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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竹取山决战—前半战—(1 / 2)



◆ ◆



「您为什么要杀了她呢?」



「我没有杀人。是对方自己要死的。」



「但是,大小姐您本来就打算要杀了她吧?」



「是打算杀了她啊。但是,她死了这件事,与我杀了她这件事,两者之间又有什么关连呢?」



「没有────因果关系吗?」



「不能说没有,但是也不能说有。」



「……」



「我的确是杀了她。用这双手,用我的这双手杀了。但这是否就是她死亡的原因────这种事,谁也不知道不是吗?」



「您不可能不知道吧?只要思考一下,事实很明显就摆在眼前。」



「那顶多只是思考出来的结果吧?反过来说,为什么得特地花时间和力气去思考这样的事呢?而且有谁确认过吗?原因与结果之间是有关连的这件事?」



「我不觉得您是认真在回答……这听起来只能算是诡辩吧?」



「是这样的吗?但是,请不要误会。我并不是不了解你所说的话哦。只是,那和我的规则不同而已。」



「规则……吗?」



「对,规则。我是依照自己规则而行动的,依照我自己独有的规则。是只适用于我,专属于我的法则。因为那是自己独有的东西,所以对我而言,那比什么都重要。」



「大小姐您说────您并不是不了解我所说的话,可是……如果要照这样说的话,很遗憾的,我并不了解大小姐您所说的话。」



「哎呀,是吗?真是遗憾。」



「原因和结果之间即使没有因果关系────我,还是会为了达成我的目的而行动。没错,是凭我的意志决定的。」



「意志,很棒的感性面呢。」



「是啊,即使是我自己也这么觉得。所以我才会问大小姐────您为什么杀死她的这个问题。」



「所以说────我已经回答你了。」



「是她────是我妹妹自己要死的。」



那周围一带叫做雀之竹取山,不管是谁取名的,总之,就是被人们这么称呼。方圆五公里的丘陵地几乎全被壮观的竹林覆盖着,光是这样风雅的景色便相当值得一见,可惜是私有地,不对一般大众开放。放眼全国,知道那个地方有那样的场所存在的,也只有极少数的人而已。说起来,为了方便行事而被划归私有地的雀之竹取山,其实性质上可以说是国有地。因为这里是完全掌握日本财经界的四神一镜────赤神、谓神、氏神、绘镜、槛神────从战前便实际支配着日本这个国家的五大财团的辖区。



在竹林的中心地带────有一个女人。



在雀之竹取山的山顶上────离星星最近的位置。



在那里有个身穿长裤套装的女子。她坐在大小适当的岩石上翻花绳。



「~~~~♪」



愉快悠闲地吹着口哨,一边不断地翻弄改变手中红绳的形状。别不屑的以为「不就是翻花绳而已」,她手上的红绳,彷佛自己拥有生命似地自由动着。



夜色更加深了。四周一片黑暗。



在离女子稍远的地方,架着一座非简易型的、正式的帐棚────准备了这个帐棚的,就状况上来看当然是这位女子吧,可是以一个人睡来说,尺寸也太过巨大了。



别说是一个人了────那种大小即使要容下六个人,大概都没问题。那是一顶可供多人使用的大帐棚,让人疑惑当初到底是如何运送到这样险峻的深山里头。



果然。从那个帐棚之中────有另外一个人现身了。



那是个大约国中生年纪的,穿着运动夹克的少女。长发在脑后绑成一束────虽然绑法很休闲风,但考虑到现在的情况是身在竹林中,若是光凭这样便判断她不注重穿着打扮的话,就太早下定论了。实际上,从那端正的五官来看,大致能推测到少女平常相当注意仪容外表。



「────大小姐呢?」



先开口说话的,是身穿长裤套装的女子。



穿着运动夹克的少女则回了「嗯。」一声后,点了点头。



「睡了的样子。」



「嗯……是吗?」



「那些女仆的戒备实在太森严,没办法聊到什么有用的内容,不过────没差。原本就我看来,那些事情都是其次的。」



「其次啊────」



穿着长裤套装的女子对少女的那句话,笑了出来。



「将令人畏惧的赤神财团的直系血脉称为『其次』────你的胆识之大,真是让人吃惊啊。」



「只是我的感想而已。请老师不要想太多。」少女以从容不迫的口气回答。「如果让你感到不舒服的话,我道歉。」



「不舒服?怎么可能────我这个人可是与忠心无缘的哦。因为我只是一个被雇用的教师而已,和像你这样从小在这里长大的人不一样。」



「可是────就算这么说,这次的作战计画要是少了老师,就不可能成行了。」



「作战计画……是啊,要说惊讶的话────反而是在那部分吧。」



穿着长裤套装的女子────「老师」并没有停下翻弄花绳的手,与少女对话着。虽然嘴里说着「惊讶」,但语气依旧十分从容。



「明明还是个孩子,却以赤神财团的大小姐为诱饵来引对方上钩────这个陷阱设得还真大胆。果然在澄百合学园国中部里,以一年级新生身分当上学生会长的『资优生』,就是有些地方与别人不一样啊。」



「我并没有打算把她当做诱饵────只是觉得,既然要设陷阱的话,使用的材料当然是豪华点比较好。只是这样而已。」



「嗯~~只有这样吗?」



「我认为这世上最低级的词汇,就是所谓的『万一』────这种词汇,不正是因为不认为自己能准备齐全而产生的吗?能做到的事情我想全都先做好────就是这样。正因为小心谨慎,所以『大胆』这个词最不适合用在我身上。」



我只是以情势为后盾而已────少女说着。



是这样的吗?────「老师」回答着。



「你啊,大概不只是国中部,即使找遍整间澄百合学园,甚至在历届学生当中,应该也是几乎无人能比的『资优生』吧。────不过,该怎么说呢?即使如此,我总觉得还是不要对那一贼出手比较好。即使再怎么有胜算────都不要和那群人扯上关系比较好。对那群人来说,除了赢之外没有其他的了。所以不论是赢了或是输了,都会变成同等讨厌的记忆。」



「我也不是因为自己高兴才去招惹『他们』的────看来老师对我有些误解。我既不是革命家,也不是开拓者,我只是积极往前而已────如果要我评价我自己的话,只有这一点值得赞许。不是悲观的往后退缩,不管其余的旁枝末节,但也不是完全不注意对方状态────只有这种地方,就只有这一点与别人不同。只是被吩咐了就去做而已────那群人非常危险,这个我再清楚不过了────可是,即使如此,因为是任务我也没办法,真的没办法呀。」



「真是果断的除尽(注3)啊。」



「连除法都不会,有办法生存下去吗?如果只有加法和减法的逻辑,这个世界是无法成立的。」



「是吗?但是,你对那样的自己不感到厌烦吗?」



「厌烦?」



「如果是我的话,我会觉得很腻很讨厌────」



「讨厌与放弃是不一样的吧?所以我到目前为止,没有觉得厌烦的事,也没有想放弃的事哦,老师。况且────」



「况且?」



「在『他们』之中,有一个人让我很在意。对我来说,如果放任他不管,将来很可能会成为巨大的威胁,那样的人……当然,我也无法断定『他』会不会来找我────」



「……你要这样也是可以啦。」



「老师」耸了耸肩。



那是「不打算再继续追问下去」的意思。



到此为止。



那是表示「自己所负责的就到此为止」,就此划清界线的态度。



「也行啦,反正你想怎样都可以。」



少女对「老师」这种某种意义上来说很好懂的回应,相当无奈的叹了口气后,「不过────」



她抬头望向天空。



像是站在距离星星最近的地方。



是一个似乎只要把手伸长,就能摸得到星星的地方。



「上一次────老实说,是我把情况想得太简单了……不过,这次我可以说是做好万全准备了。『万全』────啊,真是很人性化的词汇啊。」



少女她────独自沉浸在气氛中,微笑着。



「那么,就确确实实地测量『他们』的力量吧。那么就测量他们、看穿他们,让我做好隔山观虎斗的准备吧。即使敌人是所谓的零崎一贼────」



「我的名字叫萩原子荻。请你们看看何谓堂堂正正、不择手段的正面偷袭吧。」



◆ ◆



已经不需要再具体说明了,天生的杀人鬼‧零崎人识,也就是汀目俊希,他所就读的国中在周遭一带是相当有名的私立升学学校,据说所收的几乎全是资优生────因此,脸上拥有刺青的人识,老实说是相当引人注目的。加上人识那与生俱来的随兴,上课的出席状况也是要来不来的,所以不管他是有来上课或是没来,两种都会成为班上八卦的话题────会变成这样,一开始就是他自己的缘故。



虽然和受欢迎不同,却好歹也算个名人。



只不过,这次的状况与往常不同。



非常非常地不同。



不单是八卦话题这种程度而已。



七月初────是期末考的时期。



而且,也是国三学生第一学期的期末考。



只要是曾经当过国中生的人,便能切身体会到这个考试的重要性吧────这个考试持续三天,除了考高中与大学的考试以外,说它是人生中最重要的考试也不为过。



在这个考试的头一天。



零崎人识────汀目俊希缺席了。



这个事件让许多人感到错愕────看起来很随兴,实际上却狡猾地仔细计算过出席日数和学分的人识,在这种重要的日子,怎有不可能不来学校?他是单纯的受伤、生病吗?────那个男生是不可能连这种程度的自我健康管理都做不到的。



很清楚人识个性的同班同学们────至少觉得比其他学生们清楚的同学们,老实说由于太在意这件事了,所以议论纷纷,结果到最后,三年B班包含班长在内的学生共四十人减一人,在人生中相当具有价值的这个考试的头一天,就这样乱七八糟的考完了────不过,这又是另外一件事了。



这里讲的是,零崎的故事。



零崎一贼的故事。



所以,那一天────零崎人识到底身在何处,便成为了这个故事的开端────



「……十之八九────是『陷阱』吧!我这么觉得啦……可是,还留有一或两成这种具体数字的可能性,就我们而言也不能不行动吧,阿愿。」



「嗯────原来如此,真有道理,阿赞。我对于能淡然的说出这种话的你,给予相当高的评价。要说可惜的话,应该是表达方式吧。就你而言,说些热血的话比较适合。在这种时候,应该要用些更热血沸腾的词才对啊。」



「……你说的话太难懂了。」



「会吗?我只是知道而已。知道在你的内心深处,隐藏有我无法可及的炽热灵魂哦。」



「什么灵魂啊……」



这里是────



从被称为雀之竹取山、那近乎国有地的私有地来看,是位于其南方约一百公里处,勉强可称之为「道路」,不对,就算勉强也称不上「道路」,而是夹杂在草木之中的小径。



在那里停了一台吉普车。



是一辆适合野外的────不对,应该说是野外专用的、拥有豪迈设计的吉普车。即使是对车子再怎么不了解的人,都大概听过这公司的品牌(甚至或许可以称得上是艺术作品),价格至少超过一千万。就像这样,依其本来的用途使用着,所以车身伤痕累累,但即使如此,依旧丝毫不减其豪迈风格,只能说是杰作。



有个人盘腿坐在那辆吉普车的引擎盖上。



驾驶座的车门上也靠了个人。



这两个男子眺望着北方的雀之竹取山彼此交谈。



盘坐在引擎盖上的,是一个戴着草帽、身材瘦长的青年────他穿着白色背心、松垮垮的裤子,脚上穿着不适合户外活动的凉鞋;肩上背着奇妙的细长皮筒。裸露出来的身体,乍看之下有些纤细,可是实际上相当强壮。与其说是他瘦,倒不如说是结实。



他的名字是────「愚神礼赞」(Seamless Bias),零崎轧识。



而靠在驾驶座车门上的那名青年,打扮更是与户外活动的精神完全相反,穿的是三件式西装。除了身形削瘦以外,手脚异常修长,犹如金属丝线工艺品。头发往后梳,银框眼镜下的双眼充满了柔和。他愉悦的神情,彷佛像是带着家人一同出外野餐。



那青年的名字是────「自杀志愿」(Mind Render),零崎双识。



「可是────的确让人有不好的预感。话说回来,阿赞,虽然你现在说可能性是十之八九,不过在这之前,你的那个情报正确性到底有多高,我真的无法判别。老实说,我觉得很可疑哦。」



「别小看我的情报网!那可是百分之百没出错过的,我敢保证。」



「嗯────姑且相信你吧。的确,光是怀疑也无从开始。既然我们都来到这边了,前提当然是信任你。太过复杂的观察方式,既不是我的行事准则,也不是我个人的兴趣。话是这么说啦,不过────」



「又不过什么啊。」



「之前,我不是拜托了阿赞你一件工作────后来中途有人插手,结果变得乱七八糟的,就是那件歼灭高级公寓的事。」



「啊啊……我并没打算弄得乱七八糟的。那件事是那件事,你不必又特别提起吧?」



「不过,即使你这么说,那件事也还没解决吧────只拿到一堆没用的证据,结果和什么都不知道没有两样。不对,应该说大致上解决了,可是却又节外生枝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那件事和这次的事件,其中一定有关连性存在。」



「那是怎样────你的意思是,那个『狙击手』与这次的事件脱不了关系吗?」



「天晓得,只是我的直觉而已。」



「愚神礼赞」(Seamless Bias)与「自杀志愿」(Mind Render)。



在连婴儿都杀的杀人鬼集团、零崎一贼中最着名的两个通称────两人同时聚集在此的意义────通常只有一种情况。



就是只有一种情况。



连说都不必说的────唯一的情况。



「『陷阱』吗?────是吧!是『陷阱』吧!」



双识自言自语般地说着。



「赤神财团的女继承人有D‧L‧L‧R症候群────就算是真的也不奇怪啦。可是如果那是真的的话,在日本说不定是头一件的实际病例呢。」



「如果D‧L‧L‧R症候群不是实际存在的症状────那女孩,就是我们家族的人了。」



「嗯────」



D‧L‧L‧R症候群────



翻成日文就是,杀戮症候群。



不分地点、不在意对象是谁,总之就是想杀人────这是精神疾病的一种,不对,应该说是最严重(High End)的精神疾病。



────那是发生在数个月前的事。



「姊姊」杀了「妹妹」。



虽说是姊妹────但两人好像是双胞胎的样子。



双胞胎姊妹。



虽然赤神家以庞大势力掩盖了事实真相(最后变成是根本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双胞胎的样子),但是如果只有那样的话,轧识大概也不会知道有这件事────或者应该说,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觉得怎么样,只会当作是件无聊的杀人事件,大概很快便从记忆中淡忘了。不过在零崎轧识的「情报网」上,关于那件事的「杀人方式」────「姊姊」将「妹妹」杀了的理由────却深深吸引了他。



不分地点────不在意对象。



总之就是想杀人。



那的确是D‧L‧L‧R症候群会有的症状────可是,这世上有一群人,将这种症状视为理所当然,认为是日常生活一部分。



那就是零崎一贼。



杀人鬼集团。



并非血脉相连,而是借由流血联系在一起的非血缘关系────只是由单纯的杀意组成的,最凶恶的一贼。



「如果不是真的的话────呵呵,虽然阿赞这么说,但那所谓的『真的』可是格外不容忽视。搞不好,我们家族全员都是D‧L‧L‧R症候群患者。零崎一贼的所有人唷。这么想的话,就能解释我们为何没什么重大理由便动手杀人了吧?」



「解释?无聊透顶────干么解释?事后补上的理由,有什么价值存在?对我们有帮助吗?又能拯救什么?」



「没错。阿赞你说的没错。」



双识附和起来。



「把冲动的杀意,归咎于得了精神病,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能解决,以我们的角度看来,怎么解释其实都没差。对那个千金小姐来说────大概也一样吧。不管那种病症是不是实际存在,其实都没有差别────事实就是如此。问题是,嗯……名义上是把赤神家大小姐暂时隔离,但是把她放在这种竹林之中────总觉得有点不太自然。雀之竹取山……那里除了茅草庵外,此外没有任何其他的人工建筑,这未免太奇怪了。」



「是啊。要是她人真的在那的话────肯定是一种『陷阱』吧。当然,就算不是陷阱,或原本并不是陷阱,对方可是赤神财团的千金小姐────不可能没有一、两个保镖随侍在旁的。」



「当然没错。那部分就要小心判断了────可是,如果赤神家的女儿『零崎化』了,赤神家肯定从上到下都乱成一片吧。不晓得他们对这一点是怎么想的。说起来,那些人对于零崎到底了解到什么程度,其实也是个疑问────话是这么说,不过就算他们想破头也不可能懂的。即使是我们,不亲眼见过也无法确定:那个女孩究竟是普通的『生病』了,或者真的是『零崎化』了?」



又或者是────



「零崎就是一种病呢?」



烦人的双识────硬是加上了这句。



轧识则刻意漠视他的发言。



「你没有感觉到什么吗?就『家族』而言,那种像是『血缘』般的感觉────阿愿你说过的『无意识的集合』之类的。」



「那方面该怎么讲────很暧昧不清啊。不过,那有可能是她还没觉醒,还没『成为』零崎也说不定。」



「也对。明明杀了人,却没有完全『觉醒』的例子也不在少数。」



「而且说起来,在这里有两人以上的零崎同时存在,所以那方面的第六感完全派不上用场。因为感觉被混乱了。」



「啊啊。是那样没错。」



「嗯~算了────追究细节和我的个性不合。想简单一点吧。什么嘛,正好我开始想要个『妹妹』了────就我个人而言,要说刚好的话是很刚好没错。」



「『妹妹』啊?────阿愿,那倒是很符合你的作风,是我完全不懂的感性面。然后呢,你打算采取怎样的作战计画?既然有人设下了不明『陷阱』,就不能从正面进攻了。」



「关于这一点,我已经想好了。」



双识说完之后,打开了后座车门。



后座的位置上。



在那里────有一个少年被绑着。



不是用绳索绑着,而是用锁链捆着。



不知是为了不让少年咬到舌头,还是不想让他开口说话,又或者是不想被他咬到,只见少年嘴里被塞了大块的铁制口塞(注4)。



双手在背后用手铐铐住。



全身四处都是挂锁。



身上穿着学生服────恐怕是国中生。



应该是拼命挣扎的关系吧,他的黑发乱成一团。



脸颊上有刺青。



那名少年是零崎人识。



在距离就读的国中大约两百公里远的山地,连期末考都没考的他,被拘禁在高级吉普车的后座上。



他用着难以形容的眼神────



瞪着打开了车门的双识。



「听见了吗?人识。总之,大致上就是这么一回事。为了获得新的家族成员,人识你也要出点力。」



「……唔!」



人识不知对双识吼了些什么。



但因为有口塞的关系,完全听不出内容。



双识则嗯嗯的点着头,



「这样啊,你愿意帮忙啊。」



他这么说着。



脸上是满足的表情。



「不愧是我可爱的弟弟啊,人识。」



「……!……唔!」



「哎呀呀,你这么称赞我又没有好处。真是的,人识真是个可爱的家伙。那个啊,我想到的是声东击西啦。声东击西,懂吗?用英文讲叫做Feint Operation。首先,人识你以先锋部队的身分先到山上去。然后,事先埋伏着的对手,就会很高兴地袭击人识你对吧?这时候,算好时间差的我和阿赞,就从山里面────我们会从和人识你反方向的那边进入山里。因为有这辆吉普车,所以即使要到山里面再转出来,也不会花上太多时间。简单来说,就是要请人识你当荣誉诱饵的意思。」



「……唔!」



「哦哦,人识真有干劲啊。不愧是我可爱的弟弟。答应得这么爽快,身为大哥的我,实在感到很骄傲。真是让我自豪啊。对了、对了,当然,人识你也有可能先抵达『妹妹』那边,即使情况变成那样也无所谓。只是,因为有我这个大哥存在,才会有这次的作战计画,这个重点一定要在一开始就告诉『妹妹』,别忘记啰。『妹妹』────对人识来说,应该是『姊姊』吧。人识你应该也是差不多到了想要一个姊姊的年纪,才会这么充满干劲,对吧?即使拥有让人骄傲无比的美形大哥,还是会有觉得只有大哥无法满足的时候嘛!呵呵呵,这种事就算你不说我也懂,因为我平常就很关心人识嘛。」



「……!……!」



「好,既然都已经这么决定了,那就赶快展开作战计画吧。我现在把你放开。」



双识以惯练的手法将人识身上的束缚────很明显地是双识亲手施加在人识身上的束缚,他开始依顺序一个个地解开。轧识则依旧盘坐在引擎盖上,透过挡风玻璃看着双识的行动,啊啊,这样对待那小子好吗?像是想起自己在上个月的事件中有多大意似的,他低声嘟哝。



手铐被打开了,锁也被解开了。



最后则是将口塞解下。



零崎人识呸一声地将累积已久的口水吐在座位上之后────他用右手抓住了零崎双识的衣襟。



大概是愤怒过头了,他反而笑了起来。



发出了「吱吱吱」这样奇妙的声音。



「哦。真是暴力的爱情表现啊,人识。」



「……我喜欢的词汇是深思熟虑。」



「什么?」



「以前你这家伙曾经问过我吧?────我喜欢的词汇是什么。不过那时候我没讲────是深思熟虑。明明就是标准的日文,发音上却带有半浊音(注5)的这个词,我很喜欢────这就当作是在杀你这家伙之前,让你可以带到黄泉去的礼物,所以先告诉你一声。」



「那真是太感谢了。因为我总是想要知道,并且记住谁喜欢些什么嘛。」



对于人识的怒火,双识彷佛无动于衷。



那态度────令人识更加愤怒了。



「今天是期末考的头一天,这件事你这家伙也知道才对吧?变态大哥。叫我要好好毕业的也是你这家伙吧?」



「你说的也没错。」



「要是我留级了该要怎么办啊!又打算把我整得半死不活吗?你这家伙这么喜欢把人弄得半死不活吗?这次可不是为了我好吧?」



「请个一天假而已,照理说应该不会有什么影响吧。也就是说,是平常不认真去上课的人识的不对。就是你耍小聪明事先计算出席日数之类的,才会变得这么惨。虽然很令人同情,但也仅止于同情而已。而且啊,人识,虽然学校很重要,但相较之下,家族的事更为重要。太热中读书以至于无法顾及家庭可是不行的,在下是这么认为的。」



「给我闭嘴,卖弄些乱七八糟的歪理,什么『在下』啊,装什么有礼貌啊你这混蛋!」



「在工作中注重礼貌是理所当然的呐。毕竟我和人识与阿赞不同,是相当具有常识的人嘛。」



「吵死了!这么明目张胆的绑架事件,我从来连听都没听过!起码应该要做点什么、譬如努力把我给骗过来之类事的吧!还有虽然我只说过一次,但这种玩意重到不行,去年我可是因为它绕了一趟鬼门关了耶!」



「那是无法做好自我管理的人识你自己的不好。」



「太好了,我懂了,决定了我决定了,就在现在这个瞬间,我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我要杀了你杀了你马上就杀了你,绝对要杀了你杀了你这家伙,当场就杀了你杀得你半死,全部都────」



人识来不及说到最后。就被从吉普车里拖了出来。



人识用来抓住双识衣襟的手腕被擒住,硬是被用力的扯了出来────然后就这样被狠狠地摔在地上。



人识放开了双识的衣襟。



但双识却依旧紧抓着他的手腕。



「真是的,你一点都不觉得丢脸吗?不断喊着『杀了你』、『杀了你』……这样还称得上是杀人鬼吗?这可不是能随便挂在嘴边的好话喔!不然的话,会被普罗修特大哥(注6)说教的,人识。」



「……」



「呵呵呵,这就叫做Domestic Violence啊────家庭暴力,真是难看耶。不过算了,你现在还在叛逆期,我也只能多包容一下了。我的心胸真是宽大到连自己都很吃惊啊。即使被人称为慈悲为怀的双识也不奇怪,因为我心胸宽大嘛,总而言之就是很宽大。嗯嗯,我也经历过哦,不论对什么事情都尖锐以待,所谓血气方刚的年纪。」



「你给我听好……即使现在不可能,终有一天我绝对要杀了你……会杀了你的……我对现在此时说过要杀了你的这件事,直到那天为止绝对不会忘记的,你给我记好……」维持趴在地上的姿势,人识喃喃地像是在诅咒般说着。「到了那时候,那把玩笑似的剪刀也会变成我的……」



「呵呵呵────人识,你所说的话是出自于对身为大哥的我的尊敬、仰慕,所以愿意全心全力来协助这次的作战计画,我这样解释可以吗?」



「……随便你。」



随你高兴────人识一脸厌恶地说着。



似乎觉得抵抗也没用的样子。



这在与双识对战来说,确实是个聪明的判断。



「这样啊这样啊────大哥我安心了,人识。如果你要继续耍任性的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呢────嗯?」



就在双识啪地一声松开了人识手臂的同时────他一脸疑惑地望着顺从地心引力落地的人识,确认了手臂形状之后歪了歪头。



「咦?你是不是骨折了啊?」



「……!」



人识迅速地立直身子。



当他打算确认自己右手臂的状况时────瞬间传来的激烈疼痛,让人识脸上的刺青扭曲变形。



甚至连确认都不用了。



前臂的形状变得很诡异。



至少桡骨────应该是骨折了的样子。



人识只是手臂被双识抓,然后就这么从空中摔到地面上,为什么会产生这种荒唐的结果呢?根据杠杆原理来看,应该是他的右前臂处被施加了很大力量的缘故。



「呜啊!好痛!真的痛死了!我痛到快不行了!你这是在搞什么,现在越来越痛,而且疼痛的范围扩散了────」



「啊。你不知道吗?所谓的骨折,最让人意外的是,要到骨头断裂之后才会开始痛哦。人识,难道说你这是第一次骨折吗?你都十四岁了却连一根骨头都没断过,这有点问题吧?」



「喂,你这家伙,把别人的手臂给折断了,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是怎样────」



「嗯,你等一下。等一下哦。」



双识把手伸进吉普车的驾驶座里,从里面取出了扁平状的铁板。那是一块纵长三十公分、宽约十公分,不知道用途何在,也不知为何会被放在车里的五厘米铁板。



还有绷带。



首先,他拉起人识的手臂,用力的将骨头强制扳回原位────虽然人识发出了惨叫,但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完全影响不了双识────他以铁板代替处理骨折时用的固定板,再捆上一圈圈的绷带固定住。然后从包扎部位的里侧叩叩地敲了敲,「嗯,这样就No Problem了」,他充满成就感地说。



「……喂。」



「怎么了,人识。」



「你该不会不打算带我去医院吧?」



「哎呀哎呀,你说的话真是让我吃惊。你在撒娇啊?只不过是轻微骨折而已。对吧,阿赞?」



「对啊,只是轻微骨折而已。」



轧识从引擎盖上跳了下来。



「那种程度的伤没有大碍啦。如果说是双手骨折就算了,你只有一只手骨折而已不是吗?」



「虽然我从之前就一直这么觉得……」



人识面带苦笑说着。



那是真正的苦笑。



「你们这些人,真的超级变态。」



「呵呵呵────反正,人识你有一只手不能用正好。尤其是在今天,怎么说,反正人识你只是个诱饵嘛。」



「如果你那么需要诱饵的话,找别的家伙来不就得了────不对,就算没有发生手臂折断这件事,从一开始也该那样做吧。譬如说找曲识哥啊,那个人连确认他的行程都不用,肯定一直都很闲的。」



「听你这么说,似乎是这样没错,可是每个人都有适合做和不适合做的事啊。」



双识边说边绕过吉普车前方,然后坐进了副驾驶座。关于人识骨折的事,似乎真的是那样就处理完毕了,同时动作上也表明了对话就此结束。他一系好安全带就立刻关上车门,在这之间完全没看人识一眼。



轧识也顺势坐上车,只稍微瞥了人识一眼,没有特别向他说些什么便坐进驾驶座、关上了门。从将钥匙插入钥匙孔的熟练动作来判断,这辆吉普车应该是轧识的。



接着引擎发动起来────



吉普车开始倒车了。由于道路过于狭窄,车子无法直接U形回转,要倒车到一定程度才能开。差点被碾过去的人识,赶紧在千钧一发之际跳到一旁,才躲开了车子────吉普车彷佛对他那敏捷的反应毫无兴趣似的,很快地消失在树林的另一端。



之后。



一只手被折断的零崎人识被留了下来。



「一名在上学途中的国中生遭到绑架,然后被折断一只手丢在荒山野岭里……光用听的就让人觉得,真是夸张到不行的鬼畜行为大哥啊,喂────这可不只是过分而已啊……那家伙对所谓的形象人气投票毫无兴趣吗?」



人识站起身来────拍掉学生制服裤子上沾到的尘土。接着检查起────手臂骨折的程度。原来如此,看来似乎是单纯的骨折,加上由于迅速做了适当处理,所以先这样放着也没问题……虽然说到了明天肯定会肿得很严重,但至少对今天一整天的活动没有影响的样子……不过,这种情况,即使是零崎一贼的秘密武器零崎人识,要他用这只右手来战斗,暂时也是不可能的。



如果是双识或轧识的话────



那说不定能做到。



像骨折之类的伤,那两个人光用气势就能治好了。



「真是的……赶快给我随着年纪变成熟点吧────麻烦死了。轧识老大也是,都已经是个大人了,就不要光在一旁看好戏,应该要出面阻止啊……总觉得似乎被那个老大给讨厌了呢,他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我做过什么让他不爽的事吗?……虽然说要是他像大哥一样,老是一副很熟络的样子也很烦人,不过他那种冷漠的样子,感觉很差啊……啊────啊,真的很烦,他们两个到底想怎样啦────」



南方与────北方,他转头反覆的望着两个方向。



到底是要就这样回去呢?还是照双识所说的,走往雀之竹取山呢?────他似乎正在仔细考虑。



到得出结论为止────需时五分钟。



五分钟。



不多不少,正好五分钟。



零崎人识心想,与其从这不知何处的地方走回去、去考那现在也不可能赶上的期末考,还不如往雀之竹取山走,与双识、轧识会合比较有意义;得出这样的答案后,他开始朝北方前进。



一步、两步,往前迈进。



脸上带着残酷的浅笑。



真是没办法啊────他低声嘟哝。



◆ ◆



在吉普车里。



轧识朝双识开口说了话。



「阿愿────你。」



「嗯?怎么了?阿赞。你也赶紧系上安全带比较好。我个人认为不能太信任安全气囊,那种玩意就算想测试也没得试。从这点上来思考,安全带这种玩意儿,除了现实考量外,也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



「你……刚才虽然装成一副偶然不小心弄到的脱线模样……其实打从一开始────你就打算折断人识的手臂吧?」



「哎呀、哎呀。你为什么这么想?除了温柔外没有其他词能形容的我,故意折断我疼爱有加的可爱弟弟────人识的手臂?你为什么会有这种联想呢?」



「代替固定板的铁板,以及固定用的绷带,你从一开始就准备好了────而且再怎么说,那种骨折也未免太漂亮了……况且,就算你扯了些歪理,但是有心或者是无意,我在旁边看得一目了然。」



「你的观察力真是敏锐啊。」



双识露出充满邪气的微笑。



对于眼前的双识,轧识无言地抬了抬下巴要求他作出解释。



「呵呵呵────什么,就像我对那小子说的啊。那是我真正的心情。那小子用一只手刚刚好……毕竟他好像还有剩下来的力气。与其说是限制,倒还不如说是替他加上束缚。」



安全带是必要的。



双识这么说着。



「嗯……这点我也有同感。」



「而且,那小子是个很随兴的家伙,从不会为了什么去拼命────不过,随兴似乎是零崎一贼的代表性特色之一,所以我也不太能去说别人,可是即使如此,那小子在这部分有点太超过了。从一开始就让他落于下风的话,在情绪上应该多少会产生变化吧。」



「可是────万一弄巧成拙,或许那小子就不去雀之竹取山,直接跑回家也不一定。并不是因为随兴之类的理由,而是他判断身上带伤太过勉强,然后决定自行撤退。」



「我就赌在那上头了────所以说,就算手法太过强势,那又怎么样呢?对我而言,人识也差不多应该要更上一层楼了────很难管的家伙啊,真的。不过那也可以说是他可爱的地方。真是可爱到不行的弟弟,好可爱、太可爱了!让人想更加、好好地疼爱他啊!呵呵呵。」



「……该怎么说……说这种话可能会招来误解,但是阿愿,我的年纪比你大真是太好了,我打从心底这么想。」



「真讨厌啊,不要把我说得像是萝莉控或者是正太控一样。而且,年长的人里面也有可爱的,所以你的发言,很可惜并不成立。」



「……你这个变态。」



「呵呵呵。」



对于轧识的发言,双识回以让人心里发毛的笑容。



「我和你也已经认识很久了────但直到现在,我还是不太了解所谓零崎双识这个人的性格。」



「那是彼此彼此吧。虽然我和你认识了很久,但对彼此并没有深入的了解。互相隐瞒的事情────有吧?」



「……」



「说是这么说,我也只是尽可能的注意,安分守己当个老实的好男人啦。」



双识很开朗地说着────



话才说完,他立刻换了表情。



「……不过,比起那些事────阿赞。」



「怎样?」



「关于那个『狙击手』的事,我想再确认一次────」



「……你特别在意那件事呢。你真的觉得,这次的事件与那个『狙击手』有关吗?」



「虽然我没有证据────但光听你们的叙述,那个『狙击手』也未免准备得太周到了,周到得近乎可疑。不知道该不该说是做了万全的准备?虽然当时用的方法和这次的事件不太像────可是,有的人很懂得会临机应变────问题是出在时机。」



「时机?」



「没错,时机。时机凑巧────到了极点。继上个月出事之后,这个月也有────对吧?我认为可能性很高────要不,你好好想想看吧。胆敢这样从正面挑衅咱们零崎一贼的家伙────你认为有很多吗?在这么短期间之内,出现了两股和零崎一贼敌对的势力,而且还不如说是把两者当成同一股势力来看,你不觉得这样反而比较合理吗?」



「……嘻嘻嘻。」



轧识听到这里────似乎高兴得发出了磨牙声。



「嗯────要是如此,反过来说不是正好?就算『妹妹』的事情是『陷阱』也好────嗯,反正是个『陷阱』,要是设下这个『陷阱』的人,就是那个『狙击手』的话────若是能够痛快击溃零崎一贼的『敌人』,那自然更好。我也就能把我尝过的苦头,原封不动的奉还。这真是一石二鸟、一举两得啊。」



「嗯────是那样没错。」



虽然双识嘴上说是那样没错啦,但对于那种情况,双识并不像轧识般想得那么单纯。



「我还有一件事想问。」



「嗯?」



「为什么非人识不可?如同那小子所说的,找别人不可以吗?────不对,应该说,不论怎么想,都该找别人去当诱饵才对。当然,找阿趣那家伙是不可能的……确实不适合。」



零崎曲识。



「少女趣味(Bolt Keep)」────零崎一贼中唯一的禁欲者。



也可以说是极端的素食主义者。



「可是,如果真要说适合或不适合的话,我完全不觉得人识会适合做这件事。毕竟招募家族成员是需要技巧的工作,对他那种兔崽子来说,这种任务负担太重呢,或者该说有点太早了……我是这么认为啦。」



「呵呵呵────是啊。正是如此,阿赞。所以啊────我刚才不是说了?对我来说,我希望人识那小子能更上一层楼。总而言之,现在我能说的只有这些。」



「什么────」



双识是不想说明呢,还是自己也说不清楚呢,或者是无法确定呢?这种暧昧的表达方式,代表他不打算解释得更详细,于是轧识放弃追问,专心开车。



倒车结束了────



车子的排档总算回到了前进档。



轧识转着方向盘────踩下油门,开进了前往雀之竹取山的弯曲道路。



邻座的零崎双识开口说了句话。



「那么────开始零崎吧。」



「嗯嗯。」



零崎轧识也配合着说道。



「轻松地,开始零崎吧。」



◆ ◆



「不然────换个问题。」



「随你高兴吧,换不换问题是你的自由。」



「大小姐您────是怎么如何看待她的?对她有怎样的────感觉呢?」



「没什么特别感觉。」



「没什么感觉?那是不可能的────请老实回答我,大小姐。」



「可是,我对于老实这种玩意儿,不是很了解。」



「这样子啊……那么,大小姐您喜欢她吗?」



「喜欢哦。」



「大小姐您讨厌她吗?」



「讨厌。」



「您爱她吗?恨她吗?」



「我既爱她,又恨她。或者,也能说是既不爱她,也不恨她。」



「……」



「完全是一样的。从我的角度来看的话是这样,从她的角度来看,八成也是如此。」



「……这是为什么?」



「感情需要理由吗?」



「即使没有道理,也会有理由。绝对会有的。」



「理由……理由吗……」



「您这是头一次愿意思考。」



「嗯嗯……理由……但是,对我而言,理由之类的东西………」



「有想到吗?」



「我不知道,只是……」



「只是?」



「我一直────在看着她。」



「看着?这是指视觉上的意思?还是────」



「是精神层面的意思。」



「那么────您很想杀了她?」



「我是很想────杀了她。」



「可是,是对方自己要死的而已?」



「是的,就是那样。」



「那么────非她不可吗?」



「咦?」



「除了她以外是谁都好────全都想杀了?或者说,除了她以外的人,就不会特别想杀对方?」



「是谁都好……是谁都可以……」



「大小姐您,到底想用那双手杀谁?」



「想杀的是────我想杀的是────」



「譬如说────我?」



「你?」



「『我想杀了你』────您会这么想吗?」



「……」



「您的沉默代表了什么意义?」



「……」



「请回答我,您沉默的意义。」



「我────」



「我其实还满想杀你的。」



被萩原子荻称为「老师」的长裤套装女子────



她的名字,叫做市井游马。



正如萩原子荻对她的称呼,这名女子在某间学校担任老师。由于她是高中部的老师,照理说应该与还是国中部学生的萩原子荻没有关联,可是却因为萩原子荻的特殊性,两人搭上了关系────情况似乎是如此。由于有一部分牵扯到表里内外、台面上与私底下的多重关系而显得异常复杂,至少,游马并非基于单纯的师生关系而待在雀之竹取山,只有这一点是能够确定的。



有关游马任职的学校────澄百合学园,如果是要向不知道内情的人的介绍那到底是怎样的学校,稍嫌冗长的说明是恐怕无法避免────没错,这是一所专供上流社会人士的子女就读,完全与俗世隔离的传统私立升学学校,也可以说是一间庶民无缘的千金大小姐的栽培所,从外界的眼光来看是这么回事没错。



确实有这一面存在。



不过────这所学校还有它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也就是聚集了没有亲人、无处可去、没有后患的孩子们,充满血腥味的佣兵培育机关,与背后有四神一镜────赤神到槛神等五大财团撑腰,统称为日本的ER3系统的神理乐(Rule)组织之间,有着密切的关连────这也是澄百合学园不为人知的另外一面……不对,应该说这就是它存在的真正意义。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让年幼可爱的女孩们变得比杀人鬼更糟糕,将她们训练成杀戮和战略兵器────这就是身为「教师」的市井游马所做的「工作」。



这是工作,所以没关系。



游马是这么想的。



世上就是有这种地方存在,否定了这一点的话,一切便无法成立、便无法生存下去,这种地方────对某些人而言,待在这种地方是必要的,市井游马心里很清楚。



所谓的人生,就是靠加分、扣分才能变得平坦。不过呀,为何说出这种自大戏言的人,知道必定有加分的部分存在呢?



总之,自己的工作与修整道路没有两样────



游马────是这么想的。



这是一种公共事业。



为了配合存在于这个世界的道理。



只不过────



「老师。情况怎么样?」



背后────有人在叫她。



是萩原子荻。



她身上穿着运动夹克,头发随意的绑着。



由于从容貌到举止她都像个大人,所以很容易让人忘记────这女孩现在只有国中一年级。



「……」



澄百合学园始终是佣兵培育机关────与一般佣兵机关截然不同。要比喻的话,可说类似于汽车驾驶训练班────这所学校从儿童时期开始便教导学生练习战斗技术,反正距离实战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在专业人士眼中,她们只不过是菜鸟,到高中毕业左右才能独当一面────这是大致上的基准。



游马认为那样很好。



训练她们是「学校」存在的使命。



不过────非常少见的,远远超越一般水准的学生出现了。



那就是十三岁的萩原子荻。



她今年十三岁────才国中一年级就已经被编入实战部队了。



而且独占鳌头。



是绝对遥遥领先的────独占鳌头。



光是想像,便令人感到颤栗不已的孩子。



不、不光只是这样────真正恐怖的是,不只是在国中部,甚至在小学部里头,也有原本该是背书包到小学上课的学龄孩童,却与子荻一样被编入实战部队,如同战争化身般的怪物────



让游马觉得恐怖的是,萩原子荻在战斗才能方面不算出色,当然,一般所说的十八



般武艺……弓箭术、马术、枪术、剑术、游泳术、拔刀术、短刀术、十手术、铣鋧术、含针术、刀术、炮术、擒拿术、柔术、棒术、锁镰术、錑术(注7)、忍术的最基础技能,她全都学会了────但也只是学会而已,没有特别出色的成就。



光凭那样的普通程度,却能从一开始就把实战部队逼到绝境,即便她的能力完全被摸得一清二楚,却依旧能够封锁住对手行动的这个事实────仔细考虑她与生俱来的特殊性后,便可以发现这是相当异常的状况。



并非以教师的身分────而是战士市井游马的本能,她切实感受萩原子荻身怀庞大力量。



至少。



再这样下去的话,她将来必定会在澄百合学园史上留名,游马认为自己的预感是不会出错的。



不对。



或许她早已留名了也说不定。



在过去,澄百合学园史上有个女学生────是一个可以自由操纵「空间」,远远超出一般水准的「资优生」────在学时期唯一能与萩原子荻匹敌的学生,大概也唯有那女孩了。



不过,她在就读高中部的时候,就从澄百合学园「休学」了……



「老师────市井老师。那个,我在问你情况怎么样了。」



「咦?啊啊……对哦。」



「的确。老师这次只是以助手身分帮忙而已……但是,请别因此掉以轻心哦。因为当我的计画被扣分时,即使是老师,日后也会麻烦上身。」



「没问题的,我会做好自己该做的工作。」



说着────



游马将精神集中在手中的花绳上。



红线。



翻花绳。



闭上眼睛。



把整座山────当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在南边────有一个人进入竹取山了,和你刚才说的一样,对方以悠闲的步伐朝着这里而来────他好像护着右手臂走着……难道他受伤了吗?嗯……身材不高、步伐很小……那大概就是你说过的『他』────让你很在意的那个『他』……」



「这样啊。果然来了吗?太好了、太好了。」



「还说『果然』呢,你别这么一派轻松的────啊!」



「怎么了吗?」



「从北方────似乎也有两个人入山了……两个身材相当高大的男人……两人的腿都很长……感觉不像日本人的身材。其中一人似乎戴着帽子……嗯。」



「戴着帽子的人,应该是愚神礼赞先生吧────太好了、太好了。那另一个人呢?」



「唔────另一个人虽然腿也很长,但手似乎也很长呢────光凭这些资讯判断,也许早了一点,但是,大致上没错吧。」



「是吗?这次自杀志愿先生也来了啊。太好了、太好了。」



「为了保险起见,雀之竹取山的外围我也调查一下……唔……总之似乎就是这样而已……加入时间因素考量也是一样,目前看来────对方人数就这三个人而已。萩原同学────与你的预测相同。」



「这样啊。嗯,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太好了、太好了。」



战场上「敌人」的数量多寡,一向很难判断,子荻却能预测得分毫不差────而且又是那么确定。



不是和预测相同────简直就像是预定好的一样。



与拟订的计画相同────非常确定的口吻。



不,非但如此────打从一开始她就知道,第一个进入雀之竹取山的「他」会是谁,然后会怎么来────



游马想到这里────微微地眯起双眼。



「唉────我很希望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预知这些事的?你拥有不可思议的情报网吗?真让我有种甘拜下风的感觉。」



「没什么────这种程度还不需要用到情报网哦,老师。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能感觉得到────要是其他人问我就算了,因为是老师问的,我就稍微认真回答一下吧,基本上,这是一种故弄玄虚。故弄玄虚是用来唬人的借口。如果来的人少于三个,就只是单纯的幸运,如果对方超过三人────我这边也事先准备了足以应付的『计策』。只要别因为嫌麻烦而疏于准备的话,不管是与预期相同或是不同,结果依然会是一样的────正因如此,我才能一派悠闲的等着对方到来。」



「……」



回答得真是敷衍,游马这么想着。



不过,原本她就不是那种单纯活泼的学生,只因为对方是老师就说出真话。



子荻对是这个世界抱持着鄙视的态度。



除了确实发生在眼前的事实以外,她什么都不相信。



「而且────老实说,老师的技术才更令人佩服。那是一种没有他人能够取代的稀有能力。老师轻松地坐在石头上────就完全掌握住雀之竹取山方圆五公里内的情况────」



「……被你称赞的感觉很复杂。就像是拿到一张『你有利用价值』的品质保证书。」



「请老师坦率接受吧,那只是普通的赞美而已。」



「谁知道呢────」



市井游马────通称Zigzag。



病蜘蛛(Zigzag)。



拥有梦幻般技术的曲弦师,虽然确实在这世上存在着────但游马的技术还尚未那种境界。



简单来说,游马是一名控线使。



在控线使里也区分许多等级,其中集所有技术于一身,达到最高境界的人────便是被称之为曲弦师的施术者们。



虽然人数实际上并没有多到达到加上「们」的程度。



被称之为曲弦线的物体,是肉眼无法看见的极细丝线,与施术者的身体相连,可以自由自在的操控着,有时锐利如刀,可以砍杀对手;有时比锁还坚固,能够完全束缚对手,在陷入一对多或者敌人埋伏之类的战况时特别有用,是一种用途广泛的战斗技术────游马更以她独创的方法,让技术更加进化。



由于游马没成为曲弦师的缘故,所以也欠缺正当性、正统性────不过,没能成为曲弦师虽然有所损失,却也正因此才能获得某些好处────她自己是这么想的。



游马可说是凌驾于部分曲弦师之上的曲弦师────



被称为Zigzag的事也是,渐渐地从可能当不上曲弦师、无法成为曲弦师、到放弃成为曲弦师,其中也有她不想认输的部分────不过,她并未因此而逞强或炫耀,与此相反的,她说一切都是顺其自然。



只不过,这次游马并不是战斗成员之一。



即使子荻再怎么有把握,但是正面与零崎一贼对抗,无异是自寻死路,游马并未愚蠢到这般程度。



当然,这件事子荻心里也很清楚。



所以,这次游马的身分是────巡哨武器。



如雷达般的存在。



打从一开始就被算在战力之外的战力。



「……雀之竹取山────包括方圆五公里之内的范围,布满了宛若没有攻击防御能力、一被碰触到就会断裂的纤细丝线。所以────在这范围之内,所有行动我都能瞭若指掌……但是,萩原同学……」



「什么事?」



「如果时间拖太长的话我就没办法了────虽然丝线断掉的部分我都能逐一修补,其实现在也正在修补当中……但是可用的丝线数量有限,而且我的精神力也有限。所以呢────现在差不多还剩一小时左右的时间。」



「一小时,有这些时间就足够了。」



子荻充满自信地说道。



「那么得赶紧联络大家才行────可不能让他们拖拖拉拉地抵达目的地。」



「嗯,看来是不需要联络了。」



游马说道。



「那三人已经开始各自朝着敌人行动了。」



◆ ◆



零崎轧识────「愚神礼赞」(Seamless Bias)。



今年二十七岁。



他是陷入热恋中的杀人鬼。



对一个十四岁的少女单相思。



并不到说「我爱你」的积极程度,也不像「我喜欢你」那么消极────以轧识的语感来说的话,即使为她去死也可以,而且无法为了自己而杀死她────他大概会这么说。



他正在热恋。



爱慕着────那个少女。



当然,他没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不可能说得出口。



光是二十七岁青年爱上十四岁的少女这一点,就已经让他够没面子了────更何况轧识还隶属于零崎一贼,是这世上最受忌惮的杀戮集团成员。



即使是对那女孩,这种事他也说不出口。



他光是用想的都觉得郁闷。



在同样倾慕那个女孩的「同伴」之中────清楚轧识身分的也只有一人。



那个女孩────



究竟会怎么想呢?



到底────她会怎么想呢?



杀人鬼。



她要是知道了自己是杀人鬼的话────究竟会有什么想法呢?可能意外的觉得没什么也说不定────或者会表现出激烈的异常反应也说不定。总之,那女孩会怎么想、会有怎样的反应等等,轧识完全推测不到。



对轧识而言,那女孩的存在是特别的。



就是到这样的程度────特别的存在。



犹如在零崎一贼之中被视为异端份子,这次与自己一同行动的零崎双识────以及零崎一贼之中,被轧识视为最危险的人物、这次同样一起行动的零崎人识────



不过,在零崎一贼的行动中来看,具有特别存在意义的,不论是异端还是危险人物,撇除自己之后恐怕没有其他人了────轧识也不是没这么想过。



不对,大概是那样吧。



的确是那样没错。



彷佛那种情况不太可能出现,但轧识还是很在意────如果那个少女敌视零崎一贼,或者反过来,零崎一贼将「她们」视为敌人的时候────自己到底会采取什么行动呢────



轧识想不出答案。



他完全不知道。



这是一个问敌亦问己的相同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