色光点。
那全都是由垂直上升中的大楼构成的巨型飞弹。
以水泥和玻璃为外壳,以店铺及商品为炸药的飞弹。
「城镇……飞起来了吗?」
八号对一名愕然呓语的自动人偶点点头。
「那原本就是能推动整个世界的力量,而且——」
她告诉大家:
「我们在概念战争中长年征讨的对手们,所拥有的就是那种力量呢。」
●
大楼们轰隆隆地向天加速,沿途洒落的玻璃碎片有如傍晚时分的细雨。
它们不但被音爆造成的雾气围绕,甚至还冲破了这堵屏障,飞升而去。
所谓的洲际飞弹,是一种会在超高空改变轨道,朝地面落下的飞弹。
阳光60在澄透的宽广暮空中垂直上升,女仆人偶也以格拉姆为支撑,立于其侧。在她眼中,随后而来的王子饭店和证券大楼,就像一艘艘在高空中航行的战舰。
「……从象征二战终结之处发射美苏冷战的代表性武器,也算是别有一番意境吧?」
同时,高度加速的大楼们冲破了云层。
深浅不一的灰白色庞然巨物,犹如大举跃出海面的鲸群般破云腾空。
接下来,大楼们又从容不迫地描绘出坠落的轨迹。
百公尺单位的高质量硬物嘎嘎作响,随抛物线转向地面。
垂直落下。
目标是新宿,出云的所在地。
为了使大楼依正确轨道突破云层,女仆人偶如调整操纵杆般扭转格拉姆。
脚下的巨大建筑也撩动疾风,随之翻动。
转向下方。
原与阳光60并列的王子饭店仿佛想先走一步似的开始坠落。
高层建筑们底部拖着橘光和热流冲向地表,其他建筑也尾随在后。
不断坠落。
构成一座城市的物体,就要往另一座城市坠下。
置身云中的感觉,就像闯入一团冰冷的雾中。
穿过这层云,便能见到以新宿为中心的东京。
最高的个体、以日为名的飞弹,在见到众楼起步后,也跟着响应。
巨大建筑加速了。
前端和各个棱角都拖出白色气带,超巨型飞弹向前推进。
有如挤开了先行的小型飞弹——不,是和它们打声招呼后,那象征昭和时代、集日本当代建筑技术于一身的飞弹直往东京而去。
追上前方的王子饭店后,女仆人偶毫不迟疑地——
「我先走啦。」
敬了个简略的礼,扬长而去。
此刻,这坠落的六十层巨大建筑整体名副其实地沐浴在阳光之中。
大地就在眼前。
当前位置高到能够远眺天皇宫殿。由于车辆不再行驶,自然气流逐渐洗净了受污染的空气,整个市容显得极为清新。
经过二战空袭及战后的高度成长期,战前的街景已不复见。
方才的战斗更使殃及之处一片狼籍。
不过就快结束了。女仆人偶站在开始加速坠落的大楼侧边如此心想。
总算能了却一桩心事。
前些阵子,老主任于军队出征时败给了风见。
为了赌一口气,老主任一直将当时风见所言视为黄毛丫头的狂语。他不时将那些话拿出来咀嚼,却始终不予认同。
但现在,老主任似乎改观了。他无奈地轻笑道:
「我就姑且相信你那些话吧——好歹那也是我做这些事的原因啊。」
坠落速度提升至下一阶段,女仆人偶承受着能轻易将她甩进高空的G力。
但她不为所动。
于池袋升空的超高层大楼喷洒着建材碎片、内容物和烟尘,仿佛找到了自己真正的归宿般,直直落向新宿街道。
加速是推动坠落的关键。
由下吹来的风光是削过楼体,就能激出震耳巨响。
已清晰可辨的新宿街道,被夕阳拉出的长长黑影掩盖着,不过被挖毁的地区却没有影子。
唯有在那些地区能见到的真正土地,让女仆人偶苦笑着说:
「现代还真是不错——把人类在大地上化的妆取了一个叫『城市』的名字呢。」
那是——
「没错,那就是我们塑造的东西……!」
直冲而去。
撞击的冲击波和这栋大楼的爆炸力,至少能将新宿夷为平地。
之后,这块地区只会剩下一片原始土地吧。
至于后路,只要趁爆炸瞬间将格拉姆的文字改为「防护罩」之颊的,便可全身而退。
距离地面已不是一公里。在这么加速下去,速度应该能在撞击那一刻达到顶点吧。
……结束吧。
就让我的战争……在此结束吧。
这时,女仆人偶的视觉元件在风的彼端捕捉到某个动作。
一道人影一面破坏着新宿,一面冲向大楼的落点。
大久保来了。
●
出云乘着大久保,赶到了某个地方.
那是来自池袋的洲际飞弹预定坠落处。
也是代表现代东京的重点指标。
东京都厅。
大久保随着出云的命令,在现代日本最顶尖的建筑前急停下来。
轰声大作。
双脚踏进地下街的大久保向前滑了一小段距离,并将载送出云的手伸向都厅。
出云沉腰站定抗拒惯性,双眼仍盯着敌人。
头上那巨大的黑影近在咫尺。
大气鸣动震落了都厅的玻璃,但出云不以为意。
他仰望上空,凝视着因过于巨大而难以感受其距离变化的坠落物。
「派头的确够豪华,可是……」
出云迅速架起了笔——V-Sw这把掌管破坏与再生进化的刀刃之笔。
「我这个比你现代多了!」
他大喊一声,连续挥毫。
巨剑劈碎都厅正面,在水泥与玻璃间刻下文字。
「是男人就给我吃上这一发吧——!」
●
神田地下的探测器旁传出喊声。
「出云先生下笔了!写的是——」
一拍过后——
「——『光束炮』!」
●
紧接着,电流在都厅顶上的双塔间左右流窜。
蓝白色电流在晚霞辉映中凝聚,形成一颗巨大的球形电浆。
一晃眼,电光消失无踪,只留下电球。
「——!」
下个瞬间,都厅双塔轰然迸裂。
原因有二。
一是与从天而降的超重坠落物冲撞,二是电球周围的蓝白色光环窜向四方。
除此之外还传来某种声音,一种呼吸般的细小声音。
于此同时,浮在双塔中央的电球突然拉尖——
「……!」
从头到尾一举贯穿了阳光60。
阳光60也在此时撞上了都厅顶端——
「!」
产生巨大的压力。
那不是爆炸,而是大规模的急遽气压变化。
冲撞与洲际飞弹于空中爆炸所造成的闪光随之而生。
强光了吞噬一切。
在光芒之中,都厅被压向地面,如花朵绽开般四散,并在下个瞬间被冲击轰得片瓦不留。
阳光印所有窗口也在刹那间迸出蓝白光芒,有如受到重击般四散。
存于其内部的某种力量也跟着爆炸,加速了自身的崩溃,但威力已不如预期。
尽管如此,那仍是场大规模的破坏。
光团半径瞬间扩张至数公里,将其涵盖的所有物体向外铲开、摧毁。
随阳光60坠向光团的其余大楼纷纷遭到迎头痛击,当场爆散。
剧烈膨胀的光团威力远胜于空中的爆炸,将它们一口吞下。
超音速的冲击波进行着无声破坏。
冲击波急速扩散,在半球体的光团外侧推出了一层白雾。
下一刻,冲击波窜过了长于光团半径数倍远的距离。
新宿、池袋、涩谷等周边地区的所有建筑,全都在转眼之间接连倒塌,林木、车辆及电车也跟着灰飞烟灭。
云层呈放射状地退开,新宿一带上空出现极光般的波纹,在冲击波的摇撼中渐渐扩张。
之后,声音才姗姗来迟。
数十道低沉的巨响相互叠——
「————」
起爆点的光随之消散,大地跟着扑向天空。
撞击地面造成的反作用力排山倒海地打散万物。
这是破坏,一场让大地见底的破坏。
然而,瞬时冲上天际的喷烟及沙石当中,出现了某种飞行物体。
是两道光。
脱离了爆炸范围的侦察机,腾跃爆炸产生的高速气流之余,对飞离现场的光点进行确认。
光点画了个弧,拖着细长光带飞向夕阳沉没的西方。
两道光并驾齐驱,高速飞翔。
光点的真面目,是两把飞离起爆点的剑。
也就是同为概念核武器的格拉姆和V-Sw。
监看光点并列着飞远的侦察机,传出了自动人偶的声音。
『战斗结果是……』
她在充满杂音的通话中添上一声「唔」,接着说:
『平手……!』
第三十九章 『虚空的咆哮』
若需就此伤别离
纵然晴暮也霹雳
●
日没西山后,城镇开始发出光明。
时值年末,离圣诞节不到两天了。
街道不遗余力地喷洒光芒,仿佛想照亮染黑的紫红色天空。
光芒之下,身着厚衣的行人分别带着行李,车辆挤得道路水泄不通。
在不绝于耳的脚步声、引擎声、谈话声和喇叭声之中,一对男女漫步前行。
一个是穿着夹克的金发少女,另一个是穿着黑色大衣的褐肤少年。
少女走在少年跟前,一旦她的目光被糖炒栗子或是抽奖的摊贩吸走,就会被少年抓住后领拉回路上。
「希欧,走路不要一直东张西望,撞到人怎么办。」
「是、是原川大哥太不懂得享受年末气氛才对吧!」
「少废话。」原川吐着白烟,将希欧拉到身旁。
他看了看街景。宽敞的拱廊商场尽头,能见到车站前的转运站。
「……想不到你会跑来八王子消磨时间。如果是到原宿或涩谷之类的地方,在班上聊起来会比较有面子吧。」
「……现在大家都在准备考试喔?」
原川转过头,看见希欧的笑脸。
因此,原川静了一会儿,才吐出「抱歉」二字。
原川身边的笑容翘起了眉梢说:
「原川大哥不担心希欧的考试结果吗?」
「——不准来我们学校。」
「好过分……!直肠子也该有点分寸吧!」
「少罗唆。我最近在想,如果你跑来我们学校,病情一定会更严重。」
希欧两眉一揪,歪头问道:
「病、病是指什么病呢?」
「——世界中心病。」
「……这假话听起来还真像回事呢。」
「得病的人都会这么说。这个病的主要症状呢,就是言行在他人眼中难以理解、思考方向往往偏差得有一座都市那么远,还有会变得好色而看不清周围状况。」
原川的解说让希欧听得连连点头,轻笑一声。
「原川大哥又在胡说了……大家不是都那个样子吗?」
「也就是说每个人都中标了……恐怕是因为道德沦丧才感染的,你身上的初期症状已经相当明显了。」
「那、那为什么只有原川大哥没事呢!」
「多半是因为我有道德方面的抗体。大概是连科学家也没发现的新品种吧。」
「那、那这样的话——」希欧笑容满面地双手一拍,说道:「让原川大哥把自己的道德抗体注射到希欧身体里不就好了吗?」
这句话让周围行人全都停下脚步。
希欧也僵住不动,绷着笑脸说:
「……希欧又发病了吗?」
「别说了,快走。」原川赶紧拉着希欧来到车站前。
转运站规模在这几年来扩大了许多,地下也开辟了大型停车场。
这些建设虽可说是为了与邻近商圈竞争才沾上的光,但原川不妄加评论。这种事留给当地人去定夺就够了。
若自己是个缅怀过去的人,五十年后,自己也会怀念现在的景色吧。
「原川大哥。」
身旁的希欧突然轻唤了他一声。
转头一看,希欧正仰望着八王子车站大楼,及其周边的狭小天空,
空中有着侦察机的光,那个光点已尾随了他们好一阵子。
希欧望着闪烁红光的表情已和刚刚不同,显得相当平静。
「……这场战斗,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突然抬头对天空说这种话,实在不太好吧。」
「原、原川大哥怎么这么现实啊!」
原川也抬头望向希欧所看的位置。
「才没有。等到战斗结束后,我就会渐渐变得不再现实。以后那片天空就是属于你一个人的了,希欧。」
原川无视希欧的沉默,继续说下去。他松开手指,摸着母亲为他做的护身符说:
「我会自个儿回想着现实活下去的。」
「不、不可以!」
原川立刻转向吸引了周遭目光的喊声来向。
见到的是两眉倒竖的希欧。
「原川大哥也要跟我一起来才行喔?因为——希欧只想让原川大哥一个人上而已呢!」
周遭的人潮再次停下。
过了十秒后,众人才窃窃私语地走开。
希欧「唔」地失了声,原川便拍拍她的肩说:
「你就少说两句吧,乱说话很容易造成病情恶化。」
「那、那……」
希欧红着脸低下头去,指向附近的栗子摊。
「如果真的不能说话,那希欧……想要那个……」
「你是想要摊子还是后面的伯伯啊?」
「是他卖的东西啦!」
「肥死你。」
「信、信奉结果论的人会没办法享受途中的乐趣喔?」
「我还是第一次听人用理论为自己的贪吃辩解。」
说着,原川不耐烦地将手采入怀里,想拿出钱包,不过——
「…………」
眼前,不,他和希欧之间多了个红色的小纸袋,里头装满糖炒栗子。
原川对纸袋出现的时机没多想,只想着——
「长田……龙美。」
递出纸袋的人,就在他们身边。
穿着棕色大衣的她轻吐一口白气,笑着看看原川和希欧,开口说道:
「带回去吃吧——这是给输家的安慰奖。」
●
神田地下,天花板显示的东京地图里,出现了两个红点。
就在东京西侧的八王子一带。
『希欧小姐、原川先生和龙美小姐——已经开始战斗了。』
听见侦察机的回报,大城抱起胸说:
「这次决斗,基本上是随机遇敌吗?」
八号答道:
「Tes。您希望飞场先生对上龙美小姐吗?」
「也不是啦,那样残酷指数就太高了,也可能会变成私斗……如果是我对上她就好罗。」
「Tes.,看来您终于活得不耐烦了。恭喜您,那是非常明智的决定。」
「呜哇,怎么完全不帮我说话啊!」
大城搔搔头,叹着气说:
「其实,我手上有龙美还住在飞场家时的照片,应该可以拿那个跟她谈判吧。」
「也就是所谓的偷拍照吗?」
没等大城回答,八号已揪起他白袍领子大喊:
「——抓贼啊!请问有哪位乘客是警察吗!」
「给我等一下——!」大城左右摆手时,侦察机又发出回报。
对方以有气无力的声音说道——
『战斗——已经结束了。』
「……?」
操纵台前的自动人偶们,也对这突如其来的话有些反应。
她们疑惑地转动视线,发现东京地图上的红点少了一个。
再看看侦察机回传的战况资料,几个自动人偶皱起眉头。
她们眼里盯着的,是标示战斗过程的时间列,写的是——
「……看起来,这场战斗——」
一道声音在鸦雀无声的神田地下研究所响起。
「这场战斗,只花了十二秒〇四……就决定胜负了。」
●
所谓胜负,即是无数个瞬间层层堆积而成的事实。
希欧的喊声,成了整场战斗的第一动。
「山德斐洛……!」
巨大的机龙,在自动人偶张设概念空间的同时出现在希欧与原川背后。
由于是最初的出击状态,山德斐洛尚未和暮星炮合一。平时收容于概念空间中的暮星炮,虽能换装成山德斐洛的骨架,但合一的过程必须在一定高度的空中进行。
由于保持待机状态也会消耗能量,希欧没有事先召唤山德斐洛待命。一旦动力炉输出过低,山德斐洛就必须返回概念空间休息。
召唤的过程仅有一瞬,对战斗没有负面影响,而且经过充分休息,还能储备一定程度的备用能量,有利无弊。
现在,希欧是这么想的:
……我要赢。
像她这样能化为机龙的人物,当然对胜利有所渴望。她本身也有所自觉,认为自己在全龙交涉部队暨Low-G代表之中,无论在体型或破坏力方面,都是最强大的战力。
下个瞬间,山德斐洛和龙美都有所行动。
山德斐洛立刻将希欧和原川纳入驾驶舱,同时龙美也从背后抽出一把机壳化的武士刀。
●
原川随希欧乘上山德斐洛后,心里所想的是——
……堤丰在哪里?
这个空间受到5th-G及3rd-G概念影响,尽管堤丰这架武神本身不具意识,需由龙美遥控,但操纵起来一定比在普通Low-G概念空间中更为轻松。
只是,答案十分教人意外。
相对于持刀的右手,龙美左手中只握着玻璃瓶装清酒「爱哭鬼奇樱」。
堤丰目前并未受到龙美的操纵。
……到底藏在哪里?
于是原川请山德斐洛持续监视她的左手,一旦放开玻璃瓶就立刻回报。
接着,山德斐洛与希欧融合,在原川的操控下退开。
不过,后退的力量并非来自四肢。
「发射主炮!以反作用力后退拉开距离!」
主炮能源虽未过半,但对付一个人类已是绰绰有余。
指令完整执行。
下一刻,山德斐洛口吐光柱,他巨大的身躯随之而退。
「中啊!」
话语催生了愿望的实现。
直线喷发的光确实命中了立于转运站上的黑影。
然而,那并非龙美本人,而是她手中的机壳剑。
『原川大哥!在我们之前梦到的过去里,飞场大哥他爸爸用的就是那把剑呢……!』
希欧和原川在面对转运站的大楼前停下山德斐洛,检视当前情况。
龙美掌中刀划下的银弧残影,吞没了整条主炮光柱。
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
无声无息,没有卷动气流,没有光,也没留下作用力,只剩下残留在视觉中的银光。
最后见到的,只有扫下右手长刀的龙美,还有她左手的玻璃瓶。
这个瞬间过后,希欧的声音突然细细的响起。
『原川大哥……我现在才想到,刚刚那包栗子——』
「我知道。」原川点点头,向身前看去。一只不记得曾收下的红色纸袋,正静静躺在驾驶座的主控面板上。
应该是龙美趁两人搭上山德斐洛时偷摆进来的吧。
紧接着,龙美挥动右手,扭腕举刀。
细长的机壳刀,顺着镰刀除草般的动作勾出弧线。
攻击在即。
原川和希欧都已经知道,飞场之父配刀其刃部所放出的能量,能轻易地劈开一栋大楼。
而他们现在明白了其作用的方式。
『那把刀能吸收它承受的力量,再释放出去……!』
原川没对希欧的话表示同意,直接做出判断。
升空。
使用增压器往左上空瞬时爬升,就能避开从龙美右下方扫来的剑压。
目前仍未见到堤丰的踪迹,龙美用来遥控的左手仍握着玻璃罐。
那就表示对方不具有飞行能力——
「山德斐洛!把暮星炮准备好!」
只要高高跃起,在腹侧腾出空间,便可装载那巨大的概念核炮。
此时,暮星炮正存放于收纳骨架零件的概念空间里。
只要在空中朝龙美炮击便可获胜。虽不知那把剑能对攻击力造成多大折扣,但广域射击在目标周围造成的冲击波和高热应能重创对手。
说时迟那时快,龙美的斩击已经杀到。
由山德斐洛主炮转化而来的一击。
「——!」
这是原川和希欧首度正面对抗自己击发的主炮。
但攻击轨道已在计算之中。
山德斐洛向左上跳跃,以避开逼来的斜砍。
然而在下个瞬间,跳离剑轨的山德斐洛却遭受了出乎意料的攻击。
攻击并非来自龙美的剑,而是另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
『原川大哥!正上方……!』
话一说完,攻击便冲撞了山德斐洛的顶侧。
沉重的钝击。由上方痛殴整架机龙般的冲击,使得原川在驾驶舱内剧烈摆荡。
他的胸口狠狠撞上操纵面板,几根肋骨喀喀作响。
「……!那是什么?怎么能突破山德斐洛的惯性防御直接撞上来?」
原川高声大喊,并检视面板上不停闪烁的损伤警示灯。
背部装甲和关节系统都遭到严重损伤,原因是——
「————」
原川抬头探视。
防风屏幕后方所能见的机龙背部上——
『原川大哥……!是堤丰!』
希欧口中的物体就在眼前。
堤丰将神碎雷用蓝色锁链缠于右臂之上,脚踩蓝色机龙,而且——
『堤丰没有受到操控!是直接掉下来的……从超高空掉下来的!龙美小姐只是预测到我们会往这里躲——完全没有特意操控!』
在瞠目结舌的原川眼前,堤丰缓缓地站起身来。
全身装甲因冲击而碎裂的白色巨人双目发光,踏龙而立。
同时,山德斐洛的声音在原川意识中响起:
『龙美喝完酒,把瓶子丢进垃圾桶了!』
「……有没有那么轻松啊!」
原川无名火起,硬是让山德斐洛向右甩身。
只为甩落堤丰。
但堤丰已展翼升空,飞向前方的转运站。
原川转回头来,看见了龙美。她高举空下的左手说:
「好啦,现在要来真的罗?」
在原川感知龙美的声音和笑容那一刻,山德斐洛召唤了自己的武装。
他打开机库化的概念空间,取出含有概念核的长炮。
●
希欧在短瞬之中清楚地看着。
看着自己的身体由腹部以下逐渐分解、卸除骨架。
同一时刻,堤丰在龙美背后落地。
即使龙美顺势跳上堤丰上前突袭,也无法阻止山德斐洛换装。
堤丰直击造成的损伤虽降低了山德斐洛的爆发力,但机龙依然能够迅速爬升,并在空中以次音速行动。
当龙美乘上堤丰掌心时,山德斐洛已将卸除的骨架纳入了概念空间里。
取而代之的,是长逾四十公尺的火炮。
以「一瞬」形容整段过程稍嫌浮夸,总共需要一次呼吸的时间。
不过道已十分足够。接合骨架、锁定接近的目标并开火,要不了多久。
然而,希欧在下一刻见到了意外的景象。
堤丰迅速高举了托着龙美的右手。
『……咦?』
希欧虽能清楚看见堤丰的动作,但她没能及时理解此举的企图。
堤丰欲将龙美全力掷向山德斐洛。
……这是……?
『希欧!』
山德斐洛的声音束紧了希欧的知觉。
她回过神来,看见堤丰以下勾姿势掷来的龙美在空中翻了个身,从容地挥刀。
龙美将自己化作带刀的炮弹,亲身袭来。
但这又是为了什么?
她手中的刀并未积蓄任何力量,连能否斩断山德斐洛的装甲都成问题。
不过希欧仍能见到龙美带着微笑,并听见原川——
「快把暮星炮收回去!」
『为、为什么?像那样的力量,龙美小姐的剑应该——』
「不对!」原川喊道。
「我们现在也在用某种破坏的力量!她就是想吸收那种力量!」
那就是——
「——打开概念空间的力量!切断空间的力量!」
●
紧接着,龙美旋身空翻挥刀。
下刀之处,即是紧邻山德斐洛右腋下的空域。
时机分秒不差,恰好在山德斐洛取出暮星炮,机库型概念空间即将关闭之际。
要开启概念空间,必将使用改变空间的力量。
那便是龙美的目标。
「!」
玻璃碎裂般的声响中,有着命中目标的感触。
刀刃发出微光,仿佛在说明自己取得了新的力量。
下个瞬间,龙美凌空扭身,将自己刚接下的力量——
「……!」
全力击向山德斐洛。
这横扫看似普通,但龙美人在空中,又处于堤丰全力投掷的速度下。纵然身手矫健如她,要稳住这一刀仍非易事,全身筋骨几乎都随之发出阵阵哀嚎。
只不过,龙美逼自己咬牙竖眉地挥出这一刀,自然有她的理由。
因为,卸下骨架的山德斐洛已为了保持距离而动身回避。
错失这次机会——
……就没有下次了!
这股心念推动了龙美的手,挥出这一击。
「喝呀……!」
如此奋力的嘶吼,就连命刻也未曾听过。在这场以承接对方力量为主的战斗中,她反过来主动解放力量,唤出了明确的答覆。
开启空间。
龙美的刀已将这样的力量占为已有——
「——」
并在敲击铜管乐器般的声响中,劈开一道通往异空间的裂口。
翻书般展现在裂口另一端的,是无垠的黑。
出于刀口下的空间之门拥有恰如其分的大小,张口吞噬在空中调整姿态、准备回避的机龙。
可是,卸下骨架而失去支点的机龙无法及时完成动作。
空洞将龙一口吞下。
整个过程甚至能以「索然无味」来形容,山德斐洛就这么在异空间里无助地消失。
只留下了一片空白,还有未遭吞噬、坠落地面的暮星炮。
这并不是全部。
龙美的眼,见到山德斐洛在消失前一刻朝她放出雷击。
拼命的一击。
即使注定因这一吞而落败也不愿放弃的反击,使龙美心头怱地震颤。
……这就对了。
不仅是攻击,山德斐洛还将他驾驶舱内的两人平安送回地面。
那一击应是他们其中之一,或是双方联手发出的吧。
……就算明知赢不了,也要图个同归于尽。
想到这里,龙美不禁设问。应与自己互为宿敌的少年,能否做到这种地步呢?
雷击在下一刻窜至眼前,但龙美什么也没做。
原因很简单。
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方向。随高速斩击惯性而旋转的身体,直接撞上了转运站前某栋大楼的玻璃窗。
虽想在接触瞬间以背部吸收冲击,不过玻璃在她动作到位前就已碎裂。
雷击打上大楼外壁,将龙美硬生生轰进大楼之内。
●
希歌在转运站边的地面落了地,除呼吸外没有任何动作。
「山德斐洛……」
她低声呼唤,但无人呼应。
恍怃地仰望天空的眼中,只有繁星点点的夜空。
她知道这是为什么。
龙美利用她取得的力量砍出空间裂口,吞噬了山德斐洛。
山德斐洛虽拥有自由收取储备零件的能力,但是要突破概念空间,必须先经过希欧的呼唤,而且只限于联结希欧与他的空间。
若那样的空间裂口经过龙美转移,脱离山德斐洛的控制并反过来吞噬了他——
「那不管希欧再怎么叫,他也出不来了……」
才一张口呢喃,视线就朦胧起来。
「输了……山德斐洛输了……!」
怎么会这样?大意、轻敌、失败等字眼一一浮上希欧心头,战败的感受愈来愈清晰。
泪水就是最佳的证明。
「不要……」
这是一场决定Low-G与Top-G胜败的对决。
希欧思考着一败的意义,并且——
……真的再也叫不出山德斐洛了吗……?
一路支持着自己的力量,竟因为自己的疏忽而消失、战败了。
双重恐惧在腹中聚成一团苦楚,震憾了她的背脊。
于是希欧站起身来,想压下这股颤意。
之后,她看见一个如墓碑般立于转运站中的物体。
那是被转运站造景灯照亮的——
「暮星炮……」
接着,她察觉自己正位于堤丰脚下,而且暮星炮后方建筑四楼窗边有个影子。
是龙美。她坐在毁坏脱落的窗框上,一道血痕自额上垂下,对希欧耸了耸肩。
她笑着呼出一口白气,将机壳剑担上肩说:
「真是可惜——你没办法把栗子带回去吃了。」
龙美的话激荡了希欧的心,因为她失落的是更为重要的东西。
一想到赢家无法体会输家的心情,光是呼吸就将泪水挤出眼眶,也挤出了对龙美的愤怒。
然而在抗议之前,少女眼前却忽然翻黑。
……啊。
她这才明白,心中那道缺口远比抗议的念头来得巨大。
一切的一切都坠入了空白,连意识也无法幸免。
希欧的意识产生抗拒,认为在这里昏过去只是对责任的逃避。
不过——
「希欧。」
希欧听儿背后有声音傅来。
「先歇一会儿吧,然后要相信——不会有问题的。」
这是她现在最想听,也是最难以相信的话。接下来,她有了某种感触,有股力量自背后将她抱在怀中。
说话声随之传来。
「责任有我陪你分担,所以——你就先好好休息吧。」
希欧不愿点头。尽管原川负责操纵和攻击,但促使山德斐洛执行指令的却是她自己,所以她不愿让原川背负自己大意轻忽的后果。可是,声音没有停下。
「听话——那是我自己要求的。」
一听,希欧终于失去了意识。
少女喃喃地说着「对不起」以及「真的很谢谢你」,便朝黑暗投身而去。同时她感到疑问。
现在,山德斐洛是不是也和自己的意识一样,往眼前的漆黑不断坠落呢?
第四十章 『相对的力量』
仰望天空时总会不禁叹息
为何明明得不到任何支持
那股力量仍要展翅飞翔?
●
夕暮的街道上空,浮着一个巨大的影子。
那白色长梭型的立体物,是一艘广告飞船。约五十公尺长的船身侧边贴着新上映电影「席维斯际大战四部曲·逆袭的友情」宣传海报,海报上绘有两名背着宇宙、丢下电磁剑挥拳互殴的肌肉男。
同时还播放着声音。
『什么!黑武士的拳力已经超越每平方公分一吨了吗!』
『原力!用你的原力啊,洛基!』
另外,飞船上还有个人影,站在从地面看不见的位置。
那是一名身穿白色装甲服的少女,她拥有一对光之翼。
装甲服的配章上刻有「风见」两字。
风见将白枪和长型大包包摆在身边,看着手机萤幕。
「觉打成平手,然后希欧输了……听说觉那边打到把整个新宿都给毁了,那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啊……」
风见叹了一声。
……平手跟一败吗?
「那我就非得拿下一胜不可了——他们那边说不定又有什么好点子了,问问看好了。」
低语过后,风见点了个头。
她选取电话簿中的号码,将手机凑到耳边,不久后——
『是我。』
「哎呀,笨蛋接电话了呢。」
『想不到你这女人眼光这么差,真教人失望。』
「你这是歧视女性吗?」
『那好吧。』佐山改了口:『想不到你这男人眼光这么差,真教人失望。』
「你把别人的话听到哪里去了啊!」
『你是女人也不好,当你是男人也不要……你是哪个奇幻世界的居民吗?』
「我是不想扯到这里来啦,不过和新庄拍拖的人有资格说那种话吗?」
『嗯,新庄同学真是犯罪级的可爱呢。』
这个人没救了。风见再叹了口气,接着——
……他们大概发生什么事了吧。
风见眼皮立刻垮了一半,点头接受事实。
「好吧,要相亲相爱喔——啊,记得不要玩到被警察抓走。」
『嗯,我知道。只要不被发现就行了吧?』
「——去死。」
切断通话后,风见才发现自己忘了什么。
这通电话原是为了替自己打气兼激励求胜心才拨的,刚刚却忘得一干二净。
……而且打都打了,应该顺便把下学期的学生会事务交代一下才对啊。
也许不该在这时候说这种话泄自己的气,不过现在要打的是一场生命没有保障的战斗。
若不论UCAT,能向佐山交代的话,就只剩日后学校方面的事了。
自己和这个学弟,在学校和UCAT以外没有任何交集。
普通学生在这方面会有哪里不同呢?想归想,但普通学生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自己和他们相比,虽然缺乏社团活动、放学后的嬉闹、返家后的玩乐,却拥有一个名为UCAT的秘密活动空间。
无论处于哪一边,都会向往自己缺少的部分吧。
其实学生会的工作还挺好玩的。
为社团和班级干部委员会编列预算时,也有到头来不得不靠拳头摆平的时候。
筹备学校节庆遇到各代表意见不合时,也有到头来不得不靠拳头摆平的时候。
长假中,社团、委员会在借用校地、教室上谈不拢时,同样有不得不靠拳头摆平的时候。
遇见那种情况,风见总是说:
「听好,我要开始揍人了!不过我不是看你们不爽才揍的——是因为想揍才揍的!」
这部分才是最重要的呢。风见自我肯定后,将手机收进腰包。
「啊……等对方打来实在好无聊喔。」
下一刻,飞船被红色光束轰成了碎片。
●
亚力士在腹部底盘加装了一个容器。
长三公尺,宽近一公尺,前尖后直的白色容器。
……这就是瓦姆纳比的搬运柜!
连接于其基部的种种缆线,是瓦姆纳比与外界联系的管道。
现在,所有缆线都接到了亚力士身上。
因此,他得到了凌驾于全G任何机械之上的运算力——
『还有最精密的学习力和预测力!换言之——吾辈能学得更多、预测得更准!』
亚力士飞翔在化为概念空间的新宿上空,朝四散的飞船烟尘全力加速。
他由下往上绕弧而行。其目的地的烟尘中——
『吾辈可以预测到,敌人还没死!』
紧接着,白烟在亚力士鼻尖刺入之前忽然散开。
烟尘受到出于其中的压力推挤,向八方爆散。
『果然没错……!』
一道光线在亚力士眼前升上高空。
白光。
是风见的光。她展开细长的双翼,握着展开机壳的G-Sp2飞升而去。
白光在朱红天空中强调着自身的存在。
同时,这也证明了她能剧烈加速,并拥有因而产生的优异飞行能力。
……我的加速追得上吗?
亚力士的装甲和武装让他拥有强大战力,相反地,庞大的体积和重量使得机动性落于人后。他是一架航空型机龙,极速优于任何现有武器,但要加速到那种程度,一定会比轻巧的风见来得耗时。
可是,瓦姆纳比给的却是正面的答覆。
『可以』、『OK』、『没问题』、『推进器』、『全开』、『Full』、『毅力』、『力气』、『气体——』
再听下去会让预测失准,于是亚力士刻意无视瓦姆纳比的有趣反应,启动了全身上下所有的推进器。
加压的感觉,和猛踩油门时的兴奋感相当接近。
刹那间,仿佛有种力量阻挡前行的身体。
这是因为加速力必须先抵消自己全身的重量。
当加速力超越体重的瞬间,其后堆积的速度才会转变为前进的力量。
他的身体开始缓缓向前,接着——
「喔……!」
爆冲而出,直往天际。
才以为听见了破风声,加速的眼中已是一片朱红。
天空如此浩瀚。
然而,加速的震动不断从鼻尖流向后背,就像在催促亚力士冲破这片天空。
风声消失了。
还有种失去重力束缚、失去支撑,坠入高空般的感受。
空中有着淡淡星光。
在耳里打转的,是源自震动的机械摩擦声。
眼中所见的,是不同于天空的颜色。
一道白光在慢慢染黑的朱红天空中笔直上升,亚力士看在眼里。
于是他发动攻击。
●
负责风见所在概念空间的侦察机回报声,在神田地下清楚响起。
『亚力士先生锁定了风见小姐!目前垂直上升中——将于二十七秒后追上!』
「喔?」啃着煎饼的大城出声道。
「真是不简单啊。」
他无视八号的冷眼说道:
「——这还是千里第一次遇到和她速度相当的对手吧?」
●
风见也发现对手全力冲来,并锁定了自己。
……瓦姆纳比?
考虑到对方的运算力,对风见而言这会是场十分棘手的战斗。
理科一直是风见的弱项,被那方面的能力连番攻击可不好受。
下一刻,炮火已经袭来。
在感到氛围有异、充满杀气之际,风见立刻全力转身——
「——!」
却又停下。
这样的反应,是出于对「运算力」一词的危机意识。
自己下意识的一贯动作,使她感到危险。
随后,来自下方的红色光柱窜过了自己原想前往的空间。
接着感到的是热、风、炮火的威力,以及行勖被准确预测的讶异。
「——很行嘛你!」
亚力士就在眼下。那红蓝白混杂的抢眼机龙喊道:
『怎么样!见识到吾辈的瓦姆纳比杀法了吧!吾辈的外借预测力所向无敌!』
风见想说话杠回去,可是——
『现在!根据吾辈的预测,你要说的是「吱——!可恼也,饶你不得!』
「谁会说那种话啊!」
『哈哈哈——恶徒被人说中就慌张起来了!』
「……你这个调调真的跟我某个学弟很像。」
『他也是正义使者吗?』
「才怪,他是同时歧视女性和男性的大魔王。」
『竟然不懂得女士优先吗!恶徒的品格都被他弄臭了!』
「恶徒还有品格可雷吗?」
风见一个旋身向水平方向滑开,并且加速。
『啊,站住!把吾辈的正义之言好好听完啊!』
还是别跟笨蛋废话太多的好,小心被传染。
瞬间拉开的距离让风见松了口气。
然而,被追上只是迟早的事。
……可恶。
风见默想起来。
对方加速靠的是机械,自己靠的则是概念核。
尽管体积小、不过推力和重量上应该都优于对方。但仍有一个关键因素使对方能够追上。
「再怎么说我都是肉做的嘛……」
只要是个肉身的人类,无论被施予何种防护,都有其极限存在。若是无节制地加速,身体将难以承受,一旦超过极限,被甩入天空也不奇怪。
对方的身躯由机械构成,没有这种顾虑。
自己的优势在于爆发力和灵巧度,而对方则在于极速。
……简直像是机车对上汽车呢。
风见由液晶萤幕边的后照镜检视背后状况,看到亚力士鼻尖对准了她直冲而来,不过——
「刚刚讲话的时候,他没有出手……」
这就表示,亚力士的行动准则并没有受到新增的预测和学习系统左右。
亚力士会视需要联系瓦姆纳比,运用他的力量。
……换言之对方没让概念核做主,只将其视为伙伴。
很好的判断,风见心想。她确认亚力士逐渐接近后说:
「虽然很难缠……不过我也不会拿他没辄吧!」
说着,风见拉下护目镜,扭紧加速器。
提升速度。
她穿过慢慢延展的冬云、夜色渐深的天空。
长枪手和机龙笔直地飞驰。
●
『风见小姐、亚力士先生——双方开始交战!目前正往西方移动!』
低空飞行的侦察机回报道。
上空云层逐渐增厚,侦察机不停侦测着云后的状况。
那是全然无法以视觉观测的高速战斗,就连侦察机本身也难以追上。
紧跟着战斗全力西行的侦察机里,产生了一声叹息。
叹息出于自动人偶之口。负责时时回报概念力输出变化状况的她叹道:
『……瓦姆纳比正高度使用他的运算力。另外,8th-G概念核的「热能为生命之源」概念,让各种攻击和爆炸都像蛇一样自动追踪着风见小姐。』
然而——
『为什么……风见小姐没有被击落呢?』
这掺有感叹的疑惑,对于生为机械的她而言来得十分自然。
亚力士利用超越自动人偶、可谓世界第一的运算力,和经由概念活化过的追踪攻击,打算击坠风见。
那一次又一次的攻击,应该都由瓦姆纳比的预测能力和学习能力进行过调整。
但风见依然平安无事,在追逐和轮番攻击中存活了下来。
任何一击,都能使装甲薄弱的她当场毙命,可是——
『为什么……』
『我判断,那是个谜。』
自动人偶驾驶答道。
『只能说——他们身上有种特殊的力量,而身为机械的我们配备不了。』
●
风见仍在奋战。
她遭受追踪、追击,被无数难缠招式逼迫,但毫不退却。
面对敌袭,她选择各种不同的方式闪避。不让自己的路线太过稳定,也不让对方看出她的行动模式,就算被猜中了也能修改。
现在,风见打开了背包,取出机枪。
G-Sp2是把长枪,无法向后攻击,于是风见从UCAT找来了这挺机枪以补不足。
在剧烈震动中洒出的子弹都经过概念强化了攻击力,可是——
「一黠用也没有?」
亚力士装甲上火花四溅,但他红红蓝蓝的装甲别说开洞了,连点凹陷也没有。
相应而来的,是亚力士击出的副炮。
霎时间,风见反射性地凌空一跃。
她右手抓紧握把,跳跃似的倾向前方。
「————」
路线忽然一乱,少女和G-Sp2都被弹往未知的方向。
紧接着,风见拉近G-Sp2,重施故技。
再次腾跃。
同时,追随而来的红光冲过她前一秒的位置。
……被猜中了……
瓦姆纳比记取了过去的经验,只闪躲一次已经行不通了。他统计了风见飞行的各种方式,再配合气流资料预测出连风见本身都没想过的回避轨道。
等到下一回,就连闪躲两次也不够了吧。风见虽然这么想,不过——
……没关系。
其实她还没有对策。但少女心里没有一丝退意。
毕竟,现在她所骑乘的G-Sp2,可是10th-G的概念核兵器。
昨晚,出云趁战前告诉了她G-Sp2的由来。
那是风见第一次听他说这段故事。
10th-G。
当时10th-G发生内乱,主神想抽出概念核作为自己的武器,以统治整个10th-G。
见证了6th-G毁灭的出云祖父,就在此时从Low-G抵达了那儿。
出云祖父手中的6th-G概念核,赋予了他和神交谈的资格。
当时有位服侍主神的女神负责接待出云祖父,并对主神有意统治10th-G感到悲哀。好巧不巧,聚合为雷神之槌的概念核,也在这当下被地下组织偷渡到了9th-G去。
之后,出云祖父和女神蒙受避责之嫌,出云祖父便前往9th-G夺回遭窃的雷神之槌。
然而,10th-G内乱仍未止息,甚至引起了新概念核兵器的争夺战。
10th-G地下组织计划让概念核失控,释放概念龙吞噬诸神的住所——世界树。
视续战为己任的诸神,将新造的概念核兵器交给出云祖父,并要与内战无关的他动手毁灭世界树。如此一来,这个世界就会遭到毁灭,家耻般的愚蠢战争也不会传出去遭他G笑话。
于是,诸神的世界就此灭绝,神枪也为出云祖父所有。
「…………」
风见不禁心想,为何诸神会如此痛恶耻辱,不惜选择自灭?
凡人或许体会不了神明的心思吧。那么,流有一半神血的他也是这样吗?
绝大部分未被封入神枪中的剩余10th-G概念核化为神劫龙,并在日后现于Low-G时遭到封印。
神枪就在那时被改造为G-Sp,再经过现代科技补强、改造为风见专属兵器后,成了现在的G-Sp2。
由此,能得出一项事实。
……世界被一再地传承,最后转到了我手上。
尽管有世界遭到毁灭,但若非如此,自己就不会与觉相遇,也没有现在的自己。
太好了。风见心想,这真是太好了。
世界被毁的幸存者们,也非得这么想不可。因为有他们的毁灭,才有自己这一群顶尖战力。所以,希望他们能挺起胸膛,不要视毁灭为耻。
风见想起了昨日的投票判决上,约尔丝所展现那股10th-G的自负。
当时看起来虽然可笑,但也多亏了她的自负,自己才能往这方面多加思考。
……还没毁灭的我们,未来一定会更加有趣呢。
阻止世界毁灭的力量,就在自己手上。
这是种曾多次被人拯救,也曾多次拯救他人的力量,因此——
……我不会输。
自己也占了不少优势,所以——
「我才不会输……!」
风见在喊声中采取行动。
亚力士的副炮再度吐出光束。
那么就回避。经过两次闪躲后,风见再追加一次,并于闪过飞来的红色光柱时——
「——!」
突然做出亚力士无法预期的举动。
风见完全张开了背上的双翼。
这剧增风阻、与气墙碰撞的行为,造成了两个结果。
第一,光之翼受炮火击穿,重新延展。
第二,大幅减速。
受这两个结果影响的风见,撞向由后追来的亚力士。
●
空中出现两种极端的动作。
首先,风见在撞击亚力士前一刻,抓紧G-Sp2的握把挺腰侧翻,飞向亚力士后方。
她要在侧翻中面向下方的瞬间,直接赏亚力士一炮。
但亚力士也不是省油的灯。
他向下蜷动机龙的钢铁身躯,硬是压低了高度,并且——
『惊愕连彗——亚力士特技Sp!』
亚力士掀开背部装甲,如墙弹幕一涌而出。
其中还带有亚力士的喊声:
『——吾辈不得不说,你还得多练几年!』
飞弹全都锁定了翻过上空的风见,逆风上窜。
万头钻动,成堆袭来。
见此,仍在侧翻中的风见喊道:
「G-Sp2!第二型态!」
转为炮击模式只需瞬刻延迟,但能量未经积蓄,只能收起后端喷射的光,向前击发。
如焊火般扩散的光芒,正适合一举消灭为数众多的飞弹。
然而力道不足,仍有数十发穿过爆炎不停窜来。
每一发都拥有击杀风见的威力,虽不该对人使用,但在这场战斗中,亚力士别无选择。
因此,风见也认同他所使用的力量。
她不慌不忙,悠哉地用一只手抽出背上的机枪。
右手扫动G-Sp2的光柱,左手将机枪夹在腋下——
「……!」
在侧翻远离弹幕和亚力士的同时开火射击。
风见鼓动仍有意识就能无限恢复的新生羽翼,转身迎击。
来自腋下的机枪震动,宛如激励心灵的音乐。
枪响高声鸣放,摇撼整个身躯。而且——
「枪弹至上的乐谱啊,继续演奏下去吧!」
爆炸的鼓声旋即接连响起,就像是给风见的答覆。
但是,爆炸产生的热在概念空间中被赋予了生命。
将在寒冷高空中瞬时消失的爆炎,化为成群红黑飞蝶,辽蔽大半天空。
风见结束了侧翻动作,面对在下一刻重新扑来的黑炎群——
「!」
她抛下机枪,将G-Sp2转为第三型态。
眼里看的已不再是飞快逼来的火团。
「你的屁股被我看光了!」
占据她视野的,是亚力士的增压器和机尾。
攻守立场就此调换。
风见无视穷追不舍的残余飞弹和爆炎,扭紧了加速器。
她以全身压制因猛然加速而扬起的枪尖,向前飞去。
收起双翼,直追机龙。
穿过绕弧冲来的爆炎,全力加速。
●
侦察机上的自动人偶,从散开的云缝中目击了两对羽翼。
风见曳着光带展翼而飞,追逐前方超高速行进的机龙之翼。
飞弹在空中爆散造成的火团也如生物般紧跟在后,要将她烧成灰烬。
但那对羽翼灵活地避开它们,持续前进。
接着,观察者看见了攻击。
空中。从夕暮转为夜晚的天空,已挂上一轮明月。
在寒光磷磷的月下,两对羽翼不停地交互攻击。
相对于风见的炮击与翻腾,亚力士也以副炮和飞弹还击。
光之翼极为灵活,先是以螺旋轨道飞窜,又突然以垂直轨道上升,追向机龙。
机龙时而翻身、减速,想夺回风见后方的位置,但风见也藉着自毁羽翼急停,死守优势。
化为生物的热能,在追逐风见的途中纷纷爆裂,迸出声响。
炮击声、破风声、爆炸声,以及光之翼的粉碎声。
这些都是——
『战斗意识所产生的声音……』
驾驶座上的自动人偶愕然低语。
『各位都看见了吗……』
她将头顶上发生的战斗画面,经过共通记忆传播给所有自动人偶。
将一步步把机龙拉进自己手里且不时发动攻击的光之翼,映于她们眼前。
尽管动作困难且惊险不断,但风见不曾放弃。
她不知数了几回。每多记一次风见遭逢的危机,她便焕然一新,舍弃过去的自己。
碎裂的羽翼,仿佛象征着自己的新生。
『各位看见了吗……期待的力量,超越了最精密的预测。』
在她眼中,那划破天空的炮火就是战意的表征。接着,她向所有自动人偶说:
『她还在奋战。无尽地自我期许的力量……还在和以热能和高速运算为武器的机龙奋战!』
●
不停预测之余,亚力士心想——
……吾辈不能输。
意念在心里打转。
……正义绝不能输!
正义,那是父母所授与的词语。
在Top-G时,双亲都在诺亚之中参与机龙的设计。
由于父母工作忙碌,亚力士总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居住区里。
记忆犹新。
长田·龙美的父母也都是机能设计者,两人常有机会见面、聊天。
当时,她是个健壮的女孩,却不懂得控制自己的力量。
她经常为了保护弟妹辈的人而打架,而在事情不可收拾前拉住她的,总是亚力士。
同样情景重演了无数次后,有次他没能阻止龙美,反而害自己受了伤。
那天,是他第一次见到龙美掉泪,少女还要他别再理自己。
但亚力士拒绝了。
……那不是英雄该有的行为。
亚力士年幼时,父母给了他许多记载正义使者活动过程的录影带和书籍。他因此发现许多人都为了世界和平而战,而且——
……守护着人们小小的幸福。
第一次见到龙美哭泣时,亚力士认为自己做了英雄不该做的事,也跟着哭了。两人一直哭、一直哭,连管理诺亚的自动人偶也前来关心。
从此之后,亚力士就决定要成为真正的正义使者,让所有人不再哭泣。
然而,世界毁灭了。
父母将诺亚中那具未完成机龙送入通往Low-G的联通门后,便力竭而死。
尽管有多人幸存,龙美也在UCAT保护下获救,但亚力士却受到负概念侵害,被赫吉救出时已命在旦夕。
幸亏有龙美的双亲,将亚力士和他父母制造的机龙台而为一。
当亚力士被问到愿不愿意成为机龙时,他毫不犹豫地回答了。
愿意。
他愿意成为正义的使者。
答案立刻化为行动。可是龙美的双亲也受到了负概念侵害,在结束合成手术的同时断了气。和龙美见面,已是好几天后的事了。
如今,亚力士感受着龙美的相伴,并享受着飞行。
自那天起,龙美就没掉过一滴泪。
两人重逢时,龙美给了对成为机龙不甚在乎的亚力士一个苦笑。
你变得比我更强了呢。她说。
……可是不对。
亚力士心想,那并不正确。
从父母给他的东西和亲身经历中,他了解到——所谓的正义使者,绝不会是个独行侠。
所谓的正义使者,就存在于守护着各种事物的他心中,以及观望着他的人们心中。
直到今天,他依然深信不疑。
亚力士时常自问,会不会有其他人比自己更值得接受延命手术。
龙美的父母,是否才是真正应该存活下来的人?
若真是这样,龙美是否曾因此在暗地里哭泣?
『可是——』
亚力士心想。
可是,心怀正义的唯有自己。
那就是自己与他人最大的不同,正义就是自己的价值所在。
已消逝的人也好、依然活着的人也罢。将他们放在心里的自己,有着不容质疑的正义。
若非如此,自己的心就会腐化。
总有一天,自己的身躯将毁灭。只是改变身体,并不能摆脱负概念的侵害,现在只是缓刑期间而已。
可是,破灭和腐化不可同一而论。正因为自己是仅有意识的机械之躯,亚力士才会这么想。形神俱灭也无妨,只要意志能从一而终,便已足够。
意识腐化者,还有什么正义能阻止他人哭泣呢?
『正是如此。』
吾辈绝不会输,亚力士心想。没错,那是因为——
『正义绝不会输……!』
呐喊同时,亚力士朝从后追来的风见发动攻击。
他将不败的志气纳入钢铁之心,展开射击。
●
亚力士清楚地看见,位在上方的风见尝试以侧翻回避他的右副炮。
左副炮紧接着击出的追踪炮火,也被风见右手单持G-Sp2急速俯冲而躲过。
勉强的轨道变换,造成了光之翼的破碎。
见状,亚力士立刻击发体侧飞弹。
但风见没有重展羽翼,反而扭紧了握在右手里的加速器。
根据气流资料和以往的经验,亚力士测出了风见的路线——去向为上,将由后方窜至上空。
因此亚力士紧跟着飞升而去。
背后传来风见的哽气声,但那也早在意料之中。
他将机尾向上一甩,由下扫击上升中的风见。
风见的G-Sp2握在右手,必将跃向右方。
因此,亚力士采取相应行动。
利用甩尾惯性向前旋身——
「!」
全长近四十公尺的机龙犹如在空中翻滚般蜷缩身躯,转向上方。
他仰天收颈,朝眼前的蓝天张开下颚——
『主炮准备完成!』
朝仍在上升的风见发射主炮。
剧音乍响,天空被笔直的红焰烧穿。
光柱在云层中轰出一道深谷,炙烧的大气电光闪闪——
『……!』
可是,亚力士看到了。
风见并不在主炮的轨道上。
『什……』
惊叹的瞬间,他找到了对手所在之处。
就在眼前。
失去羽翼的风见,做了一项抉择。
她根据自身的运动力和判断力,所下的最后一步是——
『……什么也不做吗!』
「答对了。从开打到现在,我一直都没放弃过闪躲吧,所以我猜想瓦姆纳比的学习力和预测力会往那方面加强,所以就故意什么都不做,看看能不能骗过你。然后——」
风见轻笑道:
「我还用10th-G的力量动了一点小手脚。」
亚力士的视觉元件确认到,风见背后空中的爆炎或光击并未遭高空冷风打散,而且——
「我用的是10th-G的治愈力——你就试试刚才自己放出的攻击吧。」
话一说完,风见就扭转了身子。那是为了闪躲受到治愈而再度袭来的飞弹和光击,也是为了挥舞恢复第一型态的G-Sp2。
G-Sp2瞬时切换至第三型态,化为亲身破敌的巨枪。
攻击已至。
弹阵击中亚力士的身躯,为G-Sp2的攻击奏起序曲。
『喔……!』
感受到爆压的刹那,亚力士作出判断——一个让自己绝对不输、绝不败阵的抉择。
●
风见的枪即将刺入亚力士咽喉。
她没打算要了对方的命。机龙原来就是一种坚韧的机械,只要躯干内的动力炉保持完好,几乎就可说没有死亡之虞。
不过,G-Sp2的加速穿刺应能击毁其骨架,使其无法再战。
于是风见挥枪突刺,刺向因爆炸冲击和浓烟而扭曲、仰望天空的亚力士喉部支架。
「G-Sp2!」
直刺而去。
就在此刻,风见发现有个东西从满覆爆炎的亚力士腹部迎面飞来。
……飞弹?恕同归于尽吗!
不对。
若是飞弹,风见不会躲不过。
当那意想不到的物体进入视线时,风见顿时失措。
那是接续于亚力士腹部的瓦姆纳比搬运柜。
「!」
概念核被夺即视同战败。
亚力士却主动将之抛出。
……什——
在「么」字浮出之前,搬运柜已撞上风见右盾。
比起被冲击和重量撞歪飞行轨道,错愕的一颤影响更钜——
「——」
让冲击传及就要投出手的G-Sp2。
但风见明白这是她最后的出手机会,卯足了劲全力一投。
「……拜托!」
可是下个瞬间,风见收受了亚力士的真意,那是——
『就算求我,我也不会输……!』
亚力士开放背部增压器,朝风见直扑而来。
无数飞弹打击着他的全身,装甲片片剥落,跟着要撞上的是——
……不会吧……!
金属声砰然响起,冲击声接连而至。
●
G-sp2与亚力士对撞,刺入了他的躯体。
但亚力士不曾犹豫,路线不偏不倚,直接冲向G-Sp2。
「找死吗!」
亚力士没有答覆风见的问题。
他以装甲厚重的右胸骨架承受了飞来的尖枪——
『喔喔……!』
遭G-Sp2贯透的洞口,在机龙的咆哮声中发生光爆。
炸散。
但亚力士咬牙硬撑、辗转身体,以全身骨架将G-Sp2层层缠绕。尽管枪尖刺出后背,尽管爆炸冲击从全身缝隙四散不止——
『……!』
铁碎钢曲,零件崩散、灼烧的声音,织成了剧烈的声响。
若以人类为喻,那好比是用自己的手将粉碎器抵在右胸,一路拉到腰间一般。
可是,亚力士撑住了。
然后停下。
声音、光线和冲击都伴着留在寒冷高空中的热气,静止下来。
产生了两个结果。
亚力士收起右前脚,将G-Sp2关在体内。
风见重展双翼,在空中接下了瓦姆纳比的搬运柜。
●
在侦察机内追踪战况的自动人偶们,察觉战场已经平息。
留在空中的,只剩下风见,以及全身嘎嘎作响,喷溅火花、光柱和黑烟的亚力士。
亚力士身负重创,只差没失去行动力。
剌击前的飞弹阵虽也造成不小伤害,但主要伤势仍是由右胸穿出后背的大洞,其冲击几乎将他全身装甲由内侧向外炸开。
未与本体直接相连的装备全都不翼而飞——
「……动作也很僵硬、扭曲……」
然而,胜败与容貌全然是两回事。
在机内所仰望的空中,亚力士磨出沉顿的金属声,挺起身体。
他在缓缓上升之余说道:
『——要是双方夺走了彼此的概念核,应该怎么算呢?』
「是的。」自动人偶答道:「战斗因而结束,根据规则——」
自动人偶选择了正确的说法。
「能够判断,双方同时获胜。」
『是吗。』空中传来亚力士的呢喃。
自动人偶们接着听见的,是风见的声音。
她缓缓鼓动双翼,放松全身似的说:
「真受不了……想不到正义的使者会无视别人的请求。」
『抱歉。』
「算了啦。」风见耸耸肩,附上苦笑。
「这时候坏人就要说——『别以为这样就赢了!』对吧?」
第四十一章 『心的称号』
无名悔意的去向
疯狂渴求之物
以及再次怀抱希望的心之徽章
●
下午六点的报时声,在宽广空间中乍然响起。
该处位于日本UCAT神田研究所地下,是见证两个世界对决之地。
听见报时声,众人都朝上一瞥。
天花板所显示的东京地图上,有个发光的红点。
「剩下的两场战斗是御雷与飞场,另一方则是赫吉与命刻啊。」
男子「嗯」地点头,拿起桌上的红茶啜饮,接着慢条斯理地问:
「好涩啊,这是哪里的茶?」
「Tes。那是专门为大城先生挑选的印度茶叶。而且是纯手工呢。」
「手工是指……」
「当地人民相当重视自己的心意,所以那些茶都被茶农们使劲握在手里,希望喝的人也能精神百倍——我等自动人偶私底下给它取了个名,叫『顽固老爹的铁拳茶』。」
大城立刻拔腿跑向房门,却被八号一把抓住后领。
「大城先生,您擅离岗位是想上哪儿去呢?」
「没、没什么啦!一夫不好意思说嘛!」
大城扭警扭着,忽然板起脸来,身体发软两膝跪地,
满脸是汁的他绷起脸低下头,对着地板说:
「八号……刚才动一动之后,那好像又往前跑了一点……」
「那是您的错觉,所谓『病由心生』……可惜那对我等而言是种难以理解的非现实理论。总而言之,大城先生,麻烦您分析目前的情势。」
「这个嘛,我、那个——」
大城钻进桌下,有如憋着什么似的左右扭身说道:
「Low-G现在是二平一负——要赢的话,接下来的两战非得都获胜不可。」
「Tes.,很高兴您能计算得如此正确。」
「……你平常到底是怎么看待我的啊?」
八号没有回答,只是向周围的自动人偶打招呼般摆了摆竖起的右掌,然后转向大城说:
「那种小事,应该没什么好在意的吧。」
「我、我现在可是处于非常值得在意的状况啊!是你完全不想在意我吧!」
「大城先生,请您冷静下来。说穿了就是——Low-G危险了,对吗?」
八号表情略微正色,表情变得有些严肃。
「……问题就在飞场先生上。」
「为什么呢?」
「Tes。因为飞场先生目前没有美影小姐陪伴,必须单独作战。而且飞场先生的胜率极为不稳,甚至能说战败率高。所以——」
八号接着说:
「——是不是让飞场先生对上命刻小姐比较好呢?」
「赫吉不好吗?他在出征时可是被人痛快地打败了呢。」
「赫吉先生在地面时曾一度击退阿夫拉姆先生,又打倒了鹿岛先生和中途的警备队,之后和阿夫拉姆先生再度对战后才对上佐山先生,其间还受到了阿娜慈夫人和新庄小姐的助力……反过来说,我们是用了那么多人力,才终于阻止他一个人。」
顿了一口气的时间后,八号又说:
「若就单人战斗力而论,Top-G方最强的恐怕就是赫吉先生了。」
●
一袭白衣在夜晚的城镇里飘动着。
这里是某栋高大建筑的出入口前,外观像个小广场,地上铺了磁砖。
白衣人坐在守卫着行道树的步道围栏上,眼里盯着建筑入口。
一支手机抵在他中东人种肤色的耳边。
年长的他直盯前方建筑。
「明治大学骏河台校区啊……」
若从东临秋叶原、位于神田骏河台的御茶水车站,往南朝皇居下坡直行,那么该校区就在右侧,也就是西边。
贴上黄绿色系磁砖的大厦型校舍,共有二十三楼高。
明治大学已是寒假期间。到了下午六点,出入校舍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他对行人没有多加注意,直接朝拿在耳边的手机出声说话。
「阿夫拉姆……不对,萨尔巴,你听得见吗,嗯?」
语气自然的唤声,在片刻后得到了答覆。
『Tes.,我听见了——赫吉。』
赫吉点点头说道:
「啊,这样啊。那我还是叫你阿夫拉姆好了——这样的距离感让人比较放心。」
『你很闲?』
「忙也只有开打以后才忙,不是吗?」
赫吉看着身边的步道说:
「今天,我到皇居广场参观。仔细想想,这还是第一次呢——我不打算说人造感太重或警备看起来太过可笑什么的,因为我们将改变这个世界,创造一个不再需要警备的世界。嗯……」
赫吉轻踢步道上的柏油。
「你知道大概四十年前,这里铺的还是西式砖石步道吗?」
『知道——那时发生了规模数千人的长期学生暴动,因为铺石被砸碎当作武器,所以事后改铺柏油。』(注:指西元1968~1969年发生的东京大学事件)
「这封的是石块,还是历史?或者说……是意志?」
『我不是政治家,对那种事并不了解。可是赫吉——』
赫吉回答「什么事?」后,对方也跟着答覆:
『出征也好,昨天那场会也好……你可真爱扮黑脸。』
「你竟然也和命刻讲一样的话。不过那不是假扮,我是真心那么做的。」
『佐山在会后就说了——他要揽下所有责任,希望大家将他当成恶徒看紧,别让他自杀了。』
赫吉一听,全身顿时僵住不动。过了一会儿他才说:
「……烂好人可真的是到处都有呢。你们忘记我还是『军队』首领时,曾经对lst-G跟3rd-G做了什么事吗?」
『1st-G跟3rd-G不也都说了,要是没有你,他们的G早就灭亡了吗?』
「那是我和他们立了约——别再当我是什么好人,我只是个自以为了解Top-G却一无所知、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还仗着Top-G威势和你们作对的坏人罢了。等到这场对决结束以后——我也该上火刑台了吧。」
『既然这样,我有个佐山留给我的问题,想对你问个清楚。』
突如其来的要求让赫吉一僵。之后他刻意大叹一口气说道:
「什么问题?」
『关于Top-G的真相、世界真正的起源……新庄·由起绪到底察觉到了没?』
「————」
赫吉沉默不语。
『如果是,那你的所作所为,就像是真心要贯彻恶行的恶徒了,佐山对此由衷地感到遗憾。他还说……你不回答也无所谓。』
「……为什么无所谓?」
阿夫拉姆答道:
『佐山……佐山·薰说过,人之所以决定成为恶徒,是因为心里有些只能让亲近者碰触的难处——可是,佐山·薰却失去了那样的人。』
赫吉点点头,闭上眼又吐了口气。
「这样啊……你实在太天真了,阿夫拉姆。」
『比起你还差得远呢,而且我对自己也没你那么严厉。』
「那是你个人的妄想——话说回来,你和你选择的妻子有孩子了吗?」
此问没得到回答,只得到另一种形式的答覆。
『——我的妻子,希望能盖学校。』
「学校……?」
『没错,她想在故乡那片充满沙的土地或其他地方盖学校,盖很多很多学校——她想提供一个地方以遮蔽炎日与教导求生手段,看情形也能教导人们改变、对抗自然的方法。』
赫吉低声回答:
「这样啊。如果那是你自己的愿望,我就能笑你伪善了呢,嗯。我问你——」
赫吉又踢踢步道柏油说:
「那片土地和我们的像不像?」
对方答道:
『像。和我听说的一模一样。极度缺水,昼夜温差大,影子很黑,到处都是沙,人只有被风沙摆布的份……可是——』
手机传来吸气声。
『曾经有一群人想改变那片土地、想阻止令他们悲叹的争斗、想和外界接触……也期盼外来的事物。所以——』
所以——
『他们渐渐忘了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因为他们想尽可能地拥有一切……』
「你很了解嘛。」
赫吉双脚踏上步道,对手机轻声说:
「我也很清楚。阿夫拉姆·梅萨姆,你是个英雄——这个世界选上的英雄,所以你就尽管往前走吧,而我——」
赫吉以苦笑打消了自己想说的话,取而代之的是——
「我来回答你刚才的问题吧。替我对新庄和佐山转告一声——新庄·由起绪是个绝不说谎的人,就这样。」
说完,赫吉就切断了通话。
他站上步道,向左伸手,拿起倚在围栏上的白色长布包并转向身后。
「——而我,还有过去的路要走。」
男子回过身,眼前二线道彼端的步道上,有个矮小的影子。
背着背包的飞场,正从秋叶原方向走来。
赫吉看着飞场,飞场也望向赫吉。
在四目相交、赫吉张口时,飞场抢先一步喊道:
「这、这个背包里完全没有让人害羞的东西喔!不要因为我从秋叶原过来,就、就以为会装满糟糕的DVD或游戏的喔!像我这样纯洁的少年——」
飞场歪着头,试探性地对赫吉说:
「……是、是不会买那些东西的喔?」
下一刻,赫吉右手中的棍状物已直捣而来。
●
神田上空的侦察机发出开战宣告。
『飞、飞场先生他——』
传遍了全世界。
『——一开打就出糗了!』
●
飞场在入夜的城镇中奔跑着。
他人在坡道上,往坡底全力疾奔。
之所以在二线道正中央奔跑,是由于周围车辆不停移动的缘故。
概念空间化使驾驶瞬时消失,车辆依惯性滑行、冲撞、互相磨蹭减缓速度。
在这不规则的变化中,飞场无视号志,于路灯和左右商家灯光照映下拔腿狂奔。
飞场所认识的神田御茶水,是个充满书籍和乐器的地方。
但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从今以后要将这和乐的印象完全舍弃。
因为攻击紧追在后。
攻击,是藉火与暗挥洒的力量。
后方来袭的火柱,将所触一切毫不费力地烧成灰烬。
背后响起的黑暗之声,将所有物体静止、冻结,然后粉碎。
延烧声和碎裂声穷追不舍,还带着远比飞场全速冲刺的脚步声更为长远、从容的足音。
……这下麻烦了。
飞场开始思考。
「怎么不是美树姐啊?」
说着,飞场也自问起该怎么做。
对手不是美树,使他不知该遗憾还是开心。
同时,他为了减轻重量,将背包内容物一个个扔了出去。
……啊……我的DVD跟游戏,里面还有些特别难找的耶……
飞场噙着泪边跑边丢,这时背后传来——
「耍什么无聊把戏!」
火焰在空中接连飞窜,将飞场的宝贝化为夜空烟尘。
看着DVD在夜空中烧成随风消散的白烟,飞场不禁心想——
……色色的东西和这个概念空间融为一体了呢……
下一击直接射来,逼得飞场直接跳开。
姿势像只青蛙的他哇哇大叫,于踏上一旁车顶后再度跃起。
紧接着,扫过他脚下的火焰——
「!」
在刹那间消灭了却茶水的街道。
半径约三百公尺。在其横扫路线上的路树、建筑和空气,全都在转眼间烧成灰烬。
飘邈的白色碎屑,如纸片般四处飞散。
大量纸樱顿时在夜晚的街中盛开。
而飞场就在花荫下不断地跑。
……怎么办?
他在飞跃车顶时思考。
……我该怎么打?
接着动脑推演战斗的走向。
对手是赫吉,战斗经验远比自己丰富,身材高大,手上还有武器。
左右战局的要素,通常就是体格。
身高若差三十公分,臂长就必定短少一个拳头以上。
自己和赫吉差了将近四十公分,体重恐怕也有三十公斤以上的差距。
而且对方还持有武器。他所挥舞的长枪,就是对战黑阳时,阿夫拉姆用来抵挡美国UCAT机龙的B-Sp吧。
自己的经验、身材、武装皆不如敌人。
……怎么办!
这时,视野豁然开朗。
坡底那通往神保町的大型路口就在眼前。
正前方和左右的大楼并列如谷,在黑夜中散发沉光,仿佛要迎接飞场似的等候着。
「————」
车辆纷纷停在下方马路上,逐渐阻塞住通道。
一旦过了十字路口,便要冲进车阵之中。
少年面前有辆车正对着他,停在交通号志下方。
动身翻跃之际,飞场感到背后有些动静。
……来了?
在可谓杀气或预兆的感触刷过背脊那一刻,赫吉朝着跳向车子的飞场动手,射出了足以连人带车一并贯穿的火焰。
●
赫吉击穿了连人造光明也填不满的黑暗。
被火柱击中的坡底车辆瞬时剧烈燃烧起来,连车后的地面也免不了烧穿焚毁的命运。
十字路口中央的柏油成了燃料,迸出成灾的火焰。
火柱高耸,从而产生的气爆将车辆炸上五公尺高的空中。
金属车体也如柴火般烧成灰白,带着有如生命余烬的火焰照亮四方。
那是个遭到火焰炙烤的大型路口。
燃音。
热风。
焦压。
焰光。
每一样都是这么地令人怀念。
然而,赫吉发现还缺了一项。
那是他多年以前出手必得的感受,也就是——
「——应手感到哪里去了!」
大暍过后,赫吉察觉了另一件事。
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不对,不只是声音,周遭的……
景象、声音、气温等感触全都在不知不觉间消失无踪,只剩下脚底的压迫感。
7th-G概念核的力量之一发挥了作用。
●
飞场脚踢引擎盖,跃入赫吉上空。
他利用避震器的反弹加速跳跃,将自己送达离地十公尺的空中。
如此巨大的跳跃力,全拜由袋底取出的二顺红珠所赐。
同时取出的三明黑珠也封闭了对手的感官。
现在,在眼下十公尺处的赫吉已停止了动作。
踏车跃起之际,飞场刻意引导赫吉的攻击位置,让炎击遮蔽身影。当飞场开始坠落时,他判断赫吉应已失去了感官,递寻不着自己的踪影。
……那可是连风见学姐他们都难以招架的概念呢。
要对付一个身经百战的对手,最有效的武器——
……应该就是让他陷入从未体验的状况吧。
于是飞场刻意逃跑,让赫吉接连出手,并在最有利的一刻将他送入陷阱。
对方或许没有察觉自己身上带着7th-G概念核。
所以必须在这一击决定胜负,对方可不是会被同一招一再拐骗的角色。
飞场选择了直线动作,右膝朝下,直往赫吉攻去。
霎时间。
飞场听见了某种声音,一种打碎玻璃窗似的细小声音。
音量随固定节奏逐渐增大、膨胀。
「!」
破碎了。
空间——不,概念的力量忽然破碎了。
飞场定睛一看,眼下的赫吉翻开了左眼眼罩,将他身边的——
「把概念空间的一部分冻碎了吗!」
「想不到我办得到这种事吧?」
赫吉的声音转向空中。他扭动右手腕将B-Sp转了一圈,大喊——
「告诉我!你是不是英雄!」
火柱立地生成,朝赫吉正上方的飞场直扑而来。
「——!」
少年必须当机立断,在蓝红黑白中做出决定。
白色。
从背包取出的四吉白珠,瞬间替换了敌我立场。
飞场仰望在空中飞窜的火柱,赫吉就在火柱的行进路线上。
不偏不倚。赫吉将会被自己放出的火焰烧个精光。
但「然而」这个字眼,却在飞场眼前发生了。
能燃尽任何事物的B-Sp之火已静止不动。
又是赫吉的左眼。
火焰停在空中,像个发光的模型。
「——哼。」
赫吉悠然单脚,踢碎火柱。
[插图]
火柱带着玻璃碎裂般的声响,散成了碎片。
宛如无数橘黄落花。
在钤当般的音色中,飞场察觉赫吉的枪尖已直指过来,从天而降。
……太夸张了吧……
在一个半月前让全龙交涉部队吃尽苦头的7th-G概念核,居然只能暂缓敌人攻势。
对方甚至连自己的攻击都能自由地破坏、操控。
飞场跳向坡底路口,远离赫吉的落点。
可是,他却在满布死灰的路口上看见了意料之外的画面。
赫吉脚踏虚空,追了上来。
听见金属敲击似的声响,已是下一刻的事。
赫吉踩踏遭其左眼静止力固定的空气,再度袭来。
碎裂的不仅是空气,就连在这节骨眼张设的三明之力,也在他身旁一一粉碎。
无处可逃,赫吉有如步下台阶似的踏空而降——
……逼到眼前了……
白衣的高大身躯,在仰望坡道般急速后蹬的飞场眼前翮然落下。
赫吉宛如展翼的白鸟一般,扑往铺满白灰的大地,
「逃跑也不会胡乱背向敌人,看来你是个训练有素的战士。」
听完这句话,飞场才发现枪刃已向他劈来。
赫吉早已上提右臂,挥起不带火焰的B-Sp。
「……啊。」
接着飞场察觉的异状,是从自己右腹经过右胸到右锁骨一带所感受到的冰冷空气。
而且,右颊也同样地被冷空气刷过。
会感到冰冷,是因为那里曾有过更高的温度。
「糟了」的念头随后而至——
「!」
在迸响的心跳声中,包覆飞场右半身的上衣被裁成两截,溅出色彩。
喷溅只占据最初的刹那,但色彩并未在那之后停止流出。
仿佛被鲜血推开的飞场退了一步,同时赫吉说了声:
「躲得好。」
才没有呢。飞场心想,是你自己打偏了吧。
于是他吸了口气,抹去沾湿右颊的血,看着赫吉。
啊啊。飞场又想,自己实在远不及眼前这个人。
但他心里仍抱着「可是」。
……我绝不能死在这里。
「和美影姐卿卿我我的未来还在那儿等着呢……!」
「你把该说的跟该放在心里的弄反了吧?而且——」
赫吉说道:
「难道没对上龙美,你就拿不出真本事吗?」
忽然入耳的名字,使飞场吃了一惊。
他不经意地看看赫吉的脸,却不见以往的微笑,反而看见了一双沉静的眼睛。
「就算这一战改变了世界,你必然还是会和龙美打上一场……所以你至少要捱得过我的枪,否则就没机会和龙美较量罗?」
飞场一听,下意识地反问。
他没有懈防,只是皱起眉心,要问出赫吉话中之意。
「为什么……美树姐非得和我为敌不可呢?」
赫吉以「那是因为」为前置,回答飞场:
「龙美选上了你当她的对手。」
「那、那是她自作主张吧……!虽然美树姐本来就是一个很自作主张的人啦!」
「那么,不肯正面回应她的你也挺自作主张的嘛?不管你有多弱、有多想逃避,龙美依然选择你做她的对手……但你可曾回报过她的心意呢?」
赫吉这番话再度命中了停下动作的飞场。
「龙美想和你对战来解开自己的疑惑。所以她才会在和你交手前赢得每一场战斗,一直孤独地等待着——等待做好觉悟、全力以赴的你。」
「为什么她一定要……」
飞场将话尾咽了下去。
与此疑问相连的答案,只有龙美一个人知道。
……这该怎么办呢。
飞场心想,尽管听了那么多理由,自己还是不能接受,
不过,他似乎能感受到龙美正在等待些什么。因此——
「只要我不和美树姐打,那她——」
提出疑问。
「就会继续赢下去吗?」
对这样的疑问,赫吉给了他一个答案。
「你赢得了吗?」
带着问号的答案。对此,飞场有了另一个念头。
「……我躲也躲不过吗?」
「躲是躲得过。可是……就算那样,龙美也会继续等下去。」
直到——
「直到你觉醒的那一天,就和她当初一样。」
●
赫吉的话让飞场低下了头。
……这该怎么办呢。
美影的容貌忽然映入飞场眼前。
她在家里、巷子、UCAT的大厅等待自己的样子。
美影是个相当乐于等待的人,她自己也说过她喜欢等待的感觉。
不过,那必须以某个承诺为前提。
……就是我一定会到她身边去。
所以——
「……美树姐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飞场缓缓问道:
「她真的认为我一定会去找她吗?」
不必赫吉回答,飞场也心里有数。
……啊……
她还真是麻烦,飞塌心想,舱美果真是自己的反面。
……她就像是一个喜欢等待的我吗?
「——」
飞场叹了口气,为肺叶散热:心里所想的则是——
……我还是不懂。
他仍无法决定自己该应战还是另作打算,不过——
「就算我不懂,美树姐还是会等我,对吧?」
赫吉慢慢点头,稍微挺胸说:
「那么,你知道现在该怎么做了吗?」
「知道了。」飞场点点头。
接着,飞场感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说的话相当狂妄。
可是若不那么做,龙美就会永远等下去——
「拜托你。」
飞场架起双拳,面对赫吉吸气收腹后下定决心。
他对在「战斗」这领域远远凌驾自己的对手说:
「请和我决斗,让我能够到美树姐那里去。」
「……你可能会败在这里喔?」
「就算输了,美树姐也会等着我。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应付美树姐……但我晓得,要是自己继续原地踏步,一定会再次输给她……」
「你想打赢我,让自己多少长进一点吗?」
飞场表示肯定,并觉得自己实在过分狂妄。
「对。美树姐全胜零败,而你则是一败,所以——至少要先打倒你,我才有资格站在美树姐面前!」
至此,飞场已不再犹豫。他沉身顿足,利用其反作用力——
「……!」
发动突袭。
这么一来,就能奔向等待自己的两人身边了吧。
●
所谓的连击,需以速度及耐力为前提,并通晓串联肢体动作的方式才可达成。
英文写作combination blow,顾名思义,连击首重攻击与攻击间的串联。
例如向前击出右拳时,会向前侧出右半身。
左半身将受到牵引,使得左拳难以向前施展。
然而,若在此时向内扭转踏出的右脚跟,会造成什么结果呢?
身体将往右侧偏,易于做顺时钟方向的转动。
只蔓在道一则向前踏出后侧的左脚,就能擎出由整个左半身推动的左拳。
不同于单纯使用手臂的乱拳,这一连串的动作是以确实打倒对手为目的,俗称「用上腰力」的连击要诀。
而飞场能够办到这点。
他拥有速度、肌耐力、熟练的动作,还有经验。
经验——
就飞场而言,那指的并非肉搏的经验。
对战3rd-G时用的多是武神,在道场和UCAT的训练中,也不曾有必须赌命的时候。
但飞场仍确实地拥有某种经验.
战败的经验。
……真是丢人。
飞场认为,自己的技艺再么样都无法高人一等。
不过,他并不觉得那是件坏事。
只要不甘于屈居人后便可。
……我要变强。
飞场连续出手。
赫吉频频接招。
但在飞场眼中,被挡下的只是拳头,而不是攻击。
拳头受阻的作用力,将使得下一击启动得更为容易。
飞场高速旋转般奋力出拳、膝顶、踢腿,而肘击更为适合这样的回旋攻势。
见状,赫吉拉开了距离。
他跳到车后,将车体连同停止概念砸了过来。
但飞场只是向坡道侧身一翻,躲过了这一击。
才一落地,飞场又跳向赫吉,反手就打。
B-Sp枪柄挡下这拳,激出脆响。
指地的枪尖顺势旋动,仿佛要将飞场整个人挑上空中般扫来。
飞场起脚踏上枪尖,向正上方高高一蹬。
同时,上窜的B-Sp枪尖击中了飞场背后的车。
可是——
「……!」
赫吉的枪毫无窒碍地划入空中。
他好似挥动高尔夫球杆般,将落下的红车击向跃起的飞场。
红球带着巨响直飞而来。
飞场瞬时踢向车侧,作势跳跃。
这时,车体忽然散成碎片。
赫吉所等待的就是这一刻。只要趁着飞场踢腿时击毁他用来立足的车,便能够阻止这一跳。就结果而言,这招确实打乱了飞场的动作,令他下坠——
「————」
但飞场并未因失衡而跌落在地。
他的双脚没有受到反射神经摆布。
飞场预测到赫吉有此一招,便带着一身冷汗和血水,做出着地动作,打算在落地之后冲进挑起B-Sp的赫吉怀里。
赫吉的视线应该随着那辆车而转向空中,下怀将有空门。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
飞场突然察觉,自己的落下有所停顿。
「咦……?」
仅有短短一瞬。其后,踏在空中的脚底传来玻璃碎裂般的声响。
……他先用冻结之力干涉了我的落地轨道?
那是预测到飞场下两步棋而先埋好的伏笔。
些微的停顿,已足以让赫吉冲向重新落下的飞场眼前。他回转B-Sp,枪尖向上斜扫——
「……!」
准确命中。
●
侦察机里的人偶们,听见了从神田一角迸响的打击声。
探测器发出一道电子声,接着——
「飞场先生——被击中了!」
这句话绷紧了机内的空气。
从开打以来,飞场一直都是全力应战。
若在这情况下仍无法给予对手打击,反而先捱了一记,将造成比创伤更危险的影响。
那便是精神力的松弛。
精神失去原有的集中度,会使他无法重现相同的高速动作。
而自动人偶的声音,也似乎证明了这点般小声响起。
「飞场先生……完全没有移动。虽然还活着,却动也不动……」
●
……这下惨了……
看得见天空,一片倾斜的天空。
飞场想着自己所在的位置——
……这是哪儿啊?应该是哪间大学的校舍吧……
飞塌仰躺在熄了灯的教室内,
此处高度大约是七楼左右,窗框、玻璃和碎墙,铺成了底下这张罩上月光的床。
少年满嘴血味。
巨大的冲击,让撞破玻璃的背仍断断续续地痉挛着。
他感到全身刺痛,气也吸不满半口。
一次失误,就招来了这种下场。
……惨了……
这时,月光突然断绝。
身穿白色长袍的赫吉逆着微光站在飞场眼前。他的双肩因呼吸而起伏,右手长枪斜指地面。
「……怎么啦,嗯?」
赫吉送出疑问:
「你不想成为英雄吗?」
听闻此问,飞场有种道歉的冲动。
因为让沙场老将见笑而道歉。
可是从肺中挤出的却是——
「你……」
他以粗哑、细颤的声音问道:
「都已经这么强了,却还是……当不成英雄……吗?」
问题产生了沉默。
经过几秒的喘息,赫吉才轻轻点头。
接着,他在白月的逆光中说:
「那不关你的事……再说,英雄也不是每个人都想当的。」
骗人的吧?飞场想这么说。他拥有如此强大的战力和领导能力,又为何要——
……为何要刻意让人敌视呢?
难以理解。
飞场只知道,赫吉这个对手在战斗中不曾使用任何卑鄙手段。尽管此人在「军队」出征时用过各种招式,但在这非胜不可的时候,却完全不那么做。
他要的不只是胜利。
「唔……」
飞场想拉起身体,身体却因为全面性的绞痛而紧绷。
身体要他别再动作。
赫吉也附和似的说:
「结束吧——在这里宣布我和Top-G的胜利吧。」
过了片刻,赫吉又淡淡地说:
「而你,就去追赶龙美吧,」
可恶,不能就这样结束。飞场心想。
……这个人——
这个人还没使出全力,还没拿出足以被称为英雄的身手。
英雄。飞场又想。
只要自己成了英雄,就能到美树身边去了吧。
眼前的对手就是捷径。现在,飞场希望自己能在这场战斗中,被赫吉视为英雄。
但身体却僵硬得不听使唤。
「——」
就在这时,某种声音冷不防地在飞场耳边响起,来自摔落地面的手机。
铃声响了两次就转为自动接听,然后是下一段声音。
那是一阵慌忙的脚步声,以及女性的说话声:
『我是日本UCAT开发部的月读娘娘喔——打扰你了吗?还是说时机正好?』
「有事吗……?」
躺在地上的手机,在缓缓吸气的飞场眼前再度出声:
『可以吗?我现在有个很重要的声音要让你听听。』
同一时刻,飞场听见了另一种声响。
一种沉重,有如包覆着某物的深邃声响。
其声短促,不久后再次响起。
……这是——
心跳声。
『已经恢复到这样了——我想她一定会醒过来,所以……所以你一定要回来。』
月读的话里掺着微笑,还带有摇椅的嘎吱声。
『你已经在死亡边缘了吧?可是啊,飞场少年,能从死地归来的人,在人间一定还有未了的心愿。要是你就这么死了……你要她用什么理由醒来呢?她就是——因为还有心愿未了,才想等你回来一起完成啊。』
所以——
『你就爬上黄泉口的比良坡吧,只要爬得回来,之后就是活路了。』
「————」
飞场深深吸气,同时月读切断了通话。
然而飞场不以为意,继续吸气。
为了使身体重新活动,无论有多困难也要吸下这口气——
「啊……!」
接着他驱动全身,仿佛因此撕裂手脚也在所不惜。
●
两道影子窜进了夜晚的街道。
凌空互击、拉开距离,在坡道上落地。
是赫吉与飞场。
赫吉在西,飞场在东。
相较于悠然而立的赫吉,飞场略弯着颤抖的身躯,血珠砸碎在地。
但少年的意志仍坚定不摇。
举步突袭。
他藉由短促的呼吸让全身柔而不弛,并将出血量压至极限,以拳应战。
赫吉则见招拆招,随即转守为攻。
飞场两脚纷踏,避开了挑起的枪刀。
接着运足跺步,回敬一记。
两人不断交互攻防回避,在坡上高速跃升。
坡顶就在眼前。已能见到御茶水车站前广场,以及一旁的渡桥。
两人在距其约百公尺处拉开距离。
飞场已恢复专注力,故放声一喊。
「为什么……!」
他对早已数不清自己经历了多少战役的男人问道:
「为什么你放弃当个英雄了呢!」
「因为我保护不了该保护的人!」
「我也一样啊!」
「别忘了还有人等待你活着回去啊——而且是两个。」
飞场染血的双眼,首度见到赫吉露出这样的笑容。
其实在会议时,赫吉曾多次咧嘴而笑。
但是像这样抿嘴眯眼的微笑,还是第一次见到。
「你这样……」
为使连击奏效,飞场高速地移动。
宛如想将自己的意念击入对方心里。
在激音连连的攻防连锁中、在身体因打击的反馊而震颤时——
「你这样说也太悲哀了吧……!」
「说得出口的情绪就不够真实啦,飞场。我这个人啊……已经没有值得保护的东西了。」
赫吉的话和笑容,触动了飞场的思绪。
……啊,这个人说不定就是另一种面貌的我。
自己是因为重视的人依然活着,才能拿出这样的力量。说不定,他就是因为值得保护的人已不在人世,才会迷失了自己的目标。
成为恶徒,是否就是他在如此绝境中做出的决定?
那么,被唤作龙美的义姐是否也是如此?
不久之前才因听见美影心跳而重振的自己,或许无法体会他们的感受。
……但是——
赫吉方才所言让飞场感到疑惑。
「既然……」
既然你那么说——
「那你又为什么要把你妹妹的力量当作自己的一部分呢!」
「————」
对,就是这样。
……没错。我懂。我想我懂。我和这个人在这方面一模一样。
「以前,在美影姐几乎没有意识的时候,我还是会用轮椅带着她出外散步——好让她看看这个世界。」
飞场不断出手。仿佛即使无法奏效,也要让每一次攻击响彻天际。
「你也让你的左眼看见这个世界了吧!而且,你一定还跟她约好了,绝对要让她看见全新的世界!到时候、到时候——」
飞场大喊:
「就算没有人知道,你也算得上一个英雄了,不是吗!」
打击声响起,却响在赫吉挡架的B-Sp上。
然而赫吉的动作,和过去的防御方式有点不同。
总是将防御转为攻击的他,将飞场推开了。
回过神来,脚已踏上坡顶。
两人吐着白烟,隔着十公尺的距离对峙。
在闪动的侦察机光点下,他们注视着彼此的脸孔。
飞场绷着一张脸,在颤抖之余猛力颔首。
「我一定要赢。这样我——才能到等待我的人身边去。」
因此——
「请你败给我吧——好让我能够面对一直等着我的人。」
而赫吉则是微微苦笑,开口说道:
「有两个人在等你啊——现在的年轻人还真是气派呢。」
苦笑忽而转为微笑。
下一刻,两人向前倾身,再次出击。
●
赫吉沉浸在战斗之中,
挡下对手的攻击,接着运力动身,不停摸索着胜利之门。
战斗的声响接连不断。那发人旧思的声响,也不断地沁入肉体和心里。
和阿夫拉姆对战后,才短短一个半月就能再次玩味如此声响,实属万幸。
自己拥有的武器,就是妹妹所寄宿的左眼、9th-G概念核,以及自己的身体。
对手和自己之间并无过节。
而对手却擅自将彼此的处境叠合比较,凭的还是单方面的想像。
那般想像,若以情绪而论有如感伤,若以颜色而论则是偏蓝,若以口舌尝之,则有待熟成。
可是,那却使赫吉想起了从前。
过去的自己和旧友们,也有过那样的时光吧。
在枪戟交鸣、跟随对手脚步之余,赫吉回忆起多年以前,自己在充斥着飞沙和烈阳的天空下如此战斗与训练的日子。
眼前的对手相当年少,是个儿孙辈的少年。
在战斗中,他紧追不舍,没被赫吉的速度甩开。力道虽弱,却能以连击弥补,不停尝试绕至背后攻击。
为使攻击奏效,假动作、佯攻、奇袭,无所不用其极。
但赫吉并不认为飞场狡猾,因为自己的战力压倒性地强大。
单击力劲、速度和直线动作皆优于对方。攻击范围、耐力、体格、经验,对方无一可及。
但对方仍抱着必死决心不断前来。
赫吉不断化解飞场的攻势,随时见缝插针,但几回下来,还是没要了飞场的命。
只造成了战斗声、动作和气息。
来吧。赫吉心想。
有什么招式尽管放马过来,且待我一一正面接下。
虽我已全力以赴,但你却是以命相搏,我绝不会玷一污你这份决心。
因为打倒搏命的对手,将使其感受到与死无异的痛苦。
这就好比是验收一把玻璃刀。
若从旁施力,玻璃刀便会轻易断折。不过,那也得刻意为之才会有此结果。
若是正面承受却依然破碎,则是因为刀本身过于脆弱所致。
前者将使人只记得刀碎的事实,在不知刀刃本身优劣的情况下放弃重铸的机会。
而后者,应能使人期望铸出更强韧的刀。
这个少年一定是属于后者。
自己就像在开导徒弟一样呢。想到这里,赫吉忆起了妹妹。
假如她还在世并成为英雄的妻子,他们的孩子早在自己教导下使得一手好剑了吧。
可惜这永远不会实现。
直到今天,赫吉都不曾教导过命刻和诗乃剑术。赫吉认为,若要在一个全新的世界生活,她们不该拥有高于自身期望的能力。
但是最近几年,命刻主动踏进了自己这块领域,并似乎在这方面获得了某种自信。
赫吉以「如果」为他的思绪起了头。
……如果,我从一开始就教命刻她们练剑,她们会不会变得跟这个少年一样呢?
飞场是个以全力补足所有短处,一心打倒目标的对手。
一个将求胜意念完全化为攻击的对手。
驱动他每一次攻击的并不是敌意。
纯粹是出于超越对手的渴望。
太好了。赫吉不禁赞叹。
真是个好对手。
这个少年心中有必须保护的事物,也有如同归宿的人守护着他、被他守护。
你已经是个英雄了。赫吉心想。
而且,还说了「请你败给我吧」这么一句大话。
……让你能够面对一直等着你的人,是吗?
你行的。赫吉心想,你已经是个英雄了。
……而我,早已成不了英雄了。
没错。赫吉在心中低语。我不是个英雄——
「……只是空有力量罢了。」
然而这战斗中的自呓——
「不对!」
引来一声从旁窜过的呐喊。
「那是不可能的!你想想看——」
赫吉将后蹬飞退的对手保持在视野之中。
为突袭腾出距离的对手两层歪斜、双目含泪地说:
「你为何非得只想着不能到别人身边去——却不把自己当作别人的归宿呢!」
距离再次拉开十公尺。少年摒气沉身,如弹簧般蹲踞。
「你失去的人,不是正陪你看着相同的世界吗!你失去的世界……不是把你送到你脚下的这个世界了吗!」
「你以为他们跟他们的世界,会喜欢这个被假象掩饰一切的世界吗?」
赫吉舞枪霍霍,严阵以待。
他感到决胜的一刻即将到来,并等着打败使出浑身解数的对手。
「这可是个充满谎言的世界啊!」
「出征的那天晚上,你不也戴着假面具歌颂那些人跟世界吗!」
聱音响起。
少年踏出突袭的第一步,动作缓慢地映在赫吉眼中。
「——难道那也是谎言吗!」
接着,速度在赫吉眼前爆发。
少年选择了疾奔。
他选择了只为追求胜利、只为超越对手的直线动作。或许,已不再有下一次机会。
少年的血溅入空中,身体超越了速度。
来了。
面对即将分晓的胜负,赫吉动身出击。
●
飞场心意坚决。
疾奔,同时运用力量。
首先用的是三明阻断理解的概念。
概念力伴着金属敲击声响遍四周,但旋即又被赫吉的停止力打碎。
飞场明白那起不了作用。
不过,尽管赫吉施放停止力只需一瞬,也是一次无谓的动作。
只要那样的一瞬可能将自己导向胜利,飞场就愿意放手一试。
他左右摆身,于足下凝聚推进力,踏着直到最后才肯将脚底抽离柏油的步伐奔向赫吉。
赫吉挥下了B-Sp。
还有段距离。赫吉应会在进入飞场攻击范围前刺出B-S p,击出火焰。
于是飞场启动了另一种能力,二顺禁止欺瞒的概念。
唯有真实,代表佯攻和牵制等动作都不受允许——
……也就能正确地引导自己的动作!
习以为常的佯攻等动作被视为赘余而遭到封阻,让飞场的肢体感到些许压迫。
然而,在他处受阻而另寻出路的力量,使脚步踏得更加坚实,再配合二顺的强化肉体能力,速度更是明显提升。
但赫吉仍快了一步。
距离七公尺,赫吉的双臂就要在前方定下。
高大剪影背着市街夜景和与路灯光线全力攻来。
真了不起,飞场心想。这个人要打倒对手时,总是如此地不遗余力。
除去战斗以外的所有念头,驱使最大极限的动作、力量和速度。
出征时,他就是这么打倒阿夫拉姆等人,一路攻进了最底层。
面对如此对手,飞场不禁自问——
……我也能像他一样吗?
能像他那么强吗?
赫吉没有出云那样的防护,也不像佐山那样能忍受痛苦。
可是,即便没有左眼的停止力,自己依然比不上他。虽然他有体格等先天优势,但无庸置疑地,他仍是个纯粹以自身肉体为主要武器的战士。
UCAT里,没有一个人能独力战胜他。
……所以——
希望这个人能永远将自己视为英雄。
希望他不要自认守护不了挚爱而假造自己,而是就算假造自身形象也要继续守护挚爱。
他在出征和会议时的言行,不就是因为这样吗?
那不就是——
……一个被称为恶徒的英雄吗?
赫吉和佐山交涉时,曾声称自己装置了炸弹。
他起初是真的想引爆吧,飞场猜想。
不过到最后,他还是没按下引爆按钮。
那是为什么?如果他想按,应早已按下,换言之——
……他改变心意了……
眼前的对手也怀有不愿按下的意念,并以威吓的言词包藏起来。
现在也是如此。无论己方用何种手段,他都愿意正面接下。
犹如在证明他拥有绝对的实力。
这时,赫吉加快了迎击的步调。再这么下去,将失去冲进他怀里的机会。
因此飞场有所行动。再次加速,在确认所需距离后,他施放了下一种力量。
那是——
「——四吉先生!」
●
飞场和赫吉的立场在下一刻调换了。
飞场在赫吉原来的位置站定迎敌,赫吉从飞场原来的位置奔向飞场。
此时的状况并不复杂。
简单来说,就是由赫吉在接近飞场的同时,刺出手中的武器。
飞场也立刻对现况做出反应,向前倾身——
「——!」
主动缩短距离。
顺着飞场速度疾奔的赫吉,和重拾自身速度的飞场,距离因相对速度瞬时拉近。
即使如此,赫吉依然胜过飞场一筹,以超越接近速度的动作——
「喔喔喔……!」
蓄力鼓胀右肩肌肉,完全地向前刺出他的枪。
「去吧——我祖国的光与合啊!」
于此同时,B-Sp放出的火焰和赫吉左眼放出的停止力袭向飞场。
飞场没有余力闪避。
势将命中。
●
赫吉确切地感到自己使出了全力。
正面应对一个好敌手使出的招式,并超越了对方众能力中最为优秀的速度。
……怎么样?
赫吉暗自问道。他紧盯着飞窜的火焰和扩张的停止力,也紧盯着其后的飞场。
……怎么样!
赫吉又问。在放出凌驾对手的无上一击同时——
「你能靠你的决心超越我的全力吗!」
下一刻,赫吉见到飞场使用了最后的力量。
来自他从背后抛出的蓝珠,能将攻击力最大化的概念。
但赫吉并不放在眼里。
现在,飞场手无寸铁。
若以双拳一拼,或许能抵销B-Sp和停止力,但他的手也会当场粉碎,胜负立判。
但下个瞬间,赫吉看到的却是飞场掷出了两样武器。
那是——
「……贤石?」
「没错。」飞场答道。
「就是美影姐进化贤石的碎片!」
成双的蓝色贤石碎片获得无限攻击力,宛如守护飞场般向前飞去,分别击中火焰和停止力。
接着破碎。
火焰和停止力也被守护飞场的进化之石击碎——
「——!」
转眼间,飞场已遁入赫吉胸前。
●
飞场双拳紧握,踏步向前。
美影的进化之力已不复返。
但她仍会苏醒。总有一天,她一定、绝对会睁开双眼。
等她醒来,两个人就要永远在一起,没有更改的余地。
如今,飞场感受到美影的守护。
尽管嚣那一掷有些自作主张,可是——
……如果不那么做,我就再也保护不了美影姐了……
同时,飞场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迎面刺来的B-Sp。
头带两断,夜风扑上额面。
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很久以前,因无法保护美影而戴上的枷锁,似乎终于在此刻卸下。
醒脑冷风在飞场心中吹起一个念头。
重新来过吧。
以现在的自己、两人邂逅时的心情重新来过,即使美影无法继续进化也无妨。
然后——
……和美树姐正面对决……
不再逃避。即使有再多疑惑、踌躇,也不再逃避。
不再畏惧、不再避战,要侧耳倾听美树的心声。
所以为了实现这愿望——
「……!」
飞场站定脚步,将拳刺向眼前。
冲击瞬间,飞场见到了某个表情。
头上,俯视着他的赫吉脸上,有一抹看似无奈的微笑。
但飞场没有一丝犹豫。
他全心全意放出自己最漂亮的一击——
「——!」
高声咆哮。
纵使立于坡顶的只余自己一人,纵使身躯摇摇欲坠,飞场仍一声又一声地嘶吼。
第四十二章 『彼此的结论』
正因为彼此的相近
才明示彼此的不同
●
过了傍晚,衣笠书库内依旧人影纷立。
尊秋多学院住校生本就众多,又遇上已与考试和课堂绝缘的年终庆,即使到了深夜,摊贩和表演活动依然不少。宽敞的书库,也成了不耐冬寒的人们丛聚之处。
人群当中,新庄和一名访客对面而坐。
「辽子小姐……你怎么会来这里呢?」
在和服外罩上皮外套的辽子回答:
「嗯……我们田宫家每年都有在这里摆摊喔。而且是和这附近的商家一起摆的,至少能算是赞助商吧?今天孝司摆的好像是炒面摊,还说请来了发源国的人一定特别道地什么的。等等要不要和辽子姐姐一起去吃免费的啊?」
炒面的发源国到底是哪里啊?新庄想了想,决定当作没听到。
辽子看了看四周,微笑着说:
「其实啊,辽子姐姐还是第一次参加这间学校的活动呢。」
「这、这样啊?」
「因为辽子姐姐对这里有点阴影嘛。」
辽子笑着摇摇手,接着拄着脸又张望起来。
「……早知道就多来几次罗。」
现在,辽子所注视的书库底侧,有几个扮演全裸角色的举重社社员,和风纪委员展开了一场自己这副德行到底算不算角色扮演的哲学论战。
「你就是用肉眼来看才会觉得是全裸!你这污秽的东西——把心眼给我打开!」
「用心眼来看还是没穿啊——!」
风纪委员们手拿电击棒,和把举重杠片当成钹握在手中的全裸角色扮演肌肉男们对峙,引来大群学生议论纷纷地围观。新庄转回头看了看辽子,她的反应却是——
「用那些圆圆的东西把下面遮起来不就好了?对不对呀,小切?」
「这、这个嘛,我是要怎么回答啊——话说回来,那中间的杆子怎么办?」
辽子仰望天花板想了三秒,忽然一脸错愕。
「呜哇小切超色的——!」
「哪、哪里色了啊!我明明都很正经!」
但这答覆却让辽子招架不住似的向后一仰,接着——
「过——关——!」
她摊平掌心拍了拍新庄的肩。
……这人怎么这么像中年大叔啊……
辽子咯咯窃笑,坐直身子看着暗自感叹的新庄。
然后她霍然惊觉地看向桌子,而且是新庄的桌子。
她看的是摆在眼前的笔电,以及——
「那是什么啊,小切?就是那叠影印纸……」
「嗯?」新庄跟着看向那叠刚印好还热腾腾的纸。
纸叠高十公分以上,感觉像刚出炉的面包般蓬松柔软,左右两边皆印有二十行左右的文章。
是一篇小说。
而且是新庄亲手所写,才刚完工的小说。
辽子的察觉和成就感让新庄双颊不禁一松——
「嗯……生出来了。」
「……小孩子吗!」
「辽子小姐明明就很适合当这里的学生嘛!」
「哇~那辽子姐姐要赶快去填报名表了——!明年就是小切跟少主的学妹罗!」
两人的嬉闹声,让旁人和全裸角色扮演的肌肉男们全都把头转了过来。
全裸的三年级生将抓着杠片的手抵在腰间,微皱着眉对她们说:
「两位,在书库里请注意自己的音量。」
「全裸就……没关系吗?」
「安静跟全裸是两回事吧?」
「知道了……」新庄和辽子一起无力地低头道歉。
过了约莫七秒,辽子靠向新庄看着眼前的小说,轻声道:
「这是辽子姐姐第一次被全裸的人骂耶。聊点其他的转换心情吧……这是小说?」
「嗯。」
辽子表情骤变,两眼略睁,「哇」地坐正说:
「这么多都是你写的?」
「很、很多吗?我把想写的都咻咻咻地写了下来,结果就这样了……」
辽子点点头,「哇~」地赞叹道:
「原来小切想一泄为快的时候会多到咻咻咻地呀。」
「不、不要说那种容易让人误会的话啦,辽子小姐!」
即便如此,新庄还是从辽子话中感受到了她的情绪。
讶异,以及赞许。
当然,辽子还不知道小说的内容。
新庄自己也没有出版的意思,这纯粹是个人喜好。
不过,辽子仍对她完成小说一事,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对了。新庄心想。
……我因为自己的成就而被人称赞了呢。
新庄不懂那代表什么。但是,对此事的思考,让昨晚的回忆跟着闪过脑海。
自己为世界做了些什么。就是因为这样,才使得彼此之间紧紧相系。
方才让辽子有所感想也是——
「……也是因为这样吗?」
新庄点点头,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眼前辽子却一副感慨的样子叹着气,左顾右盼地问:
「……少主他还有事要忙吗?」
「嗯……今天有点事,不到三更半夜应该是不会回来吧。」
辽子回道:
「这样啊。那辽子姐姐去孝司那里拿些炒面过来吧?」
当新庄仍在思量该如何回答时,辽子又补上了一句:
「小诗也在摊子上帮忙,要不要叫她过来陪你呀?」
「——诗乃小姐也来了?」
诗乃人在校园中的事实,使新庄暗自一惊。
新庄很清楚佐山正在哪里——在这所学校之中的概念空间里。
他选择了自己的起点,作为对决的舞台。
虽不知对手会是何人,但一定和诗乃彼此熟识。
……要是被诗乃知道了,说不定会出事……
于是新庄对辽子摇摇手说:
「啊、谢谢啦,不用拿炒面来了……嗯,不用特地破费,没关系的。」
「是吗?」
拉高音调的语尾,是出于此话的质疑。
新庄因此有些心慌,站了起来。
「嗯,我先过去看看情况好了。还有那个,如果觉得炒面有必要的话,我是不介意啦。」
「那辽子姐姐要在这里看家罗?」
辽子耸耸肩,看着笔电和影印纸叠说:
「不可以偷看对不对?」
「嗯,因为我已经决定好要让谁先看了。」
「就是少主吧?」
新庄对这带着微笑的问题点点头,也回以相仿的微笑。
接着说声「掰啦」,快步走向书库出口。
心里牵挂的,是佐山等人的现况。
●
眼前是片亮暗分明的场所。
校园庆典的边际。
该处有着掌控欢愉的光明,以及支撑光明的黑暗,双方各据一地。
围绕着舞台的摊贩行列,构成了光与暗的境界线。
在大操场西南侧那群栉比鳞次的摊贩之中,有个大排长龙的炒面摊,招牌写着「摊贩刑警·YAKISOBAN」、「面衣渣电磁剑」等文样。
店员是由操着不明语言的东非人士、满身红黄灯泡的摊贩刑警演员、用日语和他们自然交谈的青年,以及坐在一旁椅子上将蔬菜切丁的少女所组成。
也许是服装过于闷热,刑警不时深蹲下来动也不动,幸亏对生意没有影响。
挂在屋檐下的旧式小收音机,报出此刻是下午六点半。
青年为客人找零后,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少女,并从装零钱的篮子拿了几个硬币出来递给她。
少女回头看见硬币时显得有些讶异,或「啊」或「这」地不知该如何婉拒。这时,青年指了指自己、飞快搅拌炒面的外国人和直接把头插进水桶降温的刑警,再次递出硬币。
少女又犹豫了一会儿,最后接下硬币。
她珍重地紧握硬币,表情改为和缓的微笑,拿起靠在椅边的拐杖起身。
向摊里的人们一鞠躬后,少女披上置于旁边的外套,掀开摊侧布幔。
她拄着拐杖,仿佛要远离背后黑暗似的走进灯光、走进人群。
●
眼前是无人的学校。
灯光只剩下紧急照明和路灯,操场一片昏暗。
然而校舍前的田径场上,还有几个更深沉的影子。
一个是身穿西装的少年。
一个是身穿装甲服的少女。
其余的是——
「全部的概念核——都聚集到这里来了呢。」
少年话音的去向上,有着竖立于操场上的剑和搬运柜。
每一样都——
「都是来看我们决斗的吗?」
每个概念核都发出月光般的苍白微光,仿佛在附和少女所说的话。
少年接着开口:
「我这里有7th-G的四龙之玉、9th-G的B-Sp,而你带来的——」
他看着一高一矮,立如尖塔的影子说:
「是3rd-G的神碎雷和5th-G的暮星炮吗?」
「我们要比的可不是大小。而且,其他四个概念核都在我们中间……代表现在双方皆是两场平手、一胜一败。换言之世界依然保持着均衡。」
突然间,少年将一把刀竖于眼前地面。
那是一把木刀,而且未经削磨,就像是一根自然长成木刀形状的树枝。
「这是穆可奇亲自挑选并寄宿其中的木刀——以便和佐山同在。」
「那么——」少女也在眼前竖起长剑。
「这是2nd-G概念核十拳,现在能发挥我名字的力量……刻蚀生命。」
黑暗之中,少年对少女警示般的话做出回应。
「我懂了。」他低声说道,跟着疑惑地侧首。
「你的狗呢?」
「那不是我的狗,希望你不会以为我有援军帮忙。我已经要它在这个概念空间的界线之外等着了。」
「我们宿舍的闲人恐怕不会轻易放过它呢,他们对宠物都有莫名的饥渴。」
「他们会吃狗?」
「你知道你刚刚说的话很糟糕吗?」
「是吗?」
少女轻笑几声,似乎想起了外界的景色和庆典。
「话说回来,这里还真不错。」
「是啊。」少年回答。
之后,两人同时缓缓吸气,拿起各自的武器。
「我是Low-G代表,世界的统治者,佐山·御言。」
「我是Top-G代表,只想普普通通活下去的户田·命刻。」
说完,两人架起武器——
「……来吧!」
●
诗乃拄着杖,在庆典中一步步地走着。
她买了些东西,准备回到摊子上。
在和服外披着外套的她,左手抱着四罐饮料。
……虽然孝司先生要我买点东西给大家吃——
不过事实上,诗乃完全不知道该买些什么回去,一不留神,她已经在校园里逛了起来。
一大群人在宽广的操场中央围着营火舞动。自己的摊子是在西南边,若特地向东绕路,逆时针走到北侧校舍附近的自动贩卖机特区,大约要用上三十分钟。
买完饮料就不用顺着原路回来,直接往西绕回来比较快。
这趟路上,诗乃已大约看出店摊设置的规律。
炒面、章鱼烧、大阪烧、麦芽糖、巧克力香蕉、蜜糖苹果、打靶、人肉打靶、戳面模、立体戳面模、抽绳签、全裸绳签、求诗签、心惊肉跳求诗签等等。(注:戳面模为传统日本摊贩童玩,用针在面皮上挑去不要部分,刻出特定完整图案即可换取奖赏。)
去程上也有不少相同摊贩,但是对初次体验这类活动的诗乃而言,不管看几次都一样新鲜。
远处传来一阵模糊的舒爽哀嚎,接着是一连串的摇钟声——
『全裸绳签特奖得主终于出炉啦~!喔喔!晕倒了,他晕倒了!』
有人得到幸运女神的眷顾了呢。诗乃深深点头。
这时,她看到一座移到操场边、夹在店摊中间的足球门,一声「好大喔」不禁脱口而出。
「……为什么这里会有冲浪板啊?」
冲浪板前端插在操场上,大约有六十公分深,宛如某种标志。但除此之外,诗乃还发现了另一种颜色。
白色,动物的毛色。那头对眼前满地摊贩小吃看也不看,凝视着会场中央的动物是—
「……小白?」
大狗一听见有人唤它,立刻转过头去,一对黑眼珠和诗乃遥遥相望。
接着,双方各自有所反应。
小白浑身一震,急急忙忙地打直后腿,跑向诗乃。
而诗乃却是倒抽一口气,动也不动看着小白跑近。
「小白怎么会……」
时乃心里有数。
在出征那个夜里碰上山崩后,她就再也没见过小白。
当时还有谁在自己身边呢?
……不要……
诗乃想赶快忘了那个人,告诉自己不该接近小白,快想想别的事——
「————」
可是一回神,小白已绕到她左边。爱犬没看她一眼,不停用肩腰推挤着她,似乎想要她离开庆典中央,离开这里。
但此举却让诗乃理解到——
「那个人……也在庆典里面吗?」
小白没回答,只是一味地想让诗乃远离这场庆典。
诗乃望向舞会中心,忽然有个念头。
……不对,那个人不可能在那里面。
诗乃压在心底、仍不愿提起的那个人,做人还没有圆滑到能和现在的Low-G人共舞。
那个人在世界的对决论定之前,绝对无法坦然面对其他事物。
即使明知面对才能真正了结一切,那个人依然无法办到。
那个人虽有着强大的力量,却也因此不去坦然面对一切。
那个人总是想着,自己的存在绝对会伤害到身边重要的人、事、物。
倘若那个人肯面对诗乃,诗乃就不会在这里。
倘若诗乃想面对那个人,她也不会在这里。
那个人不愿面对这个世界,所以不会在那里跳舞。
那个人不肯敞开心胸,只想追求战斗。
那个人只知道要避免伤害自己所爱,战斗时却不将所爱放在眼中。
所以那个人会选择的战场,一定是个谁也看不见的地方。
……概念空间。
小白知道那个人在哪里,也知道那个人要做些什么。
……Low-G和Top-G的对决?
佐山和新庄说过,他们要对抗Top-G,探寻过去。
也就是,要彻底处理双方的恩怨。
……该不会——
诗乃得到一个结论——
「命刻姐姐正为了终焉而战吗……?」
从思虑回到现实后,诗乃才赫然发现左手抱着的饮料散落一地。
她的左手,已在不知不觉中紧握住垂挂在颈边的蓝色石坠。
龟裂的石坠已失去了原有功效,尽管如此——
……再一次就好,拜托让我进入概念空间……
诗乃挪动拐杖欲向前去,却被小白挡下。
白犬仿佛是要她别去、别打扰两个世界所期望的对决。
「小白!不要这样……」
诗乃不禁一喊,向前提膝、落足,并感到某物阻挡在那儿,将她推回。
下个瞬间,她丢下了拐杖。
诗乃使劲踏稳颤抖的左脚,拨开阻挡去路的爱犬向前行。
「小白……拜托你让开,命刻姐姐很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诗乃取下蓝色石坠,缠绕在左手指上。
接着她摊平左手,将石坠对准前方,有如要推开前方空气一般——
「让我进去!让我——」
并将原想深藏心底的愿望随当下心念放声喊出:
「让我阻止命刻姐姐选择的对决……!」
●
新庄目击了这一幕。
在店摊行列间带出一段空白的足球门边,有一名少女与和一头白犬。
命刻昨天带在身边的白犬——
「——!」
新庄下意识拔腿就跑:心里涌上一股无从证实的不祥预感。
距离大约十五公尺,凭自己的脚程只是转眼之间。
于是新庄奋力奔跑,要用最短的时间阻止少女。
但少女已先行一步。她在新庄眼前将左手探向庆典中心,面容悲怆坚决——
……还把拐杖丢了……
当少女踏出无力的一步,向庆典伸手时,新庄立刻大叫:
「停下来……!快帮我——拉住她!」
然而,没人听见这声呐喊。
巨响。
强光。
烟火迸出舞会中心的营火堆,直上云霄。
照亮寒冬夜空的破风声和爆炸,使舞会场地霎时一片通蓝——
「——」
少女也在蓝光中消失了。
留在原地的,只剩垂着尾巴不知如何自处的白犬。
新庄一时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倒抽一口气。
然后「啊」地仓促吐息,将手机掏出怀中。
新庄两层倒竖,牙根晈得喀喀响,想咬住激荡的情绪——
「——希比蕾小姐!快来帮忙!把大家都叫过来!」
『……怎、怎么了吗?该不会大城先生又……』
「如果是那样,说不定还简单得多……」
『所、所以是地球要爆炸了之类的问题吗……?』
「不是啦。」
新庄谨慎挑选用词,慢慢地说:
「佐山同学的决斗可能会被打扰……」
新庄思考着她刚见到的行为。
其实她也很想那么做,所以——
「……有人闯进概念空间里了。」
『——有人闯进去?』
新庄什么也没多说,点头答「嗯」后就结束通话,看向左手腕。
看着系在左腕上的黑色手表。
●
命刻在黑暗中飞驰。
战场便是整所校园。
尊秋多学院。
校内空无一人,时已入夜。
然而,只要双眼凝神,就能看见无数个薄薄的人影。
概念空间之外,有一场盛大的庆典。
「这里还有其他人」的事实,命刻并未忘记。
她在操场上穿梭、施放攻击,投出飞刀保持敌我间距,跃入校舍之中。
无论去到哪里,身边都是一片黑暗。
黑暗之中也有许多人影,动作各自不同。
要从影子的动作想像声音,不需要花费多少心思。
站在自己所在这条走廊上的两道薄影,正聊些什么呢?
……他们是在偷看前面那间教室吧。
刚刚在楼梯边倚着墙的人影,大概是在等某个人过来吧。
有道人影仿佛呼应奔上阶梯的自己般直奔而下,这人似乎在校舍内骑脚踏车呢。
许多人避开了脚踏车,还有几个人挥起手来,应该是在抗议吧。
命刻面露苦笑,宛如自己也是他们的一分子。
藉由想像力的发挥,她让自己也参与了这场盛会。
自己正和互相追逐的对手兵刃交锋,使击剑声响遍全身每个角落:但即使如此,命刻仍在想像的庆典里悠游。
谁也不会侧目留意。
谁也不会转头注视。
谁也不会出声搭讪。
……不过我比较喜欢这样。毕竟,这样就不会伤到任何人了。
为了躲避对手追击,命刻一个假动作跳进教室。
接着回身攻向追来的对手。
她凭着自身技术、判断和体力,压低身形抽剑一砍,劈开了天花板和墙面,却依然无法命中对手。
「————」
命刻挥剑退后,一面窗进入视野左侧。
教室的窗。
在不便战斗的狭窄教室中,那是唯一能窥见外界的开口。
即使被厚厚的玻璃隔开,还被非得奉陪到底的战斗缠身——
……窗外的样子依然是那么地愉快啊!
当然,她只见到夜间的学校。满地都是对面校舍的黑影,蓝黑色的夜空里有着白色的月。
不过命刻的想像力,仍让她享受着那股气氛。
击剑声中,命刻看着教室内,忽地想像——
……窗边最后排的位置。
在那里拄着脸了望窗外,应该是件心旷神怡的事吧。
命刻又想,若自己也能上学,或许会沉默寡言,不和同学交谈,老望向窗外发呆,想着——
……自己能做些什么,或是自己孤不孤单之类的。
无缘上学的自己尽管自由,却从不知自己该往哪儿走,一旦来到这么一个充满指标的地方,恐怕会更加旁徨无助。
……可是——
自己失去了原有的世界,自然会期望战斗、会感到疑惑。现在虽能像这样放手一战——
……如果我能上学,一定会在那附近的座位上看着窗外吧。
无论面临什么,都不会改变那样的景象吧。
然后,想必谁也不愿和自己来往,而自己也有自知之明,会一个人在庆典里四处闲逛。
即便独自一人,只要能在庆典里走动,就能确实感到自己也是其中一分子。
单单那么做,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感觉,就会如痛觉般清晰。
若有向摊贩买了些什么,那便是自己存在的证明。
证明自己成了这庆典的要素之一。
……我真容易满足。
太平凡了。
不,或许这奢侈得超乎想像。命刻在此刻这么想着,在想像的世界之外挥剑迎击。
这时,一道不凝神就看不见的浅薄黑影闪过命刻眼前。
那一定是这间教室的女服务生,手上的影子应该是托盘吧。
命刻避开女服务生,送出攻击。
对手接招后立刻回击,而其刀轨——
「…………」
命刻察觉到,自己的对手一路战至现在,也从没忘了避开眼前的黑影。
……你也在享受这个庆典吗?
要将看得见、看不见的事物全部一概而论,就某方面而言,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现在自己和对手,都舍弃了概念空间无人打扰的优点,进行着限制重重的战斗。
这样也不错。命刻怀着这样的感想,从教室跳进走廊。
从门后突袭追来的对手。
「喀」地一声脆响,对手将木刀在头上一架,挡下这一击。
命刻快步后退,往走廊底端的逃生梯迅速退去。
同时,她掷出藏于装甲服背后的小刀,牵制敌人。
为了不再继续打扰薄影,命刻将手伸向背后。
伸向走廊的底端。
紧急逃生门。
她抓紧门把,在对手接近前扭转,仰背顶开厚重的门扉。
「————」
来到室外、踏上水泥铺成的紧急逃生梯后,少女忽然有所感触。
不是夜晚、不是月光,也不是风或黑暗。
是来自比教室窗口更宽阔的视野、更高的位置。
……啊。
位居二楼的命刻感受到了——能在此尽收眼底的操场上和邻栋校舍里的人群、已然过去的晨昏光景,以及现下的庆典。
在她的想像中,一切都是那么地鲜明。
接着感受到的,是这个地方——
……好像不太一样。
这开放的空间和教室不同,拥有良好的视野。
没错,高处不只是这里,能吹风的角落也不只是这里。
但是离教室仅有短短几步的,只有这里。
想必这里常有人聚集。
有些人对见惯的校内空间略感不满,他们在发现这么一块地方后,便有如履行特权般不时前来,和在地面行走或穿过逃生门的人们交谈。
这时,命刻发现沾染操场沙尘的墙上,似乎有些文字。
……这是……?
当命刻想看清那写了十数行的纵书文字时,眼前的门却赫然敞开。
对手来了。
「——不解风情的家伙!」
命刻一个咋舌出剑迎击,旋即跳出楼梯问,同时回心细想。
无论这庆典带来多少欢乐,总有结束的一刻。
……要结束这场庆典——
对这庆典应有的结局,命刻已有确切的想法。
一名少女的身影,也在这时闪过命刻心底。
以后,她应该能过着和Top-G与Low-G都无关的幸福日子吧。
为了成就这个愿景,命刻将结局深深刻进了自己心里。
藉由自己的力量。
从感受到父母一直与自己同在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有此决定。
要导演一出唯有自己能实现的结局。
●
佐山紧跟在命刻身旁,追进了操场。
他穿过绕圈舞动的影群,转个身又往命刻追去,接着互换立场。
……真是个特别的对手。
看来对方剑术应在自己之上。大致而言,就是自己以格斗技巧见长,对方则将时间投注在剑术上,约略是这样的差距。
比起常见的挡架反击,命刻大多先是闪避,然后突袭或拉开距离。
就像是以闪避为前提的肉搏战用剑术。
……是因为有肉体再生的概念吗?
即使避无可避,她也不会受到致命伤。
和普通人完全不同。
若闪避不及,在手腕上留下一公分深的伤口,便再也握不了剑。
而她丝毫没那样的顾虑,不过——
……竟然感觉不到半点轻怱。
据盖吉司所言,命刻的再生速度极为异常。即使她拥有机械驱动的顶尖速度,恐怕也无法完全毁灭命刻。
对命刻本人而言,死亡已变得遥不可及。
自然会有所大意。
可是,命刻却将心思放在避开周围人影上头,从容地跃动;仿佛是在刻意配合佐山的动作。
……是因为她不仅没有大意,甚至感到游刃有余吗?
知道自己受不死之力所护的安全感,拓宽了她的视野吗?
这下麻烦了,佐山心想。
身处死地的人面临死亡时,泰半会就此放弃、接受命运。因为人在自知无路可退而死亡又逼至眼前时,便容易放弃挣扎。
然而,踏出死地的入非常危险。他们会对眼前的死亡视而不见,甚至毫不恐惧地大方穿越。
命刻正逐渐步入这样的领域。
……真是棘手。
不过仍有几种方法,能击败再生能力优异的对手。
所谓的再生,也只是不会死亡罢了。
仍会倒下、战败。
例如压制关节让对手无法动弹,即可获胜。
勒紧颈部血管,让对手因脑缺氧昏厥,也是一种取胜手法。
这两种都是格斗术的延伸,也是佐山擅长的项目。
因此佐山不断试图拉近彼此距离,但命刻一感到距离过近,就会迅速退开。
现在,佐山再度尝试进攻。
距离虽会被命刻不时掷出的飞刀拉开,但之后又能逐步接近。
两人就在如此一来一往之中,来到了操场中央。
命刻在南,佐山在北。
两人都回到了起点附近,只是口吐白雾、汗流浃背。
「需要喘口气吗?」
「都不需要吧。」
双方皆无视喘息和汗水,在低语后同时向前倾身——
「……!」
举步疾奔。
为自己与对手、为双方背负的世界做个了断。
●
「——这剑声真是悦耳。」
话音自木刀与铁剑的互击声和回避动作中传来。
「的确。」
黑暗中的其中一道影子说:
「老实说——我俩无冤无仇。」
另一方接下这话,随之应道:
「我们的确很像。尽管互为表里——但彼此之间的关系也仅止于此。」
剑击声。
「那么,我们为何要战斗呢?」
跺步声。
「因为我们都扛下了各自立场所赋予的使命。」
保持间距的脚步踏沙而定。
「也就是说……我们都喜欢自找麻烦呢。」
铁片之剑击出铁鸣。
「——我们,真的很像吗?」
另一方也踏定步伐。
「如果极为相像,是否应该让另一人消失呢?」
向前跃进。
「如果想完全取代我,那就是应该的吧。」
木刀击中铁剑。
「真可惜。」
铁剑击中木刀。
「看来是谈不拢了。」
铁剑被木刀挡下、弹回。
「我有只有我能享受的乐趣——你有吗?」
木刀也被铁剑挡下、弹回。
「有。我也有只有我才能做到的事。」
对方回身连击。
「可以让给我吗?」
接着是踏着回避之风的足音。
「不可以。」
以及紧跟而上的刺击声。
「我也不想让。」
刺击再响。
「既然我们互不相让——那争的又是什么呢?」
对方立地侧翻,振声闪躲。
「那还用说吗?」
站定,再次动身。
「当然是为了——令我们互不相让的事物成为现实。」
追上对手。
「是吗。」
再追。
「很高兴能和你打这一场。」
奔跑。
「要毁灭对方不肯退让的事物,即使伟大如我也一样会感到痛心,不过——」
对方也随之驱足。
「如果对方是另一个我,也许就无所谓了。」
上前猛攻。
「是啊,深表同意。」
交互猛攻。
「我问你……你这个世界的父母亲,是怎么样的人?」
同时回避。
「那你的呢?」
同时攻击。
「看来跟我的一样呢。」
同时撞击护手。
「是啊,想必——都一样。」
两刃相互推挤,尖声磨合。
「我问你,你会不会觉得……这场战斗也许只是白费力气。」
经过片刻沉默。
「真巧,我也有这种感觉。不过我想你也会这么想吧——这场战斗不会毫无意义。」
吸气。
「既然如此——」
双方敲响武器推开彼此,拉开距离。
「对,你不会不懂的。这场决斗,非得由我们这两个对世界伤害最少的人来总结不可。」
着地后旋即踏响沙石,冲向彼此。
「我说啊,佐山·御言。」
疾奔的足音逐渐接近。
「怎么样,户田·命刻?」
越逼越近。
「我们真的一样吗?」
如影随形。
「这——」
甚至近到无法计测距离。
「回答我。」
各自举起武器。
「我们——」
木刀收至左腰,呈拔刀架势。
「是一样的。」
铁片之剑被双手高举于后——
「都是人类。」
直劈而下。
「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
●
命刻手中的剑越过头顶,向前朝佐山笔直劈下。
刻蚀生命之剑。
见状,佐山没有半点迟疑。
踏步沉腰,挥出木刀。
在移动中挥刀,距离不易拿捏。
但佐山仍悠然动身。
踏入那月弧般劈下的宽大剑光正下方。
佐山慢了。
命刻顿时眯起双眼。
而手中的剑仍未停下。
之后,她听见了某种声响。
沉钝的声响,某物刺进地面的闷响。
接着,命刻看见低姿势的佐山冲了过来,以及——
「十拳……!」
十拳竟停在离地约一公尺处,没能完全劈下。
理由就在眼前。
穆可奇寄宿的木刀。
佐山抽出的木刀如桩柱般钉入了地面。
他使用拔刀术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打击命刻。
而是为了在十拳最接近的一刻,用立于地面的穆可奇刀柄顶住。
嵌入十拳的木刀即将受到生命的刻蚀,然而——
「——!」
一阵风忽地刮起,抵抗了这个效果。概念核的力量相互撞击、颤动、嘶吼——
「!」
命刻下意识地抓紧十拳向后退去。
刹那间,从十拳下方扑来的佐山站了起来。
他左肩顶起十拳,无视裂开的外套,冲向命刻。
在移动削穿层层衣物、肩部溅出血沫的同时——
「我以御言之名向2nd-G概念下令。」
从下方敲击十拳剑刃。
「——飞!」
命刻察觉自己的武器从手中向上飞去。
握着剑柄的手也随之拉高,空门大开。
佐山趁机长驱直入。
下一刻,命刻发现了一件事。
自己所期望的决斗,到这一刻才正要开始。
●
佐山没有浪费任何一瞬。
他将右勾拳捣入命刻腹侧。
「……!」
更在命刻向前屈身的同时握紧左拳——
「——」
挥向坠下的颚尖。
击中。
命刻的头不支晃动,身体也因第一击向后飞去。
当颚尖受到水平攻击时,头部便会以颈椎为支点晃动。
若速度够快,大脑也会在头盖骨中摇晃,让多种身体机能失控。
这就是脑震荡。
命刻身上应也发生了这种征状。
虽不知她是否仍能移动四肢,但脑一旦受到冲击,脚是绝对站不稳的。
不过,要赢得这场胜利,还需要将她勒昏或其他追击。
要让因无限再生而不死的另一个自己无法反抗而落败,这就是最好的方法。
几乎在这个同时,佐山听见了某种声响。
木材碎裂声,穆可奇木刀破裂的声音。
左手前方的破裂木刀流出一道烟雾,如蛇般提起了头——
「!」
飞向两人右侧的概念核群,穆可奇专用的小型搬送器里。
根据规则,一旦失去概念核就等同战败。
而命刻的十拳已飞入空中,也无法战斗,只要在这时压制她——
……就是平手了。
这均衡两字——
「就是我期望的结果……!」
佐山心意已决,无论如何都不愿分出胜负。
他只求让双方无论在何种状况下,都能保持对等。
尽管Low-G和Top-G都怀抱着各自的问题和正义,但是——
……只要能面对彼此,认同双方互为对等……
佐山心想,都已经有过了审判和战斗,双方的纠葛不该再继续下去,而且——
「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佐山向两膝跪地、眼看就要不支瘫倒的命刻大喊,跑向前去。
然而——
「——!」
佐山却在途中看见了敌意。
来自刃器的尖端。
飞刀。
暗藏在命刻装甲服后背的小刀。
见小刀飞来,佐山反射性地后跃退身——
「!」
凌空接下飞刀。
双眼焦点从飞刀回到命刻身上,需要短暂的时间。
在这模糊的瞬时之间,佐山感到一个疑问。
……为什么?
疑问的源头,就是他抓下的飞刀。
这飞刀应是命刻在放开十拳后才掷出的。
想必是在双手高举使空门尽现而遭受攻击的同时,就掷出了它。
但佐山认为,那绝不是能在当下即时反应的行为。
至少得在受到引起脑震荡的二连击前就已想定。
对佐山而言,这代表一项事实。
……她早就看穿我的企图了?
但这个疑问却带出了另两个疑问。
第一,既然她看穿了,又为何要刻意吃下这记攻击?
第二,就算能够看穿,吃下这麻痹行动力的攻击又有何用?
这时,视线已在前方对焦。
佐山看见,被打退至七公尺外的命刻无力地仰倒。
不仅如此。
直至此时,佐山才明白命刻的企图。
命刻的右手也握着飞刀。
瘫倒的她,使尽最后所有力气拉动右臂。
紧接着,佐山见到另一个自己在正前方挥动了刀刃。
事有变化的预感使佐山大喊:
「慢着……!」
而命刻已经出手——刺向自己的后颈。
沉声一响。
她反手持刀,将整个刀身刺进右后颈,接着——
「!」
使劲拉扯。
向前,拉向佐山。
她利用这一割,重置因脑震荡而混乱的延髓与脑。
「————」
成功了。
●
命刻感到意识豁然开朗。
因此,她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
脸上带着笑,额上沾着汗,双眼直视前方。
十拳在头顶上旋转着坠落,失去穆可奇的木刀碎片散于眼前。
只要自己依然生存且行动无碍,结果便是——
「一旦我接住十拳,就算是我赢了吧……」
佐山一听摇摇头,保持警戒地说:
「等等。」
「办不到。只要接住他,我就赢了呢。」
说着,命刻朝自上空坠下的十拳伸出右手。
并缓缓仰起上身。
「佐山·御言,你……想让我失去战斗力,让这场决斗以平手结束吧?的确,你只能用那种方式打倒现在的我——基本上是这样没错。」
「……等等。」
佐山前踏半步。
只见命刻摇了摇头,准备以右手接下在正上方旋转着坠落的十拳。
这时佐山突然大喊:
「等等,户田·命刻……!」
「办不到。我已经决定了——我的目的和你一样,只是方法不同。」
那便是命刻为均衡世界所决定的方式。
「我知道,我除了打斗以外一无是处,还有,大家都把我视为Top-G最后的领导者。」
所以——
「抱歉,我要一个人扛下所有责任——既然平手了,希望你能谅解其他人的难处。你应该早就看出来了吧?就连赫吉义父也是受害者。」
「等等!」
佐山又喊。
「——死是最糟的选择啊!户田·命刻!」
当佐山再靠近一步时,命刻以左手掷出飞刀牵制。
左手因而与右手同高的她跟着横展双臂、后仰上身,让胸口不设防地面向天空,面向这决斗的裁夺者——十拳。
在这概念空间之中,呼应持有者之名而能刻蚀生命的剑。
铁刃不停落下,即将贯穿命刻的胸口。
贯穿她的贤石。
击毁等同她生命根源的再生之力。
若刻蚀生命的十拳之刃粉碎了贤石又刺穿她的胸膛,她将就此死去。
这就是命刻所期望的结局。
只要自己不在,Top-G便失去了领袖。诗乃应能自力为往后人生谋得幸福,龙美也是。至于亚力士,也需要一个平静的余生。
只要自己扛下所有责任,就不会连累赫吉和其他同伴了。
Low-G也将放低姿态,不会要Top-G继续让步吧。
负概念的发展令人担忧,但倘若诺亚仍有一点意识,想必「她」会尽可能帮大家度过难关。
……没事的。
命刻心想,即使诗乃不在身边,父母亲的力量仍无时无刻在胸中相伴,自己并不孤独。
只要明白这点就够了
即使要放弃生命,也不会感到寂寞。
自己的战斗就要在这里落幕了。
于是命刻向天望去。
看着将剌穿自己的剑终于来到胸前。
●
在一切的前一刻,那名少女闯进了战场。
她越过一段短暂的距离,从全神贯注的决斗者视线外奔来——
「不要……!」
抱住欲以自尽了结一切的命刻。
紧拥、推挤。下个瞬间,坠落的铁片之剑刺入前屈的少女背部,破出胸膛。
少女的身躯在沉钝声响中猛然下沉,静止不动。
接着,她前伸的双臂紧紧抓住命刻。
抓得衣物沙沙作响。
刺在背上的剑,也在这时因自身重量倾倒。
倒向少女的腰。
同时,少女也藉此挪移了身体。
她搂住命刻,贴近对方。
湿黏的声音顺着动作而生,宽阔的刃头没入少女腹中,穿过她的背。
铁剑落在沙地上的声音,又重又沉。
其中还带有一声气息。
少女泄气的吐息。
●
命刻心中一片迷茫。
眼前发生了什么事?
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诗乃为何在此?
诗乃为何阻止自己?
在这片迷茫中,她只明白一件事。
就是诗乃接下来的命运。
诗乃倚靠愕然呆立的命刻,弯曲的双手抓着她的装甲服,挺着颤个不停的两膝,好不容易才站定了脚。
但是,命刻依然不知所措,只能——
「啊……」
让紧缩、不成呼吸的气息「咿」地溜过咽喉的开口。
她还能感到诗乃紧抓着自己颤抖,体温渐渐传来。
体温在自己的腹部漫开,流向下腹和双脚,向下滴落。
什么、为何、为什么,命刻毫无头绪。无法当场发狂、无法逃开,一口气吸不下、吐不出,所以什么也说不出口,只能恍惚听着诗乃气若游丝地说:
「命刻姐姐……」
啊。
「太好了……」
什么好?不,这一点也——
「我就知道姐姐会这么做,因为姐姐很胆小,而且——」
等等。等等、等一下,求求你,什么、什么都别说了。
再说下去、再说下去、再这样下去,把话都说出来,不就像是临别的——
「很温柔。」
接着听见的是「对不起」。
命刻想说话制止诗乃,却没能说出口、不忍说出口,只能沉默以对。而诗乃的声音仿佛是对这沉默的责罚一般,带着淡淡的喜悦说下去:
「我很久以前就发现了,只是以为理所当然,结果就忘了。」
诗乃举起低垂的头。
别看我,别再看了。我现在的表情不知道有多难看。
但诗乃仍凝视着命刻,挤出令人不忍的微笑。
「我知道,其实你比谁都还温柔,对不对?所以你比谁都要胆小,怕自己会伤到任何人……命刻姐姐就是这样对不对?」
命刻想要道歉,但动的只有唇形。
见此,诗乃眯眼微笑。
她的笑容,令命刻五官扭曲,松口——
「——诗乃!」
挤出声音,颤抖的声音。
一听,诗乃双眼微微圆睁。
并且笑着缓缓点头,垂着脸说:
「以后你就不用再害怕了,只需要和善地活下去喔。因为、因为我没有概念也能好好生活,身边都是好人——」
诗乃的身躯一点一点地沉人命刻胸口。瘫软无力,像个余温的集合体。
「所以我再也不会给命刻姐姐添麻烦了……」
这句话说完,能从诗乃身上感到的所有力量也跟着消失不见。
于是命刻抱紧了诗乃。
接着命刻发现,诗乃佩带的蓝色坠饰旁,还有个红色的景泰蓝项链。
诗乃自始至终,一直随身戴着它。
●
佐山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倒在地上。
他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只记得自己想上前阻止命刻,而命刻掷出了飞刀。
当自己要挡开飞刀时,一名少女冲到命刻面前。
是诗乃没错。
她是用了某种不稳定的装置进入概念空间的吧,空间随着她的出现突然扭曲。
这一个闪神,让飞刀逼至眼前。
「然后……」
佐山低头看看自己倒下的身体。
却看见了一张脸。
长长的头发上系着蝴蝶结,身穿制服——
「新庄同学……?」
「……嗯。」
新庄抓着佐山的胸口苦笑。
「抱歉,打扰你决斗了。」
这句话让佐山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新庄的确干扰了这场决斗,介入了Low-G与Top-G双方代表进行的对决。
佐山虽因惊见诗乃而跟丢了Top-G代表掷出的飞刀,但那仍是他的责任,不能因为不具Low-G代表身分的人士之介入而推卸。
可是——
……我因此得救也是事实。
当佐山仍不知该如何启齿时,忽然有种怪异的感觉。
他提起抱着新庄背部的左手一看——
「血……」
掌上沾满了浓厚欲滴的暗红色,那是——
「新庄同学!」
佐山猛然起身。
他发觉新庄沉重地压在自己身上,软弱无力。
「……新庄同学!」
她苦笑的脸,有如入梦之际般柔和。
「——新庄同学!」
往那张笑容后看去,命刻的飞刀就插在新庄背上。
位在左背。赤红的一污迹顺着与心跳相同的节奏逐渐扩散。
「————」
别怕、冷静。佐山不断如此告诉自己——
……这个状况……
但他却不禁想起母亲。
紧抱、保护了自己的母亲,之后面临了怎样的命运呢?
「……!」
此刻,心痛与现实相互结合。
与父母无关,胸中的痛楚和心中的新庄霎时紧密纠结——
「……!」
佐山紧抱新庄,失声咆哮。
●
成双的呐喊在黑暗的空间内声声回荡。
接着,有些物体答覆了这声呐喊。
少女的嘶吼,唤来了几个自黑暗空间降落的影子。
破碎不堪的机龙,以及同样残破的白色巨人。
一名女子站在几近垂直降落的白色巨人肩上,看向眼下。
「命刻……」
命刻还抱着另一名满身赤红的少女。
而且袒露着胸口。
她用飞刀不停抠挖嵌在颈根的贤石,想让给倒在她胳膊中的少女。
但挖开的伤口瞬间便愈合,无法如愿的命刻只能绝望地张着嘴不停吼叫。
有时似「咿」,有时似「啊」。
听见那既悲伤又苦闷的哭号,与白色巨人一同降落的女子闭上了眼。
她眉间紧蹙,将唾液咽下紧缩的喉咙。
「原谅我,亚力士。」
『龙美,你不必道歉。吾辈就是为了让你不再道歉而存在的。』
「这样啊。」
龙美点点头,垂下眉梢说:
「无论如何,我都会站在命刻这一边。」
因为——
「我的感情绝对不会比那孩子更为强烈。」
『吾辈也是。如果这场争斗源于理性和感情之争……吾辈会比较偏好后者,龙美。』
「这样啊。」龙美点点头。
然后她张开眼睛,看向下方,对着坐在缓缓逼近的大地上啼哭的少女伸手竖眉——
「……命刻!」
仿佛要压下那来自地底的吼声般大喊:
「说出你的愿望吧!这里是让我们了结一切的地方——既然你是Top-G代表,无论有任何要求,我们都在所不辞!」
一听,命刻抬起头来。
见到她一头乱发、泪眼飘摇的样子,龙美不禁又闭上眼。
但下个瞬间,龙美恢复原有的表情,吸口气鼓足力劲喊道:
「说吧——说出你的愿望!」
同时,亚力士和白色武神冲开气流,准备着陆。
在涡卷而升的狂风中,两人听见了命刻的声音。
细小,但一点也不含糊的声音。那是——
「还给我……」
命刻将出于感情、因不可能而人人皆曾期望的话语喊出了口。
她向龙美伸出染满鲜血的右手,尽全力张开五指大喊:
「还给我……!」
龙美霎时低垂双眼,接受听见的一切,点个头开始行动。
为了使她自愿跟从的领导者如愿以偿。
一阵疾风吹过大地,扶摇直上。
终章 『心痛的最尖端』
声已不再成曲
●
UCAT的援手,慢了几分才赶到操场内的概念空间。
正门前的概念空间虽离现场最近,但两者之间仍有些距离,自动人偶无法赶去。
因此最先赶来佐山身边的,反倒是刚搭直升机返校的风见和飞场。
现在,学校各处应该都张设了小型概念空间,人员正跳下直升机。
风见和飞场率先冲进概念空间——
「————」
两人看到了景象,也听见了声音。
首先迎接他们的,是巨物飞行时产生的气旋。
风见将手挡在眼前,在势如狂风的巨大气压后看到——
「概念核……!」
但她所说的物体并不在她眼前。
格拉姆、十拳、神碎雷、穆可奇、暮星炮、V-Sw、四颗龙珠、瓦姆纳比、B-Sp、乃至于G-Sp2,一个不留。只剩下——
「这声音是……」
如飞场呢喃般的话语所言,黑暗中的确有个声音。
吼叫声。
向月吼出的萧萧长啸。
哀凄得令人心寒。
接着,两人在操场中央处发现了吼声的来源。
是佐山。
他瘫坐在地,顾不得一身脏污,紧拥着气息微弱的新庄。
佐山手按着新庄的背,似乎希望血能就此止住。
双手沾满珍爱之人的鲜血,极力仰望夜空,张着嘴——
「——」
泪水纵横、披头散发地哭喊。
他一个字也没说,像个婴孩、像个啸月的野兽。
仿佛心中慌成一团,不知如何是好。
「——」
一声接着一声。
在空寂的夜幕中随风而逝。
有如在倾吐心中的怨恨。
「——我一直都很珍惜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