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后似乎从我的口气中察觉到情况不是很理想。



「古兰德老师，请你告诉我实情。」



「他们真的很受欢迎，只是围绕在他们身边的主要是异性，没有看到太多同性的小孩子……」



与其说「没有太多」，不如说「完全没有」。只是因为怕王后伤心，所以我也说不出口。



「不过茶会才刚刚开始，也许接下来男孩子之间或女孩子之间会彼此交谈，成为朋友。」



「说、说得也对。我们不能放弃希望。」



「是啊，王后。身为老师，我也会替他们祈祷。」



我们两人就像在看一场快输掉的比赛，彼此打气。



由于王后必须招待母亲们，因此我便代替她待在靠近露台的窗户，若无其事地观望窗外。



希望龙树王子、更纱公主、织绘公主和圣罗龙够找到同性友人候补……只要是同性，我就不奢求太多。



虽然我如此祈祷，但外面的景象还是和先前一样。



龙树王子被众多女孩子包围，简直就像溺水般慌乱；更纱公主和织绘公主受到男孩子簇拥，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指使男孩子表演才艺或替她们端上茶与蛋糕。



至于圣罗——



大理石雕刻般的美丽侧脸一动也不动，嘴唇也紧闭着。



披肩的银色长发寒气逼人，紫色的眼珠也很冷漠——她现在到底想着什么？



我觉得自己好像也成为从远处观望圣罗的男生之一，注视着她遥不可及的高贵侧脸。



这时圣罗突然转向窗户。



她或许没想到我在看她，惊讶地张大眼睛。我也觉得心脏好像要跳出来。我们就这样隔着窗户注视彼此。



我的心跳加快，脸颊也在发烫。圣罗也脸红了。



我曾在报章连载小说看过类似的情节。那是美丽的贵族小姐和暗恋她的年轻仆人之间身分相异的恋爱故事。



当青年从远处哀伤地望着被追求者包围的女主角，她突然转向青年的方向，然后两人彼此相望。



圣罗紧紧抿了嘴唇，低下头。



我也从白日梦被拉回现实，心想自己和九岁的学生在干什么，把视线从窗户移开。



「古兰德小姐！」



这时突然有好几个打扮华丽的年轻母亲来到我面前。



「我有事想要和古兰德小姐商量。」



「唉呀，应该让我先问。」



「我也是！我从以前就想见见有万能天才之称的古兰德小姐，问你一些问题。」



「呃，要讨论什么问题？」



我焦虑地问。她们就像包围龙树王子的女孩子一般，七嘴八舌地说话。



「我因为儿子的教育问题，和丈夫的意见不合。」



「上个月我婆婆来玩，然后就一直赖着不走。要怎么请她回去？」



「我先生的外遇对象寄了故意惹怒我的信给我。我希望你能够教我如何写出彻底击败对方、可是又不流于低级、能够让人赞赏说不愧是艾伦国立大学校长夫人的信。」



「我最小的小孩老是改不掉尿床的习惯，而且我先生的姐妹还说都是我的错。」



「占卜师说我们家大门的方向不好，应该要改建才行。他说要介绍业者给我，不知道我能不能相信他？」



讨论的问题越来越多。



哇啊，到底怎么搞的？我想起刚到艾伦国的时候，恶毒的贾斯顿长官对我说『既然你是天才，应该什么都会做吧』，然后就带我到城堡内各个角落解决问题。



大家都太依赖天才了！即使是拜托神明也不会帮上任何忙啊！



可是我无法像神明那么无情，于是就运用在报纸连载小说或生活谘询专栏读到的知识，尽量回答：



「这种时候不妨给先生面子，对先生的意见全面表示赞成，然后避免从正面交锋，改用温柔可爱的方式若无其事地说出自己的意见。一边吹捧先生、一边设法让他主动改变方向，这才是聪明的办法。」



或是：



「总之，请尽量温柔地对待婆婆。可以黏着婆婆，从早到晚都以笑脸找她说话，然后准备让婆婆吃不消的丰盛美食。这一来大概过一个礼拜左右就会回去了。」



或是：



「我建议你可以准备对方喜欢的点心或酒，直接去找本人，送上礼物并且跟她道谢说：『承蒙你平时照顾我先生，今后也请多多指教』。」



在说话的同时，我也不时瞥向窗外。



我虽然也在意龙树王子和双胞胎公主的情况，不过最关注的还是圣罗——



圣罗又把冰冷的侧脸朝着我。



那是我来到这座城堡之初看到的、拒绝任何人接近的美丽而冰冷的表情。



和圣罗年纪相仿的男生围绕着她，彷佛看到降临在地面的女神。



今后随着圣罗的成长，为圣罗的美貌着迷的异性一定会越来越多。



现在圣罗还是小孩子，对于男生对自己的视线与好意只会觉得很烦。



不论他们如何痴迷，大概都会被圣罗冷冷地拒绝。



但是再过几年，圣罗就会成长为我曾经看到的、宛若女神般高贵而美丽的女性。到时候那些男生也会成长为能够迎娶圣罗的青年，而圣罗也可能爱上其中一人。



——不论我和其他人多么亲近，我最想要亲近的永远都是夏尔老师。



她曾经把小小的头贴在我的胸前，以完全信赖的表情微笑着这么说。但是她有一天还是会爱上别人……不是她现在对我的这种幼稚的依赖与执着，而是真正成熟的恋爱……



——既然母亲给予我们这样的机会，我也希望能够结交许多『好朋友』。



圣罗当时冷淡地这么说。我也很希望她能够成长，拓展自己的世界，多认识些「好朋友」。



——圣罗或许会在星期日的茶会找到古兰德小姐以外的『好朋友』，然后喜欢她更胜于古兰德小姐。



可是为什么当席撒尔王意有所指地这么说的时候，我会觉得闷闷不乐？



我虽然希望圣罗能够找到活泼的女性朋友，但心中闷闷不乐的感觉却无法消失。



我大概是在吃醋吧。



对圣罗将来「亲近」的对象吃醋。



身为大人、身为老师的我竟然对小孩子吃醋，实在是窝囊到不行，但这一定就是「正确答案」。



此刻的我只要想到圣罗出嫁的那一天，虽然是未来的事情，也会觉得心痛。



可恶～！圣罗的对象一定要是最棒的王子。容貌必须要能够配得上圣罗，长相高贵而清爽，对了，至少要进入世界王室帅哥排行榜的前十名才能接受。



脑筋当然也要很好，个性温柔体贴、光明正大、受到所有人喜欢，可是在下决定的时候却拥有超凡的决断力。另外也需要具备接纳圣罗的包容力，以及逗圣罗开心的口才。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必须爱圣罗胜过世界上的任何人，并且能够让圣罗幸福。如果不是这样的对象，我绝对、绝对不会容许。



我脑中浮现恋爱小说中的各种王子，集合所有人的优点创造出终极的王子形象，心想如果是这样的对象或许就可以把圣罗交付给他。可是当我想像到这位完美的王子和十七岁的圣罗穿着雪白婚纱的光景，又开始觉得火大。



啊啊啊啊啊，还是不行！



我发觉自己内心在呐喊，不禁陷入更复杂的心情。



原来我是这么善妒的人。我的心胸太狭窄了。不，现在的我大概就像是新娘父亲的心情吧。



不论对方是多么杰出的男人，我都舍不得离开全心呵护的宝贝女孩，一定要鸡蛋里挑骨头来反对。



即使如此，总有一天……圣罗还是会嫁给别人。



我会目送她离开。



在圣罗的婚礼，我搞不好会哭出来吧……



我脑中想着这些事情，在茶会结束之前一次又一次地望着窗外那张冷漠的侧脸。



圣罗似乎偶尔也会往我这边看，然后噘起嘴唇。



◇◇◇



傍晚，所有的孩子和母亲搭乘马车离去之后——



「母后，很抱歉。」



「对不起，母亲。」



「对不起。」



「真的很对不起。」



在先前母亲们众会的房间里，龙树王子、双胞胎公主和圣罗一个接着一个道歉。



仍旧依偎着母亲裙子的真王子也鞠了躬。



由于王后显得太过沮丧，使得大家不得不道歉。



「母后为了让我们和同年龄的朋友交往，特地举办这样的集会，可是因为我对于人际关系的学习不足，结果连一个朋友都没交到。我为了自己的无能而感到歉疚。」



龙树王子懊恼地扭曲着脸。



「不过，不只是为了成为国王、也为了人格的成长，我也充分了解自己需要陪伴在身边、分享心情的朋友。也因此，今后我也会努力寻找这样的朋友。如果我交到朋友，一定会第一个介绍给母后。」



他最后堂堂正正地注视母亲的眼睛。龙树王子在顾虑到母亲心情的同时，也能够将自己的想法坦率地传达给母亲。原本沉着脸感到沮丧的王后此刻也露出微笑。



「好的，我会很期待的，龙树。」



回答之后，她又向孩子们道歉：



「也许我太勉强你们交朋友了。对不起。」



「不过这次的茶会，我们玩得很开心啊！」



「是啊，织绘也好开心！你再帮我们办吧，母亲！」



双胞胎牵起王后的左右手，笑吟吟地仰望她。



我提议：



「下次不妨减少人数吧。房间也可以分成男生和女生。」



王后听了稍微开心地说：



「说得也是。我们就试试各种方法吧。」



她也问孩子们：「如何？」



「好的！这样的话，我也可以和男生聊天了。」



龙树王子爽朗地回答，双胞胎公主也说：



「都是女孩子的聚会，可以聊流行和恋爱八卦，一定很好玩！对不对，织绘？」



「是啊，更纱。我们可从玩古兰德从维斯多利亚带来的恋爱纸上游戏。那个要人多才好玩。」



「好棒喔！」



两人击掌欢呼。织绘公主转向圣罗问：



「圣罗姐姐也一起来玩吧！」



圣罗以冷静的表情说：



「这样也不错。不过招待对象最好事先考量顺序与搭配方式。否则的话家长之间可能会产生无谓的争执。」



这番话实在不像是出自九岁小孩之口。



但是她似乎也赞成再次举办茶会，冷淡地说：



「下次如果是和女生的访客在一起，我也会尝试跟她们交谈。」



「我知道了，圣罗。我会和古兰德老师和卡蒂亚商量。卡蒂亚常常举办慈善活动，人脉也很广。」



王后温柔地对圣罗说。



她指的卡蒂亚不是图书馆那位陛感的卡蒂亚，而是清纯的卡蒂亚。



那位卡蒂亚的确贤能公正，名门太太们也敬重她为理想的贵妇人，因此应该很适任。



「真，你下次可以不要黏着母亲，和大家一起玩吗？」



王后弯腰捧着真王子的脸温和地问他。真王子也点头。



「真，你可以加入我们喔。」



更纱公主说。



真王子想了想，又点了头。



「看，真也比较喜欢跟女孩子在一起。」



更纱公主抱紧真王子。



龙树王子焦急地说：



「喂，真！你是男生，竟然比较喜欢跟女孩子玩！怎么可以这么小就当个好色之徒！到我这里来！」



他试图把真王子从更纱身边拉走。



茶会的反省会就在热闹的气氛中结束了…



「白天大家都吃了很多点心，晚饭就吃清淡一点吧。」



王后为了准备晚餐离开房间，真王子也为了帮忙而跟着她走。



「龙树哥哥，你没有找到将来的朋友，那么有没有找到将来的新娘呢？」



「龙树哥哥，你大概这辈子没有那么受欢迎过吧？」



「还一副『救命啊～』的表情，真丢脸。」



「真是的，我一想到就想笑。」



「喂！更纱、织绘，你们怎么可以嘲笑哥哥的灾难！」



「明明在卡蒂亚身边修行那么久，竟然还是不擅长和女生交往。」



「笨……更纱，不准提这件事！」



「哦，你果然还是做了不可告人的事情。」



「才、才不是！」



双胞胎公主嘲弄龙树王子，龙树王子则红着脸反驳。他们走出房间之后，声音也渐行渐远。



房间里只剩下我跟圣罗。



「……」



圣罗仍旧没有看我，态度冷漠地站在原地。



但是她没有离开我，而是一直留在房间，因此我也默默地站着。



「……」



她偷偷瞥了我一眼。



我对她笑了笑。



「不要摆出开心的表情。」



她红着脸不服气地说。



接着她微微低头，噘起嘴唇，然后又抬起头，用责难的口气说：



「夏尔老师，你今天也很受欢迎嘛！」



「啊？」



「不要装傻……我看得很清楚，你被一群漂亮的母亲包围，一副很高兴的样子……」



「什么？」



「……原来你不只喜欢小男生，还喜欢年长的有夫之妇。」



「等、等一下，这两个都是误会！」



我大声喊。



圣罗鼓起脸颊仰视着我。我拚命解释那些书是亚妮丝的朋友硬塞给我的，和我本身的癖好完全无关。



「而且我被那些母亲包围，也是为了讨论一些生活谘询……对了，原来你都在看我。」



她坐在庭院的椅子时，明明冷淡地以侧脸对着我。不，她的确有往我这里瞥一眼，不过马上就把视线移开了。



她该不会是在我不注意的时候，一直盯着我看？



圣罗听了顿时脸红。



「我、我只看了一下下……」



她如此辩解。



她刚刚明明说「看得很清楚」了。



圣罗低着头，发出「唔唔」的可爱低吼声，然后嘴角下垂，有些寂寞地喃喃说：



「因为老师太受欢迎，害我有些吃醋。」



我也老实对她说：



「我看到圣罗很受男孩子欢迎，也有吃醋喔。」



「真的？」



圣罗满脸通红地看着我。



「我看到跟你同年龄的男孩子痴迷地看着你，心里就会很火大。要配上你的王子，必须是最棒的男人才行。」



不过到头来我还是无法原谅那最棒的王子。



圣罗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她可爱地皱起眉头，然后用几近顿悟的口吻说：



「我知道了。夏尔老师不论到哪里都很受欢迎。不论女人、男人或年纪大小，每个人都会爱上夏尔老师。夏尔老师也会立刻喜欢上那些喜欢自己的对象，所以才会爱上任何人。」



「你这么说，感觉我好像很花心一样。」



我当然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很容易爱上别人，可是也没有夸张到爱上任何人的地步……而且如果我那么受欢迎，就不会更新失恋纪录了。



但是圣罗很果断地说：



「没错。夏尔老师是男女通吃的花花公子。」



接着她又说：



「所以，最后能够得到夏尔老师的……是比任何人都更喜欢夏尔老师的女性。」



她紫色的眼睛闪烁着热烈的光芒。



「这样的话，我……」



她小小的嘴唇说出充满决心的话语。



我感觉心脏好像被箭射穿，无法眨眼或呼吸，只能竖耳倾听。



「我……」



圣罗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



「唔唔。」



最后她低下了头。



她扭扭捏捏地玩弄着手腕上的紫花水晶手环，然后不甘愿地低声说：



「都是老师害我没吃到母亲做的点心。」



箍住我心脏的诅咒顿时解开了。



我看到圣罗噘起嘴唇、低头的样子，仍旧是个不成熟又笨拙的九岁女孩，为此感到松了一口气。



「我们两个继续这场茶会吧。」



我牵起哀怨地瞪我的圣罗，扫视桌上剩余的饼干和玛芬。



「吃太多的话，可能会吃不下晚餐……啊，吃这个吧。」



我拿起两块放在白色小餐盘中的苹果舒芙蕾。



普通的舒芙蕾冷掉之后就会塌陷，但是王后做的舒芙蕾即使冷掉之后仍旧松松软软的很好吃。如果重新加热再吃，那就更美味了。「这是因为我加了起司，所以应该算是舒芙蕾风格的起司蛋糕。」王后曾经说过。



我到厨房请工作人员在红茶茶壶中加了热水，并且重新加热舒芙蕾，然后放在餐盘端到自己的房间。



这时圣罗的怒气也消了，抓着我的衣角绽放笑容。



她来到我的房间，没有坐在椅子上，而是一屁股坐在地毯上，然后战战兢兢地窥视床底。



她确认床下没有东西之后，似乎就放了心，表情更加和悦。我对她说：



「那些书我已经丢掉了。好了，茶也泡好了，趁热赶快吃掉苹果舒芙蕾吧。」



她抖了一下，露出困惑的表情，然后坐上椅子高兴地说：



「好的。」



看到她总算对我露出笑容，我心中的大石头也落下了。



两人用银汤匙挖起热腾腾、松松软软的起司风味苹果舒芙蕾，边吹凉边吃。



含有大量空气、酸酸甜甜的舒芙蕾在口中迅速融化。



坐在我面前开心地吃着舒芙蕾的圣罗，看起来既可爱又毫无防备。



和茶会时以冰冷的表情拒绝男孩子的态度判若两人。



想到圣罗只会对我露出如此率真可爱的表情，我就不禁眉开眼笑。



圣罗如果真的爱上别的男生，我想我一定无法保持平静吧。



此刻我对圣罗抱持的情感，就如苹果舒芙蕾一般，带着酸酸甜甜的滋味，像雪花般迅速融化，仍旧暧昧不明而无法命名……但是有一件事情是确定的。



唉，伤脑筋。



在你的结婚典礼上，我一定会哭出来。



圣罗公主的简短日记



X月X日



最后能够得到夏尔老师的，是比任何人都更喜欢夏尔老师的女性。



这样的话，我一定不会输给任何人——我本来是想这么说的。



可是因为太害羞，结果说不出来（／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