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兰德老师，我有事情想要和你商量。」



星期一的午餐后，王后显得有些兴奋，悄悄地对我说。



我到王后房间时，王后正抱着最近越来越爱笑的婴儿铃七公主，温柔地哄她。王后看到我就说：



「唉呀，你来了。请坐。」



她又有些兴奋地让我坐在椅子上，把铃七公主交给我，然后迅速准备红茶和点心。



她切开酸酸甜甜的苹果蛋糕，可爱到难以想像有六个孩子的脸上绽放笑容，对我说：



「虽然有些突然，不过我想要在星期日举办茶会。」



「茶会？我每天都在下午三点的午茶时间像这样享用美味的红茶和点心啊？」



堂堂一国的王后打扮成女仆的模样倒茶给我、还替我切蛋糕，起初让我感到惊讶与惶恐，不过我最近越来越期待午茶时间，一边吃王后亲手做的甜点、一边听她聊起有些怪异的往事。



王后柔和地笑着说：



「我不是指平常这种家庭内的茶会，而是打算招待和孩子们同年龄的小孩子和他们的母亲。」



「和王子公主同年龄的小孩？」



「是的。」



王后接过铃七公主，俯视着她的脸温柔地摇着哄她，然后茌我前方的椅子坐下。



「多亏古兰德老师出的课题，让孩子们的感情变得比以前更好了。原本老黏着更纱的织绘现在会和圣罗一起玩花绳，真也会替更纱画肖像画。龙树好像也在向吉尔曼学剑。」



王后似乎对孩子们拓展自己的世界感到高兴。



我这才注意到真王子今天没有跟在王后身边。



「所以我才想到，应该让他们开始和兄弟姐妹以外的朋友交往。」



「哦，所以才要举办茶会。」



「是的。由我来招待其他孩子的母亲，让孩子们在城堡的庭园中边吃点心边自由交谈或玩耍。」



「听起来很不错。」



如果能够和同年龄的朋友交往，他们的世界一定会变得更宽阔。



而且小时候和朋友在一起玩的快乐回忆，长大之后也会成为珍贵的宝藏。



「古兰德老师，你也愿意帮忙吗？」



「我很乐意。」



我用力点头。



星期日茶会的计划在两天后的午餐时间由王后告知孩子们。



「我知道了。我会不负母亲的期待，找到文武双全、具备良好人格的理想朋友。」



龙树王子一脸认真地宣示。



「唉呀，龙树……你不用找那么杰出的朋友。只要找普通的朋友就行了。」



母亲似乎已经感到不安。



双胞胎公主则热中于别的话题：



「不知道会不会有很帅的男生。」



「会有很多点心吧？」



真王子表情呆滞，彷佛在想：「朋友？河马的新品种？」圣罗则以冷淡的表情说：



「……既然母亲给予我们这样的机会，我也希望能够结交许多『好朋友』。」



她注意到我的视线，便把头转开。



「唔……」



又说不出话来了。



圣罗还在为了「那件事」生气。



事件发生在王后告诉我茶会计划的那一天。当我回到房间，看到圣罗在我的房门前面容严肃地低着头。



今天我们约好要在我的房间玩维斯多利亚的历史主题纸上游戏，所以我便问她：



「怎么了？圣罗？你怎么站在门口？你可以在房间里面等我啊。」



她抬起头凝视着我，然后低声地说：



「原来夏尔老师喜欢年幼的小男生。」



「啊？」



我一开始搞不懂她在说什么。



年幼的小男生……是指真王子？



我最近有特别偏爱真王子吗？是因为我在大家面前称赞真王子用黏土制作的五层河马吗？这种小事有什么好吃醋的？



「你更軎欢把小男生的衣服撕得破破烂烂。」



「啊！」



该不会……我想到这里就停止呼吸。



我和亚妮丝去参加同人志贩卖会的时候，梅丽莎送我许多正太萌的书籍。我想丢却一直没有丢掉，就把它们藏在床底下。



「或者你比较喜欢把小男生的短裤拉下一半？」



我感觉全身血液倒流。



「圣、圣圣圣圣罗，你该不会看到那个……」



圣罗顿时脸红，然后噘起嘴唇、鼓起脸颊，露出稚气的愤怒表情。



她果然看到了？



「不是这样的，圣罗！那个绝对不是我的兴趣，是别人硬塞给我的。」



「『那个』是什么？我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不知道。」



她用孩子气的口吻说完，转身快步离开。



「哇啊……」



我抱住头发出呻吟。



我明明藏起来了，她怎么会找到？九岁女生看到那么无耻的东西，当然会感到轻蔑。



而且还不是普通的色情书刊，而是正太萌的书！



圣罗会以为我是喜欢小男生的变态～～！



在那之后，圣罗也会噘着嘴看我，当我注意到她的视线，她就立刻把头转开。当我叫住她，她也会说：



「……我今天要和织绘一起玩新的花绳招式。」



然后就匆匆走开。如果我卑微地提议．



「那我也一起参加吧。」



她就会斩钉截铁地拒绝：



「不行。老师不要来。」



有时我从渊触观察她，会看到她双手抱在胸前，神色凝重地低头沉思，或是以苦恼的表情拿起剪刀举到头发，然后又放下来，让我看得冷汗直流。



圣罗得知身为老师的我竟然持有封面是半裸小男生的书，内心一定相当混乱。



我深切反省，半夜偷偷把那些书拿到城堡的森林，在树下挖洞埋起来。其实我比较想要把它们烧掉，但是如果被误以为是火灾而引来围观人群也很麻烦……总之，我先埋在这里，日后再慎重处理吧。



但圣罗直到今天，心情还是没有好转。



我感觉她好像整个人都在拒绝我。



——夏尔老师，你好肮脏。



我彷佛听见这样的声音，忍不住又想要抱头。



圣罗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午餐过后，席撒尔王以若无其事的表情接近我，在我耳边低语：



「看来你好像又和圣罗闹僵了。要不要我告诉你和好的台词呢？」



「不用了。」



这个人打算让我也说出可耻的台词，自己在窗帘后面偷听吗？



席撒尔王看到我警戒的态度，摆出甜美的笑容说：



「那实在是太遗憾了。不过圣罗个性很顽固，一旦发脾气就很难原谅对方，所以她或许会在星期日的茶会找到古兰德小姐以外的『好朋友』，然后喜欢她更胜于古兰德小姐吧。」



被圣罗怒吼「绝对不原谅～」、到现在都处于敌对关系的人只有你，国王陛下——我虽然想这么说，不过此时这位麻烦的父王已经离开我，而我心中则为了他刚刚那句悄悄话而有些闷闷不乐。



这个闷闷不乐的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



圣罗如果在茶会交到朋友，我应该很高兴才对。就算圣罗喜欢新朋友更胜于我，我也应该完全不在乎。



没错，其他孩子也一样。



龙树王子或许会找到调皮的玩伴，双胞胎公主或许会找到兴趣是读书刺绣、个性稳健的挚友，还会对她们说教：『你们两人都是公主，不可以老是恶作剧。』真王子或许会找到一同从事创作的小伙伴，圣罗也可以找到活泼的女伴，一起在庭园里奔跑，或是到森林野餐，或许还会因为爬上树之后下不来而引发骚动。



嗯，嗯，这样不是很好吗？



我想像圣罗开怀大笑、和好朋友一起玩耍的情景，心中感到喜悦，但另一方面仍旧留下一抹闷闷不乐的感觉。



◇◇◇



茶会当天的天空非常晴朗。



「古兰德老师，今天真是举办茶会的绝佳日子。」



王后显得很高兴。



她昨天就准备好料理和点心的材料，今天清晨比城堡里的任何人都要早起，忙着烤点心、煮菜、摆盘。不过她完全没有显露出辛苦瘦累的样子，笑咪咪地把料理和点心端到餐桌上。



母亲组的场地是起居室，孩童组则在外面，双方的餐桌上摆着加了苹果蜜饯的饼干和玛芬、搭配苹果果酱的司康饼、松松软软的苹果舒芙蕾、糖淋南瓜、南瓜磅蛋糕、装入挖空的南瓜内的布丁……等季节性的点心。



另外也有丰盛的三明治、炸鱼排、肉饼、切成条状的蔬菜等餐点，每一道看起来都很好吃。光是看着这些料理，就令人心动不已。



「孩子们一定会很高兴。」



「希望如此。」



「一定的。」



我笃定地说。



茶会在比中午稍早的时间——上午十一点半开始。



平时紧闭的城门敞开，好几辆马车进入城堡内。



从马车走下来的是带着小孩子、年轻貌美又雍容华贵的母亲们。邀请函上应该有注明请穿着平时服装，不过每个母亲和小孩都精心打扮，像是要参加正式园游会一般。



王后今天穿的当然不是女仆装而是洋装，但样式着重方便行动，造型清丽，因此她担心地问我：



「怎么办？大家都穿得好漂亮……我穿着这件洋装会不会太朴素失礼？我应该去换一件吗？可是又不能丢下客人去换衣服……」



我爽朗地对她说：



「别担心。看，我穿的也是平时的衣服。」



「说得也是。我是负责招待的主人，所以没必要打扮得太华丽。有古兰德老师在，我感到安心许多。」



「别这么说。我也是第一次参加像这样的茶会，不过我会努力帮忙。今天我是王后的助手，有任何事情尽管吩咐吧。」



「谢谢你。」



两人愉快地笑了。



没错，为了孩子们，我也要努力。



虽然我和圣罗之间的气氛仍旧有点僵——昨天在走廊上遇到她时，我对她说「明天的茶会真令人期待」，她却冷淡地回我「是因为有很多老师喜欢的小男生会来，所以很期待吗？」——不过如果她在这场茶会玩得很开心，或许就愿意和我和好了。



「好了，各位公主和王子，准备到外面吧。」



我对在教室等候的龙树王子、更纱公主、织绘公主、真王子和圣罗宣布，带他们到庭园的会场。



龙树王子说：



「我必须找到将来成为我左右手的优秀人才。」



他要追求的目标好像和我与王后的用意有些偏差。



双胞胎公主也说：



「织绘，希望能找到将来供养我们的男孩子。」



「是啊，更纱。最好可以代替我们做作业和劳动服务。」



她们说的话更是让人不安。



真王子一脸茫然，圣罗则仍旧不想看到我，脸朝着旁边紧闭着嘴巴。以前我不知道圣罗像这样生气的理由，不知该如何和她说话，而这次则因为理由非常明确，让我裹足不前……啊呜呜，我不应该藏在床下这么容易找到的地方。



希望茶会结束的时候，她的心情可以好转……



我一边祈祷，一边把他们带到众多眼光炯炯有神的孩子等候的庭园。



「希望你们玩得愉快。」



我送出学生们的三十分钟后——



◇◇◇



（嗯～好像不太对劲……）



我在会场的角落沉吟。



庭院里聚集了六岁到十一岁左右的儿童，年龄分布平均，男女数量也大约各半。



但是围绕着龙树王子的不是调皮的玩伴，也不是将来能够成为优秀左右手的聪明男孩，而是穿着粉红色或黄色洋装、头上装饰花朵或缎带的女孩子。



这些女孩子前后左右包围龙树王子，递上苹果蛋糕和饼干，用甜美的声音说：



「龙树王子，请吃吧。我是贝罗尔侯爵的次女，名叫梅里安奴，今年十岁，比龙树王子小一岁。」



「龙树王子，请吃我的蛋糕。我是芬龙子爵的孙子，名叫爱梅莱，今年九岁。」



「我是席杰斯将军的长女，黛莉安。龙树王子，请跟我一起到对面的花坛吧。」



「不，请和我一起到池塘看鱼，龙树王子。我的父亲是海洋学者，我的名字是蕾吉娜，今年十二岁。虽然比龙树年长，不过比那些年幼的小女生拥有更丰富的学问。」



「龙树王子，别理那个欧巴桑，和八岁的我们聊天吧。我们是埃尔寨尼供爵的三胞胎女儿。我是长女艾咪。」



「我是次女凯德琳娜。」



「我是三女柯琳。」



众多女孩七嘴八舌地对龙树王子说话。



「我、我想要找将来能够成为左右手的男生……」



龙树王子喃喃地说，眼神飘忽不定。



这幅情景简直就像是传说中漂流到只有女人的岛屿的伊斯玛伊尔航海家兼冒险家——辛德林。当辛德林试图逃跑的时候，岛上的女人还手持武器追捕他。



看来她们大概是受到母亲唆使，要她们努力赢得龙树王子的喜爱，以便成为将来的艾伦国王后。由于还是小孩子，所以每个女生都天真无邪而毫不客气。



我把视线从龙树王子移开，看到双胞胎更纱公主和织绘公主跷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



许多男孩子跪在她们周围，递上红茶和蛋糕。双胞胎一边吃吃喝喝一边说：



「我想吃饼干。谁帮我去拿？」



「我想要再喝一杯红茶。别忘了把牛奶瓶拿来。」



「真是的！司康饼应该搭配苹果果酱一起端来。真是粗心！」



「这里有点热。谁帮我撑伞？还有，帮我瘘风。」



她们你一句我一句地提出任性的要求。每当她们开口，男孩子们就会跑到餐桌去拿饼干红茶，或是站在她们后方撑伞，或拿扇子在一旁漏风。



每个男生都是名门子弟，在家里应该都百般受宠，但他们却心甘情愿地受双胞胎公主指使。双胞胎公主变本加厉地说：



「好无聊喔。你会不会玩什么把戏？像是踩球之类的。」



「我想看跳火圈，还有走钢索。」



这些无理的要求让众男生欲哭无泪，不过还是有其中一人在草地上把身体缩成一团，另一个人站在上方摇摇晃晃地取得平衡，高喊：「这、这就是踩球！公主！」



「哇，好厉害。」



「可是都不会滚。真遗憾。如果会滚那就更棒了。」



「可、可以滚！为了公主们，这颗球可以滚到任何地方！喂，没错吧？」



「当然了！」



扮演球的男生也红着脸大喊，然后翻了个筋斗，但踩在上面的男生理所当然地失去平衡，被踩在下面的男生也倒下来，两人在草地上纠缠成一团。



不过双胞胎公主还是拍手高喊：「好有趣喔！」



其他男生听了也纷纷自告奋勇：



「接下来换我们来表演跳火圈！」



「不，让我们表演走钢索！」



双胞胎公主对他们说：



「谁能够让我和织绘看得最开心，我们两人或许就会嫁给他喔。对不对，织绘？」



「是啊，更纱。将来的老公还是要找能够赌上性命取悦我们的人。」



两人笑咪咪地说出煽动的言词，被煽动的男孩子则高喊：



「请看我们表演，更纱公主！织绘公主！」



「为了两位，我愿意赌上性命！」



唉，别为了这种事情赌上性命！这两位公主绝对不会嫁给你们。她们是玩弄男人心灵的小恶魔。还是说，你们全都是被虐待狂？



可以管教双胞胎公主、个性稳健的年长女孩在哪里……？



啊，对了，在龙树王子那里。



我环顾庭园，看到另一处也围了一群男生。



那群男生非常安静。



他们围绕的半径也很远，个个躲在树木后方或喷水池的阴影中（实际上完全没有藏起身子），彷佛灵魂出窍一般张大嘴巴发呆。



他们注视的目标是圣罗。



她端正地坐在椅子上喝红茶。



神秘的紫色眼睛带着冰冷的光芒，银色长发在风中微微摇曳。



肌肤如同大理石一般光滑，嘴唇是珊瑚般的淡红色。



她虽然只是百般无聊地坐在那里，但遗传自父王的高贵美貌却让男生们心醉，默默无言地注视着她。



唉……这里也找不到能够和圣罗成为好朋友的活泼女孩：



这时有一名看起来很聪明的男孩子鼓起勇气接近圣罗。



「初、初次见面，我是塞林侯爵之子，名叫阿尔曼，今年十二岁。我听说圣罗公主非常聪明。我也很喜欢学习，所以希望有幸与你交谈。」



「要谈什么？我现在感兴趣的是奥菲尔特定理第三十二号的应用理论。针对它和第二十九号应用理论之间的相对关系以及延伸出来的两项矛盾，你要如何解释？」



「咦？呃，那个……」



号称天才始祖的奥菲尔特定理虽然是数学的基础，但是要解开多达五十项应用理论，据说只有奥菲尔特才办得到。



即使是大学生，顶多也只能理解到第十号应用理论。



十二岁小孩被问到这种问题，大概连问题内容都听不懂吧？



男生显得不知所措。圣罗冷冷地瞥他一眼，好像在说「连这种事都不知道，不要随便来跟我说话」，然后似乎就对他失去兴趣，移开了视线。



男生完全丧失自信，垂头丧气地离开。



看到这段过程的其他男生发出叹息，大概同时代表着安心与绝望吧。



我也松了一口气——啧？为什么我看到那个看似聪明的男生被甩，会感到松了一口气？



「呃，真王子呢？」我带着愧疚的心情，把视线从圣罗身上移开。



希望至少真王子能够找到和他共同分享创作、具有艺术家灵魂的小伙伴。



我找遍长椅下方和树丛之间，却没找到真王子。我心想「该不会吧」，回到王后主持的母亲组会场，果然看到真王子一脸茫然，紧紧依偎着母亲的裙子。



王后伤脑筋地说：



「我叫他回到大家那里……可是他却不听。」



其他母亲纷纷安慰她：



「真王子年纪还小，还是待在母亲身边吧。」



「是啊。要他离开最喜欢的母亲身边，实在是太可怜了。就让他待在这里吧。」



虽然每个人都用和蔼的口吻说话，声音和表情都很温柔，不过我不免怀疑她们是为了自己儿女的未来，想要得到王后的欢心。



也许她们觉得，只要女儿能够抓住王位继承人龙树王子的芳心，那么呆呆的次子真王子就不重要了……啊啊，我怎么可以把人性想得这么扭曲。



「很抱歉，各位。真，你可以待在这里，不过要向大家道谢喔。」



真王子鞠了躬，说：



「谢谢大家。」



「唉呀，好可爱。」



「这么有礼貌，不愧是国王陛下的孩子，真有气质。」



母亲们又开始夸奖。



王后向每个人道歉说「对不起」之后，到我面前低声问，



「古兰德老师，庭园里的情况怎么样？」



只要走近靠露台的窗户，从房间里也可以看到外面的局部情况。



但是王后身为茶会的主人，总不能一直贴在窗口观察外面。也因此她才会特别担心。



我也压低声音说：



「呃……大家都很受欢迎。龙树王子、圣罗公主、更纱公主、织绘公主……都被一大群小孩子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