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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金州——孤军孤城(2 / 2)


本来裕禄要再拨给捷胜营步队五百人,不知为何,迟迟未到。裕禄还复电称山西大同镇总兵程之伟已率军从营口南下,可缓军情。但是程军,也未赶到。



其实,是永远也等不到了。事后我们知道,程之伟军从山西大同调往辽东战场,10月31日就已经到达了熊岳。但一到复州便不肯再向前一步,远远地观望。裕禄曾去信催促程之伟速带大同军前进,连催三次,不好使。还是——你管不着我。



别急,那边李鸿章也在催。大同镇原来就属直隶总督节制,后来,直隶省只热心于淮系防军,对它不愿管了。山西省接着,倒没放松,张之洞还认真抓过募兵、整顿、训练。这次,又是调到辽东了,怎么说李大人该管得着了吧?



可是,一样没好使。程之伟还是没挪窝。



什么原因,我们看一下就能明白:大同军与众不同,这是一帮“双枪将”——比起其他的清军还多一样武器——烟枪。



资料记载这支部队的官长士兵没有不好这口的(“无人无烟癖”),军容之劣基本没有部队能比(“鲜有出其右者”)。“军装之外,腰间皆斜插烟枪一支,见者无不发噱(引人发笑)。”这就是程之伟哥带的正规军,凭这群“老烟枪”队伍,敢上前与鬼子血拼吗?



这边盛京将军电催,那边李总督大人也在电催,左一个“形势危急”,右一个“十万火急”,程之伟明白了:搞半天,自己要去的地已经很危险了!登时就将程之伟“速冻”了。



裕禄又接连催促复州协领佟茂荫带捷胜营兵赴援,这是直接归他管的,应该好使了吧?然而,佟竟然也敢拖延,复州到金州短短的路程,却成了佟军永远走不完的漫漫长途。难道他还能向着北极星方向,打算绕地球一圈迂回不成?



答案只有一个,复州大道,已经被日军部队盯上。而程军、佟军始终过不来,是因为已经隐隐望见了“鬼影”。这不是畏缩不前,还能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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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苦了一个人:金州防卫指挥连顺。



连顺,伊尔根觉罗氏,满洲镶黄旗人,年轻起跟随哥哥征战。前边记述,马玉崑跟随乌里雅苏台将军金顺出嘉峪关,金顺,就是连顺的哥哥。清史记载,金家军是相当厉害,金顺征战新疆,接连收复失地,曾担任伊梨将军。卸任后,在返京路上至肃州便病逝了,一位官居一品的将军,年俸近三千两,身后竟不名一钱,丧葬都成了问题(几乎无以为敛)。幸因平素深受部下爱戴(这样的将军,一般无人不爱戴),还有二百多军士带孝扶柩,护送金顺棺木,竟步行了5000里返回京城。



连顺因有战功,授金州副都统,也是以清廉著称,颇有政声,镇守金州五年,走后士绅百姓还为他立“连公德政碑”,以记其功德。



可这位戎马一生的战将,征战生涯的终点,竟然是这样一个难堪的局面。



连顺当然知道这个形势的危险——一方面敌人在逼近,一方面自己又手中无兵。所以,他才屡次拉着徐邦道,给盛宣怀、给总督衙门发电报告急,请求增派援兵。前边说过,兵没有派来,徐赵两将还挨了李鸿章一顿训。



10月29日,日军前锋已抵貔子窝,荣安所部马队仅两哨,“以众寡不敌,退扎二十余里。”[《赵怀业致盛宣怀电》,《盛档·甲午中日战争》]金州形势危在旦夕。



为解金州危急,连顺又急电李鸿章、龚照玙请求援兵,毫无疑问,均被婉词拒绝。之后,他又七次电摧程军,并跑上门去紧急会见淮军统领赵怀业,请兵防堵。但是,非常不好意思,这些也都是白费。



实际上,赵怀业倒有6个营,近三千人马,但这些人主要负责大连湾炮台群,散布在宽阔的大连湾正面,再加还要留两营在后方接应,老怀业自己都觉得尚显不足,哪还抽得出人马?赵怀业的眼睛,只是盯着大连湾海面,那才是分给他的任务,他根本不去想,如果后路有失,他那些炮台根本没有任何用武之地,也没有任何防护。



况且,他也只能认李大人的话。而李大人并没有放话,让他出去管金州的“闲事”。



而此时,李鸿章对前线的战术问题,一样束手无策,只是再三让盛宣怀转嘱金旅诸将,赶快在倭寇来路上,安置地雷、碰雷、炸药,坚守防地,不要轻易出战。兵力不敷,分散防守,也只能异想天开,寄希望于地雷、碰雷这些武器阻止日军的进攻了。



连顺跑来跟赵怀业说道理:“金州若失,则旅顺不可守,请分兵御之。”[《清史稿列传》,《徐邦道传》]这可是李大人也说过的话。甚至连顺都到了跪求增兵的地步,但赵怀业始终推辞,不是不行,就是不能。



徐邦道也一同跑来帮腔,讲些“金旅大连,唇齿相依”的道理,赵怀业一句“我奉中堂令,守炮台,不与后路战事,汝等欲往貔子窝拒敌,须请令方可。”给顶回去了。经再三讲明利害,赵怀业才勉强应允。但派了多少兵马呢?



推辞不过,既然有个前营营官周鼎臣自告奋勇,那就派他去,仅“抽拨二百人,预备接应”。[《金州来电》,《盛档·甲午中日战争》]



这也算是配合作战?!



体系不统一,各管各的,各守自己那一摊,好似听命令、听指挥,实际是寻找借口,偷懒、躲避,最后只能逐个被击破,谁也捞不着好。这正好再次充分显示出了大清指挥体系的“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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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顺知道北洋援兵是难以指望了,磕头作揖转一圈,又转向自己的上级——盛京将军裕禄求援。



可是,金州电讯已被切断,他只好派幕僚王某带着自己的紧急书信,亲自去往盛京将军处告急。



书信内容大致是:“倭军逼近,局势日紧,徐总镇(邦道)矢志歼寇,而孤军无援。赵统领(怀业)观望,程军门(之伟)未到,各将意见不一,金州恐难固守。本拟电禀,因有不便,故驰书沥陈,恳请速派将领前来主持,以保金州。”这里还照顾面子,没说佟茂荫。临战无助,其心也悲,其言也哀,淡淡纸上,却无一句怨怼。读来,反而让人更生浓浓的悲忿之情。



不幸的是,王某于11月1日,在三十里堡与日军侦察兵遭遇,被日军拘捕。



敌人开始劝降利诱,见不好使,便施以酷刑拷问,但王某始终不肯吐露实情。后被搜出书信,知道事败,义不苟生,大骂敌人,头触石墙而死。[以上见《甲午战争史》引《旅大文献征存》,《金州副都统幕王君死难记》]



日本人的记载中,还说经过好言相劝,他就说了。但另一处记载又透露,日军把他抬进了医院救治。劝人能劝到抬着进医院,日本人也真是了不起。



这是一位宁死不屈、壮烈牺牲的书生,可惜却没有留下名字,在这场战役中,他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小人物,却尽到了自己的本份,保持了自己的名节,留下无名英雄的忠烈事迹,供后人景仰。



至此,连顺争取援兵的希望完全落空。



这位忠厚老者,曾经驰骋疆场、勇赴敌阵,如今,空有一顶大大的武官帽子,却几乎两手空空,拿什么去履行自己的“守土有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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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危急的时刻,徐邦道挺身而出,表示:愿与共守金州。



徐邦道是一位顾大局、有勇气的人。



他始终认为,大敌当前,应不分畛域,同心协力,尽一切力量,共同筹划战守,一起配合作战。



不止一人明白金州一失,大连难保,旅顺殆危的“唇亡齿寒”的道理,但只有他能争取主动抗击,而不是坐以待敌。



连顺对徐邦道的感激无以言表。



后来,他也曾对裕禄幕下的达融亭讲过自己面对的困窘,和徐邦道的大义:倭贼侵境,占领皮口(貔子窝),本来应该与诸军会合痛击,但盛字营留在辽阳,捷胜营亦迄未至,金州仅有一营。若以之与客军联合进攻,纵使各军敌忾同仇,不存观望,我作为守备官员,对金州有守土之责,要我拿自己的本职、举攻守之责,向客军叩头依赖,实在难堪。幸赖徐(邦道)之壮义,允借军资,本想再招募一些马步队,以图联合进攻。”[《甲午中日战争纪要》]



虽然连顺说的招募兵马的计划因日军迅速发动进攻而成了“镜中望月”,他那个捷胜营也就凑足一营便打住了,徐邦道也就这点兵马,四分之三还是新招募的,本来他可以固守自己的徐家山阵地,也可以在危急的时候,直接退往旅顺后路山地……



但是徐邦道没有逃走,而是决定站住。



他要与连顺共同守城,而且,还要伏击日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