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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泣血春帆楼(2 / 2)


可是那不争气的朝廷,就是乱成一团,有的借病或装病躲开,剩下的就天天争论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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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4月4日,大清朝廷获知日本的和谈条件起,一样地陷入割地、赔款的两难境地,朝堂上再度掀起了一场风波。



光绪召见枢臣议商,想尽快统一意见。翁同龢力言台湾不可弃,与礼亲王世铎、庆亲王奕劻发生了龃龉。



恭亲王奕訢卧病在府,给出的意见是:交大家“廷议”,意思是大家商量看怎么办,我都同意。孙毓汶再次表示此时必须言和,“‘战’字不能再提。”奕訢似乎也同意这个看法,握着孙毓汶的手说:“是啊。”



不能战,只能和。和又如何(割地,赔钱)去和?其实等于什么也没说。



6日议事,继续争论。翁同龢激昂慷慨,力陈台湾决不可弃。其他大臣多数主张弃台湾而保奉天南部。翁同龢讲:“恐从此失天下人心。”众人都说:“陪都重地,密迩京师,孰重孰轻,何待再计?”翁同龢登时又没了理由反驳。



最后,只能按“弃台湾而保辽南”的决议,准备给李鸿章发道电旨。



然而,8日,奏事太监却传来了慈禧太后的旨意:哪儿也不给,就是谈判破裂,两国再战也在所不惜,“两地皆不可弃,即使撤使再战,亦不恤也。”[《翁文恭公日记》]



不知是慈禧的气话,还是故作姿态。但大家都知道,慈禧的变化向来也是很快的。所以,既不能不当回事,也没必要非当成什么大事。



最终,总理衙门给李鸿章发来一封语义含糊的电报,说道:台湾辽南,朝廷一样视为重地。不到万不得已、实在没有办法了,怎么能轻言放弃?所以,就算倭人胃口很大,实在不能全部拒绝,也应把哪里绝对不能给,哪里实在不得不给,对敌人说清楚。——“南北两地,朝廷视为并重,非至万不得已,极尽驳论而不能得,何忍轻言割弃?纵敌意太奢,不能尽拒,该大臣但须将何处必不能允,何处万难不允。直抒己见,详切敷陈。”[《译署来电》,《李文忠公全集电稿》]



最有意思的是,接着竟然以一句“不得退避不言,以割地一节归之中旨也”,来指责李鸿章,就是说,决不能不跟敌人争执,而一味矛盾上交,坐等朝廷的旨意。



对割地无肯定指示,反责李鸿章“不得退避不言”。互相推诿,其情可见。



“极尽驳论而不能得”就可割弃,那台湾、辽南两地,假如靠嘴皮子都无法“说服”日本人呢?



说了这通废话,朝廷才指示李鸿章:预期目标——割地一处为底线,赔款以一万万两为底线,“先将让地以一处为断,赔费应以万万为断,与之竭力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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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朝廷和李鸿章均未料到,由于密码失泄,来往电报的内容,完全掌握在了日本人的手里。



随着档案解密,真相完全得到验证:当年马关谈判期间李鸿章与总理衙门之间的电报,一封不落地被日本人复制和破译。对照国内文档,虽然有些出入,个别地方还有字词错误,显得磕磕拌拌(估计是密码掌握不全的问题),但关键字眼,却没有差错。联在一起,也不难准确把握大清朝廷与李鸿章的真实意图。[相关抄录见宗泽亚《清日战争》]



而且,有些重要的电报,日本电报局还故意拖延。那伊藤等人拿到的,比大清使团还早。安排得相当周到啊。



伊藤等人始终清楚大清朝廷的底线,掌握着谈判的主动权,既保证了在大清可承受范围内达到最高的要价,又不至于扯断拉线、使谈判破裂。



李鸿章就是按照朝廷的旨意去办,与日本人竭力争取。双方会下交流,会上辩驳。



而伊藤等人始终能够预料李鸿章的策略,预有准备,处处狙击。



接下来的谈判过程,便变得没有什么奇特可言了。



唯一考验日本人的,仅仅是耐心而已——日本急需尽快达成协议。



因为,已有德国等国的公使劝告日本:不要索要过多赔款和割地,让中国为难。这是一个多么严峻的信号。



通过获取的种种情报,日本人敏锐地意识到:必须要争取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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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不到最后一刻,李鸿章决不会屈服,轻易撒手。



伊藤当然也知道这一点。



于是,日本人一再加紧地施出恫吓、威胁手段,施行外交讹诈。



4月8日,伊藤博文即派专人邀中国新任全权大臣李经芳至其行馆谈话。



伊藤在这种半正式的会见氛围下,“不无为难”地透露:停战和谈的事,是自己力压军方意见才达到的(此话有三分真)。军方的将军们始终要求攻下北京才算完(此话也有三分真。大本营那帮冒险派确实还在谋划扩大战争,3月7日还任命了参谋总长小松宫彰仁亲王为征清大总督,计划调集全国7个师团搞那个直隶大决战)。意思是,本人很为难,如果再谈不成,就压不住了。——“此次停战,由伊力持乃允。各武员预备兵马粮械齐足,必欲分道直攻北京,再行议和。现期已迫,断难再展。”



又再一次申明日本的要价,表示决不可能再让步。“尊意欲将奉境全行收回,万作不到。南北两处均要割让,仅让一处亦断不行。该国已用兵费,实系太巨,所索三万万,即欲减少,能减无几。此我国上下文武熟商而定,特据实密告。”[《寄译署》,《李文忠公全集电稿》]



最后,就是厉声恫吓,说,中国还认不清日本是胜者、大清为败者这个事实,如果谈判破裂,日军必将继续进攻。北京难保,恐怕中国使臣也难以承担谈判不成的后果吧。——“尚希中国使臣能深切考虑现在两国之间的形势,即日本为战胜者、中国为战败者之事实。前者由于中国请和,日本应允,始有今日之议和。若不幸此次谈判破裂,则我一声令下,将有六七十艘运输船只搭载增派之大军,舳舻相接,陆续开往战地。如此,北京的安危亦有不忍言者。如再进一步言之,谈判一旦破裂,中国全权大臣离开此地,能否再安然出入北京城门,恐亦不能保证。此岂吾人尚可悠悠迁延会商时日之时期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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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在谈判桌上的挤压也加紧进行。



10日下午,中日全权大臣在春帆楼举行第五次谈判。李鸿章以伤势渐愈,亲自参加。



闲谈片刻后,伊藤即转入正题,并拿出准备好的改定条款节略,霸道地说到:这次的条件,中堂只说同意还是不同意。“中堂见我此次节略,但有‘允’、‘不允’两句话而已。”



日方提出的条件,割让土地:中国的下属领土皆永远让与日本:一、盛京省南部地方,从鸭绿江口起,溯江抵安平河口,从此划线而抵凤凰城、海城及营口,以上指名之地亦在所让境内;二、辽东湾东岸及黄海北岸在奉天省所属诸岛屿;三、台湾全岛及所有附属各岛;四、澎湖列岛。



在赔款上,则减至库平银二万万两。



前后比较,日本第二次提出的改定条款节略,在奉天省南部的割让土地上适当收缩,另在赔款一项上,减去了一亿两。



这是因为,清政府向列强求助的事,日本政府当天便得到了情报。而决定做出这样的调整,还是顾及到列强的反应,减少对俄国的刺激,缓和一些西方国家的不满而已。



这些底细,伊藤是决不会和盘托出的,李鸿章也只能猜到几分。



伊藤只是在谈判桌上“送顺水人情”,假装是“已深知贵国情形为难,故减至此数,万难再减”,说些“所减之数即为留别之情,初约本不愿改,因念中堂多年交情,故减万万”,“我与中堂交情最深,故已多让,国人必将骂我”,如此之类的话,李鸿章也就当这点让步,是他“力与坚持,多方开导”[《钦差大臣李鸿章奏中日会议和约已成折》,《清光绪朝中日交涉史料》]的结果,当然自己几乎是苦苦哀求的情节,不方便提起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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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鸿章虽只能猜到几分,尚不能完全确定自己的策略作用到底多大,但日方节略的中文本后,决定再接再厉,就赔款和让地两项上再搏一搏。



但是,这次对形势是完全误判。



伊藤抓住大清想尽快定约的心理,对李鸿章强硬地说道:“驳只管驳,但我主意不能稍改。目前最需我等努力者,乃速定和约。”



进一步施行威胁,“我国在广岛已做好出征准备,有六十只运输船随时可解缆出航。昨夜至今晨,渡海之运输船已达二十只,其所向之地盖距天津不远。惟在停战期内,须严守停战之约耳。一旦时机到来,当即刻进发,而无可犹豫也。”



最后,伊藤再次强硬要求,“今日之事,所望于中堂者,惟‘允’与‘不允’之明确答复而已!”[《马关议和纪要》,《日本外交文书》]



“中堂只说答应不答应吧”,这已经等于是强硬的最后通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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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大清的底线,实际上已在伊藤手里。伊藤有很大的把握,李鸿章会签字。



13日,李鸿章接总理衙门转来电旨称:“伊藤连日词气极迫,倘事至无可再商,应由该大臣一面电闻,一面即与订约。该大臣接奉此旨,更可放心争论,无虞决裂矣。”[《译署来电》,《李文忠公全集电稿》]



中间一次正式会谈,双方还几次约请见面,伊藤利用各种机会,操纵舰船摆出架势,特意透露小松宫亲王将要出发前往旅顺的消息……用尽了各种表演、各种手段,不断加压。



对李鸿章关于免除辽东割让、减少赔款的商请,伊藤紧紧咬定不放松。终于最后收网,再博一把,下达了最后通牒,规定14日为答复的最后期限。经李鸿章要求,才延迟到15日。



伊藤的这套“组合动作”,终于起了作用。



14日,李鸿章再次致电总理衙门:“伊(伊藤)谓‘……姑候至明日四点钟晤面定议,过期即作罢论。’事关重大,若照允,则京师可保,否则,不堪设想。”[《李鸿章全集》(3)电稿]朝廷闻讯,顿时绝望,皆惟恐京城不保,急忙复电李鸿章,指示即可定约。可能是怕误事,竟在14日、15日连发两条内容相同的电报。



为等朝廷回复,特意将时间推迟到15日,李鸿章最终等来了内容相同两封电谕:“原冀争得一分,有一分之益。如竟无可商改,即遵前旨,与之定约。”[《译署来电》,《李文忠公全集电稿》]



李鸿章既奉最后谕旨,马关谈判缔约一事到此便成定局。



15日的谈判长达5个小时,李鸿章仍逐条力争,但终因伊藤在主干和关键问题上寸步不让,耗时良久,也不过是在时限、赔款利息、日军驻军人数等等细枝末节的问题上有所修改。



李鸿章最后的努力,未取得新的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