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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带路的隐馆厄介(2 / 2)


这也难怪,毕竟我也没做多久——我提到改天还会再拿围裙和伞来还,老板说那些就当是临别赠礼送我。拿这些做为遣散费似乎也过于随意,不过也罢,至少可以留作纪念。



留下一句下次再以客人的身分来光顾,我不多做停留,拖着骨折的脚走出店外。



听老板说,虽然店名没有曝光,但是乘着报导的势头,营业额也曾经一度提升,这让我觉得稍微好过一点。



搞不好这只是难以取悦的老板善意的谎言——或该说是别脚的谎言。



「因为我们家是专门做推理小说的二手书店……发生那样的事,反而值得庆幸哪!」



原来也能这么想。



这话固然有失慎重,但如此不屈不挠的商人精神也很令人佩服——我打从心底希望老阅从今往后,也能继续这样守护着名为推理小说的文化。



3



总之,又圆满恢复待业之身的我拖着骨折的右脚,千辛万苦地爬楼梯来到楼顶时,惊见今日子小姐正在跨过栏杆——而且因为她是穿着裙子在跨栏杆,再也没有比这个更没家教的行为了。



太危险了。



「今……今……!」



我下意识地想叫住她,却又急忙掩住自己的嘴——在这种情况下出声,要是把她吓到,恐怕真的会掉下去。



尽管受到惊吓的是我。



我多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冲上前去,用尽全身的力气,不由分说地从背后抱起今日子小姐,将她拖回栏杆的内侧。但是我有一条腿骨折,无法冲上前去,还有一只手骨折,也无法抱住她。



再加上刚刚才辞掉工作,涌上的只是强烈的无力感——这时,今日子小姐已经跨过拦杆,转身面向我这边。



「啊,厄介先生,辛苦你了。」



还一派悠闲地招呼我。



我不需要招呼,我需要解释。



「事情办好了吗?顺利辞职了吗?」



「嗯,办好了,非常顺利……」



好奇怪的对话。



辞职哪有什么顺不顺利的……嗯,算是有吧。



工作并不是想辞职就能辞职的——借由亲身经历,我很清楚这一点。



要说的话,这次还算是圆满离职。



虽然遍体鳞伤,但至少没和雇主起争执。



我解释完这些,就又像是刑警正在说服随时都要纵身往楼下跳的自杀者似的,战战兢兢地向她问道。



「那么,今日子小姐,你又在做什么呢?」



今日子小姐满不在乎地站在栏杆的外侧,可是她脚下的空间,几乎只有她的脚掌那么宽。



要是稍微失去平衡——就算平衡感绝佳,只要刮起一阵强风,可能就会掉下去了。



这么一来,会被当成是追随那个国中女生而去吧。刚好又出现在现场的我,这次可能真的会被冠上令检调单位正式出动的嫌疑。



正当我满脑子都是「被当成杀死名侦探的凶手」这种恐怕是最糟糕的未来预测之时,今日子小姐却丝毫不管我的忧心,突然冒出了一句离题十万八千里的话。



「追随而去吗……那也会被说成是受到故事性的影响吧。」



好像也不是太离题?



「可是这么说来,或许人类这种生物,不管有没有什么理由,都会想寻死呢。」



「想……想寻死?」



「该说是自杀欲望吗?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子,任何人都有『想死』的欲望吧。」



「……」



我实在无法附和她的说法,但是在心理学上的确有「死亡本能」这个名词——原本是指破坏自己的本能,也可以翻译成自杀欲望。



厌世心态。



人本脆弱,不晓得会因为什么契机而命丧九泉——当然,这股冲动有时也会压抑不住,表现出来。



若是如此,对于自称动机是为了想被判死刑,进而犯下重大刑案的凶手内心潜藏的冲动,可能就无法只用一句「莫名其妙」来带过——因为也不过是多到令人厌烦的「常有的事」。



只是冷静下来一看,才发现今日子小姐只是跨过栏杆,并没脱下靴子——光看这点就很清楚,她(虽说是想当然耳)并没有要追随把鞋子摆好再跳楼的国中女生而去。



换句话说,这个危险行为只是侦探活动的一环——不是要追随而去,是要重现现场。借由实际跟国中女生站在同一个地方,或许就能发现什么也说不定——亦即今日子小姐惯常的「试过才知道」。



话虽如此,看起来还是很惊险——我虽然松了一口气,但是为了不要刺激到今日子小姐,还是以缓慢的步伐(因为一只脚骨折,就算没有刻意放慢脚步,动作也会自然而然地变得缓慢)靠近她。



「我不在的时候,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我问得笼统,只见今日子小姐用手扶着脸颊,发出「嗯……」的声音,露出思索表情。这动作真的好可爱,但是可以的话,我希望她能把手一直扶在栏杆上。



「现阶段还没有什么称得上发现的发现……硬要说的话,只搞清楚一件事——逆濑坂雅歌小妹妹是真的想死。」



「……什么意思?」



或许是因为楼顶上没有其他人,今日子小姐再度直接提及国中女生的名字——听她加上「小妹妹」反而更觉得赤裸裸,让我再次深刻地感受到,这是发生在现实生活中的事,不是小说或连续剧。



逆濑坂雅歌。



十二岁的少女。



留下遗书,跳楼自杀的孩子。



这个名字,含有无法用「国中女生」这个类似记号的说法一言以蔽之的人格。



「没什么,只是站在这里,就能体会到七层楼高的大楼还真高啊。从这里摔下去,就算是头上脚下,铁定也会一命呜呼。」



我觉得……这种事就算不用站在那里也能体会得到……



「所以应该能排除为了发泄自杀欲望而自导自演的可能性。这说不定是很重要的讯息。」



「是吗……」



我是不晓得有什么重要的,总之先跟着点头——要是问些不该问的,害今日子小姐不小心没踩稳就糟了。



现在也不是讨论问题的时机。



但这下子,我还真是像个在阻止别人自杀的刑警了。



「可是今日子小姐,虽然你说掉下去就没命了,事实上她……逆濑坂小妹妹不也捡回一条命吗?」



「没错,不过那是因为厄介先生刚好走在她坠楼的落点上。」



「难道没有她『打从一开始就打算找人当肉垫才跳楼』这种自导自演的可能性吗?以会得救为前提的自杀行为……」



「没有吧!就算比柏油路柔软,人体毕竟不是跳跳床。就算下方有人当肉垫,一命呜呼的机率还是比较高。实际上,逆濑坂小妹妹目前也仍是处在称不上『得救』的危急状态吧?」



说的没错。推理小说看太多的坏习惯,不小心就开始卖弄起理论来——是呀,我和她能捡回一命,真的都只说是奇迹。



一想到我的身高如果再矮一点——不,如果我不是这么高头大马,可能就没有机会在二手书店「真相堂」工作。这样的话,也不会在回家路上遇到这个灾难。



如此一来,与其说是奇迹,一切也或许都是机缘巧合。



机缘巧合,却苦无结果。



「的确,是不能完全排除看准人高马大,似乎具备肉垫机能的路人经过时才往下跳的可能性——但从这里,只能看到下面行人的头顶呢。」



今日子小姐灵巧运用她脚下那狭小的空间来个一百八十度转身,重新往马路上看。



「加上七层楼的高度,根本无法看出路人的身高——更何况,厄介先生是很高没错,但没有什么肉呢。」



要拿来当肉垫,厄介先生并不是最好的选择——今日子小姐反手抓住栏杆,试图从楼顶再把身体探出去一点。我很欣慰她终于肯抓住栏杆,但又不是做体操表演,真希望她不要把身体前倾到四十五度那么大的角度。



「如果是我的话,我会选比较有肉的人来当肉垫吧!尽管如此,还是很有可能无法得救,两个人都死翘翘就是了。」



「喔……」



虽说是我先丢出假设才引发的话题,但她想到的可能性也太可怕了……不过尝试从各方面去思考,应该也是身为侦探的业务。



「话说回来,十二岁的逆濑坂雅歌小妹妹也有可能根本没想这么多,满心以为只要有肉垫就能得救。或许只是抱着游戏的心态往下跳,根本没有考虑到肉垫会有什么下场。」



这也太蠢了,蠢到根本不需要费唇舌讨论——当然,也不能说绝对没有这种可能。



这是看太多推理小说的人常会产生的误解,现实的案件或实在的人物下手犯罪时,既不会想太深,也不会有什么计划性。



我所经历过的无数案件,绝大部分都根本没有写成文字的价值,多得是「一时失手」的失败体验。



听今日子小姐的口吻,似乎不怎么把这个可能性放在心上——比较像是为求谨慎,顺便提一下的感觉。



为什么?



一开始说没想到自导自演这个可能性的人明明是我,但是现阶段,我也想不到否决这个可能性的要素。



相反地,我甚至觉得「看了歌颂自杀的漫画,受到影响的小孩想玩『自杀游戏』然后失败了,而且还拖累路人(我)」这样的故事固然愚蠢,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说服力。



「不,从这里可以看得很清楚,这附近还有很多高度比较低的六层楼或五层楼的大楼。要是只想玩玩的话,应该会去跳那些大楼吧。」



是这样吗?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大楼楼顶都能开放外人上楼的,但如果是自导自演的自杀,会选楼层比较低的大楼的确是人之常情——这也是另一个能够佐证并非自导自演的强力根据。



若说这是跨过栏杆才能看到的视野,那么今日子小姐的现场搜证果然有其价值——可以的话,我希望她等我上来之后再跨过栏杆。



只是对于最重视速度的侦探来说,也许根本没有「等人」的概念……



「好了,时间差不多,该去作创社了。」



今日子小姐收回四十五度角的姿势,再度跨过栏杆,打算回到我这边。



要是她一直那样挂在大楼楼顶,就算没有掉下去,可能也会被路上的行人发现,引起轩然大波,所以她总算愿意收手真是谢天谢地——然而她要跨过栏杆的动作实在是特别不安定,令我看得心惊肉跳。



但要是随便伸手去拉她的话,说不定反而会发生意外,所以我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那果然不是穿着裙子时该做的动作——于是,今日子小姐停下正要跨过栏杆的脚。



「厄介先生,可以请你稍微转身背过去一下吗?」



只见她扯了扯裙摆,将整个走样的长裙恢复原状。



「不、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



也不能只是眼睁睁地看着。



趁着今日子小姐面露的还是笑容,我连忙转过身去——但是因为我实在行动不便又过于慌张,使得转身的速度慢了一秒。



所以——我不小心看见了。



不是看见内裤。



而是在今日子小姐跨在栏杆上的右脚大腿内侧——刚好是我打上石膏的部位——有一行用签字笔写的文字,一闪即逝地映入我眼帘。



那是今日子小姐的笔迹,而且这么写着——



「如果不是自杀的话?」



4



对于身为忘却侦探,近乎神经质地避免留下记录或痕迹的今日子小姐而言,唯一例外的备忘录,就是她自己的肉体。



她用自己的身体当笔记本。



把最基本、不能忘的事情写在这个笔记本上,借此保持记忆的一致性——否则一不小心在电车上打个瞌睡,醒来的瞬间就会陷入不知今夕何夕、自己是何人的恐慌。



因此,今天在她身体的某个角落——大概是腹部,或是手臂——应该也写着以下的文字。



「我是掟上今日子。侦探。每天的记忆都会重置。」



看到这句话,她就能知道自己是谁了。



这也可以说是一种自保的方法——为了对付试图让忘却侦探睡着、忘记推理内容的坏人「攻击」。



所以,不光是关于自己的基本资料,今日子小姐有时也会在身上写下乍看毫无头绪,却是与案情有关的提示。



这次理应不存在试图要让今日子小姐睡着的敌对势力,但是可能因为一直扶着我有点累了,在电车里感到疲倦的同时,也产生「可能会在调查时失去记忆」的危机感吧……慎重起见,才会事先把现阶段关于这个案子的见解写在大腿上。



或许是在与我分头行动的时候……像是在住商混合大楼里爬楼梯上楼时,向遇到的人借了支签字笔之类的。动作敏捷到视线一离开她身上,就不晓得她会做出什么事——真不愧是最快的侦探。



我还担心她会不会一不小心打瞌睡就忘记来时路上预习的一切,原来本人早就已经做好预防措施——真是太可靠了,让我只能再度赞叹真不愧是今日子小姐。只可惜,我完全看不懂那句话的意思。



「如果不是自杀的话?」



太片段了,不知所云。



当然,在此非得是不知所云才行——因为「事件簿」自不待言,亲手留下受托内容的具体记录,是身为忘却侦探的大忌。



尽管还不到暗号的地步,也得把备忘录控制在只能触发灵感的关键字程度。



毕竟我不是今日子小姐,会看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也是理所当然的——



只不过,竟然会写下「如果不是自杀的话?」这么一句。



就算看不懂意思,也可以推测得出来。



这句话必定是针对跳楼自杀的国中女生,逆濑坂小妹妹的描述——如果不是自杀的话?



如果不是自杀?那就是意外事故……不。



她把鞋子摆整齐,也留下遗书。



要认为是意外事故也太牵强了。



这时,应该也要把自导自演却失败的可能性——不是意外事故,而是广义的自杀考虑进去——这么一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该不会,今日子小姐认为这个案子……



认为这个案子不是小孩子自杀,而是第三者杀人吗?



杀人案——可是,少女的鞋子整整齐齐地摆在大楼楼顶上,遗书也是她亲笔写的……我背对今日子小姐,试图用混乱至极的脑子整理出一个脉络。不对,把鞋子摆好这种事,其他人也做得到。可是亲笔写的遗书呢?



我虽然不晓得内容,不过毕竟是本人写的……嗯,慢着,如果是「让」本人写的呢?比如说用胁迫的手段,或是巧妙的骗术……对手是个小孩子,想来也并不是办不到。



如果是这样,「受到阜本老师的漫画影响而跳楼」的故事,很可能只是一个幌子。



很刻意——而且太过完美。



绀藤先生是这么说的。



这就是他感受到的不协调感吗?



「让你久等了。」



当我还身陷在思考的漩涡之中,今日子小姐已经平安跨过栏杆,从背后贴近我的身体——看来是想再度以身做为我的拐杖。



「接下来,还请你继续带路吧。」



「好……好的。」



问不出口。



老实说,我很想问她那行「如果不是自杀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也应该问她万一是杀人案,她是否已经有嫌犯是谁的头绪,但是我问不出口——一旦问出口,就等于承认我刚才看到她的裙下风光了。



别说是不打自招,是一问就成招。



因此,除非今日子小姐主动说明,我实在无法刺探那行笔记的意图。



只不过——唯一能确定的是。



比起我,最快侦探的思考早就已经远走天边。



即使像这样并肩而行,两人之间的距离——依旧是遥不可及。